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三家分晋,田陈代齐后已历经二百余年,相比于春秋时维持的静水平川,战国时代各国之间恰如百舸争流,战火格外激烈频繁。
经过数百年的变法与征伐杀戮,事变剧繁,周朝国祚稀薄,其余小国惊恐瑟缩,最终只剩下七个实力最强的诸侯国相互弹压制衡。
而现在,这份平衡也很快要被打破了。
赵□□十三年,那场堪比绞肉机的喋血战争已经过去八年,经过数年的休养生息,年轻一代逐渐长大成人,有了劳动能力后,赵国才堪堪恢复一些元气。
孟冬望日,邯郸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大雪将邯郸城渲染成一片银白,日入时分,各位行人早已散去归家,各自缩在家里的的篝火堆旁取暖用飧,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悠闲时光。偶有零星几位游侠打扮的少年,带着剑,行走于市肆结巷之间,却也是低头不语,只顾赶路。
此时此刻,这座城内,看起来有些萧条。
两个身影逐渐朝着大北城城门走来,其中一人是位年轻妇人,体态匀称高挑,着曲裾深衣,乌发梳成垂髻,只简单用一根木笄固定,虽妆容轻薄,却难掩其容色美艳。
守门之人是位三十来岁的壮硕汉子,见此美人,非但不表现殷勤,反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冷哼一声,仿佛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妇人气急,本想同守门人理论,却被身后的小少年抓住衣袂,摇了几下。
也是,城中之人对他们的恨意几乎能凝为实体,相比起来,这一句冷哼倒不算什么,于是她没有反驳,拉着身后的小少年继续行走。
她身后的小少年看起来大约七八岁的样子,身穿鹿裘,外罩裼衣,脑袋上的头发分为两束,扎成总角之髻,五官立体,清秀俊美,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看起来很有灵气,甚是可爱。
年纪虽小,但却气质不凡。
他一声未吭,默默地跟在妇人后面,走进城门,双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将周围的宁静打破。
入城后,二人走了大约二百来步,却突然被一小巷口处的变故阻止脚步。
原来,是有人倒在雪地之中,昏迷过去了。
昏迷之人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和妇人手中牵着的小少年差不多大,瘦骨嶙峋,蓬头垢面的,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她身上,遮盖住一些灰尘脏污,才显得稍微干净一些。
已是冬季,可她身上还穿着仲夏之时的褐布短衣,脚上的草履破了好几个大洞,既不蔽体,也不御寒,身前摆放着一个缺了口子的破陶碗,陶碗里除了一层积雪外什么也没有。
妇人猜测,她应该是居住于闾左之巷,贫苦人家的穷人,因为天气严寒,又腹中无食,才不得已外出乞讨,晕倒在此处。
她的脸颊上呈现一种不健康的红晕,确认这是个之前没有结过嫌隙的陌生面孔后,少年才伸手在她脸颊上戳了一下,温度很低,可她脸上的温度却烫得吓人,好在鼻间微弱的呼吸声和肚子里的咕噜声还努力证明她还活着。
小少年走到她旁边,用力摇晃她的身体:“醒醒,醒醒,天气寒冷,可莫要死在梦中啊。”
大概四五下后,姜珂被他从梦中摇醒,两眼发黑,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
“你终于醒了。”
她定了定神,看到眼前这些陌生的场景,眼中有过片刻的迷茫,但很快清醒过来,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尽量和他们拉开距离,随后也不顾手上冻疮的疼痛,从地上吃力地捡起一块石头当做武器,横在胸前。
眼神锐利,带着防备与谨慎。
这绝对不是一个七岁小孩该有的眼神!
姜珂质问道:“你们是谁?”
虽是疑问,但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上床睡觉之前还是七月盛夏,现在却变成了满城飞雪。天气再怎么异常都不可能一夜之间从夏入冬。更不会有人闲得无聊,将她不知不觉间迷晕了送到北极,然后再找两个人cospy古代人陪她玩剧本杀。
想到昨晚睡前看得那本,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
她穿越到了无限流恐怖游戏里!
而这,就是她要经历的第一个副本!?
