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高天赐冷汗瞬间就从额角留了下来。
因为太激动,他声音很大,满朝文武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高慎行心里一动,隐隐觉得这称呼闻所未闻,咋感觉都不像是好话。最关键的是,在他写给儿子的信里,并没有这出,不由得紧张起来。
朝臣们已经领教了他的嘴皮子功夫,只以为又是什么恭维之语,竟有些想听听下文的想法。
显然,开元帝也很感兴趣,他眉毛一挑,问道:“此言何解?”
何解?鬼知道何解,说你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傻叉,你可满意?
心里这么想,高天赐脑中电光飞转,脸上却布满了激动仰慕的表情,一时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大臣们只当他是激动的,包括开元帝本人也是如此,更想听听这基霸之主的含义。
眼见注意力又重新全都回到了自己身上,高天赐一咬牙,信口胡诌道:“陛下少年英武,便已一统天下,奠定万世基石。中年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有一眼辨忠奸的贤明,即便公侯犯法,在陛下眼中却与庶民同罪。”
“开创万世根基,霸服宇内,四海一统。丰功伟业穿喉过,杯酒沉浮江山定!这可不就是千古一帝,基霸之主吗?”
信口胡诌之下,急的他把前世广告词都给逼出来了。
朝臣们有些皱眉,有些沉思,隐隐觉得高天赐口中说的,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但即便如此,却又有些披靡天下的澎湃。
尤其是那两句似诗非诗的话,直叫人暗自称绝。
高天赐不知道的是,大洛之前也有诗,但只重意而不重韵,每句与每句字数的长短都不一样,更别提合辙押韵了。
大洛的官场基本被三大体系占据,其一是因功袭爵的,其二是儒家学子科举的,其三是各地举孝廉保举的。
但还是儒学科举占大多数,因为袭爵一般都是降袭,也就是说爷爷是公爵,到了爹这一辈没有大功就降袭成为侯爵,到自己这就成伯爵了。
虽然现在是大洛开朝第一朝,但因功封爵的大多数也都传递一代,甚至两代了。
这都是因为开元帝开朝时年轻,如今不过中年,大洛却已经走过了将近三十个春秋。所以大多公爵世家都在各自封地,没了上朝的资格。
至于举孝廉更不用说了,举孝廉不必科举地位高,多数都是就地留用,一点点往上爬。
儒家崇尚实干治世,所以首重策论,也就是对天下时局的理解。其次是明经,也就是背书。儒家认为先圣大儒的话都是至理名言,万万不能改动。
再其次才是诗赋,而诗赋只要说得过去就行,甚至诗赋交白卷,而八股文写的好的,位列朝堂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久而久之,天下学子对于诗之一道也就不甚在意了。
近些年朝局稳固,天下太平,诗词又有抬头之象,但传世佳作却寥寥无几。一时间,能做得一首半首说得过去的诗,已经成了才子的象征。
“丰功伟业穿喉过,杯酒沉浮江山定。”反复咂摸着这两句诗,开元帝已经忽略了前面关于基霸之主的说法。
越咂摸越觉得有味道,仿佛和自己心中壮志暗合,他意犹未尽的问道:“此诗谁人所做?”
高天赐心说老子哪知道谁做的,就记得是什么酒水的广告词。
但未免过多麻烦,他只能厚颜无耻的回答道:“回陛下,摄于陛下天威,草民心生仰慕一时信口胡诌。”
“他做的?这怎么可能?不加思索,不用润色,出口便是佳句?”
下面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
“此子不凡啊。”
“什么不凡,他爹不过一寺少卿,据说还是得益于荫封,搞不好在哪位才子那里买的·····”
没等此人说完,有与高慎行交好的左庶子低声讽刺道:“你也说了不过少卿,大人您家世颇丰,如何不卖予你?感情大人家中银两成色不足?”
不理会朝臣议论,开元帝听完高天赐回答,显然也有些不信,开口道:“哦?何不做整首?”
高天赐顿时懵逼了,一时又沉默上了。
像是觉得此子有趣,又像是真的渴望整首,开元帝罕见的再次开口,笑道:“卿若能做出整首,朕有恩赏也未可知。”
闻言高天赐眼睛一亮,白嫖的话他自然不愿意,有偿的,偷一整首也未尝不可啊。
他没想到自己之前一番表演没捞着啥实惠,剽窃了一首说诗不是诗的广告词,竟然还有这好处。
他在开元帝示意下站起身来,一手付与身后,缓慢踱步。
眼见他如此骄矜,吃了亏的王林想要开口呵斥,但他看了看开元帝有些期待的表情,没敢。
他心中也不相信这两句诗是眼前这兔崽子做的,希望此子殿前出丑,然他漏多大脸就现多大眼,如此方能稍解心头之恨。
如今梁子已经结下了,此子又吸引了开元帝的注意,暗中下手已然多有顾忌。如果他当真再作出什么佳作,得到圣眷青睐,那么谁也不敢短时间内做文章了。
高天赐看似拿腔作态,其实是在回忆广告词。
良久之后,他朗声开口:“风骨豪情满千江,沧海茫茫万层浪!”
