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丹然挠挠头,被萧融一吓她给忘了,重新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罗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她准备再给你通一遍气脉。”

萧融:“…………”

“这个……最近公务繁忙,下次吧。”

丹然好奇的问他:“下次是指什么时候?”

萧融镇定的朝她笑:“等有空余了,我便差人告诉你。”

丹然:“……”

这怎么听起来好像是不会有下文的意思呢。

丹然还想再具体的问一问,萧融却叫她过去,让她坐在刚刚黄克己坐的位置上,还给她推过去一盘水果:“丹然姑娘,你从小是在布特乌族人当中长大的吧?”

丹然盯着那盘水果,想吃但又不好意思吃,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他,抿着嘴笑:“嗯。”

萧融:“那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布特乌族中的一些趣事?”

丹然眨眨眼,萧融见她没开口,又把水果盘子往她那边推了推。……半个时辰后。

丹然这孩子真是太实诚了,一点水果就让她把全族的事情都说出来了,萧融还跟着学了一点布特乌族的知识,比如丹然叫屈云灭敏吉,敏吉的意思既是叔叔、伯伯,也是舅舅、姨夫、姑父,基本上父母同辈的同胞兄弟与姻亲,都要这么称呼,敏吉有时候还代表父亲,但为了区分哪一个是亲生父亲,他们都称呼自己的父亲为扎拉敏吉。

萧融问她为什么父亲有专门的称呼,母亲却没有,丹然说因为不管是母亲、还是母亲的姐妹,她们都是家里的主人,都是顶梁柱,布特乌家庭中的孩子也都是一起长大的,父亲一定要认清是哪个,等父亲老了,就各自照顾各自的,而母亲是要一同照顾的,所以没必要分的那么清。

萧融:“……”

他问:“那你母亲有几个姐妹?”

丹然这孩子以后不会真要给五六个妈妈一起养老吧。

丹然却对他茫然的眨了眨眼:“我母亲……我母亲有没有姐妹都没关系啊,她是中原人,我叫她阿娘,以后只照顾她一个就好了。”

萧融一愣,他以为丹然的母亲也是布特乌族人,所以她才能这么自然的把自己纯然当成布特乌的女孩。

居然是个中原人,中原人能接受这种养育孩子的方式吗?不应该把丹然拘在家里,让她学习各种管家事宜吗?

这么一说的话,萧融突然想起来李修衡受刑那天,萧融看见人群外站了两个平民打扮的人,里面有个小孩,但是太远了萧融没看清,萧融心念一动,不禁问道:“你是不是去看过李修衡受刑?”丹然点点头。

萧融又问:“那你身边那个女子,便是你阿娘?”

丹然又点头,但是感觉光点头不太好,她便补充了一句:“那罗说,我阿娘病了,是她都治不好的病,所以阿娘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和别人说话,那天是我第一次和阿娘一起出去,她牵着我的手,像这样。”

说着,丹然还给萧融展示阿娘是怎么牵她的,就是很普通的姿势。

但是丹然笑得特别开心,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刚刚吃水果的时候也没看到她这样高兴。

萧融大约意识到了什么,他抿着唇没说话,只是对丹然笑了笑。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等了一会儿萧融才重新开口,转移了丹然的注意力:“阿古色加族长是个醉心医术的人,上次她给我通了气脉,我顿时就觉得身体好多了。不过有句话叫闭门造车,待在屋子里研习医术,那样的进步是很微小的,如今也没什么战事,不知阿古色加族长愿不愿意到陈留城里来,选个地方给城中百姓免费行医?不需要治什么大病,就治你们最擅长的,若要派发草药,那草药的账目就从我这出,但是不要再用什么盐女参了,如今镇北军资金紧张,这等草药我们施不起。”

丹然年纪小,不知道萧融这是拐弯抹角的要让布特乌族人入世,她只是摸着自己的脸思考:“我们擅长的?那好像就是跌打损伤了。”

萧融点头,很正确,你们毕竟是猎户出身,猎户都会一点正骨手法。

丹然又开始笑,她正想问萧融更多的细节,突然,不远处的湖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丹然?”

丹然脊背一僵,噌的站起来,然后一溜烟跑远了。

萧融:“……”

看见丹然这熟悉的跑路姿势,萧融忍不住的又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自己和屈云灭长得一模一样。

很快,和他“一模一样”的屈云灭大步走来,这亭子都快装不下他了,他得歪一下脑袋才能顺畅的走进来。

丹然跑太快,屈云灭没追上,他也放弃了去追她,而是虎视眈眈的问萧融:“你们两个说了什么?”

