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茶楼闲话

看着军士们散去,赵染却没有走。

他一屁股坐在随王对面,对着后堂喊了一声:“掌柜的,过来!”

茶博士连忙跑过来,战战兢兢对着赵染,谄媚地哈着腰,生怕得罪了这杀神。

“去,给我们也上一盆羊肉来!”赵染吩咐道。

“将军有所不知,这羊肉是这几位大人自己带来的,小店实在没有!”

“给你钱,去,捉几只羊来!”

茶博士扑通跪下下来,“将军,实在不是我们不出力,现在四处闹饥荒,哪里去寻这羊来?”

“妈的,他们能寻羊来,你为何不能?”

“那是那几个屠各奴寻来的,我如何有此本领?”

赵染看一眼站在赵柏林身后的石勒,又看看随王,不怀好意地问道:“王爷,这位屠各子相貌倒是奇特,不知是何人?”

随王笑着说:“这位是赵先生的朋友,一身好功夫,甚是了得!”

“赵先生的朋友倒是多呀,我听说他们的那位左贤王雄才大略,投靠了成都王,准备联合五部匈奴做一番大事业嘞!”

赵柏林笑笑:“我这位兄弟打小就离开了部落,哪里会知道左贤王的事情?平日里就知道吃吃喝喝打打杀杀而已,成都王?听也没有听说过。”赵柏林不知道林子外面有多少人,对赵染说道:“别为难这位茶博士了,等会羊肉熬好了,我们一起吃点就是。”

赵染点点头:“那就谢谢赵先生厚意了。不知诸位准备到何处去?”

“随王爷到晋阳公干,刘守尊去晋阳报到,完了就去新兴上任。”

“那先生也是去晋阳?”

“当然了,我陪刘守尊到新兴去,唉,他养的闺女太招人爱,我们算是护花使者吧!”说完,呵呵一笑。

刘殷忙拱手道:“有劳先生了!”

赵染对随王说道:“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们也是到晋阳去,正好同路。我看王爷不带扈从仪仗,这么悄没声得去晋阳,还真是少见呐!”

随王摇摇手,叹道:“唉,别提了,这一路走得好难,到了壶关,还被人暗算,扈从死的死跑的跑,哪里还敢说什么仪仗,若不是中途遇见赵先生一行,只怕早就完蛋了!”

正说着,羊肉上了桌,赵染也不客气,一股脑吃了两大碗,站起身,抹抹嘴,对随王道:“末将在路上等你,一会见!”说完,转身走了,走到刘丽娥的跟前时,恭敬地拱手道:“今日让小姐受惊了,为了弥补过失,本将军带本部人马亲自送小姐去晋阳,确保万无一失。”

刘丽娥有些错愕地看看面前这位煞神一般的汉子,没有吭声。张氏见多识广,笑笑道:“那就谢谢将军了!”

赵染呵呵一笑,转身大踏步离去。

赵柏林对石勒道:“去把炫威叫来。”

一会儿,胡奋一嘴油跑上来,“师父,您叫我?”

“你叫人远远跟着那位将军,看看他们带了多少人。另外,你叫若兰给那几个吃了军棍的汉子敷些金疮药,问问他们是否愿意跟着我们,愿意跟着,就找一辆货车带上。”赵柏林吩咐道。

胡奋笑道:“那几个家伙应该没有大碍,正在底下喝羊汤嘞。”说完下去安排了。

赵柏林对石勒道:“我们就此别过,你就不要跟着我们去晋阳了,你也看到了,那帮家伙对你们偏见很深!”

石勒笑笑:“习惯了,我们这模样,走到那里都不招人待见,遇见先生,才把我们当个人看,所以才决意跟着先生的。”

赵柏林叹口气,“唉,石勒啊,你的志向不是跟着人混日子,你们羯族人是为战斗而生的人。等你以后控御百万,横扫中原,要记住上天有好生之德,切不可滥杀无辜荼毒生灵,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终究不是私人的囊中物。”

随王看看石勒,呵呵冷笑两声,这个羯奴控御百万,还横扫中原?大白天在说梦话吧!

刘殷也是无语,面如止水的看赵柏林说话,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以后的中原真的会成为异族人的天下吗?

