“喂,您好。”
“桑小姐吗,您现在马上到romantight的一号包厢。”对方的声音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温度。
那是什么玩意儿?
本城最高级的会所。
在什么地方?
桑盈没能从原身里找出答案,显然她从前没有去过。
“你是哪位?”
“我是陆少的助理。”那边多了一丝不耐。
桑盈喔了一声,又问:“你说的地方在哪儿?”
对方噎了片刻,匆匆留了个地址,就迫不及待挂掉电话,似乎跟她多说一会儿都是浪费表情。
桑盈放下电话,支颐思索。
她现在一丝一毫都没有原身那种通过攀上陆衡而获得荣华富贵的想法。
时光跨越千年,虽然人性依然嫌贫爱富,阶级分界依然明显,可现代社会毕竟不同于唐代,样样都要看出身门阀,如果你自己有能力,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争得一席之地。
更何况以桑盈从前的身份而言,背靠着皇帝皇后这两棵大树,向来只有男子来委身依附于她,哪里有她去当人家情妇的道理?
但现实摆在那里,以她现在的地位,拒绝陆衡,那是不识好歹,不给面子。
所以,眼下还只能赴会。
慢慢来吧,她告诉自己。
天之骄女一夜之间尽失所有,从天堂跌落泥地,没了身份背景的自己,在这个现代社会里什么也不是。
桑盈关了电脑,脖子往后仰靠在沙发上,长吁口气,神情倒是没有一点颓丧。
romantight。
本城最高级的会所。
在大厅,一掷万金只是最寻常的,包厢内,更令人咋舌的数目也有可能出现,而这些包厢里,又根据编号分为三六九等,这一号包厢,自然就是最好的,有钱也未必能订到。
越难去的地方,就越能体现人的虚荣心,所以不单是本城人,就连国内许多政商名流,也都爱来这儿,圈子里的明星更不必说,那些够不上天王天后级别,又介于一二线之间的演员歌星们,若是有金主带着,还能进一进包厢,否则也就只能待在大厅了。
像桑盈这种三流女星,更不可能来过这里,她在门口报出陆少的名头之后,侍应生就一路将她带了进来,一边带路还一边频频回头打量她。
头发扎了条马尾,一件印着可爱猫头的t恤,一件及膝圆点裙,脚上还趿了双拖鞋。
这打扮去逛大街倒是没问题,但跑到高级会所……
来往的男男女女都不免多看了桑盈几眼,还有的跟身旁同伴低语几声,嘴里发出嗤笑,唯独桑盈一脸没所谓,不紧不慢跟在侍应生后头,比在自家后花园还淡定闲适。
自卑这种情绪,在前世的李茜,现在的桑盈身上,从来都不可能出现。
入目一切金碧辉煌,连柱子也精雕细琢,光可鉴人,漂亮倒是漂亮,就是差点闪瞎桑盈的眼,但进了包厢之后,光线反倒柔和起来,布置得十分简洁舒适,就连那套灰色沙发,也让人很有种想马上过去坐一坐的欲望。
这种欲望在看到坐在沙发上那个人时也没有打消,桑盈径自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离他不远不近。
“这位女士想喝点什么?”侍应生彬彬有礼。
“给我一杯柠檬水吧,加冰。”
“好的。”
门一关,偌大包厢就剩下两个人,既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也没有陆少的狐朋狗友,安静得有点诡异。而在桑盈原来的印象里,唯一一次跟陆衡在外头,是他当时与一帮朋友在外头喝酒,不知怎的提起她,就一通电话把桑盈点去陪酒,那会儿的桑盈也是真傻,居然以为流连花丛的陆少当真看中自己,成天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
陆衡见她表情自然,嗤笑:“你倒挺享受。”
“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委屈自己。”
陆衡冷哼:“几天不见,你口齿伶俐了许多。从前见了我,都是一副恨不得贴上来的嘴脸,让你往东不敢往西,怎么现在学会矜持了,欲迎还拒的新把戏?”
她扑哧一笑:“那是因为我知道陆少不喜欢太过热情的女人,所以就以静制动,等陆少重新燃起热情再来潜我。”
忽然觉得这人真像一只炸毛的猫,逗一逗就会有反应,可真有趣。
陆衡喝了半口酒,闻言冷不防呛了一下,神色更是轻蔑。“你可真坦白!”
敲门声响起,侍应生端着水进来,片刻之后又出去。
桑盈体验着坐在柔软沙发上的新奇感觉,索性把拖鞋撂在地上,双脚在沙发上伸直,身体斜靠上去。
嗯,这套沙发可比家里的胡椅舒服多了,等赚到钱得马上买一套去。
陆衡看着她怡然自得的模样,突然很不爽。
他因为心情不好,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的一幕,本想着喊桑盈过来,看她如何作低伏小取悦自己,结果大大出乎了意料。
“过来,帮我倒酒。”
桑盈也不起来,直接倾身给他倒了半杯酒。
酒是红酒,喝不醉,但陆衡今天连喝烈酒的心情都没有,接过那半杯酒,本想着嘲讽一下桑盈,或者把她压到身下玩弄一番,突然又觉得意兴阑珊,半敛的眼睑懒洋洋地瞥过去,那女人也正外头瞅着他,眼里没有以往那种讨好的,带着某种功利的颜色,竟显得有点看不透。
他心头一动,但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她道:“你不开心?”
