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已相依为命的老太太死后,刚满六岁的玲云筱再次成为了孤儿。
村里人可怜这个没爸没妈的孩子,再加上老太太确实没有儿女,于是便让她继续住在老人的房子里。
然而有着相似经历的李寄秋心里清楚,对于玲云筱来说,那间屋子已经不是家了,只不过是个晚上睡觉的地方而已。没有关心呵护自已的人在,家也根本谈不上是家。
李寄秋无力地望着眼前一幕幕令人心酸的场景:玲云筱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日复一日地干着繁重的农活;村里的孩子们对她投以嫌恶的目光,向她身上扔脏东西;每当村里丢失了什么物品,大人们总是不由分说地先去搜查她的住处;夜幕降临,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蜷缩在被窝里,揉搓着酸痛不已的四肢,默不作声地流泪。
李寄秋简直无法想象,玲云筱是如何熬过这一切的。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本应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如今却不得不每天拼尽全力劳作,仅仅是为了维持生计不挨饿。而这世上唯一真正疼爱她的人,也已长眠于山坡上的墓穴之中。
周围快速流转的场景骤然停歇。李寄秋原本以为这段回忆是玲云筱的养父找到了她,因此还满怀期待地跑到村口去等候,然而直到夜幕降临,明月高悬,也不见任何外人的身影出现。
身为一个无助的历史旁观者,李寄秋此刻迫切期盼着那位地质学教授能尽快出现。但既然今日养父并未现身,那接下来又会是什么经历在玲云筱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李寄秋离开村口,打着手电筒在昏暗的村庄中搜寻那个可怜女孩的身影。不久,他便在江边找到了对方。
今天,她没有去做诸如拉粪之类的脏活重活,而是为两户人家放了一整天的牛,这已经算是相当轻松愉快的工作了。
不过,正是因为放牛的工作相对轻松,所以得到的酬劳并不多。到了晚上她也没有休息,而是跑到江边,帮别人家洗衣服以赚取额外的收入。
身旁的木桶中堆满了待洗的脏衣服,玲云筱蹲在江边的一块石头上,卖力地搓洗着每一件衣物。透明的肥皂泡随着江水流淌,向远方漂散,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只不过今天江边不止她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起来大约也是六七岁的模样,正拿着一张小网,兴致勃勃地捕捉小虾小鱼玩。抓到个头大的鱼虾就放进身边的桶里,个头小的就重新丢回江中。
今天的江水格外湍急,就连像李寄秋这样的城里人也看得出来,在这样的水流中鱼虾应该没那么好抓。然而,忙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的小男孩却顾不上这些,有些气急败坏地向一旁的玲云筱嚷嚷起来。
“你走开点!都怪你洗衣服,害得我抓不到鱼!!”
玲云筱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只是默默地提起木桶和搓衣板,走到离男孩大约有二十米远的地方,继续洗她的衣服。
李寄秋在一旁看得有些生气。这混小子,根本就是在无能狂怒。
玲云筱洗衣服的位置处于男孩的下游方向,加之水流本就湍急,洗衣服时产生的那点轻微动静,根本不足以对捕捉鱼虾造成任何影响。
这个男孩分明就是在为自已抓不到鱼虾而找借口,将一腔怒气无端地发泄在了孤苦无依的玲云筱身上。
在两人拉开一段距离之后,男孩倒是安静了一段时间。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仅仅过了大约十分钟,仍然未能捕获到鱼虾的男孩气愤地将网子摔进水里,随后站起身来指着玲云筱便破口大骂。
“你滚远点啊!都是你害得我抓不到鱼虾的!!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看见你!!真讨厌!!烦人!!难怪你没爸妈!!讨厌鬼!!!”
