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坦腹东床VS睡卧草地

高力士将高天赐送到太平皇庄门口,又亲近交谈了两句,便离开了。

高天赐在门房处报了名号,值班守卫在花名册上查了一番,在长乐郡主下面找到了他的名字,竟是郡主引荐,当下客客气气的把他领到留白楼。

高天赐的到来,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原因无他。

他前一天侦办婆奸媳案,抓捕杨小二与杨王氏的时候,特意换上了不良人制使的差服。

在座的不是士子就是公子,穿着打扮上要么风雅要么华贵,他这身与众不同的服装,不算奇装异服算什么?

更何况这些人骨子里对不良人的身份就有些反感,就像沿街叫卖的小商贩,看见了身穿城管制服的人一样,打心里抵触。

但能进留白楼,那一定是有人引荐,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都转回头继续交谈,假装没看见他。

高天赐见石凳上都坐满了,草地上也三三两两坐着人,他本就是不羁之人,便也寻了块把边的地方坐了下来。

“兄弟,真的是你?”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高天赐转身仰头,就看见胡来那张长满雀斑的大脸,正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俩人坐在一块聊了起来,胡来一脸羡慕:“兄弟,你昨天留宿南风小筑,羡煞兄弟我啊,那红豆花魁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一样,美若天仙?”

胡来嗓门老大,坐得近的都听见了,纷纷投来好奇、不敢置信以及鄙夷等等各不相同的目光。

教坊司刻意炒作,红豆花魁艳名远扬,这件事本来就在京师公子哥的圈子里传扬开来,在场的也有去凑过热闹的。

现在听说有人竟能独占花魁,不嫉妒,不好奇就怪了,都想从高天赐脸上看到有什么特别之处。

高天赐有些尴尬,心说这等风雅场所,你提花魁干啥。

他小声说了两句,然后岔开话题。

突然,他觉得有道目光正在凝视着自己,下意识顺着感觉望过去,顿时愕然。

二弟?

高启正与几名国子监打扮的学子坐在一起,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远远的与大哥对视。

大哥受长乐郡主邀请参加茶会的事情,当日在饭桌上,高启听他提起过。只是,大哥一定想不到,自己也会来参加茶会吧?

大哥那天说的对,想当官,想出名,没什么可耻的。谁说读圣贤书的,就不能有功名心了?那些考取功名的,哪个又不是读书人了?

大哥能御前作诗,殿上献尊,装逼装那么好,我也能。我要以自己的方式装逼,给大哥看看。

高天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口中的装逼二字,已经如此深入二弟高启之心。

高启与高天赐对视一眼后,便继续与同门学子们相谈甚欢去了,并没有过来与大哥相认。

胡来邀请高天赐认识几位纨绔,说这些朋友听闻他的事迹后,觉得他为纨绔们争的颜面,狠狠的扇了那些穷酸秀才的耳光。

让那些读书人明白,咱们不光是出身好,有钱有势有个好老爹,在读书人擅长的领域,咱们也能碾压他们。

这些纨绔对高天赐仰慕的很,隐隐将他当做了京城纨绔圈的领军人物,想要与他结交认识一番。

高天赐不好拒绝,跟着去一一打了个招呼,受了他们一番膜拜,然后留下胡来与他们厮混,自顾自回到刚才那片草坪躺了下来。

原本还对他身份有些猜测的公子与学子们,见到他与胡来等一干一无是处的纨绔们走的如此之近,当下撇嘴,不再注意了。

没人注意他更好,要不是李丽质非拉着他来,给他钱他都不会来这样的场合。

刚开始他还觉得这茶会是个多么高端的场所,是多么雅致的地方。悄悄听了一会那些根本都不能算是诗的诗,从一个个故作姿态的公子哥口中说出。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甚至有一种想要当场背诵唐诗三百首的冲动。

但没必要,一来好钢用在刀刃上,二来没必要凭空树敌,招人嫉妒。

眼前这些所谓的公子哥,纤纤学子们,在他心中就像是小丑。不在八股文等他们擅长的领域卖弄,非要插满鸡毛扮孔雀。一时间,他眼皮子打架,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

“各位久等,今日才子佳人聚集于此,是给了问荆天大的面子,问荆谢过各位抬爱。”

