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代价

在去锋棉村前,玲云筱特地绕了个弯,回到他们的藏身处查看同伴的状况。

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的李寄秋此时终于睡着了,但他的情况并未得到任何好转。额头依然在发热,面部肌肉乃至于全身肉眼可见的僵硬,嘴巴下面的睡袋都被浸湿了一小片。

不过,玲云筱注意到自已放在旁边的水壶里少了大半壶水,应该是对方在症状暂时减轻之时抓紧时间喝了水。这勉强算是个好消息,李寄秋尚未完全失去自主行动能力。

但如果再不服药,他离彻底变成废人甚至是死人也没多久了。

玲云筱将水壶重新装满水,并撕开一小块巧克力放在李寄秋的枕边,确保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离开之前,还再次检查了房屋的门窗以及周边环境,确保一切安全无虞。

事不宜迟,自已必须马上赶往锋棉村找那个南哥买药。

地处西南的梁州省并未受到极端气候过多的影响,最多是气温还有些偏低。远处的山巅之上,斑斑残雪闪烁着银白的微光,在温暖的阳光下渐渐消融。而山脚下的原野已经披上了一袭嫩绿的新装,粉白色的小花点缀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中,更添几分灵动。

尽管车窗外的风景如诗如画,美不胜收,但心急如焚的玲云筱却无暇顾及这难得的春日景致。她依据导航地图的指引,很快就抵达了锋棉村的外围。

效仿李寄秋的做法,玲云筱决定先隐蔽在远处的一片小树林内,利用望远镜对锋棉村进行一番细致的观察。

令她稍感意外的是,尽管锋棉村的规模不算大,但村中却异常热闹。不时有三五成群的人或是骑着自行车,或是赶着牛车、马车进出村子。而他们还有个共同的特点,在进村时都携带着不少货物,不久后离开村子时就已经身无长物了。

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来买药的。药品的价格远比她预想中要高出许多。不过在灾前,破伤风特效药并不算什么昂贵的专利药品,其价格仅仅比普通抗生素略高一些。自已手上现有的烟酒糖盐等物品,应该足够用来支付这些药物的费用了。

在确认锋棉村并无异常后,玲云筱驾车驶入了村子。

村民们对越野车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好奇或惊讶,只是偶尔投去几瞥目光,随后便继续专注于手头的工作。这让玲云筱感到安心不少,毕竟此刻她孤身一人,不希望因这辆显眼的车子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找那个南哥买药之前,还是先多了解一下情况比较稳妥。

“大娘!大娘......对,还有大爷,就是叫您们呢。”玲云筱降下车窗,拦下了几位骑着共享自行车的老头老太太,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请问大娘大爷,您们是来买药的吗?”

其中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太太盯着玲云筱打量了片刻后,原本警惕的神色稍有缓和,“……是,姑娘有什么事吗?”

“大娘,是这样的。我也是来买药的,但因为是第一次来,对这边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所以想向您请教一下。”玲云筱边说边客气地递上一个用树叶包裹而成的小包。

老太太接过小包,解开充当绳子的草杆,露出了里面一小堆洁白无瑕的晶体。她半信半疑地捏起一小撮放进嘴中,瞬间,一股纯净的咸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显而易见,这是纯度极高的精盐,与他们平日里所食用的带有土腥味和苦涩味的粗盐截然不同。

“姑娘,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老太太收起精盐后,表情已经变得和蔼了许多,“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都告诉你。”

玲云筱点点头,认真地询问道,“大娘,我听说卖药的人叫南哥,他手里什么药都有,但价格卖得特别高,是真的吗?”

“是的。那个南哥……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你能叫得出名字的,他那儿都有。”老太太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愤恨地说道,“但他要的价钱实在是太离谱了。来他这儿买一次药,大半年的收成都不够用,还得另外去借呢。”

玲云筱不禁微微蹙起了眉头,“这也太过分了吧?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他卖这么高的价钱,已经完全超出了人们的承受能力。”

“那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不治病了吧?”旁边的老头无奈而又愤慨地抱怨道,“有些病能硬扛过去,但有些病是扛不了的,必须得吃药,不吃药就得死啊。”

“……您说得没错,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玲云筱深有同感地重重点了点头,随后继续问道,“那大娘、大爷,你们能不能给我举个例子,说说南哥卖的药到底有多贵?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老太太向同伴们使了个眼色,其他人便默契地将她围在了中间。她解开棉衣的扣子,从三四层衣服的最深处掏出一个小纸包,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展示给玲云筱看。

纸包里装着八片白色的小药片。玲云筱一眼就认出那是退烧药,甚至能准确地说出它的牌子,但还是故意装作不认识问道,“大娘,这是什么药?”

