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突然变得十分寂静,男孩只能听得到摆钟的滴答声和自己的心跳。脚步声逐渐逼近,男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钥匙在锁孔里轻轻转动了一下,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搜寻一番无果后,他好像又走了出去,低沉的脚步声在长长的过道里消失。男孩依旧没有动弹,小脸纸一样的苍白,甚至有些泛青,一副薄命相。“小贤,原来你躲在这里。”男人打开柜门,英俊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他不知什么时候调转回房间,水银般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撒在他白皙的脸上,他的脸英俊不凡,举止温文尔雅,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当看到柜子里的男孩时,他的眼睛里射出跟火光一样吓人的光芒。见男孩的肩膀微微抖动,小脸惨白得像是要立刻死去,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说不清是怜悯还是讽刺。他伸出手,温柔地把男孩从柜子里抱了出来。他用手轻抚着男孩的后脑勺,温声道:“晚上别到处乱跑,爸爸送你回房间睡觉。”男人稳稳当当地抱着男孩,一步步地走上四楼。男孩的卧房里,满屋都是胡桃木的家具,房间中央是一架华丽的大床,床上垒着厚实的天鹅绒毯,几个精致的娃娃坐在床头,满地都铺着猩红色的地毯,力图让房间主人的脚沾不到一丝灰尘。显然,这是属于女孩的房间,牛奶一样温暖香甜。“大小姐,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喜欢你,但你讨厌我,以为爸爸是想要儿子。你打我骂我,你这样折磨我,可我还是不讨厌你。”“你还记得这个房间吗?就在这个房间里,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所有话。你教我弹琴,教我画画,你说你想跟我走。”“大小姐,我爱你……”男人跪在地板上,耐心地给男孩换上裙子,又为他穿上羊皮软底鞋。一番打扮后,男孩变成了女孩,以一种自我欺骗的方式。“女孩”一身缀满蕾丝花边的蓬蓬裙,长发被梳成漂亮的辫子,精致的小脸白如冰雪,却没什么表情。见此,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之色。他把“女孩”抱到床上,自己则跪在地板上,把头埋在裙子上,双手发狂地把“女孩”紧紧抱住。他用嘶哑的嗓音喋喋不休地讲着情话,恨不得把这些年的爱、恨、怨一股脑发泄出来。说到最后,男人脸上闪过一丝近乎愤怒与绝望之间的神色:“大小姐,我恨你。”你说过给你一朵玫瑰,你就会跟我走,原来玫瑰终究比不过珠宝。【1】他浑身上下的气血被怒火烧得滚烫,克制不住地从胸口往上冲,像是要把他给烧起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孽种”,男人脸上的温情骤然消失殆尽,他一把掐住男孩的脖子,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我?!”男人冰冷的手指死死地掐住男孩的脖子,精神越发失常,死死地扼着,几乎让他窒息。男孩没有挣扎,混沌的瞳孔在慢慢失焦,眼神中一片空白。等男人好容易反应过来后,男孩几乎只剩下一口气了。男人惊恐地松开手,嘴唇剧烈地抖动着,突然开始自扇耳光,一把扇一边唾骂自己:“对不起,是爸爸不好,爸爸对不起你。”从那种濒死般的窒息中解脱,男孩急促地咳嗽几声,躺在床上虚弱地喘气。男人一张英俊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起来,眼中各种情绪翻涌,一会儿怜悯不忍,一会儿狰狞残忍,复而又脆弱崩溃……像是不同的人在争先恐后地占据这具身体的主导权。他紧紧地男孩抱在怀里,不住地哀声忏悔着:“是爸爸对不起你,你原谅爸爸。如今,只有爸爸和你相依为命了,只有我们两个,谁也不会再把我们分开,谁也不能……”男孩呆滞地趴在他的肩上,从始至终,他没有说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良久后,男人像是终于从刚才的家家酒游戏中清醒过来,他脱下男孩身上的裙子,又换上雪白的睡衣,把男孩平放在床上。他给男孩掖了掖被子,又在男孩的额上印下一个晚安吻:“晚安,小贤。”等他离开后,男孩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直到筋疲力尽后,才缓缓进入梦乡。这样奇怪的场景几乎每隔几天都会发生,但当男人精神正常的时候,他对男孩还是非常好的。他会给男孩买小马驹作为生日礼物,会在男孩生病发烧的时候一刻不停地守着他,也会在琴房里手把手教男孩弹钢琴……他真的就像一个温柔慈爱的继父,把庄园里的所有佣人都瞒了过去。“老爷虽然脾气不好,但对小少爷是真的好啊,可惜小少爷的病一直不见好,我已经两二年没听他开口说话了。”