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不可能的,不处理这些事也是不可能的,姜珂虽然崩溃地快要碎掉了,但也就是嘴上抱怨几句,实际上还是会立刻把这几件工作按照重要程度在心里排出个一二三四主次地位,然后按照顺序逐一实行。
工作这件事情,连秦始皇都必须面对,更何况她一个平平无奇打工人。
人这辈子,一旦沾上班味儿,那就完啦,一辈子都洗不掉啦。
不过想到嬴政现在应该也正在长明殿里面批改他那堆足足好几十斤的奏书,姜珂才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开始工作。
当初给荀子和韩非写信时的那种开心到呲个大牙哈哈乐的愉快心情早就被她遗忘的一干二净了。
试验田距离这里最近,姜珂先去解决掉那边的问题,然后又去会见了前来拜访的李斯。
路上,姜珂有些忐忑,还有点儿心里发虚。
她即将面对的人,李斯。
法家代表人物,千古一相,提出了厕鼠论,著有《谏逐客书》,一生传奇的布衣卿相,在司马迁看来,如果李斯不参与矫诏,那他的功劳几乎可以和周公相媲美。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果,过去的史书也无法更改,他们会被记载在版牍之上,由后人评说。
刚在田地里沉淀完四年,就要去面对超级boss李斯,咦,紧张的嘞。
姜珂不知道的是,李斯对即将到来的会面也同样感到忐忑。
李斯原本是楚国上蔡郡的一名粮仓小吏,秩二百石,工作稳定,没有危险,每年的俸禄虽不能让他大富大贵,却也勉强衣食无忧,过着日复一日,平淡无奇的生活。
他的大父是仓啬夫,他的父亲是仓啬夫,他自己是仓啬夫,若是不出意外,李斯的长子李由也会继承他的职位,成为一名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仓啬夫。
长久平庸的环境限制了他的眼界和野心,譬如蜉蝣,朝生暮死。
终于有一天,当他看到溷藩里老鼠和粮仓中老鼠的不同反应时,立刻天光乍破,拨云见日,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继续过着每天碌碌无为的日子了。
李斯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果断又决绝,毅然决然地辞掉了在旁人看来安稳无忧地仓啬夫职位,远离妻儿,背起箧笥来到兰陵,拜师荀子。
这时他已经三十岁了,正值而立之年,依旧有勇气跳出这个安乐窝。
和师兄韩非想要救国图强,变法改革的想法不同,李斯一开始的目的就很直白,也很简单,他想要功成名就。
目的简单,途径却很困难,咸阳路这条功名路并不好走,王权富贵之下埋得都是累累白骨。
李斯早在上蔡时就听过姜珂的名字了,据说她年纪极轻,是鬼谷子的徒弟,下山之后又曾在邯郸跟随荀子学习六艺。
和现代随便拜师不同,这时讲究的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孟子才会在门徒陈相弃儒从农时大发雷霆,可姜珂居然能先后拜鬼谷子和荀子两个人为师,所有当事人居然都没
有对此感到任何惊讶,认为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只有李斯感到惊讶。
█本作者峨眉山猴子03提醒您最全的《带着超市穿大秦》尽在,域名[(
孔子弟子三千,荀子弟子不说成千也达数百,结果在邯郸时荀子就只给韩姜二人上一对二小班授课!?
这可是自己从来都没体会过的待遇啊。
两位名师倾囊相授,就算是个棒槌都能给教成明珠了吧?
更别说他那师兄韩非还曾有一次无意中提起,当时荀子有意要带姜珂入楚,是她自己主动拒绝的。
李斯到达咸阳城,听闻秦王薨逝,太子掌国时,他对于姜珂的好奇心达到最大。不过后来,他决定要去投奔文信侯,便将拜访姜珂这件事搁置下来了,一直到今日,还是文信侯主动和他提出,听说姜珂之前也曾在荀子门下学艺,和李斯算是同门,问李斯是否要去拜访这位“师姊”一下。
李斯凭借这些年在楚国官场中得到的经验,看出来这是文信侯自己对姜珂感兴趣,但又没有理由明面召见,才给他划开了这个口子。
否则李斯是不好主动来找姜珂的。
所以,姜珂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是粪土之墙,朽木之才,还是随和之宝,昆山之玉呢?