“退烧药。”老太太将纸包重新收好,神色黯然地说道,“我儿子、儿媳还有孙女都发高烧了,烧了快两天。村里医生熬的药汤喝了也不见好转,再这么烧下去,他们的命都要没了。我带上了家里所有的存粮,才换来这八片退烧药。”

玲云筱对这个牌子的退烧药非常熟悉,在灾难发生之前,一瓶一百片的价格也不会超过十钱,是一种极为平民且廉价的药物。然而,在三年雾灾之后,仅仅八片这样的退烧药,就足以让人倾家荡产了。

虽然和自已没关系,但玲云筱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娘,您家里的粮食都没了,以后怎么生活啊?”

“向邻居借点,求他们帮衬一把。孩子们还年轻,身体也壮实,可以帮别人干点活来换口饭吃。”老太太轻描淡写地说道,“真没吃的了,老婆子我自已上山去,绝不拖孩子们的后腿。”

旁边的几位老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嘴角都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浑浊的眼眸中写满了深深的无奈与认命。对于这苦难的生活,他们早已妥协,并且坦然地接受了未来可能的悲惨命运。

“......”

玲云筱张了张嘴,却觉得此刻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非常清楚老太太话中的含义,在这个以尊老为传统美德的国家里,幸存者们已经被逼得将老人视为负担和累赘。而老人们自已,也同样抱有这样的想法。

“还有啊,那个南哥从来不卖假药,不会故意坑人。”老太太主动打破了沉默,“只要交易完成,他就会信守承诺,这应该算是他唯一的优点了。”

“谢谢大娘。”玲云筱又从口袋里掏出好几包已经包好的精盐递给老人们,“您的话对我帮助很大,这些就当作是我的谢礼。”

老太太也没有客气,欣然接受了这些精盐。毕竟,这些纯度极高的盐能够换来不少食物,而她还有一家子生病的亲人需要照顾和养活。

“我没别的事情了,您们路上小心,注意安全。”玲云筱向老人们微微点头致意后,便准备驾车继续深入村子,直接去找那个南哥。

“姑娘,等等!!”

本来已经骑上自行车的老太太突然一把丢下车子,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追了上来,用力地拍打着越野车的后车窗。

刚刚启动车辆的玲云筱从后视镜中看到老太太这危险的举动,连忙踩下了刹车。

我给你那么多盐,你不会还想碰瓷我吧?那你这老太太可真是有点不识好歹了。

玲云筱心中虽直犯嘀咕,但并未表露出来。她按下车窗探出头去,满脸担心地说道,“大娘,您慢点!还有什么事情吗?”

老太太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弯下腰扶着引擎盖喘了半天气,搞得玲云筱都有点害怕对方会直接在自已车边背过气去。

还好,老太太的身体还没有虚弱到那种地步。她抚了抚胸口,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玲云筱心里已经断定,是因为自已露了富,所以这老东西动了歪心思。此刻,她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思考着要如何打发走这个烫手山芋。

老太太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纠结,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没过多久,那犹豫的表情便逐渐转变为了坚定。

“姑娘,你靠近点。”老太太尽量压低声音对玲云筱说道,“那个南哥......他不是个好人,尤其贪图女色。很多买不起药的人,只能把老婆女儿送过去……待上一段时间。姑娘,你一定要小心,千万要小心。”

又来!?

