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第二天夏枢醒来的时候,褚源已经不在了。
“少爷见少夫人烧退了,便去了衙门。不过……”红棉道:“少爷说他处理些事情就回来,叫少夫人好好吃饭,一会儿景少爷会过来陪着少夫人。”
经过一夜的深度睡眠,夏枢的烧彻底退了,身体也轻快了许多。
只是浑身上下都是冻伤,几乎没一处不疼的,叫他动一下便忍不住龇牙咧嘴,嘶嘶吸气。
红棉和红杏赶紧上前扶住他,让他在床上慢慢坐起来。
红杏道:“大夫说只要好好养着,三五天之后就可以下床了,但养好之前得乖乖听话,一定不能乱动。”
夏枢最怕疼了,哪里敢乱动,于是道:“姐姐们,我哪里敢不听话哟。”
红杏却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你要听话,就不该救……”
“红杏!”红棉大声喝止了她,脸色极为难看。
她这一声又急又怒,不止红杏吓了一跳,就是夏枢也惊了一下,茫然地看向脸色不好的两人:“这是怎么了?”
要是往常,红杏肯定梗着脖子反驳红棉,但今儿个不知怎地,她扫了旁边的银星、银月一眼,似乎有些畏缩,竟然只是别过头哼了一声,没说话。
红棉也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喝止了红杏之后,便招手身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的银星和银月上前帮夏枢洗漱。
夏枢见此,就没有再问。
早饭是清淡的白粥,连个咸菜疙瘩都没有,夏枢没滋没味地吃完,消化了一会儿便开始喝药。
只是刚喝了一口,他整个人就差点儿升了天!
“太难喝了吧!”他的脸皱成一团。
喉咙里古怪的味道一个劲地乱窜,冲的他肠胃里一阵翻涌。
“就是难喝,才提醒你以后不要生病了。”景璟越过屏风,走进了内室。
“景璟,你来啦。”就着红棉的手喝了口蜂蜜水,嘴里的味道淡了些,但依旧一言难尽。
吩咐红棉等人出去侯着,夏枢表情扭曲地冲景璟招手:“我还以为是红棉随便说说的,你还真过来陪我了,你阿爹允许?”
“我把你当好朋友,你都病的那么重了,阿爹怎么会不允许我来陪你?”景璟歪头仔细打量,见他气色不错,便悄悄松了口气,道:“本来白天都是要陪着你的,但昨儿下午府里有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傍晚的时候,褚源派小厮到府里通知我说你下午醒来了,我本来想过来看你,但他说你又睡了,不知何时醒来,叫我今儿再来陪你,我寻思着晚上也确实不便,就应了。”
他抓着夏枢的袖子,眼中不知不觉间就起了泪花,瘪着嘴道:“你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夏枢昏迷中隐隐约约听到过景璟的声音,知道他来过,没想到他竟是天天来,一陪一天,此时见他眼泪汪汪的,眼睛下一片青黑,哪里不知道他这几天怕是也没睡过好觉。
夏枢不知道才认识了几个月,景璟就已经把他看得这么重了,心中有些感动,伸手给他擦掉眼角的泪痕,应承道:“以后不会了。”
景璟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一手抬起擦了擦眼睛,也不敢看夏枢,低声嘟哝道:“你记得自己的话就好,莫要总顾着旁人,把自个儿给忘了!”
夏枢经这一病,知道再来一次这种事,不说毁了身子,他怕是直接要去见阎王了。
他心里也后怕的不行,哪里还敢不慎重,于是好声好气道:“记得啦!”
还抬手捏了捏景璟的脸颊肉。
景璟乖乖地没动,等他占完便宜了,才详细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夏枢烧退了,除了身上有冻伤,嗓子疼,鼻子不通外,倒也还好。
想到睡梦中听到的零星话语,以及褚洵欲言又止,上赶着给他当儿子的表现,夏枢心里沉甸甸的。
“估摸着三五天后就可以蹦蹦跳跳啦。”他打起精神笑道。
“那就好。”景璟松了口气,伸手给他抻了抻被子,又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试了一下温度,喂到他嘴边:“需得多喝些热水,驱除体内的寒气。”
夏枢喝完药一直觉得嘴里有怪味,难受的紧,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压下了那股子难受。
转眼见景璟稚气未脱的长相却一副小大人的行为做派,一板一眼端的很稳重,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打趣道:“这么体贴,我都不舍得让你嫁给某个坏小子,要不,你以后跟着我算啦。”
景璟脸上的红尚未消退,瞬间又弥漫开来,连脖颈上都染上了红,忍不住锤了他一下,气哼哼道:“还以为躺在床上你会老实点,谁知道你还这么不正经!”