时间一点点过去,探究好奇的种子在李斯心中破土而出,生根发芽,又在等待中逐渐生长,枝繁叶茂。
急得他都快把衣袂揪开线了。
终于,在衣袂断开之前,李斯听到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珂刚刚田中出了些差错,让李郎卫您久等了,还望多多见谅。”
人未至,声先到。
“是斯之过,未提前下拜帖,贸然来访,打扰您了。”
他看向姜珂,藏在心中多时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姜珂今年十四岁,身高就已经达到七尺了,看似步伐匆忙,仪态却一点儿不落,气质舒朗,浑身散发着自信与从容,嘴角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看起来温雅谦和,如同春风化雨。
她的眼神很明亮,似乎对所有人都热情又友好,这种落落大方的亲切之感很难让人不喜欢她。
李斯看姜珂的同时,姜珂也在看她。
清癯消瘦,气质儒雅,浑身散发着文人墨客的气质,实际却推崇以法治国。
眼神对视的那一刻,姜珂心中有关李斯的忐忑和紧张像是被正午阳光照射过的白雪,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他们的眼睛里都装着相同的东西,野心。
不同的是,李斯的野心更加直白,直接摆在了明面上,而姜珂的野心,被隐藏的很好,好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一瞬间内,姜珂心里涌出很多想法。
从前,姜珂对谁都有些害怕,刚见到屠门贾时,觉得他身上的凶煞之气很恐怖,可后面见到嬴异人时,又觉得他身上的那股君王威压比屠门贾厉害许多,与其说是对别人的害怕,倒不如说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害怕。
在她看来,书上的那些历史人物是多么的了不起啊,简直是叫人引首以盼,望
尘莫及。
因为李斯活得时间比嬴异人时间长,她就下意识地把李斯?_[(,吕不韦之流当成了洪水猛兽一类不愿面对,或者说是逃避。
可今日这场对视,她突然悟了。
就像厕鼠论那样,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极其重要,自古时势造英雄,姜珂在现代只是个朝生暮死的普通人,可放到风云辈出的战国,她的成就或许并不比李斯差多少。
我命由我,不由史书。
姜珂啊,你可是秦始皇的原始股,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书,肚子里可都是真才实学,连荀子和韩非都被你给忽悠了,你有什么可忐忑的。
我!就!是!最!棒!的!
想到这里,姜珂一下子悟了,她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对李斯说道:“哪里能用叨扰二字,李君才名远扬,珂早就想与您一叙了,只不过最近忙于公务才一直耽搁着,如今您能主动拜访,珂真是喜不自胜啊。”
晚上得好好找找超市里有没有啥考编书籍之类的,这些东西从前的她不屑一顾,现在的她需要仔细学习。
李斯没想到她年纪虽小,说话居然如此滴水不漏:“李斯亦是早闻您的贤名,今日一见,果然是才思敏捷。”
行吧,开始互夸程序了。
其实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当真,这种随口一说的客套话他们听得多了。
姜珂道:“我只不过一颗愚笨的顽石罢了,都是因为先生教导的好,再加上大王的器重,才取得了一些浅显的成就。”
李斯声称自己身为相府郎卫,这些日子却一直无所事事,又询问姜珂最近过得如何。
“不过就是种种田,弄些杂事,和文信侯的那些国之重事相比,不值一提。”
李斯:“李某在相府中的地位亦是不值一提啊。”
姜珂觉得,吕不韦这就是在搞制衡,想让姜珂和李斯暗中对立搞权斗,从而兵不血刃地除掉她。
“李郎卫,您这是哪里的话,相国他乃国之栋梁,您又是经世奇才,论贤论德,都比我这一杂人要强得多。”
姜珂心想,我捧杀死你!
“哦,对了,李郎卫,荀子先生和韩非师兄最近可还好?”