听了这番话,玲云筱的心顿时如坠深渊,但她也只能默默祈祷那个南哥不要太过色欲熏心。

越野车顺着人流的方向,来到了南哥所在的位置。

那是一栋规模颇大的库房,屋顶铺满了光伏发电板。从外观上看,库房几乎没有窗户,仅有的三扇窗户上也焊着比手指还粗的防盗网。此时,库房那扇宽敞的钢化门敞开着,里面坐着一个体型肥胖、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

男人悠然自得地坐在一把略显老旧的藤椅上,身旁倚靠着一支崭新的自动步枪。他圆滚滚的肚子随着不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稀疏的发丝随意地贴在额头上,为他平添了几分不修边幅的邋遢感。尽管气温尚不足十度,他却随意敞开着衣领,露出黝黑的脖颈和隐约可见的胸毛。

尽管对方眯着眼睛,但玲云筱总感觉那男人的视线似乎在往自已这边瞟。没办法,这辆越野车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在库房的大门外,还坐着四个手持自动步枪的男人,他们扫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显得格外警惕。

玲云筱低下头,仔细地再次确认手枪的状态无误,然后便将枪插回腰后推门离开了驾驶室。

看到有人靠近库房,那四个手持武器的男人前后不一地站了起来,他们的枪口也随之微微上扬了几分。

一个头发乱得像鸡窝的年轻人厉声喊道,“站住别动!干什么的?想买药吗?”

玲云筱瞥了眼鸡窝头和另外三个好像事不关已的男人,随后微笑着说道,“对,我想买药。请问南哥在吗?”

鸡窝头多看了面前的姑娘几眼,随后回答道,“在……南哥在的,你想买什么?”

“破伤风特效药、退烧药和安定。”玲云筱报出了自已所需的药品,然后欠了欠身,“请问小哥,这些药的价格都怎么说?”

鸡窝头稍作思考,刚准备开口报价,身后就传来了南哥那慵懒的声音。

“美女,你要的真不少啊?这些药可都挺紧俏的。”

随着鸡窝头低头让开位置,坐在藤椅上的南哥站起身,挺着大肚皮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可能是由于过于肥胖,他的眼睛依然眯着,但玲云筱能明显感觉到对方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目光在自已身上来回扫视。

“您就是南哥吗?您好,我想要的就是这些。”玲云筱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平静地说道,“请您开个价格吧。”

南哥把手伸进衣服里挠了挠痒,目光转向后面那辆越野车,然后似乎有些为难地长叹了一声。

“这位美女,退烧药和安定都没问题,库存还挺充足的。不过......”南哥话锋一转,又向前踱了几步,直到距离玲云筱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下。

看着那座猥琐油腻的肉山一步步逼近自已,玲云筱心中有种强烈的、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但她还是强忍住了后退的欲望,站直了身体,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南哥。

见自已似乎并没有震慑住对方,南哥也感到有些意外。他稍微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位漂亮的姑娘,然后继续说道,“不过,破伤风特效药的数量就不多了。雾灾之后,人们很容易受伤,感染破伤风的概率也大大提高了。”

玲云筱努力平复着内心的厌恶与不安,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明白,请您开个价吧。”

“你有什么?”

“细盐和砂糖,罐头也有一些。”

“嗯……看来你是个有钱人,难怪还开着车呢。这样吧,一片退烧药换两百克糖或者盐,两个肉罐头也可以。至于安定嘛……价格也是一样的。”

真TM是奸商。

玲云筱脸上不动声色,但内心里已经把南哥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按照对方开出的价格,一个疗程的药买下来,不管是糖还是罐头都会所剩无几。还好之前私盐贩子们赠送了好几斤盐,别说一个疗程的量了,两三个疗程都绰绰有余。

不过,自已肯定不能这么简单就接受报价。

“南哥,这也太贵了些……您行行好,便宜点呗?”玲云筱面露难色,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请求道,“您别看我开着车,但除了这辆车,我几乎什么都没有。”

“没得商量。”南哥摇了摇头,态度坚决,“我对所有人的定价都是一样的。做生意嘛,讲究的就是公平交易。如果真的不够,也可以拿车来抵,多余的部分我会给你换成其他药品或物资,保证不让你吃亏。”

见对方一口咬定价格不松口,玲云筱也懒得再进行无谓的讨价还价了。再继续假意哀求下去,只会让自已显得更加卑微。

不过,最关键的那样药对方却没有给出报价。

“南哥,破伤风特效药的价格呢?”玲云筱试探性地问道,“您尽管说,实在不行我就拿这辆车来换。”