一名翩翩公子从楼内走出,年约二十,长相只算中上,却别有一番出尘的儒气,嘴上虽然说着客套话,脸上的宠辱不惊却如同年近花甲的一代大儒似的。

这便是修炼儒家浩然正气的效果,此人便是清河崔家家住庶子,亚圣书院院首的高徒,崔问荆。

儒家体系一共九品,亚圣书院不像名楼与天书阁一般,最低品级便能与人争斗。

亚圣书院只修浩然正气,根据儒气判断品级,学得是治国之道,修的是以人为本,但据说修到三品以上,却能百邪不侵。

这崔问荆如此年轻,据说已经达到了五品,有了替圣人开口,教化痴顽开智的地步。

“崔公子谦虚了,以公子学问,当为我等天下学子翘楚。”

“是啊,久闻崔公子盛名,是亚圣书院院首三大高徒中最年轻的,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一声声由衷的赞叹响起,并没有令崔问荆脸上出现丝毫骄矜之色。

他持儒家礼仪,以大儒稽首对着在场众人遥遥一拜,又对湖中凉亭内女眷们一拜,然后开口:“问荆备下薄宴,请各位先学入席,请教天下学问。”

崔问荆一身儒气,超然的气质,博得在场青年们,尤其是许多女子的青睐。凉亭中的女子们纷纷迈开莲步,向院中走来。

留白楼内的仆从们搬来长条凳,布置好宴席应用事物,众人分男女相对而坐,纷纷入席。

崔问荆特意准备了流水宴,所谓流水宴并不是后世的流水席。而是以江南特有的竹子砍成竹节,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

将这些竹节从中间刨成半圆,相互连接,两头接上水风车,水风车旋转带动水流。

将一叠叠从全国各地运来的精致食材烩制而成的佳肴,放入竹节内,随水流飘动,像是旋转餐桌似的。

竹节上凌空搭起一座座陶制小桥,桥面上放着各色鱼脍。镶嵌竹节的台子上,筑好沙盘,上面雕琢假山楼台,碧瓦寒舍,营造出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风景,当真好雅致。

“小美人看那崔家二郎如何?”李丽质的闺蜜咯咯一笑,小声问道。

李丽质看也没看,夹起一块鱼生,沾了青汁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含糊道:“不俗。”

“可是入了小美人的心了?”女子调戏道。

李丽质白眼都懒得翻,又吃了一块,说道:“勉强能入眼。”

女子见李丽质一心都在吃上,不搭理她的调笑,也觉无趣,于是问道:“你不是不想来么,怎地又来了?难道不是因为崔问荆?”

提到这个李丽质就来气,筷子都放下了:“还不是你?上次定远侯宴会,你与新进中书舍人争吵起来,丢酒壶砸人,给人家砸伤。陛下震怒,说你爹管教无方,要不是我求情你当就这么算了?我是怕你喝酒作妖,掉脑袋。”

女子闻言非但没有丝毫尴尬,反而痴痴笑了起来,然后好奇道:“你自己来的?”

“没,姓崔的不是说每人可以邀请两人么,我请了一个。”

“哦?在哪呢?”

女子一脸好奇的四下扫视,看是哪个祖坟冒青烟的家伙,能让长乐郡主亲自邀请。

李丽质也想起这茬了,到现在还没看见高天赐人影呢,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制使,该不会真的敢放自己鸽子吧?

找了半天,他才看见,在对面草坪上,躺着那个身穿不良人制服的家伙。大家都坐在席位上,唯独这家伙四仰八叉的躺在人家脚边,竟然还在打呼噜。

不光李丽质注意到了,男客们早就注意到了,只不过没人叫他。胡来想叫,但宴席已经开始,以他父亲的地位在这个场合,他很卑微。

崔问荆也听到了呼噜声,循声望去,才看见那个与场面极其不协调,睡的大鼻涕冒泡的高天赐。

“这位仁兄,端地狂放不羁,妙人啊。”崔问荆非但没生气,反而一脸惊奇与艳羡,鬼知道是不是读书读疯了。

胡来见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高天赐,京城八纨绔之首受人嘲笑,他哪里受得了,一咬牙,起身走到高天赐的身前,就准备摇醒他。

崔问荆出声阻拦:“扰人清梦非君子所为,这位兄台于喧闹中酣睡,实则比在场任何人都清醒,与坦腹东床的王羲之相比,犹有过之。”

说完这番话,他心中暗叹一口气。

作为儒门学子,一心以圣人为榜样,他自己又何曾不想做那超然于世外之人?

可父命难为,他不得不为崔佳结交京城才俊与权贵,假意欢笑。再看这茶会之上,谁不是为了拉圈子,带着虚伪的笑容,绞尽脑汁说着没营养的话?

想不到这么多外表光鲜的男男女女,竟不如一个身穿不良人差服的胥吏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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