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意的灵丹被修复了许久,逐渐可以感受到灵气波动。
不过因为消耗过大,没多久她便陷入了沉睡。
温正心与班阳舒其实也一直在硬撑着,此刻终于放下心来,开始恢复灵气。
此时遗迹深处一片死寂,唯有篝火的噼里啪啦声不断。
元辰此时从裴如意面前起身,又看了一眼已经回神结束,睁开了眼睛的姐夫,沉默片刻,便朝着其他伤重的弟子而去。
“姐夫,我可能要忙到半夜了。”
“辛苦你了,等他们出去之后给了我诊金,我分你两成。”
正接受治疗的弟子闻声抬头,心说怎么个事,还要钱?能不能不治……
元辰嘴角抽搐了一下:“算了,你把钱看的比命还重,我不信你能给我两成,你要不给我念念那本书吧,刚看的精彩呢。”
“?”
季忧转头看向断墙的右侧,见到了元辰一路上都手不释卷的《飞仙》。
故事讲述的是一名仙门公子,从小天赋异禀,受到了万千瞩目的故事,和那位楚河的前半生似乎十分相似。
他十岁就入了上五境,修行速度一日千里,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
什么游仙会、问剑会,但凡是有他参加的所有论道大会,全都是他赢。
季忧缓缓的读着,不多时,便有无数的仙门弟子竖起耳朵默默倾听,就连温正心和班阳舒也睁开了眼睛。
这书的爽点套路极其简单,都是主角一个人赢赢赢,但确实满足了场间所有仙门弟子的幻想。
一个身份背景高大的角色,还天赋卓绝,受宗门重视,试问谁的梦想不是这样。
正当众人上头之际,季忧声音在夜色下戛然而止:“差点让你们爽到了,试听结束,建议开通vip。”
“什么?”
“给钱。”
“姐夫,你真是死要钱……”
季忧呵呵一笑,心说若不是为了钱,我山寨的成立仪式都搞完了,谁会进这鬼地方来。
他笑完后又默读了几行,忍不住摇了摇头。
此书能在世面流通,应该是得到了仙宗的首肯。
毕竟在如此仙凡有别的青云天下,以修仙为题材的话本小说是很难私自发行的。
七大仙宗之所以允许这本小说流行,可能也是为了向外界宣扬仙人的超凡脱俗。
故事的内容是没问题的,但令季忧有所不适的是写书人的口吻。
这本书的主角通篇都在以仙人自居,张口便是本仙如何如何。
而到了偶遇凡人的桥段,在描述则会以凡人、蝼蚁,更甚者用人奴指代他们。
毫无疑问,这是一本主观色彩强烈的毒教材。
故事将仙人地位高高捧起,将凡人极尽丑化,比作牛马牲畜。
他不知道这是约定成俗的习惯,还是规范的撰写用语。
但毫无疑问,这些话本小说在仙门子弟间流行的过程当中,会潜移默化地将修仙者与凡人分裂为两个不同的种族。
丑化凡人,将修仙者比喻的高高在上,这就会让修仙者对于“人”的身份失去归属感,只觉得自己是仙。
一代两代,代代相传之后,仙门家族的子弟不会再觉得自己是人。
这便能解释为何玉阳县的百姓为何不管见到什么境界的修仙者,都要尊称为仙人。
也能解释为何奉仙山庄拿人炼药,却没有任何良知上的不忍。
因为这种意识形态的流传,早已把人与修仙者割裂,那些山上仙人望见凡人,便如望见牛马无疑,毫无同胞感。
季忧握着这本《飞仙》,决定改一改,于是轻轻开口道。
“仙门公子斗战四方,打败了所有仙宗亲传,赢得了全天下的喝彩,终于跻身于临仙境,登临仙道之巅。”
“世人提起他的名讳,都会伴以最好的赞美。”
“于是他开始朝着飞升成仙的目标继续修行,一修便是百年时间。”
“后来他忽然开始思索,我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成仙证道?为了长生不死?”
