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八章 大汉军心 下

杨应麒在宫中对李永奇所说的一番话已经让西北兵将对中枢归心,要知道,麒麟相公可不是一个弱势的宰相,相反,他的威权是很重的,但他却给了刘锜、种彦崧等以极高的信任和自由。

“夏边战事,由你全权节制,陕西秦凤守不住,我许你们撤过黄河;河东再守不住,我许你们撤过太行山!”

中枢的信任到了这份上,刘锜还有什么说的,难道他还真能带着军队撤到河东、撤到河北不成,所以他接到命令后便召集诸将,先公布了中枢的命令,然后道:“从今天开始到陛下凯旋,我不再领一分军饷,每日到军营和底层士兵同吃同睡,我不要求你们也这样做,不过我却不想看到你们打败仗,更不打算真的撤到河东、河北去,别说河东,就算是长安,嵬名察哥要过去,也得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嵬名察哥犹豫了,他忽然发现自己当初的决定也许错了,因为这天他听到了一个消息:汉军西北兵将,从上将军以至于底层兵卒都自请削减一半的军饷,嵬名察哥听到这个消息后忍不住颤了两颤对监军嵬名仁礼说:“从古到今,沒听说兵将有这样的决心还会打败仗的,这样的军队如果只有几百人也就罢了,如果有几千人就很可怕了,可汉军西北还有十几万大军,这怎么得了,这样的军队如果是由一个庸将來率领也就罢了,可偏偏带领这支军队的是刘锜!”

嵬名仁礼听出了嵬名察哥言语中的悔意,反问:“那我们难道就这样算了!”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嵬名察哥说:“现在折彦冲还在漠北,汉军就这样强硬,如果等他回來,西夏还能有遗种么!”

嵬名乾顺也被汉廷如此强硬的态度吓了一跳,他原來也沒指望汉廷会爽快地答应他开出的苛刻条件,但西夏漫天要价,汉廷就地还钱,他认为在眼前的局势下汉廷总要给自己一点甜头的,那样他乾顺就能处于进退自如的有利地位,可他沒想到自己等來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杨应麒的强硬让他怀疑这位麒麟相公手里是不是还有厉害的底牌,不然的话,汉军的士气怎么会忽然旺盛了起來,刘锜的杀气,似乎让远在中兴府的乾顺也感受到了。

“陛下!”嵬名仁忠奏道:“看來就算折彦冲不在,汉人也不可欺侮!”

嵬名乾顺道:“这我也知道,可杨应麒现在要我将太子送到塘沽去,难道我真的照做不成!”

嵬名仁忠道:“这个当然也不行,不过我们应该撤换李寿,派一个稳重一点的使臣去塘沽,以图婉转,那杨应麒并非鲁莽武夫,这次他虽然说的决绝,但应该也只是对我们要求割地的反击,如果我们真心与汉廷和好,他也不会一意孤行的!”

嵬名仁忠的话正合嵬名乾顺之意,他当即派遣另外一个使臣前往塘沽,同时飞马告知嵬名察哥,要他谨慎行事,但他的这个决定却嫌迟了,使者到达边境时,嵬名察哥已经发动攻击,六万铁骑呼啸而东,直指长安,汉军也未示弱,由于从一开始就对夏人不抱幻想,所以西北汉军的防御功课做得很足。

刘锜将军马布列成三道半圆形防御圈,依托数十座城寨抵消夏人的冲击力,刘锜对诸将的话说的狠,但这仗却打得稳,这种用兵的精神显然是一个“拖”字,而不是求胜,他知道汉夏双方的优劣所在,所以宁可损失边境上的一些阵地,也要用空间來换取时间,除了“拖”字以外,刘锜还讲究一个“省”字,在整个用兵的过程中他特别注意军资的配给,大消耗的仗尽量避免,因为他知道此刻关东甚至渭南都沒法给他提供足够他浪费的补给,前线已经决定了要放弃了的阵地,所有物资一律后撤,撤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了,半点也不留给夏人。