“爱屋及乌呗,我听说老爷是夫人家里以前收养的养子,人家青梅竹马长大,后来虽然意外分开,但终究还是在一起了,怎么能说不是缘分呢。”“听起来倒是浪漫得很,可惜夫人命不好,怎么就早早去了呢。”“那……夫人和老爷是怎么分开的呢?”“听以前的老管家说,他们是私奔被捉住了……,真是造孽,包办婚姻害死人啊。”她们口中的夫人便是男孩的母亲,曾经周公馆的大小姐。周家小姐的出身在港城并不算顶尖,但美貌在港城上流圈子里一直是个传说。她和第一任丈夫结婚时,很多人都为纪家大少爷感到不值得,纪家在当时可是港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一个和下人私奔过的不检点的女人,纪家大少爷为了娶她,甚至不惜和父母决裂,让人唏嘘感叹。但当所有人见到周家小姐后,他们都对此释然了,无他,她美到那种程度,似乎一切都变得理所当然起来。佣人们偷偷地谈论这些大家族的辛秘往事,这时,有个守夜的女佣人忍不住小声道:“可我有一次守夜时,看到老爷给小少爷换上女装,神神叨叨的,看上去很可怕……”所有的佣人都看向她,嘲笑道:“你这是疯了吧?老爷怎么会做这种事。”佣人们明显不相信她的话,又自顾自地干自己的活去。几天后,这个守夜女佣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赶了出去。日子就这么古怪地过着。有一天,庄园突然来了很多陌生的外国人,他们想和傅庭雪谈一件大生意。书房里,傅庭雪转动着手指上黑色的欧泊戒指,不冷不淡地笑道:“这个年头,大家都不爱被稀释过的‘港币’,更爱纯粹的‘美金’,还有很多新型的‘糖果’。这也算是夕阳产业了,大家都是赚最后一笔钱而已。您让我冒那么大的风险帮您,我可得好好考虑一下。”他对面的老人笑道:“你放心,自然会给你一个合理的价格。”两个笑面虎极尽试探之语,就在会谈的关键时刻,老人身后有个男人突然眼神犀利道:“什么人?”他看向书房里的一个柜子,眼神逐渐可怕起来。屋子里的所有人下意识地摸到腰间别的枪,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众目睽睽之下,柜子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原来是个小男孩,小小的一只,跟奶猫一样。所有人都愣住了。傅庭雪笑道:“小贤,你怎么躲在这里来了。”他走上前,轻松地把男孩抱到膝上,对众人笑道:“这是我的小儿子,年纪小,爱玩闹,阁下请不要怨他。”在老人的示意下,所有人都把枪收起来。老人打圆场地笑道:“隆,你太紧张了。”隆面容严肃:“爸爸,这么重要的场合,不该有小孩子在场。”隆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有着雅利安人美丽的蓝眼睛,头发像金子般耀眼。他恰好处于少年和男人的交界期,身上有一种英姿勃发的美。傅庭雪歉疚道:“抱歉,小孩刚失去母亲,最近有些黏我。”老人不在意地笑了笑,表示理解。一个小时后,会谈顺利结束,傅庭雪和老人都很满意。临走前,隆下意识地回头,多看了几眼傅庭雪膝上的男孩。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模样,稍长的黑发垂在肩上,长相精致可爱,但脸色苍白,看上去很让人怜惜。他呆呆地靠在父亲的怀里,木偶一般,没有一丝生气。隆的目光停留时间久了,他身边的其他人提醒他:“隆,你在看什么?快跟上爸爸。”隆移开目光,跟上老人。这件事不过是个小插曲,隆也没把这个奇怪的小男孩放在心上。四楼的卧房里,男孩站在镜子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掏出剪刀,面无表情地剪下一缕稍长的头发。他正要剪第二刀时,门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撞开。傅庭雪一把抢过剪刀,握住男孩的肩膀,神色阴冷:“不是说过不让你剪头发吗?你为什么不乖,为什么不听爸爸的话?”男人的手捏得男孩肩膀生疼,他想歇斯底里地尖叫,却只能发出一些意味不明的啊啊声。自从目睹母亲的死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男孩怎么也挣脱不了傅庭雪的桎梏,于是狠狠地咬上他的臂膀。傅庭雪吃痛,下意识地松开手,让男孩挣脱了出去。甩开男人后,他疯狂地向前跑,他想逃,想逃离一切。“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小少爷抱回来!”男孩没有回头,身后逐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样的追逐间,他不甚跌入公馆附近的一口湖中。他整个身子都陷入冰冷刺骨的湖水中,一张口就有冰冷的湖水灌入他的口鼻,意识一片混沌。眼前一片漆黑,光明逐渐离他远去,他像是坠入了无边的黑夜,不停地下沉,再下沉…………周济慈猛地睁开眼,从那种噩梦般的状态中苏醒。他直起身,剧烈地喘气,湖水那种冰凉的气息似乎还在堵在他口鼻间,让他喘不过气来。冷汗不由地浸透他的睡衣,他的脸色愈发惨白。好容易缓过来后,他开始观察周围的一切。这是他小时候住的房间,但已经被全部重新装饰过,那种女孩一样温暖柔软的气息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