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解围,让内城的人们有了胜利的感觉。刺史府大张灯火,大摆宴席,饮酒吃肉,闹腾了好几天。
最先到归德街找赵柏林的是随王一个亲随,他找到胡奋,相互叙说几天的经历,不由得唏嘘不已。亲随说在攻城有所松懈的时候,随王带他们在内城的城墙上转了一圈,曾亲眼目睹鲜卑人对这里的进攻,都觉得凶多吉少,赵先生难逃一劫了。没想到神灵庇佑,硬是躲过了这场灾难。
胡奋带着他来见赵柏林,结果进了后院,被雀儿拦在外面,说是主人这几日劳累过度,正在修养,不许外人打搅。
那名亲随拱拱手道:“知道赵先生无恙,我心甚慰,随王爷也会高兴,卑职这就回去禀报。”
第二天,随王轻车简从来到归德街,只带了两名亲随,好奇地看着两边街上,箭镞射出的蜂窝一样密集的窟窿,墙上殷红的血迹犹在。
听说随王来了,赵柏林挺高兴,把他请到正堂坐下,屋里虽简陋,倒还温暖。
“我听人说内城里热闹得很,大家都在忙着宴饮庆祝,我就没有去拜访王爷和刘守尊,还请见谅!”赵柏林道。
“本来刘守尊可以和孤一起来的,可是遇见了烦心事,孤便没有约他,独自来了。”随王笑着说。
“他会有什么烦心事?刚嫁了姑娘,做了平昌公的岳丈,应该高兴才是!”
“别提了,就是这姑娘嫁得闹心了。”
“哦,为什么?”
“照理说,这刘丽娥长得花容月貌,不然平昌公哪里会一见倾心,非要娶进门里去?娶进门里当天,这匈奴就围了城,所有议程也就能省则省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刘守尊应该体谅才是。”
“这是当然。不过,这件婚事却惹恼了平昌公的嫡子司马保,你想啊,过去,平昌公见到靓丽女子,若是动了心,也就想办法弄来睡了。不像这刘丽娥,见了面,火烧了屁股一样慌忙下定,非要娶进门来不可。”
“想来是真的动了心,也未可知。”
“动不动心孤不知道,这次有些反常确是真的。过去,那些睡过的女子,只有等到怀了身孕,才会纳为妾室,好些个睡了就睡了,啥名分也没有的!哎,你说也怪,他的正妻,那位国母乃是洛阳陈氏,给他生了一位嫡子,就是司马保,还难产亡故了,其他的妾室生的一色都是女子,再没有生过儿子的!”
“那这样看来,刘守尊更应该高兴才是,平昌公还真是要将丽娥娶作正室了。”
“哪里会有这般好事?最先闹腾起来的就是这司马保,也不知听谁说的,说这刘丽娥有宜子之相,而且日后贵不可言。你想啊,要不然这平昌公为啥这般猴急要娶了刘丽娥哩。”
“那这司马保为什么要闹腾呢?”
“这还用说吗?这刘丽娥要是生了儿子,他这嫡子还怎么做?要是这刘丽娥真的贵不可言,那也是母以子贵,摆明了自己会大位旁落嘛!那天,在东嬴公的筵席上,为什么会闹腾起来?不就是因为这事嘛!”
“嗯,这样说就明白了。不过,刘守尊也未必烦心,要是真的贵不可言了,他也不吃亏呀!”赵柏林调侃道。
“他烦心可不是因为这事!”
“哦,还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别人说这刘丽娥贵不可言,那只是说说,不到时候,谁又说的清楚。现在是这司马保骄纵宠溺惯了,平昌公也拿他没有办法,再加上身边第一战将陈安是司马保的堂舅,对司马保也是百依百顺。那天,司马保回了府上,把门一关,谁也不让进,说是与其以后遭嫌弃,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平昌公在门外央求了好些时,好话是说尽了,甚至还要立誓,不论将来如何,为公也好为王也罢,司马保都是袭爵之人,还叫来陈安、赵染做旁证。这时候,司马保对父亲说:你这次要叫这小妮子做我母亲,那就让她像母亲那样侍奉我几天,满意了,我就答应这事,不然,谁也别想好!”
“这他妈也太变态了,怎么侍奉他?平昌公还不活劈了他!”赵柏林大惊失色道。
“平昌公能怎么样?也就答应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一个女人而已。”随王淡淡说道。看赵柏林的样子,又调侃道:“她不是还没有贵不可言嘛!”
