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安安静静, 不哭不闹,躲在屋外的巧玲咬破了手臂才没有哭出声,她知道冲出去也无济于事,只能忍痛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 她仔仔细细绘制了一份地图, 标明了小冉在的位置和她听到的交易时间,把地图藏在口脂盒里随身带着,准备伺机逃出去。
也许上天并不想让他们母子团聚, 她在逃跑的时候被护院发现,混乱的追赶声中她拿出口脂盒,伸长脖子咽了下去。
口脂盒四四方方, 冷硬的边角划破了她的喉咙,仿佛千万根钢针齐齐刺入一般,她抹抹眼泪继续跑,这点痛不算什么,她的儿子小冉,比她更痛千百倍。
她想起小冉失踪的前一日,那日她与往常一样黄昏才回家,乖巧可爱的小娃娃坐在门口,仰着肉嘟嘟的小脸迫不及待的告诉她自己新学了一首诗,是专门写母亲的。
于是她把小冉抱起来,软乎乎的小人,还带着奶香味儿,两个人脸贴着脸,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背着: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小冉背完,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大口,奶声奶气的宣布:“小冉永远最爱阿娘!”
雨一直下个不停,她慌不择路跑到了已经涨满雨水的沟渠边,东京城的雨夜真黑啊,细密的雨丝砸在水面 ,像在配合后面越来越近的叫喊声一样,发出急促的声响。
上天啊,若您真的怜悯我,请不要落泪,救救我的孩子,我愿用我的命,换他平安。
冰冷刺骨的渠水淹没了她,周围重新归于平静,她曾经听沐娘子提起过,每日与她形影不离的那位郎君,是大理寺的官人,那么死人,应当也归大理寺管吧?
小冉不要怕,阿娘很快就能救你了……
阿娘也永远最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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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桃月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巧玲冲她微笑点头,然后挥挥手渐行渐远,清瘦的背影看起来孤独凄凉。
很快的场景一换,背影变成了阿娘,依然是模糊不清的样子,与阿娘并肩而行的那个年轻男子,时不时回头向她招手,她毫不犹豫的提起裙摆追上去,却怎么追也追不到……
她着急的伸手去抓,抓住一双温暖干燥的手,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桃桃,醒一醒。”
“寺正大人……”沐桃月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又着急的去摸他,“您有没有受伤?”
子书俊轻轻按住她,英俊的脸看起来很憔悴:“我很好,是你救了我。”
那一剑刺穿了沐桃月的身体,就像刺穿了小王爷的心,他抱着浑身是血的桃桃不知所措,一直到大理寺的人破门而入,生擒了赵平,他还是浑浑噩噩的抱着昏迷不醒的她不放。
李乐康的劝说,卫墨风的责骂,他全都听不到,满心里都是桃桃不能有事,绝对不可以有事!
最终还是尚辰出面,告诉他如果再不放手,桃桃就真的死了,这才把两个人分开,把沐桃月送去医馆医治。
“以血肉之躯挡刀,你是不是傻?”傲娇的小王爷端着一碗白粥,一边动作轻柔的喂倚在床上的小女子喝粥,一边说着嫌弃的话。
“快些好起来,院子很久没人打扫了。”
沐桃月一点都不生气,只是看着他傻笑:“寺正大人,您长胡子了,长胡子也怪好看的。”
她昏迷了两天,子书俊就守了她两天,衣不解带,寸步不离,什么时候长出的胡茬,他真的没注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一勺白粥堵在她嘴上,“少说傻话,好好吃饭!”
“白粥太寡淡了。”沐桃月皱皱眉,醒了大半日,来了三拨大夫,都说她没事,只是需要调养,药方子开了一堆,全是补血的。
“我自己也是大夫,不用叫旁的大夫来。”她偏过头不想吃,“与其喝着补血的药吃白粥,不如去街上买几根血肠吃,补的更快些。”
“不可,不许吃油腻的东西。”
“那配点咸鸭蛋?”