萧融望着屈云灭,突然眯了眯眼:“大王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屈云灭愣住。

萧融站起来,他朝屈云灭走了一步,而屈云灭条件反射就后退一步。

看看他这反应,萧融笑得十分迷人:“不知大王究竟担心我会同丹然姑娘说什么,大王是想在这里告诉我,还是等我遇见丹然姑娘,再好好的问问她?”

屈云灭:“…………”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不许问,听见没!!!

第39章 于阗国

心里喊得很大声,现实里却是一声不吭。

屈云灭回头看看丹然离开的方向,然后又把头扭回来,看看桌上残留的茶水果皮。

准备动作都做完了,他便云淡风轻的问萧融:“你见过黄克己了?”

萧融:“……”

居然装没听见。

萧融今天心情还行,便放了他一马,没有跟他较真。撩开衣摆,他重新坐下去,然后拿开茶壶,看了一眼底下烧着的炭火。

一边用夹子扒拉里面的炭火,他一边回答:“见过了,这孩子受了许多苦,黄言炅对他的态度他全都看在眼中,他心有不甘,便不想那么简单的离开黄言炅。”

屈云灭不懂:“那他还想做什么?”

不管怎么说黄言炅都是他叔父,他总不能对他动手吧。

这就是如今最畸形的一点了,父亲杀了儿子,父亲无罪,儿子拒绝父亲的要求,儿子要进大牢。

哪怕官府没有把这个儿子扔进大牢,只要这事传出去了,很快就会有“正义人士”赶来教训这个儿子,打一顿都是轻的,就怕引来清风教的那些刺客,二话不说就取了这个儿子的性命,然后还要大肆宣扬,说自己做了一件多好的事。

偏偏风俗如此,上到皇家、下到平民,人人都觉得这个十分正常。黄言炅虽然不是黄克己的父亲,可他是他的叔父,叔父也占了一个父字,黄克己便不能大张旗鼓的对他做什么。

屈云灭问出这个问题以后,周边只有瀑布撞击石块发出的水声,还有炭块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萧融也装没听见这个问题,突然,他放下夹子,又把话题拐回到了丹然身上:“我与丹然姑娘说了一个提议,不知大王感觉如何?”

萧融说的提议就是让布特乌族去免费行医,屈云灭愣了愣,他倒不反对,只是——

“罗乌他们不喜欢见生人。”

萧融问:“是不喜欢见生人,还是不喜欢见中原人。”

屈云灭抿唇:“都有,布特乌族不擅长与外族人打交道,而中原人又……颇为敌视外族人。”

萧融笑笑:“中原人敌视的是胡人,布特乌族的长相与中原人有些差异,所以被他们统一归到了胡人的范围中,只要说清楚就行了。先让布特乌族分享他们的医术,以医者和病患的关系拉近两族的关系,让城中百姓对布特乌族有了印象,然后再将布特乌族不等于胡人这个概念展现到百姓面前。躲得越远,二者的关系便越僵硬,大王也不希望自己的母族总是居住在城外吧,一直看着他们被误解,大王不难受吗?”

屈云灭皱了皱眉,虽然他对萧融所说的有些心动,但更多的,他还是觉得不妥:“你不是异族人,不知道走出来有多难。”

萧融沉默片刻,蓦地,他笑了一声:“大王说得对,我的确无法感同身受。那大王就不要思考这些难题了,将它当成一个要交给底下人的命令吧,这样类似的命令大王日后还要发出许多,不是每个命令大家都愿意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并非是什么错事,可大王作为统治者,作为所有人的上官,你考虑的不能只是一人一族,而是所有人、所有族。”

屈云灭望着萧融,眼神迟疑。

萧融迎着他的目光,将自己的声音放轻:“布特乌族只是个开始而已,这世上受苦受难的民族太多了,胡人恶劣,在他们没有南下欺负中原人的时候,他们欺负的便是别的民族的人,哪怕在胡人内部,也并非是所有人都接受茹毛饮血的生活,有些人生在胡人家庭,却对中原的礼仪之邦心生向往。大王也有流离失所的时候,没有家的感觉如何?走到哪里都觉得自己只是个外人的感觉如何?”

屈云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有些警惕的看着他:“萧融,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语气都加重了:“你想收留异族进王都吗?!你这是在痴人说梦,异族绝对不可以信任!”