这次的谩骂终于让玲云筱有了些反应,她停下了手中搓洗衣服的动作,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男孩。
站在旁边的李寄秋看得清清楚楚,在月光的映照下,年仅六岁的玲云筱眼中闪烁着丝丝寒光。同时,她的身上也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敌意。
然而,她只是这么短暂地看了一眼,便立刻重新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提起木桶,夹着搓衣板,准备按照对方的指示再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见到玲云筱逆来顺受,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男孩愈发得意起来,嘴上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讨厌鬼讨厌鬼!就因为你这么讨厌人,总是碍事,所以没人喜欢你!你爸妈也不要你,那个老太婆也不要你,你活该......”
看着说话越来越难听的男孩,李寄秋牙根都恨得直痒痒。
小孩子虽然因为缺乏经验和认知而显得幼稚,但他们绝对不蠢,尤其擅长察言观色。村里的孩子们早就明白玲云筱是一个没有父母庇护、无人照管的孤儿,也清楚大人们对这个孤儿的态度仅仅是保证她不饿死就行。因此,任何一个孩子都敢随意欺凌她。
李寄秋看得分明,自从老太太去世后,村里孩子们欺负玲云筱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这个孤儿已经彻底失去了任何可以依靠的保护伞。
就算自已不能致对方于死地,但捡块大石头砸一下,总该没问题吧?
正当李寄秋四处张望,打算找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时,他忽然发现,玲云筱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搓衣板和衣服,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正全神贯注捞鱼虾的男孩背后。
你想干什么?
李寄秋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男孩刚才那番肆无忌惮的话语已经彻底点燃了玲云筱心中的怒火,而他却还不知收敛,继续喋喋不休地骂了半天。
此刻,玲云筱故意悄悄地来到男孩身后,这一举动让李寄秋心中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根据自已对同伴的了解,她虽然心地善良,但在必要的时候也是一个手腕强硬、心态果决的人。
玲云筱一动不动地站在浑然不觉的男孩身后,低着头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整个场景宛如恐怖片般诡异。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男孩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先是朝玲云筱原本洗衣服的地方望去,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于是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来扭头查看自已的身后。
然而,他没有站起来的机会了。就在男孩刚刚半蹲起身的瞬间,玲云筱一脚踹在了他的屁股上。
由于身体本就处于不稳定的失衡状态,再加上这一脚确实用足了力气,男孩猛地向前扑去,面朝下狠狠地摔在了江水中。
玲云筱快步上前,弯腰单手揪住男孩的衣领将对方往深水区域拖拽。
虽然体重只有不到二十公斤,但由于常年从事重体力农活,玲云筱能相当轻松地拖动体重约有二十五公斤的男孩。在拖拽的过程中,她还不忘将男孩的脸按入江水中,确保对方始终处于难以正常呼吸的状态,这样既无力挣扎,也无法呼救。
李寄秋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他不确定自已是否应该出手干预。毕竟他并非当事人,无法真正体会玲云筱这些年所承受的委屈与愤怒,自然也没有资格替对方去原谅那个熊孩子。
但是,他不希望看到年仅六岁的玲云筱杀人。
拖行了一段距离后,江水已经淹没了玲云筱的膝盖。她停下脚步,先是环顾四周确认无人,然后半跪在江水中,揪住已经处于精神恍惚状态的男孩的头发,狠狠地将对方的头按入水中。
溺水窒息的痛苦让男孩开始本能地胡乱扑腾。然而,他的力气远远比不上玲云筱,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地消耗着自已的体力。
就这样持续了半分钟之后,玲云筱才将男孩的头从水中提了起来,平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男孩一边剧烈地咳嗽一边呕吐,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鼻涕。终于能够呼吸后,他的意识也逐渐恢复了,开始哭喊着咒骂起来。
“你......你疯了!疯子!杀人啦!!妈妈救......”