石勒也不信,可嘴上又不好说什么,只是不愿离开,觉得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就是跟着赵柏林这些天,尤其是那个桃花源的故事,让他也心向往之,觉得活着也有了目标。

看石勒的样子,刘殷也劝道:“石壮士,你家先生的话也是万全之策,要知道,在晋阳,带着你们恐怕多有不便,东嬴公最是痛恨匈奴人,到了晋阳,无端把你们当做细作抓起来,唉,我们只怕也难有妥当的法子救你们出来。”

赵柏林忙止住刘殷的话头,摇摇手:“我不是怕这个,大英雄横空出世,总是要经受一些磨难的,你带弟兄们回部落去,若是有缘,在冀州会见面的。”赵柏林亲昵地拍拍石勒的肩膀,“去吧!”这时候,赵柏林竟然莫名有些难过,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石勒也看出赵柏林的不舍和难过,心里想着先生的话总

是有道理的,让自己离开,自然有离开的道理。于是站起身来,下楼,召集兄弟们过来,齐刷刷跪下来,齐声喊道:“谢先生教诲之恩,先生珍重!”

石勒走后,随王终究没忍住,“先生,这个羯奴真有这么······”他想说了不起,又觉得他不配。

赵柏林当然知道随王的想法,又不知怎么解释,只好说:“这个人很不一般,跟我们在一起这段日子,我看他心志坚定,心思缜密,御下有方,你没看他身边的朋友,个个都是人杰,个个都对他臣服得很。”说完,对刘殷道:“经历过大苦难的人,往往有大智慧,这家伙应该算一个!”

这时,胡奋上楼来,低声对赵柏林道:“师父,我让人跟出去一里多地,过了林子,就看见他们有三百多人,全是官军,正在野地里埋锅造饭。”

赵柏林哦了一声,万幸自己没有冲动,以自己的区区数十号人,还真没法对付他们,看来这赵染会如此处理这事,是别有所图啊。

刘殷听了胡奋的话,点点头,对赵柏林和随王说道:“难怪了,这平昌公可是了不得,在宗室中虽是旁支,可他们四兄弟个个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老大是东海王,名讳越,二哥的名讳略,继承了父王的爵位,作了高密王,这三哥就是我们要去拜谒的并州刺史、东嬴公司马腾,这小弟便是平昌公,名讳模,你知道吗?这平昌公手下有双虎,一个叫陈安,天生神力,一支大槊舞的出神入化,有万夫不当之勇,另一个就是刚才见到的那位,都见识了,杀伐果决,治军是个好手。”

随王笑笑:“这东嬴公是二哥,打小过继给了他的叔父,所以没有承祧为王。这司马略是老三。”

赵柏林问道:“这司马越难道是庶出的,为啥没有继承父亲的王爵?”

“司马越最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因为军功封了王,那时候,他的父王还活着哩。”

“哦,看来这东海王还真是一号人物哩。”赵柏林接着问道:“我听说只有王爵才能养兵,平昌公只是一个公爵,如何有这么多的兵马?”

随王有些难为情,笑着说道:“王爵也不一定能养兵,你看孤,就没有什么兵马,真正是孤家寡人一枚!按朝廷的规矩,无论是亲王还是国公,只有任了实职,都督一州或数州军事,才可以养兵。至于私兵,那能养多少?跟他们这些地方大员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那这平昌公是有实职吗?”

“我听说他是北中郎将,镇守魏郡的邺城,那可是军事要地,如何会少了军队?”

刘殷叹口气:“唉,这些王爷们带的军队多了,这天下如何能太平?”

赵柏林淡淡道:“这可说来话长,想当年,汉高祖刘邦大封宗室弟子为王,和手下的功臣们立誓,非刘姓不王,结果呢,后来齐王刘濞带头作乱,差点让朝廷倾覆,直到汉武帝的时候,颁布推恩令,经历好几代,好不容易将宗室各王的封地变小,削弱了权柄兵权,这才让大汉王庭安生下来。魏承汉制,宗室各王权力有限,结果,本朝承继大统时,曹家没有一个人能够站出来抗争的,大家又一合计,宗室子弟还是要有制衡天下的能力。于是颁布诏令,诸王大国置三军,次国置两军,小国置一军,说是依照的周制,什么周制?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周朝八百年,大多时候是春秋战国时期,群雄割据,战乱频仍,老百姓哪有安生日子?如今大家也看见了,各王爷你方唱罢我登场,走马灯一样相互杀伐,苦了朝中的大臣,更苦了天下的百姓。”