赵柏林摇摇头,这司马家的人还真是非同一般。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这么快就让随王知晓了,也挺奇怪,就问道:“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怎么就传出来了?”
随王抚掌笑道:“孤晓得你会问,这平昌公有四房小妾,个个都憋着一股气,见了此事,岂会不言语!还有那司马保有三个妻妾,个个也憋着一股气,见了此事,岂会不言语!哈哈,第二日,平昌公府外就传开了,我到夜里才知晓,起初不相信,以为是抹黑平昌公的浑话,直到遇见刘守尊,看他气的要死要活,才信了这事!”
赵柏林看随王得意的样子,心里顿时觉得这司马氏还真没有几个好东西,别人可以笑,你笑什么劲!
“王爷这次来并州,公事已了,不知以后有何打算?”赵柏林问道。
见赵柏林换了话题,随王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便拱手道:“先生文采一流,武功超群,这次来并州能与先生相识,乃孤平生之幸也。如今国家倾危,四夷骚动,乱民蜂起,孤自视才薄力微,但是报国之志丝毫不弱于人,若能得先生相助,即使不能淳清宇内,也可以扫清一隅,保一方平安。孤这次来,就是想请先生能够助我!”
赵柏林听随王这么说,细细琢磨,这随王的志向不过是想割据一方,当一个富贵王爷,做几天土皇上,心里不免好笑。便摇摇手,笑道:“王爷太高看我了,我素性散淡,不堪大用。而且王爷有所不知,我命途多舛,厄运傍身,要是跟了王爷,虽有竭忠尽智之心,却无振穷救困之力,到时还耽误了王爷救亡兴国的大事。非不为也,实不能也!王爷还是另寻高明之人才是。”
随王看看赵柏林,心里早知道会被拒绝,只好叹口气道:“孤这王爷做的憋屈,虽有鸿鹄之志,也是枉然,还不如平昌公和东嬴公这些人,有钱、有粮、有人,占据一隅之地,每日歌舞升平逍遥度日,国家有事,皇上危殆,勤王日迫,这时候哪里会顾及当初封王的初衷?先是权衡利弊,想好取舍,辨别亲疏,再利用手中的权柄,为一己之私牟利!唉,依着人之常情,听闻平昌公家里的龌龊事,同为宗室中人,本应深恶痛绝才是,可仍旧忍不住要笑话他们,为什么?恨他们太自私了!”
赵柏林有些惊讶的看看这位年轻王爷,没想到还是一股清流!可拒绝还是要坚持的,到这世上来,千万不可有建功立业的念头,一旦作此想,后患将无穷。于是嘴上夸了几句忧国忧民的话,说了自己准备去管涔山,准备回博陵国的想法,最后,叹口气道:“王爷知道,我一心避世,不求富贵,不图功名,只是等条件成熟,就带几个兄弟姐妹,一众家人,去寻一处桃花源,安安生生过日子,于愿足矣!平生不做他想。若是有缘,王爷也想到桃花源里逍遥过几天日子,那是再好不过了!”
随王当然知道赵柏林的追求,知道所图与所求南辕北辙,也只好一个劲叹气。
这时,胡奋过来,说刘殷来访。赵柏林忙起身相迎,刚出门,就看见刘殷疾步跑过来,嘴里嚷道:“先生啊,这几日急死我了,每日跑到城头上张望,生怕先生有些闪失,万幸万幸啊,真像他们说的,神灵庇佑啊!”一边嚷着,一边扶着赵柏林的胳膊,反复看着。
赵柏林差点就感动了。
看见随王也在,刘殷有些吃惊,马上行礼道:“不知随王在此,贸然来访,还望恕罪。”
随王一把拉住他的手,“何必讲这虚礼,孤正和赵先生讲这几日情形,真是凶险。”
赵柏林道:“其实,我也是抱团取暖,多亏了晋阳的赵氏族人相助,没有他们,我们也撑不了几日的。”
“你们赵家都是好汉!”刘殷夸一句,接着恨恨道:“不像我们,活得窝囊!”
“刘守尊何出此言?”赵柏林明知故问。
随王瞥一眼赵柏林,嘴角微微翘起来,没有吭声。
刘殷苦笑一声,“唉,窝囊人才会有窝囊事,别说了!”摇摇手,对赵柏林道:“赵先生,我想早些离开这晋阳,不知先生何日能够动身?”