还没等男孩把“命”字喊出口,玲云筱就一脸漠然地再次将他的头按回了水中。
这次的时间更长了些,大概有四十多秒左右。
当男孩的脸第二次脱离江水后,李寄秋很明显地能看出来,刚刚还凶神恶煞、肆意辱骂他人的男孩,此刻脸上写满了恐惧,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涌出。
“呜呜呜......别......我快死了......受不了了......别再......妈妈......”男孩边哭边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声音十分微弱,也不敢再大声呼救了。
玲云筱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她只是静静地盯着男孩的眼睛,缓缓地问道,“就这样?”
听到这话,男孩露出了有些迷茫的表情,“啊?你......你什么意思?我不懂......呜!!!”
他的头第三次被按进江水里,这次的时间长达一分钟。男孩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连李寄秋都有点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淹死。
但玲云筱却非常精准地把握了这个尺度,她再次将男孩的头拽出水面。咳出水后,男孩一边害怕地哭泣着,一边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好该说什么。”玲云筱的语调平静得有点可怕,完全不像是个六岁的孩子,“如果我听不到想听的话,下一次你就会直接淹死,尸体会顺着江漂下去,再也见不到妈妈。”
在死亡的威胁下,男孩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很快就找到了正确答案。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放过我吧,我不该说你爸妈......真的对不起......呜呜呜呜......”
男孩涕泪横流地开始求饶,见对方没有回应,又赶紧补充道,“我……我保证不告诉大人,一个字都不会说……我、我刚才不小心自已摔倒了!摔倒在江里了!!”
李寄秋此时已经明白,玲云筱并不会真的对这个讨厌的男孩下杀手,只是在给对方一个严厉的警告而已。他心中不禁有些好奇,既然男孩已经道歉并服软,接下来要怎么办?就这样放走吗?
玲云筱似乎也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经过将近一分钟的死寂后,她再次用力,缓缓地将男孩的头往下按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杀我……妈妈、爸爸……求求你……”经过几次反复的溺水窒息,男孩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只能任由对方摆布。
湍急的江水离自已的脸越来越近,很快,男孩的鼻尖就触碰到了冰冷刺骨的水面,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不过玲云筱却在此刻停下了手,并没有继续将男孩的脸按入水中。她低下头,在对方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你把今晚的事情告诉别人,我一定会杀了你。”
“我不说,肯定不说!!我自已摔倒的,是我自已摔的!跟你没有关系!我就没有看到你!!”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玲云筱终于满意了。她打算将男孩拎起来,却发现对方的双腿已经软得像面条一样,根本无法行走,于是又如法炮制将男孩拖回了岸边。
“滚吧,我要回去洗衣服了。”把男孩丢在岸上后,玲云筱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已洗衣服的地方,“别忘了拿走你的网,还有你的桶。”
男孩抓起自已的网和小桶,连滚带爬地朝着村子的方向逃去。
怎么感觉好像放虎归山了。
望着男孩踉跄远去的背影,李寄秋心中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如果对方选择将今晚的事情告诉自已的父母,那玲云筱可就要倒大霉了。
女孩若无其事地继续搓洗着衣服,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然而,她洗衣服的速度却逐渐变得缓慢,最终完全停了下来。
玲云筱站起身,抬头凝视着那遥不可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银盘般的明月高悬于墨色的天幕之上,洒下清冷的光辉,为蜿蜒曲折的江面轻轻覆盖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在月光的映照下,孤儿的身影被拉长,显得愈发单薄而无助。
最终,一滴滴泪水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脚下的鹅卵石上,与江水悄然交融,一同流向那遥远而未知的地方。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和江水潺潺的流淌声,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寂,只剩下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李寄秋很想走上前去抱抱她,告诉对方再忍耐一下,未来会变得更好。然而,在不确定自已的干涉是否会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之前,他必须克制住内心的所有情绪。
默默地哭泣了半个多小时后,玲云筱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步伐坚定地向江中快步走去。
还没等李寄秋反应过来,江水就已经淹没了那瘦小的身躯,直至腰部。在汹涌水流的强烈冲刷下,玲云筱显得摇摇欲坠,几乎要站立不稳。然而,她仍在艰难地向前迈进,仿佛决心要确保自已能被这江水吞噬一般。
“等等!!!”