萧融:“……”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萧融心里一怔,明白过来这是还没有到火候,他便眼珠子一转,换了口风:“大王别急,我还没有天真到那个地步。”

屈云灭绷紧的脊背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但他看着萧融的眼神还是不那么友好:“那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萧融怕再刺激着他,先酝酿了一番才回答他:“往后的事可以往后再说,收留异族是个非常大的动作,在大王站稳自己的地位之前我是绝对不会考虑这个的,我所图谋的,是先让布特乌族出现在天下人的眼前,让他们看到布特乌族爱好和平、而且带来了能够治病救人的医术,他们的名声好了,大王的名声也会好。再者,这也是一个友好的信号,大王可知与鲜卑敌对的柔然?还有同大王签订了互不为敌的鄯善,这两个国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许多人都跑出来当雇佣兵了,但雇佣兵能有什么保障呢,进一步是雇佣兵,退一步便是打家劫舍的山匪。”

听萧融提到柔然,屈云灭的神情莫名起来。

柔然和鲜卑其实是一个民族,后来经过内讧、分裂,变成了两个国家,鲜卑最强大的时候都不允许别人叫柔然为柔然,而是叫他们蠕蠕,意思是说他们根本不能算人,而是一堆天天蛄蛹的虫子。…………

鲜卑人真是够缺德的,柔然人因为打不过他们,也只能默默的忍了,后来鲜卑式微,柔然立刻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回来。

当年胡人闯进雁门关,柔然确实不在其中,因为鲜卑人还是很鄙视他们,根本不带他们玩,可要说屈云灭对柔然人有什么好感,那也不可能。

他们顶多是没有大批量的攻入中原而已,别的胡人做过的缺德事,他们一样都没少干。

但屈云灭大致听明白萧融的意思了:“因为本王具有布特乌族的血脉,本王治下的百姓又接受了布特乌族人的存在,便会给天下人一个印象,似乎本王对待异族较为友善,而这些出逃的异族人便会首选来本王这里卖命。”

萧融笑起来:“是也,如此一来雇佣他们的时候,大王便可以压一压价格。真正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异族,还是会去找出钱更多的雇主,这恰好也是一个筛选过程,惜命的、想要好好生活的,都会来到大王这里,那些亡命徒则去了别人的地盘上。往后的大仗小仗都少不了,镇北军是大王最大的底气,轻易不要动,倒是这些来卖命的异族,可以在一些琐碎的小事上帮助大王。”

屈云灭望着萧融,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将一只手放在石桌上,把玩着一枚完好无损的果子,屈云灭低声道:“以前或许镇北军是本王的底气,可如今却不是了。”

“如今本王的底气是你。”

萧融:“……”

这么突然的得到一句夸奖,还是这么高的评价,萧融有点不适应,他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然后试探的说:“多谢大王?”

听着他不甚确定的尾音,屈云灭又笑了一下,他这人除了在发怒的时候情绪很鲜明,其他时候都比较内敛。

萧融觉得心里怪怪的,有点受不了这样的屈云灭,干脆,他张口打断他这个状态:“我还是很好奇,大王究竟怕丹然姑娘对我说什么?”

屈云灭:“…………”

效果立竿见影,让萧融感到怪异的气氛瞬间就没了,屈云灭的表情像是想发火、但又发不出来,便只能气闷的说了一句:“本王没怕!”

萧融表情微微动了一下,他自觉掩饰的挺好,但屈云灭还是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他的脸上正写着“你说是就是吧”几个字。……

眼珠子一滚,屈云灭突然急中生智,开口说道:“丹然是我阿兄的遗腹子,我不是怕她对你说什么,而是怕你对她说什么。”

萧融满头雾水:“我能对丹然姑娘说什么?”

他又不是屈云灭,他这么善良、这么可爱、这么刚强,才不会欺负一个小孩呢!

屈云灭能看懂萧融的脸色,但太复杂的有时候也看不出来,比如现在,他只能看出来萧融仿佛在自夸,但没看出来他已经自夸到快要上天的地步了。

“……丹然是罗乌抚养长大的,阿兄去世之后,阿嫂亲自把丹然交到了罗乌手中,让她以后只做布特乌族人。不出意外的话,她日后便是布特乌族的下一任族长,你平日里想法那么多,万一影响了她,让她想要重归中原人的身份,那可怎么办。”

萧融的眉毛立刻就竖了起来:“那也是丹然自己的选择!若我说两句话便能改变她的想法,也只能证明她原本的想法就不坚定,难不成这还能算是我的错吗?”

萧融不怎么高兴,因为他有差不多的经历,小时候他想学舞蹈,父母都答应了但是爷爷不答应,结果导致他耽误了两年。如今一碰上类似的事萧融就替别人生气,小孩子是小又不是傻,她能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萧融都做好跟屈云灭大吵一架的准备了,然而屈云灭移开目光,心里却是幽幽的松了口气。

——他信了,他居然信了。

——哈哈哈哈,萧融也没那么聪明嘛。…………

本以为这天就这么过去了,然而临睡前,又出了一个意外状况。周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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