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啊!”
“来吧!杂种们!”
“啊啊啊啊啊……”
耳边全是喊杀声,刀剑相击声,惨叫声,怒吼声,震耳欲聋,嘈杂鼎沸。
入目之处全是穿着甲胄,持刀或矛或盾的人,都右衽冠髻。这二三万人以恒煊为中心结阵,处在一山凹中,前后被堵,两边山坡上数不清的光头披甲,布满纹身的人,兴奋的挥舞着武器冲杀而来。
这是曼人!
他们成功伏击了恒煊的大军,人数更是二倍之多。在阻止了他们的第七冲锋后,很明显感到对方士气已泻,可以用更少代价歼灭他们。
恒煊察觉到了士气的变化,想说什么,喉咙干的说不出话,身体在二天的高度紧张中,已经是强弩之末,精疲力尽。
即便脸上全是尘土汗水,但那无助与绝望已从不自然抖动的眉角,与握着刀柄颤抖的手上传递给别人。
怎么会?
怎么此处会有埋兵?
我该怎么办?
恒氏的声望,我的妻儿……
“主公!主公!!”
恒煊被人猛摇两下,回过神来,见是脸上有血迹,身上甲胄多处刀印,狼狈疲倦的叶柏。
叶柏喘了气,禀告道:“我等怕是冲不出去了,请主公早做决断!”
恒煊有些呆滞,不解:“什么?我要做什么决断!”
叶柏又急道:“决不能让曼人活捉主公,请快快决断!”
恒煊困惑:“决断什么?”
“为了恒氏声誉,请主公自裁!”
恒煊吓了一跳,双眼大瞪的看向叶柏侧后面的恒秋。
恒秋此时右手握刀,斜指地面,刀刃上的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的落入土中,他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划过左眼的狰狞伤口,白色的肉翻着,血流到他的唇角,又滑到下巴,成一条不断的血线绵延自脖子。
恒秋沉稳有力,带有坚定的语气,又重复道:“身为恒氏家主,决不能被曼人所杀!事已至此,为了恒氏的声誉,请主公自裁!”
恒煊双唇颤抖,想咽下一口唾沫,但喉咙发紧,差点被呛住。
我今天就要死在这吗?
不!
不可以!
我决不能死在这!
肯定有什么办法!
老天啊!
恒氏的列祖列宗!
我应该怎么办呢?
恒秋见恒煊迟疑不动,双目闪动。恒秋沉稳的眼中漫出痛苦,不是为他伤口,而是为自己侍奉效忠的君主面对荣耀的战死而不坚定的失落。
恒秋稳了稳心神,见袍泽们已倒大半,无数目露精光,如噬人恶鬼的曼人正看向处于正中的他们。
恒秋握紧刀柄,大步向前一踏,大声道:“请主公决断!”
叶柏跟着他的动作,也上前一步,“请主公速做决断!”
恒煊紧抿双唇,不露打颤的牙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接受现实。
恒煊拔出刀,刀长一米,单刃厚脊(如环首刀)。寒光凌厉,锋芒弑人,刃处有层层叠叠的波浪纹,如同水花。
此刀乃恒氏世传宝刀,已经跟随他三十年了,大小战役无数。
用它能一刀斩断曼人将领的头颅,斜着砍掉雷岛蛮半个胸臂。
如此好刀,竟要划破自己的喉咙吗?
突然!
恒煊感到喉咙一凉,一惊乍后退,竟把刀落地上。
恒秋见此越发痛苦,面部抽搐,见恒煊竟扔了刀,见曼人快过来了。
于是急步上前,左手一下直接抓起恒煊的刀,顿时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将刀递到恒煊面前,强忍痛苦而低声嘶哑道:“请主公为了我恒氏声誉,快快决断啊啊!”
恒煊回神,见曼人围了上来,知道再不自刎,恒,叶绝对会帮他的。君主的声誉,不,应该是恒氏的声誉超过他,也超过他们的生命。
苦涩无奈的笑了一下,接过属于他的刀,抬头望天。
万里无云,独日永辉。
真乃好天气。
太阳啊,太阳啊!
