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寒假以前,希言将所有的申请材料寄去了英国,都是许玥为她精心准备的。她申请了六所学校,也都是许玥为她细心挑选的。
接下来的假期中,她们过得极为愉快。
如这座北方城市的每一个冬天那样,天气严寒而干燥,屋檐下结着长长的冰柱,时常会下雪,然后又日日天晴。希言是在这里出生和长大的,但这座城市对于她来说,宛如异乡那般陌生。于是,许玥陪着她,以缓慢的速度,第一次看遍了这所城市里的那些古庙,历代的城墙,前朝的皇宫和博物馆,又去了许玥小时候喜欢去的公园,那时湖面上正结着厚冰,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一群群身着艳色羽绒服的孩子正在上面嬉戏。
“小时候我带过弟弟妹妹们来这里滑冰,你呢?”许玥面带微笑地说,希言只是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看着她一笑,童年时代的假期从来都是在练功房里度过。
之后她们又去尝遍那些老店的小吃,去庙里祈福上香,逛庙会。
她们共同出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无疑是令人侧目的一对,同样的挺拔纤瘦,同样的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希言的气质偏于清冽纯粹,而许玥更为温婉柔美,两个人牵着手,时常引得路人们频频回头。
对于这样的注视,许玥已是习以为常,她一如既往地目不斜视,步伐从容优雅,而希言同样是习以为常,她从来都觉得那样的注目只是因为许玥。
遇到沿街有卖冰糖葫芦,许玥笑着问希言:“我猜你小时候肯定也没吃过,对吧?”
她的眼神永远是那般宠溺柔情,有如面对一个年幼的妹妹。她不等希言回答,就去买了两串冰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希言。
希言有些无奈地看着许玥,那天她穿着深灰色大衣,米色厚围巾,平底长靴,挽着头发,精致端雅,与她在讲台上的形象如出一辙。此时,却站在路边吃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
希言看着笑了起来,拿出纸巾,小心地替她擦去了唇边的糖渍,又忍不住在那上面迅速吻了一下。她爱极了许玥显露童心时的那份真实可爱。
在华灯初上之时回到温暖如春的家里,如夏天时那样,希言去做饭,清淡的蔬菜,米粥,再炖一锅暖融融的甜汤给许玥当做宵夜。
不久之后,希言又学会了做鱼丸,虾饺,水晶包等等精细的点心,在不出门的那些日子里,希言会全心全意地呆在厨房里,为她制作点心,煲汤,尽可能为她补充营养。
每个夜晚,希言都睡在许玥的怀抱里,沉醉在她的美好之中,竭尽全力地迎合她一切的需求,温柔地亲吻她,安慰她,看着自己的小心细致,给她带来那种极致的满足与幸福,这是有生以来从未有体验过的愉悦,足以忘掉整个世界。
缠绵至半夜之后,时常会听到窗外的树木上有冰雪正在融化,那一点一滴的声响回响在万籁俱静的夜晚,仿佛她们正身处在孤岛之中,手牵着手,聆听着时光从身边安详平静地流走,拥抱着,互相温暖彼此的生命。
“从前,我总是觉得我们进展得太快,而我现在觉得太慢,我们应该早些在一起。”许玥轻声地说,此时,她呼吸的频率仍有些急促。
“嗯。”希言起身再次给了她一个情意绵长的亲吻,又躺回到她的怀里,柔顺的长发正落在枕上,和她绵延在身侧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如同两棵共同交缠着生长的藤蔓植物。希言小心地从中挑起几缕,将她栗色的卷发和自己的黑色直发仔细地编成一束。随着希言的这一举动,许玥忽然将她用力地抱住,在她的额头上不断地亲吻着,细密地吻过了那道疤痕。
“这个是属于我的。”她说,“你也是属于我的,谁也抢不走。”
在一个静谧的夜晚,希言从熟睡中被突然惊醒,她发现许玥正在全身颤抖着,低声哭泣,她的哭声凄惨无助,如同一只受重伤的小兽正在绝望地哀嚎,希言正在疑惑,她是在做梦或是已然清醒,却听到她在断断续续地哀求着:“走开…你们不要碰我…求你们…放开我…”
那种悲泣声让希言听得简直心如刀绞,她不假思索地晃醒了许玥,要将她从噩梦中解救出来。许玥睁开了眼睛,沉默了十几秒,正当希言以为她心绪平静的时候,忽然只听到她尖叫了一声,然后痛哭出声。
希言赶紧将她抱进怀里,不断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拿过了纸巾为她擦着眼泪。她哭了许久之后才停止。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没关系,你梦见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许玥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此时,房间里的明亮有如凝结了一层薄冰,在开阔的夜空中只见一轮满月正在熠熠生辉,希言觉得有些异样不安,她看着许玥那空洞的眼神,起身去合上窗帘,再回到床上,在一片黑暗之中握住了她冰凉的手,然后将她紧抱住。
午夜里那突如其来的抽搐和哭泣,不久之后又再次出现。
这一次,许玥在被叫醒了以后,她惨厉地尖叫一声,将希言猛然推开,又对着希言踢打了起来。希言被她毫无征兆的激烈举动惊得不知所措,又不得不躲避她的攻击,只好迅速跑下床,站在卧室门口,震惊地看着她,看着她如同瞬间被解开了束缚一般,疲软无力地对着天花板痛哭,那哭声也是凄厉却又极为压抑,仿佛她在忍受着某种剧烈的疼痛。
直待她的哭声平息下来,希言才敢小心翼翼地走近她,拿过纸巾为她擦去眼泪和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对不起,我刚才有没有伤到你?”她按住了希言的手,轻声问道,此时她的声音已恢复平稳。
“没有,是不是我不叫醒你比较好?”希言小心地问。
“不,请你一定要叫醒我,否则我会在这样的梦里睡上一整夜。”
“到底,那是怎样的梦?”