一句开口,朝堂为之一肃,抛开派系权谋不谈。在场的归根结底还是读书人,对诗词喜爱是一致的。
他们纷纷咀嚼起这句诗中的意境,不知不觉竟被带入场景之中。
“好啊,乍一听并无什么深奥之处,细细一想,却满是气势,说的正是沧海桑田人事更迭,立意颇高。”
“年兄,不成想令郎竟有如此才学,你我同朝为官,子孙也该多多走动才是啊。”高慎行旁边的大理寺少卿小声答话。
大理寺卿与高慎行关系好他是知道的,他作为少卿跟高慎行平级,平常也有些走动。
高慎行闻言笑着点了点头,眼中难免有些得意。
他刚才心中着实担心的很,生怕自己那儿子殿前出错。虽然自己知道儿子的纨绔全是装出来的,但真正的他,肚子里墨水也着实没多少。
眼前儿子这么露脸,他当老子的不高兴就怪了,但隐隐反倒也有些担忧。
他今天让儿子来就是当配角的,如今儿子表现这么抢眼,那人难免注意,再想藏拙装纨绔,已然是不可能了。
听闻这两句诗,开元帝虽然也被其中气势稍有惊艳,但却没做过多表情,只是以眼神示意一旁大伴。
大伴了然,伸手招来后面小宦官,持笔将高天赐口中之诗誊录下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洛朝男儿血气刚!”
这一句出口,满朝文武连带开元帝眼中稍稍有些失望。
大风起兮云飞扬,此句古已有之,乃是汉高祖所做。借鉴引用一事诗赋一道并不罕见,下一句是称赞洛朝男儿的,有恭维之嫌,但也合情。
对仗工整,符合前一句的意境,这已经很难得,但却并不出彩。
“丰功伟业穿喉过,杯酒沉浮江山定!”
令所有人惊艳的那一句出口,虽然已然听过,但还是被其中风轻云淡的帝王气息震慑,满朝文武再次肃然。
开元帝一样惊艳,但他和几个老臣,几个文字根底相当高的大臣一样。隐隐觉得这句与前面韵脚不太一样,隐隐有些突兀。
正因如此,他们才更加期待下一句,如果能圆回来,并且起到奠鼎之势,未尝不是传世佳句。
所有人的兴趣都被调动起来,高天赐却不说了,那感觉就像拉屎拉到一半卡住了,出不来,夹不断,憋得人直想骂娘。
他环视一圈,反而这幅姿态却被所有人忽略掉了。一方面是因为文人自有傲骨,尤其作诗之时,自然在诗中境界之中。
最主要的是,大家都在安静等待下文,就连开元帝也是如此。
眼看开元帝眼中有些不耐,高天赐心说,正是此时。
他抱拳拱手,向着开元帝躬身下拜,同时最后一句出口:“饮尽杯中看朝堂,抚掌笑谈数帝王!”
霎时间,寂静无声。
小宦官已经誊录完成,交由大伴将之竖起。
“风骨豪情满千江,沧海茫茫万层浪。
大风起兮云飞扬,洛朝男儿血气刚。
丰功伟业穿喉过,杯酒沉浮江山定。
饮尽杯中看朝堂,抚掌笑谈数帝王。”
怎一个狂字了得?
朝堂之上,文臣们一个个满脸艳羡,八股文写的好他们不服他人,但在诗词一道,他们不得不承认,最起码近二三十年无可出其右者。
与文臣们不同,为数不多的武将,尤其是岁数大的,经历过当初立朝之战的。
他们一个个脸色涨红,热血从心头涌起。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号角峥嵘的年代,在前方那人的带领下,金戈铁马,厮杀震天的日子。
开元帝转过身看了很久,将这首诗细细读去,良久转身,心中澎湃还在。
“不错,你很不错。”
开元帝说出这么一句很简单,却又很不简单的评价。
然后伸手一扔,咣当一声,一块金牌丢在了高天赐的眼前。
“赐汝金牌,暂领不良人制使,协同办案。”说罢,带着那张写满诗句的宣纸,阔步向殿后走去。
“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