夏枢哈哈大笑,捏了一下他的脸蛋:“谁叫你这么可爱,小爷就爱美人。”
景璟一愣,脑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时怔忪。
夏枢发现了,好奇问他:“咋么啦?”
景璟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他低头抓住夏枢的手,抿了抿唇,道:“这次幸亏有燕国公府的二公子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夏枢没想到他会提起元州,想起外边的传言,脸皮子一抽,咬牙切齿道:“我可谢谢他了啊。”
景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最终却只化为了心中一叹,看向夏枢,认真道:“外边虽然传言纷纷,但他实际上从来不是孟浪轻浮之人。他行止有度,也极尊重双儿和小姐们,日常更是注重避嫌保护双儿和小姐们的名声。此次他疯魔了一般,把所受几十年的教养和礼仪抛到脑后,不顾一切跳下冰湖救你,还和褚源大打出手,事后被燕国公施以家法后,还为了不让你误会,拖着伤口……”
他顿了一下,道:“……我想,喜欢的人出事,心神剧震之下做出越矩的事也算情有可原,你莫要怪他啦……”
夏枢:“……”
身边人,包括景璟怎么就认定了元州那货喜欢他?
那满京城人岂不是会深信不疑?
那他们又会怎么传眼瞎的褚源?
夏枢想想就想磨牙,元州搞这一出真是欠收拾!
“我和你打个赌。”他瞥着景璟,眼睛转了转。
景璟一愣:“打赌?”
“对啊!”夏枢脸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漫不经心地道:“如果元州那货喜欢我,我就把他脑袋拧了送你当蹴鞠踢,如果他不喜欢我嘛……”
“还是不赌了罢。”景璟吓了一跳,忙抢断他的话。
他咽了口唾沫,屁股稍稍往后移了移,离夏枢远了些,才颤抖着唇道:“倒、倒也不必如此血腥……”
夏枢却哼了一声,两指一伸,惩罚似的捏住了他的脸颊肉,嗤笑道:“不血腥点儿,我怕你不长记性,不知人心险恶,哪天被人哄跑了都不晓得。”
景璟:“……”
景璟顿时有些心虚,同时还有些酸涩,垂着脑袋不敢看夏枢,嘟囔道:“我又不笨,他救了你,明显是爱极了你,否则我哪里会……”
他没说下去,但内心复杂难言的情绪已叫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他别过头想遮掩一下,夏枢却吓了一跳,以为刚刚吓到他了,忙抬起他的下巴,摸摸他的脑袋,温声安抚道:“你莫害怕,我开玩笑的,哪里会把那血腥玩意儿送你当蹴鞠,我就是拧了他的脑袋,也是自己踢,半点儿不叫你瞧见的。”
景璟:“……”
本来只是一点点害怕,现在他瑟瑟发抖了。
元州他……真的太可怜了!
“还是别了吧。”景璟拉住夏枢的袖子,白着脸央求道:“他也只是……”
“行啦行啦。”夏枢摆了摆手,无语道:“他也就骗骗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双儿了,他喜不喜欢小爷,小爷难道判断不出来吗?这货不过是想借着风流韵事搞些风言风语出来,让褚源难受,给淮阳侯府添堵罢了。”
元州频频往他身前凑的时候,眼神里确实带着兴趣,但那眼神和“喜欢”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所以,夏枢一直觉得元州品性恶劣。
喜欢一个人,不自觉地想频频靠近,这没什么可耻的。
但不喜欢,还一个劲地往上凑,故意搞出风言风语,就可恶了。
“可是……”景璟拗着脖子反驳:“若是为了叫褚源难受,给淮阳侯府添堵,他冷眼旁观或者落井下石,岂不是更合心意?大冷天的他跳入水中救你,总不是脑子进水为了给自己添堵吧?”
夏枢心道,他哪里没有落井下石,他在水里不仅掰开了褚洵,还一脚将褚洵踢飞了出去。若不是高景及时救人,褚洵怕是早有个三长两短了。
元州这人对淮阳侯府的恨意已经到了连掩藏都懒得做的地步,做事更是张狂肆意,丝毫不怕淮阳侯府事后的报复,夏枢想想就觉得后怕胆寒。
若是褚洵真出事,不说王夫人得疯,就是褚源都得疯。
但思绪间,夏枢却忽地神色一顿。
那一瞬间,他汗毛都立了起来。
脑中飞快掠过元州救他以及燕国公府小双儿的生辰……
夏枢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起了那么一个荒唐的念头。
他心脏哐哐直跳,紧张的脸皮直抽,却一把抓住景璟的肩:“你仔细看看我的脸……”
他呼吸急促,人微微发抖,不停地扫视着景璟的神情,眼神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急切:“……我和元州的长相可有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