“希言,以后你不要问我这个问题。如果你尚且尊重我的话,不要再去打听我梦见过什么,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她换上了一种最慎重的语气回答。
“好,我以后不再问你。不过,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抱着我。”
“好。”希言立刻将她搂进怀里,试图用自己微弱的生命热度为她驱散那些噩梦过后的残留影像。
但是,希言永远都无从知晓,许玥到底梦见过什么,但唯一肯定的是,在她生命的某个阶段里,一定是经历过一些极为惨痛的遭遇,留下了巨大的心灵创伤。她也逐渐明白,许玥为何很少提及她的过往,她会只字片语地提及她的童年,却从未讲过她的少年时代,也许那一整段历程对于她来说是种避之不及的疼痛。
这样避之不及的疼痛,在希言的记忆中也是无处不在的,但那是些断断续续的残缺,尚未愈合的伤痕,有如一地明晃晃的碎玻璃,让她能感知到痛楚的存在,却从未如许玥这般真切,那如同箭矢直射入心房,血淋淋的惨烈与绝望。
那一瞬间,希言觉得心痛,看着怀里这个有着美好外表的女子,她一直在隐忍着那样多的不为人知的伤痛,却从来都是挺直着后背,优雅自如的微笑,从不轻易显露出丝毫的脆弱,连她的画作都是那般的温暖明朗,那满画面通透的阳光,仿佛是从累累伤痕之中结出的花朵,华美而纯净。
忍不住,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再次抱紧了她。
临近春节时,许玥的应酬开始变多,她每日妆容严整地出门,也拒绝希言的接送。此时,希言也开始逐渐接到继母的电话,催促她回家,有些阖家团圆的场面,也必须有希言的出现。
许玥也变得心绪不宁,频繁里为一些生活细节上的小事而烦躁不安,希言也颇有几分理解,只是仔细地观察她的脸色,顺从着她的脾气。
“我要回去了。”终于有一天,希言小心地告诉她。
“是的,我也是。”许玥也点了点头,她有些无奈的一笑。
“那你…回去以后要小心,保护好你自己。”希言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颇有些不舍,许玥却笑了起来,对于希言这个与不合常理的嘱咐有些好笑,但也是明白她的担忧,只是握住了她的手,不再说话。
希言离开前的那晚,许玥突然说:“我给你看那些画。”
希言等不及拒绝,就见到许玥从书柜里抱出了几个水彩速写本,浅褐色的封面,一望便知。
“毕业的那年,我和小葵一起做了几个水彩本,说好画完以后再继续一起做新的,以后一直这样。可惜,她并没有等到我画完。”
许玥将这几个水彩本都放在希言的面前,示意她可以随便翻看。
你也没有等到她回来。
希言在心里说着,她并没有翻开,只是注视着许玥。
“后来的那两年,每当想到她,我都会在这上面画些什么,却没有想到画得那样快,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本。”
“就是我捡到的那本?”
“是的,那是最后一本。”她突然也看着希言的眼睛,认真地说:“现在,我希望你能明白和理解我的这种想念。这应该是你最后的心结,我想替你解开。”
“那你以后还会继续画下去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以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
你继续画下去吧,我以后必将不再介意,只要你允许我也走进你的心里,也和她一样。
希言没有说出来,只是无声地拥抱住了许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