听闻此言,南哥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淫笑。他肆无忌惮地盯着面前的美女,猥琐的目光在对方的身体和脸上不停地游走。

“破伤风特效药太少了,我都舍不得拿出来卖。”南哥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咂了咂嘴说道,“万一哪天我和我的兄弟们不小心受了伤,还得靠这药来救命呢。你可能不知道,有很多人眼红我这药房。”

玲云筱已经洞悉了对方的意图,但她还是强压下心中的厌恶,淡淡地说道,“南哥您是商人,没有不能卖的东西,只有不合适的价格。您就开个价吧。”

南哥“哈哈哈”地干笑了几声,咽了口唾沫后才说道,“那我就直说了啊,想要破伤风特效药的话,你得留下来陪我几天。”

“当然,如果你能让我满意,别说破伤风特效药了,其他药也都免费送给你!”南哥那双细小的眼睛闪烁着贪婪的光芒,恬不知耻地继续说道,“至于能不能免费,那就要看你自已的本事了。”

玲云筱再也无法忍受,脸上渐渐浮现出不屑的冷笑。

这个淫魔,从开始假装商谈到现在,终于装不下去了。

“南哥,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玲云筱抿了抿嘴,巧妙地将脸上的冷笑转换为哀求的神色,“这辆车我都可以给您,您再转手卖出去,肯定能大赚一笔。”

“你说得没错。”南哥点了点头,目光短暂地转向了越野车,但很快就又重新聚焦在玲云筱身上,“不过嘛,我这人就是偏好美女。车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但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熬,美女也会变得越来越稀缺。”

对方那淫邪的表情让玲云筱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反胃,甚至有种想要呕吐的冲动。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能怒视着南哥。

“破伤风可是个非常致命的病,要是得不到及时治疗,几乎就是必死的吧?”南哥摆出一副遗憾的模样,边说边转过身缓缓地走回库房,“我已经给你报过价了,只是你自已无法接受,这可怪不得我哦。”

“……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告辞了。”玲云筱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后,便像逃命一般驾车离开了锋棉村。

。。。。。。

当她返回藏身处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但天边仍顽强地留存着一抹微弱的亮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这抹光亮虽然十分黯淡,却足以勾勒出远处山峦的轮廓,使它们在夜色中显得更加神秘。

将越野车停进车库并拉下卷帘门后,玲云筱才察觉到肚子正在咕噜咕噜地发出强烈的抗议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几乎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玲云筱拿着硬邦邦的红薯干,一边啃着一边急匆匆地走进房间,借助手电筒的光亮仔细检查起同伴的状况。

自已放置的水只少了一点点,大概也就两三口的量,而巧克力也只是被啃了一口,看来李寄秋一下午基本上也没怎么喝水和吃东西。

当然,玲云筱十分清楚,这并不是因为李寄秋没有胃口,而是破伤风引发的肌肉痉挛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咽喉部位,导致他连正常的吞咽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李寄秋勉强睁开了眼睛,但眼皮却沉重得无法完全抬起,只能半垂着。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眼眸,此刻充满了疲惫与病态,脸色更是苍白得仿佛所有生命力都已被病痛所抽离。

他的嘴唇干燥得已经裂开,微微地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力不从心。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微弱,伴随着身体的起伏,宛若远处山间那即将消逝的光芒。

玲云筱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和身体,发烧已经从低烧转变为高烧了,身体的肌肉也变得比中午时更加僵硬,几乎像石头一样。

病情恶化的速度实在太快,照此发展下去,李寄秋恐怕最多只能再活两天了。

尽管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但玲云筱依然能从对方那充满歉意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别担心,我已经知道哪里有药了,回来是想看看你情况怎么样。”玲云筱坐在床边,温柔地抚摸着同伴的脸庞,撒了个谎,“我一会儿就去买药,买回来之后就没事了。你先好好休息……不,还是先让我喂你喝点水,吃点东西吧。”

帮李寄秋喝了一点水,并勉强吃下小半块巧克力后,这个饱受病痛折磨的人终于慢慢陷入了沉睡。

玲云筱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自已那病入膏肓、手里还紧紧攥着护身符的同伴。

渐渐的,她下定了决心。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自已都要让李寄秋活下来。

锁好房门,玲云筱发动汽车,连夜向锋棉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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