她突然转移话题,李斯亦是无可奈何,只好回答她:“先生身体尚无大碍,韩君一直跟随着先生在楚地著书立说呢。”
“师兄他真的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虽有口疾,可看事情却总能针砭伐弊,一针见血。”
李斯不知道姜珂为何又突然将话题转到了韩非身上,但他隐约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别的寓意。
果然,姜珂又道:“师兄曾经对我说过,秦国宰相必起于州郡,猛将必发于卒伍。我觉得这话说得真是太好了,好到当时我就一拍髀肉,连连惊叹。”
“秦国聚天下之英才,不论出生,不凭血脉,远得不说,就光说这文信侯吕不韦,硬生生凭借着自己的才华从一届商贾变成了白衣相卿的典范,现在咱们秦国,就连我,都很敬佩他。”
白衣相卿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尖锐锋利的锥子,一下子插进了李斯的心中。
李斯今年三十五岁,从年龄来看,已经到了人生中的下半程路,可他政治的生涯却才刚刚开始。
“不过话说回来,先生曾经说过,大方无隅,大器晚成,能担任相邦这个位置的人,年龄都不小了,文信侯今年应该四十有八了吧,还算年轻,就连姜子牙和蹇叔都是六七十岁的年纪才当上相邦。”
李斯:……
他要是再听不懂姜珂的暗示,就可以直接收拾收拾行李回楚国了。
姜珂努力用同门之情和李斯套近乎,客套了几句后,说道:李兄,姜珂孤身一人在秦,身如浮萍,命如蓬草,飘摇未定,幸得您入秦,姜珂在秦国也算是有了个依靠。”
“我是一个喜好享受的人,没有那些野心。”
“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然你我都曾在荀子先生门下学艺,攒零合整,那咱们也算是兄妹啦!”
李斯:……
你比我的长子李由还小一岁,谁要当你阿兄啊!?
心里拒绝,身体却很诚实。
李斯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姜珂宅邸的了,只记得临走时,十四岁的小姑娘面上带着欢快的笑容,一口一个李兄,叫得极其顺口。
而他居然还没拒绝!
出门之后的李斯心里给自己找了一千个理由,她是秦王看重的手下,这波不亏,不亏。
不亏个鬼啊!
当他回到相府时,面对文信侯的死亡提问,恍惚间,李斯满脑子都是姜珂曾经说得话。
布衣相卿,大器晚成。
赶也赶不走。
于是他回吕不韦道:“此女才能平平,不足为奇。”
个鬼啊!
我看她比山里的狐狸都精明。
而姜珂这边,她送走李斯后,也没得清闲,正要去工坊处理事情,就要到身后两个身影窜了出来。
嬴嘉:“你身如浮萍?”
姬萍:“你无依无靠?”
姜珂:……
“我只是随口一说,忽悠李斯的。”
“整个咸阳城,谁不知道咱们三个天下第一好?”
“真的吗?”
“真的!”姜珂抬手道,“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比我的真心还真了。”
姬萍信了她的鬼话,极度了解姜珂的嬴嘉却是差点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好在她自认为是位优雅的淑女,又硬生生地把这个白眼给憋回去了。
自己选的主君,还能怎么办,听她忽悠呗。
安抚好她们后,姜珂乘车来到了治粟内史府中。
治粟内史这次叫姜珂过来,主要是和她商讨一下关于棉花种植的方案,是每个里合起来统一种植,还是分开到各家各户种植。
姜珂:?
这种事情也需要问我吗?
想到她给韩非写得那
封信,随口一说治粟内史不干活儿,不会真成事实了吧?
吐槽归吐槽,但她还是根据事实仔细和治粟内史分析了下情况。
番薯,玉米等作物一旦受害必将颗粒无收,所以每户要留下至少一半的田地种植粟米。剩下的各四分之一分别种植番薯和玉米。至于棉花,大约每亩产量在五百斤左右,而填充一床衾衣只需要八斤左右的棉花。
在古代男耕女织的社会,耕种和纺织是同样重要的,官府征收的赋税就包含布帛这一项,在市肆中,布帛甚至可以当做钱币使用。
冬季桑叶凋零,不适合养蚕,且蚕宝宝娇贵,生在夏天却厌恶酷热,喜欢湿润却又讨厌下雨,养蚕缫丝工序繁琐,所以丝帛价格昂贵,都是给卖给上层贵族穿得,普通黔首交完租赋后,能留下一件粗布麻衣穿就算不错了。
姜珂又想起了原身那个善于织布的妈,明明以织布为生,可去坷从小到大却从未有过一件新衣服,全是捡她哥哥剩下的穿。
棉花则不同,从产量到保暖性来说,都比丝帛和苎麻要好得多,还经济实惠,适合普通黔首。
工坊里的蚕妾们已经开始研制棉线了,届时把纺织棉线之法交给黔首们,岂不是能实现孟子口中的“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了?
