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宴

姜珂洗手后,从超市中拿出一袋面包,随便就着点牛奶和小零食简单对付一口晚餐,然后洗漱一番,坐在她让郑伯帮忙制作的椅子上开始看书。

战国时期的文字语言不光和现代不同,和明朝时期,也就是《天工开物》这本书作者所处时期的文言文也不相同。

战国,明朝,现代三个时期的话语在她脑子里来回交杂,这几天都快把姜珂脑袋CPU给干烧了。

向来对自己很有自信地姜珂,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在智力方面有些难言之隐。

还有一个更难搞的事情,那就是她不识字。

穿越千年,文凭归零,直接学士变文盲。

看惯了现代横平竖直,简单方正的汉字,再看那些笔画繁多,弯弯绕绕的战国文字,姜珂只觉得如看天书,一点儿也看不懂。

别说是各国之间文字各不相同了,就连一国之内相邻的两个城池之间文字和语言都有差异。

这时的“普通话”叫做雅言,是贵族大夫们相互用来沟通的话,姜珂就更不会了。

所以说那些能周游列国,传道授业的诸子百家,尤其是游说诸侯的纵横家们,姜珂不知道他们业务水平究竟如何,反正就语言天赋来看,肯定是个牛逼的学霸。

姜珂心里再次感叹秦始皇的伟大之处,统一衡度量,车同文,书同轨,书本里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可若是真正切身实际地来到这个时代,才能理会到这其中彪炳千秋的卓越之处。

姜珂没有意识到的是,从某些方面来讲,她的确是个文盲。

因为历史书上写得是“车同轨,书同文”,简简单单六个字,她都给记反了。

绞尽脑汁“啃”了一会儿书,姜珂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于是她收起书籍,一个飞身跳到被窝里准备睡觉。

古代没有电子设备,晚上娱乐匮乏,更重要的是这时候火把膏油价格昂贵,属于稀有之物,所以黔首庶民们睡觉都很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姜珂不一样,她纯纯就是因为没有电子设备无聊,加上不想看书,所以才睡得早。

躺在床上,望着房梁发呆已经是她每晚必备的项目了,今天她心里想的内容是明天请小孩哥吃什么饭?

姜珂会做饭,而且手艺还不错,虽然比不上酒店大厨的水平,但一些家常菜还是会做的。

姜珂心里想了几个菜名,却又很快被自己否决。

突然,她灵机一动,最终选择了那个东西。

然后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她不知道是,此时此刻,挨着渚河水岸的一户人家里,嬴政却是也躺在席子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今日回家之后,嫠媪将姜珂邀请他明日去用飧食这件事告诉了他的阿母和先生,不出所料同时被二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嫠媪虽然也想让嬴政多交些同龄的朋友,但想到他那特殊的身份,最终还是赞同了赵姬的决定。

其实嬴政心里明白,他们这都是为自己好。

小嬴政自打有记忆起便知道自己和这座城中之人的不同,所以做起事来比很多大人都要谨慎。

明日若真去赴约,可能迎接自己的不是一顿丰富美味的飧食,而是赵人的刀剑或毒药,这种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他虽然经历过世上坎坷世故,可到底还是个年仅七岁的小孩,一想到姜珂那明澈的眼神和期待的表情,小小少年再次犹豫起来……

……

第二日。

从小孩哥的谈吐衣着来看,应该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为了表达自己的重视,姜珂还特地从巷里的一位邻居家借来草席铺在地上,虽然富贵人家都用箦席,反正自己家贫,至少态度方面还是能看出来的。

准备好一切事物后,姜珂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了昨日约定好的时间,可敲门声却还未响起。

姜珂心中荡起一阵焦虑,他不会不来了吧?

想想也是,昨日只是自己单方面地说邀请他吃饭,人家根本没有答复。

不来也好,她自己一人也有全部炫掉全部这些食物的实力。

姜珂又猜测,或者他今日的课业完成得不好,正在被父母提溜着脖颈子进行爱的教育呢?