“他总觉得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的自己,忽然像是找不到方向一般,尤其是回首一生时,深感空洞而乏味。”
“他几乎一生都在修道,日复一日,看的是同样的山,听的是同样的赞美,百年修行之日,如同只活了一天。”
“他身边没有心爱的姑娘,没有至交的好友,不知该往何处而去……”
听到最后一句,周围的仙门弟子微微一愣,眉心开始微皱。
他们似乎有个朋友,想求他别说了。
而元辰则拧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季忧。
这一段剧情他其实已经看过了,知道后来仙门公子成功飞升而去,证道一代仙圣,并没有这样的转折。
而此时,季忧的声音仍在黑夜中悠悠响起。
“既然暂不知去处,仙门公子便想着寻寻来处,于是寻来寻去,他发现自己的祖上竟在一偏远小镇,家中曾是一偶得仙缘的铁匠。”
“原来我也曾是凡人的血脉。”
“仙门公子决定下山,去往了祖辈过活的小镇,在此认识了一位名叫季博长的道友。”
“这位季道友风流倜傥,仙姿飘飘,已有无上境界,却在此做了个小小县官。”
周围弟子:“?”
有人好像夹带了什么私货,骚了骚了的,一闪而过。
季忧气定神闲地继续道:“仙门公子见他便问,季兄,你可知吾辈修仙究竟为何?”
“季博常便也问他,别人是怎么告诉你的?仙门公子便道,家父曾说,修仙便是为了成仙。”
“可……成仙之后呢?仙到底是什么?人人都想要成仙,可谁又见过仙界究竟是何样子。”
“季博常便轻声一笑,指了指脚下。”
“仙门公子听后似懂非懂,于是决定长住于此,寻找他所说脚下,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别人都以为他是落魄家族的子弟,与他相处融洽,还有人说要给他介绍姑娘。”
“但仙门公子的家族并不理解他,派人将其请了回来,告诫他,他的目标是飞升成仙,于是他便回了山中,继续修道。”
听到这里,一众弟子开始挠了挠头,神情恹恹。
不知为何,这故事没了之前斗战四方那般精彩,平淡的叫人觉得乏味了。
但就在此时的,季忧的画风忽然一转。
“直到某一日,一个平静傍晚,西方涌来无数黑云。”
“下一秒,面目狰狞魔族便掠空而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仅仅一日,大地便一片生灵涂炭,死尸千里。”
“?”
班阳舒忍不住开口:“季师弟,什么是魔族。”
季忧想了想:“就是一种比人族体魄更强,杀性更重的另外一个种族。”
“那不就是北原的巫蛮?这群丑陋的生物,整日觊觎我族领地!”
“搞文艺创作不可代入现实!”
季忧收回目光道:“此时的七大仙宗关闭了山门,开启了护教大阵,各自为营,那位仙门公子本也在清修冲境,不问世事,但某一日,他忽然下山迎向了魔族。”
“没人知道是为什么,也没有人可以理解。”
“只不过后来有人说,他那日其实收到了季博长的一封信,信中说羊娃被砍掉了脑袋,阿婆被挖走了心脏,秀秀被钉死在了墙头。”
“他进小镇那日,是羊娃给他带的路。”
“阿婆住在他的隔壁,说他长得俊俏,要给他介绍个好姑娘。”
“而那个姑娘,就是秀秀,一农户家的女子,长得只是一般,土里土气,并无仙姿。”
“他此生见过无数仙子,自然看不上这般农女,又觉得仙凡有别,便百般推辞。”
“秀秀并不难过,只是见他整日蹲在田间思索修仙为何,忧心忡忡,以为他吃不起饭,曾偷偷给他塞过还几次饼子。”
“而公子下山时,秀秀已经被钉在了城墙上,如同枯草,迎风摇摆。”
“跑……”
“秀秀还未死透,见着他,弥留人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跑……”
季忧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便见到人群之中的白如龙正咬着下嘴唇,眼含着热泪,差点把周围的草都薅秃了。
他代入了,非常的感同身受,但许久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样的姑娘。
元辰也听到愣住,心口仿佛缺了巨大的一块,手中的丹光都慢慢散去。
被他医治的弟子面色苍白,我是没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