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阳邑解经

过了一个叫做范家镇的地方,前面就是一马平川,路好走许多。赵柏林看看后面黑黢黢的山峦,隐约可以看见黑神山的山巅,一颗悬着的心多少安稳了些,再走几里地就是阳邑了。

阳邑是个小城,只有两百余户人家,一条石板路穿城而过,队伍进入小城时,偶尔可以听到几声狗吠,冷风顺着街衢扑面而来,早早等候在此的斥候,将人分成了三拨,随王和刘殷一家和将官们进了一处大的宅院,赵柏林和胡小姐他们被引到一处简陋的土坯房里,其他的军士则住在了小城的两头,将小城死死地控制起来。赵柏林没有吭声,看着部队的调动,心里对赵染多了几分敬畏,这家伙对排兵布阵还是有一套的。

看见赵柏林住进了土坯房,胡奋有些不愿意,想要找人理论,被赵柏林制止住,“别多事,让弟兄们找些干柴生火取暖,大家在这里委屈一晚。”说完,赵柏林进了土坯房,房子被隔成了三间,外间是灶房,里间是卧房,中间一间是客厅,隔断只是草草隔开,千疮百孔,隔,也只是意思一下而已。原屋的主人不知所踪,这也省事,赵柏林让人将两间房的地上铺上毛毡,让七个女人睡在一起,自己到外面和弟兄们一起,困了,可以睡在车里。

篝火点起,火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闪着,虽然走了一天的路,好在走得慢,大家并不显疲惫,现在能跟师父在一起闲坐说笑,都莫名有些兴奋。胡大带着人去附近挑水,韦三叔领着两人去找粮食,胡奋在房子四周转了一圈,依旧小心谨慎安排了岗哨。

诸事安排妥当,胡奋回来时,听见赵柏林正在考较大家的识字数量,也凑过去,悄没声坐在赵柏林身后,仔细听赵柏林对大家说的话,“识字难,也不难,关键要看你们想不想学,想学,就不难。你们不想做睁眼瞎,就要认识一千到两千个字左右。最难不是记这么多字,难在开始的几百字,雀儿教大家的字,就是这些开始的基础,一旦基础有了,字就越认越多了。等有空了,大家还要读书,还要写书。”

众人听了,笑起来,“师父,读书还没影儿哩,就写书,太快了吧!”

“你们别不相信,过去,有人跟你们一样,年纪一大把了,用了一个多月时间,就记住了二千多字,能读能写,你们个个都这么聪敏,别人能做到,你们也能做到的。”赵柏林鼓励道,看大家还是不信,“你们现在都是雀儿的学生,雀儿识字也没有多长时间呀!看看现在,恐怕记了有四五千的字了,她个小妮子能做到,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就不行吗?”

“雀儿是神仙女子,我们如何能比?”牛七郎叹道。

应老三打趣道:“七郎,你是被雀儿打怕了罢?每日就你挨雀儿板子最多了!”

“他那是故意的,一日不被雀儿打,手板心痒痒哩!”

“你们莫要笑七郎,雀儿打起手板心来,着实疼得很,这小妮子厉害!”

赵柏林也笑起来,“七郎,你挨了这些板子,记住了多少字?”

“怎么也有个百十个吧!”牛七郎不好意思起来,埋怨道:“我一看见那些字,头就疼。”

赵柏林拍拍牛七郎的肩膀,“没关系,记不住很正常,记多了,就记住了。”接着又对大家说:“这识字也有技巧,很早很早以前,没有字,大家都是靠嘴巴说,说得多了,就容易忘记,于是就有聪明人,结绳记事,再到后来,结绳也记不住了,就开始用各种各样的记号记事,这个就是最早的文字。”

“我知道我知道,听我娘亲说,是一个叫做仓颉发明的字,据说,那天天昏地暗风沙大作鬼哭狼嚎的,吓死人了!”

“滚你个蛋的,就听你瞎掰呼了!”

赵柏林挥挥手,“别吵别吵,他娘亲说的没错,这发明文字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惊天动地也不奇怪。”

见人们静下来,赵柏林接着说道:“我是想告诉你们,这文字既然是发明出来的,就有些诀窍,要慢慢体会,体会透了,你想忘也忘不掉的。比如这目字,”赵柏林在地上画了一个目字,用棍子点了点,“看,像不像人的眼睛。是不是,以后,你们遇见带目的字,一般都和眼睛有关,比如雀儿叫你们的看,瞧一瞧的瞧,瞪眼睛的瞪。”

应老三点头做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还有冒犯的冒!”