她一边瞎想一边从陶盘中拿了一块食物放在嘴里。

还未来得及咀嚼,忽然这时,敲门声响起,姜珂被这声音一惊,直接将这块食物吞进喉咙,呛得她大声咳嗦了好几下,眼泪也不自觉地流出。

姜珂喝了口水,将这股难受的感觉压下去,快速跑到门前打开院门。

“下午好啊,小……”

话刚说到一半,她就被眼前之人给惊讶到了。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高大男人,虎背熊腰,体格壮硕,麦色的方正脸上长着蓬松的胡须,他手中持着一把纹样古朴的长剑,表情严肃,看她的眼神中带着犀利,带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给人一种很强的威压感。

“叔叔,下午好啊。”

姜珂很快转变话语,视线向下,才看到了那天在风雪中将她叫醒的小孩哥和他的朋友。

心里默默吐槽,你这监护人看着可真凶啊。

嬴政身后之人名为屠门贾,家里原本没有姓氏,后来他的大父,阿父连续两代人在这邯郸城中宰狗屠猪,做些畜肉生意,久而久之,便得了屠门这个氏。

原本他也应该继承长辈事业,成为一名屠户,不过后来有幸被从秦国来的质子嬴异人看中,做了他的门客,为了感谢嬴异人对他的恩德,他一直坚定地跟随嬴异人,即使嬴异人逃出邯郸后,门客四散,他也没有离开,而是成为这些人中唯一一名坚持继续照顾主母少君的门客。

屠门贾对嬴异人非常衷心,今日来此处之前,他已经做好准备,若是院中有诈,或是别的什么埋伏,那就拔出宝剑,让里面的人全部血溅当场。

但现在看来,他的忧心似乎有些多余了。

开门之人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小孩,身高不足四尺,弱小到自己一巴掌就能扇飞十数尺,院内也静悄悄的,看起来不像有埋伏的样子。

屠门贾的脸色稍微缓和一些,但还是不敢放下心来。

嬴政一开门就看到姜珂的眼眶红红的,眼睛里面很湿润,像是哭过了似的。

于是就这样产生了一个抓马的误会,他以为姜珂是因为自己迟来才哭的,急道:“真是不好意思,是我疏忽,差点晚了时间,你不要哭了。”

姜珂:……?

“不不不。”她连忙挥手否认,“和你无关,是我自己的原因。”

但没说具体什么原因,毕竟被食物呛到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

嬴政和燕丹将携带的礼物交给姜珂,每人分别各送了她一匹布帛。

《周礼·春官》中记载,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孤执皮帛,卿执羔……,意识是诸侯王室之人去拜访别人,应该带着用兽皮裹饰的束帛当做礼品,但问题是嬴政生活并不富裕,拿不出这些礼物。

于是就和姜珂将箦席改成草席一样,嬴政也将用兽皮裹饰的束帛改成了一匹帛布。

从某种意义来讲,这大概也是心有灵犀的一种吧。

屠门贾见她小胳膊小腿的,主动帮她拿着布帛,当然,也没有放下观察,这院内静悄悄,空荡荡的,别说是藏人,就连条犬狗都没有,他有理由怀疑,这座院子中只有姜珂一个活人。

同时,燕丹也在悄悄地观察姜珂,从她的谈吐气质来看,绝对不是出身于闾左的粗鄙之人。

而且她身上的衣服材质也很奇怪,非麻非帛,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料子。

可从她粗糙的手掌和牙齿来看,又的确符合她对于贫苦人家的印象。

若是姜珂知道他对于自己衣服的疑惑,肯定会在心里回他一句:没啥可疑惑的,不过是纯棉线儿短袖改的拼接曲裾。

进了屋内,屠门贾有些不适应,房屋低矮,他身材又太高大,只能弓着背行走,待见到姜珂款待他们的食物时,三人同时呆住,对上面的食物表示不解。

当年吕不韦资助嬴异人时,屠门贾作为嬴异人的门客,也曾跟着锦衣华食过,炮鳖脍鲤,猩唇獾掌,什么稀奇美食没吃过?

但眼前这一桌子食物……

他还真没吃过!

看着各个陶碗,陶盘中金黄的颜色,嬴政,屠门贾,燕丹以及他的老仆相互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疑惑。

这到底是什么啊?

姜珂心想,是时候给小孩哥来点有关儿童套餐的震撼了!