李寄秋再也顾不得许多,飞快地冲进江水中,一把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胳膊。那瘦弱的胳膊几乎没有什么肉感,让他感觉自已仿佛是直接握住了骨头一般。
玲云筱回过头,满脸愕然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原来这里的人能看到自已?还是因为这本来就是玲云筱的空间所以她才可以?不对,那之前怎么就没看到?应该是自已接触到了她,她才能看得到......
李寄秋迅速在脑海中理清了思路:只有先与这个空间里的人产生接触,对方才能察觉到自已的存在。
玲云筱试着抽了两下胳膊,想要挣脱出去。但无奈六岁的她力气再大,也无法与二十七岁的李寄秋相提并论。
“玲……”李寄秋刚准备开口叫对方的名字,却猛地想起此时的她还没有姓名,‘玲云筱’这个名字是后来养父给她取的,于是赶紧改了口。
“孩子,你想干嘛?自杀吗?”
见自已与对方的力量相差悬殊,玲云筱便放弃了挣扎。她低垂着脑袋,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李寄秋的话。
李寄秋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努力遏制住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他双手轻轻握住玲云筱的手,然后在对方面前半跪下来,整个下半身都浸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我知道,你过得非常辛苦,没有人比你更苦。”李寄秋仔细斟酌着用词,让自已的语气尽可能地温柔,“请你相信我,不用很久,你就能离开这个地方,过上好日子。”
玲云筱抬起头,眼眶中盈满了泪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地问道,“……不用很久,那究竟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几年?”
“我向你保证,不到一年。”李寄秋有些心疼地轻轻拭去对方脸上的眼泪,认真地说道,“你只需要再坚持不到一年,就能过上想都不敢想的生活。到时候,村子里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你幸福。”
“你……叔叔,你不是村里的人吧?你是从外面来的对不对?”借着月光,玲云筱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大人,神色渐渐变得激动起来,满脸期待地恳求着。
“您能带我一起走吗?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可以做很多农活,只要能干得动的,无论什么活我都愿意干。就算是不会的活儿,我学得也很快。而且……我吃得也不多,睡觉的地方只要不冷就行,保证不会给您添任何麻烦……”
看着年仅六岁的玲云筱如此卑微地哀求自已,李寄秋的心中再次涌起一阵剧烈的抽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狠揪着他的心脏。
感性上,他真的很想拯救这个命运多舛的孩子,但理智却在不断地提醒他:这个神秘空间的原理尚不清楚,如果真的是穿越时空,那么自已的一举一动都可能会导致历史的改变。
“我……我不行,真的对不起。”李寄秋甚至不敢直视玲云筱那双充满期盼的大眼睛,“孩子,因为不能解释的原因,我没办法带你离开。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坚持下去,不用多久,你就会遇到一个好心人,他会收养你,给你一个新的家。”
说完这番话后,玲云筱沉默了很久。李寄秋也不敢去看她,生怕看到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失望和痛苦的神色。
就这样,两人僵持了近五分钟的时间。最终,李寄秋再也按捺不住,悄悄将视线移向了玲云筱的脸庞。
出乎他意料的是,玲云筱并未流露出丝毫失望之情。此时的她已恢复了平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叔叔……我相信你,因为你看起来……很奇怪。”玲云筱抽回了自已那瘦弱的胳膊,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也见过从外面来的人,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所以……我相信你。”
玲云筱俯身用江水洗了洗因哭泣而显得有些狼狈的脸,随后转身打算回到岸边。然而,今晚所经历的一系列事情以及情绪的剧烈波动同样消耗了她不少体力。女孩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晃,差点摔倒在江水中。
李寄秋见状连忙起身,快步上前扶稳了玲云筱,并牵起她的手一同向江边走去。
“谢谢你,叔叔。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不会再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