随王面色难看,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番话,于是低声问道:“那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赵柏林笑笑:“现在还无解,你想啊,这前朝魏室削弱宗室权力,那是在防着同姓篡逆,本朝强化宗室权力,那是在防着权臣篡逆,一个在提防家人,一个在提防天下,事情做过头了,都会反噬,这不是明摆着吗?都看见了,提防家人的,一旦天下有事,家人离心,没有人帮忙;提防天下的,一旦天下有事,天下扰乱,都是来帮倒忙的。要我说,为今之计,天下军马当集于皇权,而不可散于州郡。可现在的天下,你们从京师出来,情况应该熟悉,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刘殷点点头,“当今天子仁厚,确实无力革故鼎新!”

随王也叹口气,“唉,眼瞅着天下就这么糜烂下去吗?”

几人正说着,旁边的胡春秀大声斥责道:“尽说些没用的,还不快走,怎么,想在荒郊野地里露宿吗?”

几人朝胡春秀看去,胡春秀扭脸看着楼外,厚厚的云层遮住阳光,天地灰溜溜的,南神山的草木斑驳陆离,绿意掩不住枯焦,在寒风里瑟瑟抖着。

“时候不早了,走吧。”赵柏林站起身。

到了楼下,胡奋等人已经收拾好装束,相互正传着雀儿给他们的识字卡,胡大识错了好几个字,应老三正在嘻嘻调笑他:“胡大哥,你也真是厉害,这里字认成了裹,还好说,可手变成了毛,来变成了夹,就有些奇特了,等会看雀丫头揪你

胡子打你板子!”

胡大红着脸,“我这么一把年纪,哪里记得住这些字?都长一个模样,一不小心就缺了胳膊少了腿的!雀丫头不能再揪我胡子了,打板子太难看,到时你给我求求情,在屁股上踹两脚都行!”

众人哄地笑起来。

刘殷好奇问赵柏林:“他们手上拿的是什么?”

“识字卡。”

“识字?他们识字做什么?”

“路上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哦,那他们识了多少字了?”

“不知道,应该有两三百个字了,还早呐,至少要认八百多字才行!”

刘殷笑着说:“我以为小儿开蒙要识字,这些人这般大年纪也要开蒙,也只有先生想得到!”

“做一点是一点,也许有人多识几个字,对自己对后代都有好处,省的做了睁眼瞎!”赵柏林依旧淡潎潎说道。

出了林子,果然看到数百士兵刚吃完饭,正在收拾炊具。赵柏林一行人还没有走到跟前,那些士兵很快整齐列队,准备出发。

赵柏林默默数了一下,大约有一百多骑兵,持槊,果然使用的也是布马镫,一身铠甲的士兵上马,需要有人在边上帮助,看来,真正打起仗来,骑兵的作用有限,不过是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便于机动作战而已,临阵杀敌,还是要靠步军。再看步军,大多数人持枪,并没有别的装备,有数十人背着箭囊,看来是射手。腰里挎刀的应该是军官,铠甲和衣饰也不一样,最醒目的还是赵染。

赵柏林权衡一下,觉得真的要是干起来,自己这边的三十来人,刨去随王和刘殷的人,依旧能够不落下风,逃命是没有问题的!心里顿时踏实许多,对身边的胡奋道:“炫威,你告诉弟兄们,路上别惹事,但也别怕事,抖擞精神,别走散了。”

赵染不理会赵柏林,心里虽有些摸不清这位年轻人的深浅,但也笃定只是位被主子高看两眼的下人而已,再说了,这都是些什么主子呢?一位闲散王爷,一位荒远州郡的太守,要不是对那位美娇娘有那么点念想,早他妈的走了,谁*耐烦理他们!