没错,她并没有选择做些家常菜或者烤肉火锅之类的,而是选择了炸物。

大人之间的饭局要考虑菜码大小,荤素搭配,是否有忌讳之类各种因素,但小孩子的食物就好解决多了。

炸鸡,薯条,鸡块,炸肠……统称小孩快乐套餐,这玩应健不健康姜珂不知道,反正是真的好吃。

这个时代还处于分餐制,本来姜珂还挺尴尬自己忘记为监护人准备席位了,没想到他们俩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地站到两位小孩哥身后,表情恭敬,眼神坚定。

众人跽坐于餐前,开始用餐,这个时代会用一种名为支踵的坐具,呈T字形,使用时将支柱夹在两条小腿之间,屁股坐在微凹的面板上,这样坐起来就会舒服许多。

屠门贾还是不太放心,于是眼神示意嬴政,嬴政将每个餐具中的食物都分他一份,屠门贾吃后,并未有感到身体发生任何异常,这才终于放下心里。

他唯一的一点疑惑就是,这飧食到底是何东西,味道是那种和之前他所吃过的美食都不一样的好吃。

嬴政学着姜珂的样子,拿起一只脆皮鸡腿放入嘴中咬了一口,待细细品味其中滋味后,眼睛一亮。

好吃!

金黄色的外皮酥脆却并不干硬,里面的禽肉鲜香嫩滑,饱满多汁,嬴政本来因为姜珂是真心将她当朋友的好心情此刻莫名变得更好了一点儿。

他又喝了一口陶杯中的黄色液体,口感酸酸甜甜的,比他曾经喝过的柘浆和梅桨都要好喝。

姜珂心想,炸鸡配橙汁儿,快活似神仙。

其实她本来想放可乐的,但一来怕他不习惯可乐的味道,二来……

一杯乌漆嘛黑的液体,里面还滋滋冒泡,怎么看都和毒药很像吧!

姜珂一一向他们介绍:“这个叫做炸鸡,是……”

随后,她又忽悠道:“这些都是我在山上时吃的食物。我从小在山中长大,先生怕我吃不习惯外面的东西,所以特地让我带些食物下山。”

燕丹问道:“山?什么山?”

姜珂灵机一动:“不造山。”

听着是个蛮有仙气的山,但实际上是因为她听到这个问题后脑袋里第一反应是:“我不造啊。”

随后,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塑造了一个隐世仙人徒弟形象,说那日第一次下山,不知山下的温度如何,所以才会冻昏在路边。

郑伯和姜珂原身知根知底,不好忽悠,但是这个八岁小孩姜珂还是有自信的。

嬴政问她:“既然山上那么好?那你为什么还要下山?”

姜珂:“我下山是要寻找一个人,那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嬴政:“你的父母?”

“不。”姜珂摇头,“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他叫什么?”

他叫什么当然不能告诉你了,姜珂心想,赵人和秦人之间不死不休的恩怨连她这个历史盲都知道,要是告诉你我在找一个叫做嬴政的小孩,你还不得把我桌子掀了啊!?

于是她拒绝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哦,对了,我叫姜珂,生姜的姜,鸣珂的珂,你们都叫什么啊?”

姜珂?众人心里沉默,这个姓……

她莫不是姜齐的后人?

嬴政:“吾名为政。”

“方正的正?”

“政月的政。”

姜珂又好奇问道:“你有姓氏吗?”

自那场战争后,为了讨好赵国,赵姬一直对外宣称嬴政名为赵政,但嬴政却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五服而分家,更何况秦嬴和赵氏已经分开一千余年。

他是秦国的公子,骨子里流淌的是秦地的血脉。

“嬴政,吾名嬴政。”

姜珂:!?

她意识到了点不对劲儿。

“那个,恕我冒昧地问一句……”姜珂举手,弱弱地说道,“你是秦国的公子吗?”

嬴政点头:“正是。”

姜珂:……

她又将视线转移到另一位少年身上:“那我再冒昧问一下,您是?”

燕丹:“吾名丹,乃燕国公子。”

燕丹?这人姜珂知道,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都老出名了。

就是找人刺秦王的那个燕太子丹。

姜珂看向燕丹,眼神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想,以后有机会一定想办法刀了你。

莫名地,燕丹感到一阵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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