请你来作证,我恒煊已尽力,无愧列祖列宗了!
双眼一闭,陷入黑暗。
恒煊用力一划!
“小君子!小君子!”
恒煊猛的惊醒,睁开眼睛一下坐起身来。
白光进入所有视野,似真似梦的错乱感觉让恒煊呆坐。
恒煊不停回忆,不停的确定,想要用力记住刚才的梦,但就像用网捞水,用手捧烟一般,随着时间流逝而散于无踪。
明明很清晰很真实的感受,却只是梦境。
待知道叫醒他的人是谁时,已忘了九成。
恒煊呼吸平稳,但全身是汗。叫醒他的是叶柏,察觉到他做不寻常的梦了,一时也不敢多话。
恒煊双眼游离,不聚焦的注视着叶柏。知道是谁,但眼神因精神的涣散而在如此近的距离也无法看清叶柏的脸。
过了良久,恒煊怅然若失的出了浊气,完全想不起自己梦到什么了。好像灵魂回到了肉身,色声香味触法具在。
恒煊起身,就在一旁用侍女打来的清水,擦拭了一遍身体。
穿衣时开口道:“师父起来了吗?”
叶柏道:“已经起身。”
恒煊点了点头,衣服穿好了,就出了居室向外走,叶、恒跟在后面。
恒煊不敢看太阳,但也判断日上三杆了。
果然一见到师晃就被冷脸训斥一顿。
“士者,行有时,动有度!怎可贪睡不起!”
恒煊慌忙告罪,双手作辑:“师父教训的是。小子知错了。”
师晃抿了抿嘴,一甩袖,背对三人向室内走,并开口道:“早食已过,你且去学室等着。”
恒煊告是。
三人又往学室走,恒煊的肚子开始咕咕叫,叶柏从怀中小心掏出一鸡腿,递给恒煊。
恒煊抿了抿嘴,摆手不接。
邑校里的主建筑便是学室了,高十米,宽十二米,长二十五米,里面有近五十多张长案。
恒煊进去后见已有二三十人正坐案前垫子上,具是少年,从十岁至十七八岁不等。全是素府各大夫士家的适龄学子。
邑校有供学子居住的住宅,有射箭的靶场,有练习击剑的剑室。
芳国各府皆有乡校。所学大差不差,先是启蒙识文断字,了解一些常识。接着就会学习,礼乐射击数。
不同周国。芳国不产马,而且战争上马拉战车不占主要地位,因此芳国贵族对御这一项技能并不重视,反而是使用刀剑的近身击技是必学项目。
邑校除师晃外,还有五六位教师。
几个学子认出恒煊,忙起身行礼,恒煊回礼后靠前找了个位置,面北而坐。
前面是一个长案和一块屏风,不多时师晃从一侧出来。恒煊及所有学子又起身行礼。
师晃回了一礼,坐下后,众人才又坐下。
师晃开口道:“今天讲臣面君之礼。士见大夫,大夫见诸侯,诸侯见王,王见天子,又士见诸侯,其礼皆有不同。
诸子平常只知士见大夫,因为能接触到的只有大夫。
而士见诸侯,芳国国情特殊,大部分士子一辈子都不会见上国君一面。至于见王,见天子,就更别想了。
……”
师晃讲的很投入,但年龄到底大了,语句难免有重复,但众人还是认真听着。
恒煊本以为师晃会单拎他一人教授,不成想是与众人一同学习。
讲完已是正午,师晃让学子可以去吃饭休息了。
恒煊急着起身就要离开,却又被叫住。
脸色发苦,肚子咕咕咕的叫,又坐下去,感觉腹中空空,口中发酸。
师傅一定是故意的!
“下午与我一同去宗祠。”
“是!”
“下去吧!”
一句话交待了,恒煊就告退离开。
他现在饿得感觉能吃半头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