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衙门，考功司府堂。
考功司郎中一边整理官服，一边迈步走入前堂，喝了口浓茶，皱眉审阅起桌上堆积如山的文案。
昨日朝会之后，吏部左侍郎便带来了尚书手令，命令吏部司封司，司勋司，考功司等各司郎中，将王党官员履历一一整理。
吏部身为六部之首，掌管天下文官一切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属于六部中公务最繁杂，关系也最错综复杂的部门。
而王党作为朝堂上第一大明党，与暗党不同，官员基数那是相当庞大的。
就包括他们吏部在内，属于王党一员的也并不少，包括左侍郎本人就与王党不清不楚。
考功司郎中眉头紧锁，他听闻了昨日朝堂之事，知道此次王党成为了靶子。
但既然尚书让吏部左侍郎这个与王党有关系的人来传令，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如果是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材料该如何做，做多大尺度，就很难拿捏了。
正发愁呢，门口有人通传。
考功司郎中让人进来，是吏部衙门守卫。来人手持一封信，说是今早衙门一开门，有人递交上来的。
考功司郎中头都没抬，问道：“何人递信？”
守卫回答：“来人自称长安县城巡防营校官。”
考功司郎中闻言皱眉，呵斥道：“放肆！一个县内的巡防营小校，有事不去禀报统领与县令，哪里来的胆子往吏部衙门递信？”
考功司郎中本来就够烦的了，心说又是哪个不懂规矩，对上级不满来告刁状的。
况且就算是实状，也没有到吏部来告这个说法，应该去刑部或者大理寺才是，可市井小民没文化的多，净来添乱。
见郎中不耐烦的挥手，守卫准备出门，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来人说，是替不良人前来递信。”
“什么？”考功司郎中震惊抬头，他一脸疑惑，说道：“信放下，你下去吧。”
不良人从来都是单独办案，需要其他衙门协助，都是一纸公文让他们协同，书信的方式是从来没有过的。
带着怀疑，考功司郎中拆开了信封，只看了几行，已经脸色大变。
他小心翼翼的把信纸重新塞回信封内，一路小跑奔着尚书办公楼而去。
走到一半，他又停下脚步，来到府衙门房，让人备了马车，前往吏部左侍郎府邸。
······
几乎同一时间，大理寺刚刚开门，已经有人将信送到了公案之上。
大理寺卿裴逡看着手中的两封信，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苦笑。
两封信来自于同一个人，一封是他今早出门前，以私人名义送到他府上的。
另一封已经拆开了，其上内容骇人听闻，措辞严厉却明显在打官腔，是一级一级递上来的。
裴逡对照着两封内容完全不同的信件，讶然自语：“这小子倒是个无良胥吏的料子，还挺会用关系的。”
·······
长安城，曹县伯府。
曹县伯，太常寺少卿高慎行此时刚刚起床，穿衣洗漱一番，正在吃早饭，可怜的是饭桌上只有他一个人。
高天赐的小姨性情冷淡，平常都是在自己房里用膳的，就连府内的老人，也很少见夫人露面。
大少爷不在府内，二少爷是国子监学子，一般都住在国子监。
而三少爷是个武痴，也是个懒货，他一般第一顿饭是午饭。
高慎行除了每三天一次的朝会外，平常都上快到晌午才去衙门点卯。他这个太常寺少卿，根本就是个闲职，太常寺本来事务也不多。
此时最后一口粥喝完，高慎行也把手中的信看完了，只听他大吼一声：“老许，老许呢？老许！”
许管家迈步进屋，他已经习惯了，老爷年轻时就是大少爷和三少爷的集合体，纨绔加武痴，嗓门一贯的大。
“伯爷，有何吩咐，老许这就去办。”老许恭敬的问道。按理说，在府内应该称呼老爷的，但老爷就是不许别人这么叫，其中原因只有少数人知道，其中就包括老许。
“备马车，点其府内扈从，跟老子赎儿子去。”高慎行大咧咧的吼道。
·······
几封信，搅合的京城几大府衙大早上不得安宁。
但作为主人公的高天赐，此时却打着饱嗝，喝着茶。
“几时了？”高天赐老神在在的问道。
郭庆看了眼书案上的水滴漏钟，回答：“处座，再有片刻便是辰时。”
高天赐点头，问道：“交代你们的说辞可都记住了？还需不需要再复盘一下？”
“回处座，我等已经记牢了。”屋内众人异口同声。