“不可。”
“酱黄瓜总可以吧?”
“不可。”小王爷一丝不苟的执行大夫的要求,“只吃白粥。”
“没有滋味呀!”沐桃月噘着嘴,“我要吃莲花肉饼,吃桃花酥,吃如意圆,实在不行,让我咬一口寺正大人也好啊。”
黏稠软糯的白粥撤回去,线条完美的侧脸靠过来,小王爷浓密的睫毛轻轻抖了几下,耳根有些发红:“只许咬一口,咬完就乖乖喝粥。”
又过了两日,就到了端午节,沐桃月恢复了不少,可以扶着墙走上几步。
尚宅新招了一个丫鬟,叫做春燕,总是笑吟吟的,长得很喜庆。他们的小院子也多了一个人,叫做观棋,每日板着脸在院子里站着,从来不说话,子书俊说,他是瑞王府的侍卫。
“我看他那身形,那个步子,还有那个不说话的闷劲儿,八成是小王爷的影卫。”子书俊一大早去了宫里,拜托了宋晓星来陪她。
沐桃月倚在床上眯着眼睛,一边撸着小橘子一边享受着好友送到嘴边的新鲜水果:“影卫?”
“就是像影子一样跟着主人,保护主人的那种。”宋晓星继续往窗外张望,“我哥说过,小王爷是有影卫的。”
“哇,听起来就很厉害。”沐桃月也跟着扭头看,“影卫……好羡慕啊。”
“羡慕啥?等你当了瑞王妃,也会有影卫的。”
“什么瑞王妃……小星星你别乱说。”
“我乱说?”宋晓星切了片水果喂给小橘子,起身把窗户关上。
“你这几日不能出门不知道,外面都翻了天了。”
“什么翻天了?是因为赵平的事吗?”沐桃月问道,赵平偷盗男童卖给有钱人家做娈童,他们闯进去的时候后院有不少等着“看货”的买家,什么巨富商贾,达官贵人,一下子抓个正着,朝廷震怒,判了赵平斩立决,其余的人也要从重发落。
“一半一半吧,赵平的事情只是一部分。”
“还有什么事?”
宋晓星沉默了一下,觉得还是要说:“婉宁公主,就是小王爷的亲娘,要官家指婚他与林春冰,结果小王爷当场拒绝,一点余地都没留,林春冰现在在家寻死觅活,林政事也阴阳怪气的告了长假,说是安抚女儿。”
“纵是官家脾气再好,也是气的不轻,责令小王爷一个月之内平息了这件事,若不然,就要强行指婚,非得把林春冰嫁进瑞王府不可。”
沐桃月听完之后愣愣的唔了一声,没说话,宋晓星急的敲她:“唔什么唔,林春冰嫁过去,小雨也会跟着嫁过去,到时候能有你好果子吃?”
“我是个丫鬟,还是个寡妇,本来好果子也轮不到我啊。”
“你这个傻女子,气死我了!”宋晓星站起来叉着腰,“小王爷不娶林春冰是为了谁?他为了你连皇命都敢违抗,你若是再这样畏畏缩缩,为那子虚乌有的算命之说不肯向前,那可当真是对不住他了!”
“我……”
“你什么你,好好反思!”
宋晓星看看门口出现的人影,收拾收拾东西:“我走了,你对人家好一些!”