嵬名察哥进军不到一月便越境二百余里,在他和刘锜较量的岁月里,这是空前的战绩,但他却不感到高兴,因为他在这二百余里的广袤地面上沒得到一点好处,刘锜依然在前方的堡垒中等候着他去攻打,有可能他赶到时刘锜已经撤走,也有可能刘锜会在某处利用地形之便对他迎头痛击,刘锜利用地形上的纵深抵消了他攻击力上的优势,中兴府到长安之间的路并不好走,再要往前,每走一里路都要多费几成粮食。

嵬名察哥如果贪功冒进,粮道随时都有被截断的危险,但如果步步为营,等他到了长安怕要两三年,他当然不能等这么久,夏人在进军一个月后,行动开始显得有些浮躁,夏人越浮躁,汉军就越显得从容。

这时,十几支來自渭南的山地兵开始在夏人的粮道附近出沒,这十几支山地兵每一支的规模都不大,但疏忽來去,十分难防,让夏人维护粮道通顺的成本大大提高。

对于这十几支兵马嵬名察哥十分熟悉:那是种彦崧麾下的忠武军,以前他和刘锜较量时,渭南曾不止一次派出兵马來援,但这时种彦崧还能派出兵马來:“难道南宋那边根本沒动!”

想到这里,嵬名察哥动摇了,南宋的军队有沒有动,对夏军來说是十分重要的,可是由于消息隔绝,嵬名察哥却很难和南宋的将领取得确切的联系,更不知道大宋朝廷对汉夏的冲突究竟采取什么样的立场,如果南宋根本就沒有动,而只有西夏和云中在动手,那他们两家就算倾尽全力,到最后也可能会变成一场闹剧。

可这场战争既已爆发,便不是说收手就能收手的了,嵬名察哥知道夏主乾顺会容忍他提前进兵,却不知道乾顺会否容忍他无功而返,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停战,夏人该如何面对汉廷的责问,难道真的把太子送到塘沽去做人质不成,可是如果继续进攻的话,夏军真能攻到长安吗?就算攻到了长安,能动摇汉廷的根基么。

本來很有把握的事情,忽然变得不可测來,而随着信心的动摇,夏军的动作也变得有些迟缓、犹疑起來,而这又大大影响到他们的战斗力。

“保护家园,抗击夷狄!”

汉军的阵营里时时传來这样的呼声,他们作战的目的十分明确,但夏人却反而彷徨了起來,尤其是中低层将领,他们都不知道这次打仗为的是什么?嵬名仁忠虽然不赞成急躁用兵,但嵬名察哥关于“今日不进取,明日西夏无遗种”的论调他还是能接受的,但中低层的兵将却不可能领会这种以攻为守的道理,在他们看來,这次侵略汉地,为的不过是满足王爷将军们建功立业的**罢了。

不但前方的战士产生了犹疑,就是后方嵬名仁忠等也动摇起來,乾顺对察哥的支持力度,显然也不及他出发之前了。虽然夏主和晋王有兄弟之亲,但在这个战争前景不明朗的时刻,乾顺的支持会延续到什么时候,嵬名察哥心里也沒底。

开战一个月后,嵬名察哥所处的政治形势也明显比刘锜恶劣了,因为在汉军那边,越打越顺手的刘锜十分清楚杨应麒的底线,杨应麒说允许他丢了长安,甚至允许他丢了河东,现在看來情况远不会恶劣到那个地步,只要能守住秦川,西北兵将就算立了大功,所以他刘锜显得很从容,他准备拿半个陕西和半个秦凤,來换取夏人两到三年的时间。

夏军和汉军在西北磨合了几个月后,汉军的后勤官员已能适应这种战时的军资配给,汉廷在秦陇的财政物质慢慢进入一种不丰富的平衡当中,民间有人饿肚子,但也沒饿死,军中有粮无钱,但一种可贵的心理却普遍存在于西北将士心中:我们现在是在保卫家园,我们现在是在等待北征军的归來,等待陛下的凯旋。

这种信念,支持着他们在艰苦的境况里支持了下來,因为他们都相信会有那一刻。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