高天赐很满意，但还是有些不放心，提醒道：“记住，要真情实感，最重要的是演技，演技，你们懂吗？”
众人点头。
耳听外边撞钟声响起，片刻之后，有巡防营官差敲门进来，客气道：“诸位，三位大人已经开堂，请移步前殿吧。”
在官差的带领下，一行人从后院来到前堂，正是巡防营公署。
毕竟不是县衙，也不是审案子的地方。
公署大堂不大，也就三四十平的样子，门口立着兵器架子，上面清一色制式红缨长矛。
几人来到堂上，左右各站十几名巡防营差官，仿照县衙皂兵，一字排开。
堂上坐着三人，正中的是巡防营统领黄大人。右边是一个穿着寻常员外服，续着长须的中年人，左手是身穿官府，满脸怒容之人。
高天赐一眼便看出，穿官服那人应该就是彭县令，用排除法，另一个应该是驿城署马驿丞。
“堂下何人，为何不跪！”一声暴喝，抢先开口的是彭县令。
高天赐没理他，笑着拱了拱手：“见过黄统领，另一位，想必便是驿城署马驿丞咯？”
马驿丞笑着起身，对着高天赐遥遥拱了拱手。
高天赐见他这幅表现，眼中精光闪烁，已经有了猜测。
彭县令见他没搭茬，心下更怒，一巴掌拍在公案上，吼道：“胆敢藐视本官，来啊，给我打这刁民！”
高天赐冷笑，心说我当是什么人物呢，原来是个沙雕。
“这位大人是何身份？此乃巡防营公署，主官是黄统领，哪里轮得到你喊打喊杀？”
彭县令闻言冷笑，不屑道：“本官乃长安县县令，巡防营亦在本官治下，打不得你么？”
“打不得。”高天赐比他还不屑。
彭县令怒极反笑，夺过黄统领以前惊堂木重重一摔：“给我打！”
堂上官差并没有动作，纷纷看向坐在正位的黄统领，黄统领就跟啥都没发生似的，没有表示，于是彭县令的命令也就没有了下文。
“老黄，你这是什么意思？”彭县令冷着脸看向黄统领。
黄统领有些尴尬的摆摆手：“彭大人消消气，毕竟这是在巡防营，我总得问清前因后果。”
“正该如此，审案有审案的流程，哪有不分青红皂白先用刑的说法？”马驿丞突然帮腔。
“哈哈。”彭县令从座而起，一改刚才愤怒，大笑着往门口走去。
眼看到了门口，他突然转过身变了脸色，大吼一声：“师爷！”
门外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原来是彭县令的师爷摔碎了手中的茶杯，紧接着，彭县令带来的扈从抢步冲到门口，打开了大门。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但其实高天赐与高升早就察觉到了，这不过没有点破。
大门打开，三四十人一窝蜂的冲了进来，将府堂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师爷紧跟在彭县令身边。
马驿丞没有起身也没有表情，黄统领一脸不解，惊呼道：“彭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你让县衙快壮皂三班衙役堵我府门，有些不合乎规矩吧？”
“去你的规矩！”彭县令此时意气风发，冷笑道：“你当我不知道这小子是你在撑腰？平日里在县城中给你一席之地也就罢了，打我儿子？就算是你儿子也不行！”
凌晨收到消息，彭县令就听说打人者可能是巡防营的背景，因为巡防营校官说话硬气的很，死活不肯把人交给县衙。
当时彭县令还没想那么多，只当黄统领是想要些人情，自己亲自走一遭怎么也能把人给提出来。
今早到了巡防营，姓黄的拐弯抹角的拖延时间，甚至把马驿丞也叫来帮腔，他再一想之前小厮说的那番话，已经认定了高天赐是黄统领的人。
于是他耐着性子与黄统领和马驿丞吃酒，暗地里让师爷回府衙调人。
高天赐不知道彭县令心里咋想的，他心里郁闷极了，因为彭县令把自己当成黄统领在外面的私生子了。
“彭县令带人包围巡防营，可知是什么罪？”高天赐突然开口。
此时彭县令哪还管别的，天老大他老二，在他眼中高天赐是小角色，他冷冷的看着黄统领，一字一顿的说道：“姓黄的，你那点关系本官还不放在眼中。今天别说这小子，我看你这巡防营统领也是当到头了。”
“拿下！”高天赐突然喊了一声。
与他声音落地的同时，一旁的高升右脚点地，箭矢般的窜了出去，一抓抓向彭县令。
谁都没想到当着这么多衙役，有人敢对县令大人动手，彭县令自己当然也没想到。
高升一抓掐在彭县令后脖颈子上，直接给拽回了屋里。
“你·····你们敢对朝廷命官行凶！”彭县令一脸的不敢置信。
高天赐冷笑：“就你是官？谁还不是个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