子书俊进了屋,跟宋晓星道了声谢,就看见床上的小女子低着头不开心的样子,他快步走过去,疑惑地问:“桃桃,怎的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沐桃月揉揉脸,笑眯眯的,“只是今日端午,不能去看赛龙舟,有些遗憾。”
“宫里今日也赛龙舟,热闹无比,还有许多好吃的点心水果,等明年端午带你去看。”
他自身后拿出一柄团扇:“这是官家御赐的团扇,只赏赐给有家眷的官员,我舍着脸皮要了一柄,送你。”
沐桃月激动的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来,爱不释手的看了好多遍,小王爷见她那么喜欢,心里也很高兴,摸摸她的头就要起身去做饭,却被她拽住了衣角。
“寺正大人……”她低着头,声音很小,“您送了我这么珍贵的礼物,我得回礼。”
他楞了一下,摇头笑道:“桃桃喜欢就好,不必回礼。”
“要回的,要回的!”她急急的撸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上的桃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望着他,“我想把这朵桃花送给寺正大人。”
小王爷傻了眼,呆呆的看着床上满脸通红的桃桃,良久,弯腰把她抱了起来,抱出了西厢房,抱去了书房。
“寺……寺正大人喜欢在这里吗?”沐桃月把脸埋在他肩膀,“会不会……有辱斯文?”
他轻笑出声,抱着她坐在书桌前的黄花梨圈椅上,温柔的凑近她耳朵:“当真送我?”
“嗯……”
“不悔?”
“不悔。”沐桃月坐在他腿上,小脸通红,“您别问了,我快要羞死了!”
“好,我不问。”他微微低头,给了她一个气息绵长的吻,这个吻看似温柔,却像有预谋似的,一下又一下,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沐桃月被他吻的全身无力,不知今夕何夕,只剩下一双大眼睛水汽氤氲的望着他。
“桃桃……”两人额头相抵,小王爷笑的眉眼弯弯,“你动情了。”
“你……!”她气的打他,“到底要不要啊?”寺正大人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坏了?
“桃桃现在有伤,我可以等。”他长臂轻展,从书桌上摸过自己的印信,轻轻盖在了桃花上,“你是我的,此生都是。”
第73章 旧事(一) 疾风骤雨的夜里,海边……
疾风骤雨的夜里, 海边一户人家还透着微弱的光,如豆的油灯下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其中一个怀里抱着孩子。
孩子大约六七岁, 看样子是被喂了药, 眼睛半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扇形的阴影, 脸蛋圆圆,粉妆玉砌的可爱。
“怎么办?”抱孩子的男人开口, “抓错了。”
另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回道:“还能怎么办?女孩又不值钱,等几天风声过了卖窑子里去!”
两个人正说着, 里屋帘子掀开,一个女人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见了男人怀里的孩子楞了一下, 接着就神情激动的扑过去:“小月!小月是你吗?当家的,你把小月带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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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过了大半, 天气越来越热了, 沐桃月百无聊赖的坐在树荫下,跟观棋大眼瞪小眼。
“观棋大哥。”她抱起小橘子试图跟他交流,“您摸小橘子吗?非常好摸。”
小橘子当胸给了她一爪,跑了。
她拍拍胸口的猫爪印, 又问:“您吃西瓜吗?咱们去郡君那里吃西瓜好不好?”
观棋冷冷的看她一眼, 摇头。
“那咱俩玩羊拐骨吧。”她摸出一个小袋子,倒出几个羊拐骨。
观棋干脆别过头去不理她。
沐桃月的伤恢复很快,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 人已经活蹦乱跳了,可子书俊不让她乱跑,也不许她跟着去大理寺, 就天天在家里养着,偏偏她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每天在家对着不说话的观棋,憋得要长毛。
她自己玩了一会儿,把羊拐骨收起来,决定去找李靥吃西瓜。
出门左转,走几步就到尚宅,李靥是个怕热的,早早就挂起了竹帘,又搬来竹床放在树下,颇有绿树阴浓夏日长的意味,沐桃月走过去跟她挤挤躺下:“郡君,养伤的桃桃想吃西瓜。”
李靥摇着扇子点点头:“养伤的桃桃越发重了,这竹床都要被你压塌。”
“郡君!”
“哈哈,我说笑的。”她用扇子指指院中小溪,“宫中御赐的碧玉西瓜,早早就用溪水拔凉了,我来月事不能吃,等下锦鹤从书房出来,你们带走。”
“寺正大人没去大理寺吗?”沐桃月翻个身趴在竹床上望着书房,“在书房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