赵染亲自送随王和刘殷上了马车,将队伍分成了两部分,一小部分骑兵充当斥候,早早走了,一队步兵在前面开路,另一队步兵和骑兵在后面压阵,赵染和几个军官在随王和刘殷的车驾边同行。

赵柏林懒得理他,径直钻进若兰和雀儿的画轮车里,还没坐稳,杏花过来敲轿窗,“赵先生,我家小姐找你有些事儿,烦劳到我们那辆车里去。”

赵柏林掀开轿帘,正看见杏花的脸,一脸肃然,看来真的有麻烦事。

到了胡春秀车里,车上一下子挤了起来,望月使劲往胡春秀身边挤了挤,腾出一块地方,赵柏林一坐进去,顿时满满登登挤在一处,雀儿可以坐在自己怀里,这里也只好紧紧抱着自己的腿,蜷着身子,看着面前的两个美人。

胡春秀用胳膊肘捅一下望月,“说罢,他来了。”

望月看看赵柏林,欲言又止,脸上有些悲戚,似乎有什么事情刺激了她。

“怎么啦?谁欺负你了?”赵柏林好奇问道。

“先生听到那个被砍头的军士骂的话吗?”

“什么话?”

“我听见他骂道,跑到河东郡灭了奚家二十四口人,河东郡,奚家,二十四口人,不就是我们家嘛!”望月一字一句低声说道,眼里已经含着泪了。

赵柏林微合上双眼,细细回忆当时情形,那家伙好像真是这么骂的,可惜已经被砍了头,这就死无对证了,妈的还是有些草率了。只好安慰望月道:“好像是这么骂的,只是这事还是要小心,别让那个牙门将听见了,省得麻烦。这算是一个线索,顺着再查下去,肯定会知道怎么回事。这家伙早年难道是江湖强盗?这些王公贵族还真是什么人都敢用!”

胡春秀点点头,“查查吧,知道怎么回事,总比一笔糊涂账要好。望月,你要想清楚,真是这个畜生干的,你能把他怎么办?”

赵柏林咬牙切齿道:“妈的,这事要是真的落在他身上,定饶不了他,让他不得好死!”

望月看看赵柏林,扶着赵柏林的腿,一下子跪了起来,“先生若是为我家几十口人报了仇,望月愿终身为奴侍奉先生。”说完,抽抽噎噎哭起来。

见此情形,赵柏林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拍拍胡春秀的手:“等查清楚了,定会给你报仇,何必发这样的誓?”

“你劝望月,拍我的手作什么?敢不成我也给你起个誓!”胡春秀瞪了一眼,使劲在赵柏林手上拍一下。

望月一下子把头埋在胡春秀的肩窝里,“春秀,你怎么这样?”

“滚回你车上去,好好想想怎么办?”春秀说着,又朝赵柏林屁股上蹬了一脚,说完,忍不住笑了。

赵柏林悻悻然回到自己车上,一把将雀儿抱在怀里,心里却在想着望月的话,那名军汉临死大叫出来的话,多半不会

是瞎说,那么,赵染灭奚家门的时候,可能是江洋大盗,也可能是司马模麾下的牙门将了,要是这样,司马模就可能是幕后的真凶!这可能吗?一个贵族,锦衣玉食的,为什么要冒这种险?不合理呀!再说了,抢劫就抢劫,为什么要灭门呢?没道理呀!

正想着,雀儿说:“主人,若兰姐姐这两天犯癔症了,谁也不理,只是在那里发呆!”

赵柏林看看若兰,若兰也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别听雀儿瞎说,谁发癔症了,我只是在默诵主人教我的医经,哪里能跟雀儿比,学一次就记住了,谁让我脑子笨呢?”一边说,一边抚着雀儿的大腿。

赵柏林也轻捻一下雀儿的耳朵,“就你这丫头越发的精灵古怪了,做学问就要像若兰姐姐这样,沉潜其中,才能有所得,那里像你这般,书记得多了,不会用,那也不过是两脚书橱。”

“啥是两脚书橱?”

“就是装书的柜子。”赵柏林笑笑,揉揉雀儿的脑袋,怜爱道:“就是这小脑袋瓜,还别说,真是个宝藏女孩哩。”

若兰一旁笑笑,“主人只是宠她,看她尾巴要翘到天上去!”

“她还是个孩子,你不知道,我刚见她时,瘦的像个螳螂,到处干瘪的厉害,看看,这耳朵也有肉了,脸蛋也鼓起来了,身上也软和了,才一两个月时间,就出落成一个俏丫头了。”

“嘿嘿,主人,痒痒······”

若兰也叹口气,“我听胡大说了,不是主人收留她,只怕这孩子没几天就丢了性命,看这俏模样,她家老人怎么忍得下心来。”

一番话说得雀儿也伤起心来,一转身,窝进赵柏林怀里,抽噎着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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