考虑到第一年对于棉花处理不太熟练,姜珂建议可以每家分开,暂时只种几亩,看看效果。
和治粟内史商谈完毕,姜珂又去了一趟工坊,等她从工坊里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所以姜珂决定先回家,明天再去找嬴政汇报工作。
晚风扬起她的鬓发,霞光成绮将白云打碎,天空被渲染成熔金般美丽的颜色,余晖昭映应在路上急于归家用飧食的黔首们身上。
她想到了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个傍晚,那天残阳下邯郸街头的漫天风雪让姜珂感到悲呛苍凉,万事皆悲。
可现在,她只觉得今天的晚霞很可爱,风很温柔。
此时,楚国兰陵一处屋舍内。
韩非等人洗手漱口之后,郑重地整理好衣襟,按照次序,为荀子献上肴撰,见今日席上有一道陌生菜肴,荀子问道:这是何物?”
其余弟子们皆是摇头:“弟子不知,这是韩非师兄命令庖人为您准备的。”
然后将视线看向韩非,他道:“是阿珂所赠。”
荀子用筷箸夹起一根,尝了一口,夸赞味道不错。
等他用完飧时后,弟子们才依次落座,开始用飧。
韩非没说的是,姜珂专门给他带来了一盒颜色鲜红闻起来比茱萸还要辛味刺激的酱醢。
姜珂在装酱醢的容器上贴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师兄,用这个酱烹饪食物会很好吃,但是千万不要给先生吃哦。
因为预制菜会对先生身体不好。
韩非:……
难道对我身体就好了吗?
飧食过后,韩非回屋写了一会儿书,等她打开姜珂信件时,天色已经黑了。
看到开头的三连
问,韩非感觉姜珂真的好幼稚??[,比当年在邯郸时还要幼稚,吐槽归吐槽,但他还是很认真,仔细地继续看下去了。
毕竟他已经出门整整六年了,可那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韩王却一封信都没给他寄。
看到郑国入秦时韩非感到一丝丝不对劲儿。
看到郑国入秦修了一个很有用的水渠时韩非感到非常不对劲儿。
看到姜珂夸赞韩王是连尧舜都比不上的贤德时,www.youxs.org○.○。
姜珂知道他的主张,“不期修古”。认为如果现在还有谁推崇尧舜汤武之道,必将为新圣笑矣。但依旧选择了贴脸开大。
看完整封信后,韩非彻底碎掉了,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重新拼好的那种。
韩非能确定,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姜珂更懂得如何扎他的心。
韩非是谁?极为重视唯物主义与效益主义思想的法家先驱,才学连李斯都自愧不如,可不是什么随便让人揉扁搓圆的面团儿,更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于是他决定报复回来。
借着昏黄的灯光,韩非提笔在版牍上开始写字。
是写给李斯的信,大概意思就是我认为你们秦国还是不忙,否则姜珂不可能总有时间给我写信,姜珂很聪明的,能快速处理好任何类型所有的公务,而且效率很高,请你帮我游说秦王,让她多交给姜珂一些公务吧。
这并非是出自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而是真心为秦王所考虑。
当他写完这封信件时,另一间屋舍内,荀子也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中。
到底什么是救世呢?这个从孔子时代开始的问题,一直流传到如今,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可是却始终无法统一。
这个夜晚注定有很多人难以入眠,不过姜珂睡得很香。
第二天,她拿着自己刚做好的白纸去找嬴政交差,嬴政随手从笔搁上取下一根毛笔,蘸上墨水,在最上面那张纸上运笔流畅地写了两个大字。
姜珂一看,字迹还挺好看,遒劲郁勃,如行云流水。上面写得是“瑚琏”二字,瑚琏是祭祀时盛黍稷的尊贵器皿,孔子就曾经夸奖过子贡是瑚瑚之器,所以一般用来比喻人特别有才能,可以担当大任。
没想到始皇还挺会夸人。
嬴政开口道:“李斯……”
他最近变声期,声音瓮声瓮气的,不太好听,所以一般很少说话。
姜珂连猜忌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自爆:“李斯昨天来拜访我了,不过大王您放心,我没有和他结党营私哦。”
嬴政:……阿珂你,其实不必讲得这么详细的。
“大王您相信我,我和别人都是假交好,只有和你才是最好的。”
姜珂:“我觉得李斯很聪明,很有才华,如果能用他来打压一下文信侯就好了,所以我假意和他交好,实际上是想要策反他。”
“大王,你说我聪明吧?”
嬴政得出结论:“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