思及至此,姜珂看人的眼神更加戒备,一般这种游戏里的NPC都很危险,不光考验体力,更考验智力,万一猜错了哪条线索,就会直接被噶。
这时,一股记忆涌入姜珂的脑海,让她原本就迷糊的脑袋更加头疼。
好不容易理清这段记忆,她“啪”的一声将手中石块扔到地上,眼中戒备消失,对着二人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
其实也不算是完全弄明白这份记忆,小孩子的记性本就模糊,再加上原身又一直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姜珂能提取到的消息并不多。
但也够用了。
她并不是穿越到无限流里面,而是穿越到了古代。
原身名叫去坷,无姓,自从有记忆起便一直跟着母亲和哥哥生活一起,日子过得既没钱也不幸福。三日前她因为受冻着凉发起高烧,躺在草席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醒过后,发现母亲和哥哥居然全部消失,只将她一人丢在屋里。
一开始去坷还以为母亲只是去出门办事了,在家安心等待,可没想到连续等待三天都没有等到母亲和哥哥,家里又没有存粮,她实在饿得不行,便想着去城中热闹之地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好心人能赏她一口饭吃,可惜刚走到此处,就因为饥寒交迫,再加上高热未退,冷风一吹,直接晕倒过去,冻死了。
去坷死后,姜珂这个来自两千年后的灵魂进入了她的身体。
根据各种日常谈话的线索,姜珂猜测她应该是穿越到两千多年前的赵国邯郸。
姜珂无语至极,一时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自己热爱生活,身体健康,智商正常,作息正常,不是特工,没挨雷劈,没被车撞,也没因为熬夜加班猝死,不符合任何一条穿越定律,怎么偏偏就穿越了呢!?
身份还是个乞丐。
她记得古早里穿越前辈们最低的身份都是王公贵族家的丫鬟吧,怎么到自己这里就是穷困潦倒,没有自理能力,监护人也失踪了的小女孩了?
老天爷你真能发癫。
姜珂道谢后,二人并未有回应,反而看她的眼神很疑惑。
除了赵语,秦语外,他们会说中原雅言,也学过一些别国语言,可面前这小女孩刚刚说得两句话他们居然一句未懂,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姜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一时心急,直接说了普通话,这份相差两千多年的语言代沟,他们当然听不明白了。
于是她又用赵语向二人道谢,说是赵语,但原身的母亲并非赵人,说话中总是不自觉加上些本国口音,因此她说的也并非是纯正的邯郸音。
好在少年学过一些别国语言,连蒙带猜地从她那普通话混邯郸语混魏语的口音中猜出了大概意思。
她表情认真,眼神一片诚挚,看起来没有丝毫怨气,这是在邯郸城内饱受恶意围绕的小少年接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感谢。
很单纯,不包含其它。
妇人着急赶路,嘱咐姜珂几句早些回家,莫要让父母担心之类的话,便急匆匆地牵着少年离开了。
踩雪的声音慢慢远去,她确是不知道,姜珂再也没有家了。
姜珂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处境后,才逐渐意识到此时身体的不适,冷风呼呼地吹着她的身体,砭人肌骨,身体又热又冷,脑袋像被锥子扎了似的疼痛,鼻子酸痛,右半张脸痛的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整个人的意识都混沌不轻,连最简单的站立行走都很艰难。
这时,前面男孩停下脚步,又返了回来,将自己身上青金色的囊水壶扒开销子,递给姜珂,从壶口处冒出了滚滚的白色热气,里面居然有半壶热水。
“你要喝些热汤吗?”
姜珂可没有那种不食嗟来之水的骄傲风骨,到了如此落魄的地步,直接点头同意:“要喝。”
滚烫的热水下肚,姜珂感觉稍好一点,那小少年已经看出她家贫无衣,于是又将自己鹿裘外罩着的裼衣脱了下来送给姜珂。
姜珂取过他的裼衣,披在身上,虽然还是寒冷,但至少能稍微抵挡住呼啸的寒风。
姜珂看向男孩,表情很严肃认真,可她下意识吸了吸鼻涕的动作却显得有点可怜,像个强装成熟的小孩,或者说本就是个小孩。
她道:“多谢你将我在寒风中叫醒,免于死亡,又赠我衣袍热汤,若我有朝一日发达了,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男孩看她这副小大人儿的模样,心中觉得有趣,直接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你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孩子,闾左之人,又不是渚河岸边那些腹有才学但却落魄的诸子名士,怎么就能确定自己日后会富贵发达呢,或者说你何时能发达?”
姜珂用她那多国混合的蹩脚邯郸话回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发达。”
她又吸了吸鼻子:“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少年忽然想到曾在竹简上看到过记载着秦国前相邦范雎的例子,他曾有言一饭之德必偿,也的确做到了,就连曾经羞辱过他的须贾也因为绨袍之增而被他放过。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前面那位妇人神色匆忙,声音焦急地叫了一声:“政儿,快些赶路,时辰要来不及了。”
少年回她:“阿母莫急,儿这就过来。”
随后他弯起嘴角,对着姜珂灿然笑道:“好,那我就等你来报答我这一天,你可莫要失约啊。”
“珂,绝不失约。”
听到她的回答,少年笑容更甚。
随后他跟着母亲离开这里,往自家宅邸走去。
姜珂也强撑着身体,一路小跑,往这具身体记忆里的那个家跑去。
此时太阳即将落山,余霞成绮,最后一点儿余晖洒在姜珂与少年身上,恰如寒山灯火,瑰丽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