陆衡没说话,又仰头喝了口酒。
桑盈道:“你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妨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你?”陆衡哂笑。
桑盈也不生气:“我当然不算什么,可好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说不定能开解一二,让陆少你开心一点,也不枉把我喊来这一趟。”
她的话听上去很有礼貌,语气却像跟晚辈说话,丝毫没有之前那种小心翼翼,浑然换了个人似的。
近距离接触,她算是对这男人的性子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虽然骄狂,却少了点城府和心计,充其量只是个纨绔,再加上一副好皮相和好身世,自然有女人趋之若鹜。这样的人,看起来很难讨好,但只要摸对了脉,也不是不好相处的。
桑盈知道自己现在一无所有,她也没想过再傍上陆衡。不过如果能套套交情,拉近关系,对自己以后的人脉也是有好处的,毕竟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唐贵女了。
人生在世,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陆衡的身体蓦地往后一靠,头仰枕在沙发上,半晌才终于喃喃道:“如果周围的人都看不起你,觉得你就是个纨绔,一无是处,你要怎么办?”
他出身港城豪门,外表看上去风光无限,几乎天天身边都有不同的女人陪他上娱乐版头条,但实际上他在陆氏家族里的地位并不那么牢靠。
陆氏家族的关系,说起来比较复杂。
陆衡的祖父陆远东,当年在港城继承家业时,一个小工厂不过二三十人,濒临倒闭,然而陆远东愣是力挽狂澜,不仅把这个小工厂经营得有声有色,还在数十年后,将其变为全港数一数二的企业集团,陆远东也成为港城叱咤风云的富豪。
就是这样一个跺一跺脚,港城也要震三震的人物,娶了三房太太。大太太与他是患难夫妻,二太太原是他的秘书,三太太则是在某次宴会上认识的富家小姐。
与现在内地二奶三奶的称呼不同,要知道当时港城被英国政府统治,英美法系里,对于没有规范的法律,一律都采取习惯法,也就是说,在一夫多妻的问题上,港城采用的还是当年清朝政府的规定,直到1971年,港英政府明确规定一夫多妻为不合法。所以在1971年之前的所有一夫多妻,都是合法的。
其实严格来说,陆远东的二太太和三太太,应该算是他的姨太太才对,但这两个人,既然是合法的,她们所生的儿女,同样也就拥有继承权。
三房太太各有子女,其中三太太生了一个儿子,名叫陆震阳。作为小儿子,陆震阳自然很受陆远东喜爱,甚至一度想要将家业交给他掌管,可惜这个小儿子命不大好,十几年前一场空难,小儿子夫妻双双殒命,留下一个儿子,那就是陆衡。
如今陆远东年事已高,很少抛头露面,如今陆氏集团的掌舵人,则是当年大太太所生的儿子陆震云,陆震云性子平和,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老爷子一直不太满意,所以陆氏集团未来究竟花落谁家,一直为外界所津津乐道。
原本如果陆震云有儿子,那么长房嫡子,自然顺理成章,但坏就坏在,陆震云膝下只有三个女儿,最大的今年二十八,最小的才十八,在陆老爷子看来,陆氏集团自然不可能交到孙女手上。因为就算孙女再能干,以后嫁了人,也还是别人家的,纵观港城所有豪门,也没有女儿继承家业的先例。
大太太除了陆震云之外,还有一个女儿陆锦卿,这个女儿倒是野心勃勃,可惜能力平平,然而现在同母大哥陆震云没有儿子,她陆锦卿却有一双儿女,所以也卯足了劲在老爷子面前讨好,希望在老爷子百年之后,能分到点好处。
二太太与三太太一样,只有一个儿子陆震雨,陆震雨膝下则有两个儿子,年长的陆宇现在已经在陆氏集团内任职,年少的陆峰二十三岁,还在国外留学。
因此,算上陆衡在内,陆家第三代,一共就三名男丁,陆衡,陆宇,陆峰。
原本来说,陆衡应该算是有很大优势的,因为他的奶奶三太太,在陆远东面前很说得上话,他的父亲陆震阳,也曾经是陆远东最宠爱的小儿子,然而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且不说集团主席陆震云今年刚过六十,精力还充沛,就算他出了事,下面也还有个二房太太所生的兄弟,也就是陆衡的二伯陆震雨。
而且第三代中,长孙女陆柔虽然是女的,但一直在陆氏集团就职,表现比之陆宇毫不逊色。相比之下,陆衡排行中间,表现平平,还经常有花边新闻传出来,虽说港城豪门男女逢场作戏并不鲜见,但像陆衡这样的,早就被归入纨绔子弟的行列,外界除了羡慕他投了个好胎,和天天换女伴的艳福之外,根本就没把他作为候选人之一,就连陆家内部,也并不看重他,反倒是每逢家族宴会,陆衡往往是被讽刺和奚落的对象。
眼看爷爷陆远东八十大寿将近,整寿大办,届时港城名流云集,陆家第三代要上前祝寿送礼,可以想见,彼此互相比较,那绝不是陆衡乐意看到的情景。
所以他现在很烦躁。
没有一个人喜欢当作被衬托的对象,陆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