赵柏林笑笑,“我随时可以动身,只看你的时间。不过走之前,我得到这里的药铺购些药材,路上也许要用。”
刘殷道:“先生开个药单子,我去找人买,一日就够了。”
赵柏林点点头,“这样也好,我去让人开个药单子,走时带走,不知道需要多少银两?囊中有些羞涩了!”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笑笑。
“无需银两!”刘殷挥挥手,咬牙道:“也该让那些狗东西破点财了!”
随王和刘殷相携走了。
听说要动身去新兴,赵族长带着赵琅、赵琼过来,提出要一起走,赵柏林有些为难,看看赵族长,又不知怎么拒绝。
“先生,这晋阳再也不能待下去了!这次躲过去了,是因为有先生,下一次,唯有死耳!”赵族长叹道。
赵柏林想起不久前的夏侯瑾,看看这些人,要是都去了魏夫人处,只怕那里也没有办法,值此乱世,要活下去,只有为盗为匪这一条便捷之路,本分活下去,还真是一件难事。跟着自己又能怎么样呢?于是对赵族长道:“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往南走,等几日和随王爷一起出发,到了高都,就投奔刘遐那里,等一年多以后,最迟两年,就可以在河内郡汇合,一起再做下一步打算。另一条路是和我们一起去新兴郡,你们先在新兴郡安顿下来,等我们到管涔山办完事后回来,一起去博陵国,等那里的事情办完,再一道南下,去河内郡与刘遐等人会合。第一条路似乎少受些罪,更加稳妥,就是人不能太多,第二条路太受罪,尤其是妇孺孩子受不了,只能让些精壮汉子随行。”
赵族长听赵柏林的话,没有犹豫,“我带妇人孩子去高都,赵琅和赵琼就拜托先生了!”
赵柏林笑笑道:“那怎么行?我让刘诚和刘忠他们随你们一起,这俩人以前就是刘遐府上的人,都熟悉。另外,将偏厢车和四石弩和九石弩带上一些,这些天有些汉子会用了,路上也可以保护大家,有些事,我让炫威再详细交代一下。”
赵族长听了连忙致谢,末了说道:“那就让赵琅留下,跟着先生,赵琼随我走,如何?”
赵柏林点头,“那好吧,有什么事?这几日再想想,能办的,都办好再走!”
赵柏林回来告诉胡春秀去新兴的事,一进门,胡春秀正在和望月、若兰说着制作肥皂的办法,若兰脸色惨白,一个劲摇头,死活不愿意。
赵柏林问望月是怎么回事?
望月淡淡道:“春秀要做肥皂,用襄垣的法子。”
赵柏林忙止住胡春秀的话头,“肥皂的事情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没有硫磺,做出来也不能用,到了新兴再想办法也不迟!”
胡春秀听赵柏林这般说,有些恼火地冲着赵柏林道:“管管你这丫头,还学医呢?这点胆子!那猪啊羊啊和那些死人有什么不一样?都是脂肪,分子结构差不多,功效也差不多,做了肥皂,用处也差不多,看把你为难的!”
赵柏林无言以对,她说的都对,可她没有想到物伤其类的道理,这空间城的人真的这么冷酷无情吗?
他把若兰带回屋,若兰扑倒怀里抽抽噎噎哭起来,心里委屈的不得了。赵柏林安抚着拍肩抚背擦脸,好一通忙活,才稳定下来。雀儿在一边,愣怔着,也流起泪来,凑到赵柏林跟前,泪汪汪看这俩人。赵柏林把她眼泪拭去,“你哭什么?这也能凑热闹吗?”话没说完,若兰噗呲笑起来,一把搂住雀儿,“你个死妮子,这也抢!”
赵柏林以为若兰是害怕解剖尸体,便宽慰道:“胡小姐让你去解剖尸体,也是为了增长你的阅历,害怕的话,不去就是。”
“我哪里是害怕这?这些日子血淋淋的身子还见少了吗?我是想着把那些东西做成肥皂抹身上,那有多恶心人!埋怨几句,她就不依不饶起来,心想着,主人日后若是娶了她,不定什么时候再惹恼这主子,日子可怎么过啊?”说到这,泪水又流了起来。
赵柏林闻言,舒口气道:“这你就多虑了,胡小姐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嘴上一向不饶人,这么骂你算什么?你又不是没听她骂我,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听着就是,不想听的,不愿听的,只装作没有听见,该干嘛干嘛,让她骂去。”说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
“谁有你这般好心性?”若兰嘀咕一句。
坐在身边的雀儿摆弄着手中弩,冷不丁冒一句:“皮厚。”赵柏林闻言,一把将雀儿抱紧怀里,挠着胳肢窝说道:“这丫头也学会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