何六不解问道:“这冒字和眼睛有什么关系?”

“你想呀,这冒出来,眼睛不露出来,怎么知道自己冒出来了!”应老三一边说一边做着动作。

何六点头,“哦,是这么回事,有道理,还别说真的嘞!”

赵柏林装着没有听见,接着说道:“你们看,这木字,像不像一棵树的样子,在以后,遇见有木的字,一般都和木头有关,比如树字,还有棍棒两个字,等等。”

站在赵柏林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胡春秀,问道:“说得有道理,那呆头呆脑的呆字,和木头有什么关系?”

赵柏林听见后面胡春秀的话,回头看看,笑着说道:“你们看,胡小姐多会选字,这呆

字是表意的,意思是说一个人长个嘴不说话,就会像个木头一样,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齐声喝彩,“还真是的,这下子算是把这呆字记住了。”

赵柏林站起身,对大家说道:“以后识字,多用点心,到时候,你们都会成为读书人的。”说完,一把拉住胡春秀的胳膊就往屋里走。胡春秀掩住嘴,想笑似乎没有笑出来。“你别去给我捣乱好不好,一点威信让你败光了!”

“那你的好徒弟给你出难题,为啥不说?”

“那应老三是无心,你是有意,好不好!”赵柏林有些生气说道。

胡春秀挣脱赵柏林的手,拍了他一下:“行了,开玩笑而已。”说着,两人进了屋,若兰和雀儿正在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黄帝内经》。胡春秀对赵柏林说道:“你看,又是一个魔怔了的,费劲学这劳什子的做什么?”

赵柏林没有应声,只是和胡春秀进了内间,低声道:“若兰痴迷医术,这是打基础必学的,莫要泄了她的劲头,再说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说不好,悟着悟着就成了一代名医也未可知。”

黑灯瞎火里,望月道:“我看若兰那劲头,一定会学成的。”

“你看,望月也是这么想的,那就没有错了!”赵柏林故意提高音量,让隔壁的若兰听到。若兰似乎并没有因为有人夸她而兴奋起来,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主人,为什么女七男八?”

赵柏林看看胡春秀,又看看若兰,屋外的火光在她俩的脸上闪动着,显得有些捉摸不定。嗽嗽嗓子,整顿思绪,想起在记忆小组背诵《黄帝内经》时的情形,那时候他似乎对《**经》更感兴趣一些,那时候精力旺盛,什么都要拿来炫耀和显摆,懵懂少年,真好啊!于是忍不住又慢条斯理的显摆起来,“这个就要对阴阳有所了解了,七八为少阳少阴,**为老阳老阴,七八为生命之始,活力满满,**为生命之末,气息转衰。”

胡春秀有些不耐烦起来,“又在这胡沁!人家若兰问的是女七男八,谁让你在这七七八八的!”

“别着急,听我说吗!这女七男八,是说阴阳合和,女为阴,用阳数七,男为阳,用阴数八。这女为阴体,得阳数,就是阴中有阳。反之,男为阳体,得阴数,就是阳中有阴了。”赵柏林洋洋得意说道。

胡春秀一脸懵,不知所谓。若兰却点点头,若有所思。

雀儿笑笑,“我晓得了,女子婚配了,就叫七,男子有了孩子,就叫八,果然有理!”

望月认起真来,看着赵柏林,“是这意思吗?听来还真有意思了!”

赵柏林苦笑一下,“别听雀儿瞎说,哪里是这意思?我来跟你们举个例子吧,有所谓七损八益,女子以七为纪,月经按时来,流血嘛,当然是损!男子以八为纪,精气充盈,当然就有益咯。”

若兰一下子明白过来,“对呀,难怪说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真的很准哩,女孩子就是在七岁的时候,换的牙齿。二七天癸至,这天癸原来说的是月事,明白了,我就是在十四岁时来的月事。”

雀儿问道:“啥是月事?”

若兰笑着捂住雀儿的脸,“你还小,过两年就知道了。”

望月恍然大悟道:“这我也明白了,难怪官府行文说什么‘男子二八阳道通,女子二七阴/道通,可婚配。’原来是说女子十四岁来了月事,就可以结婚生子了。这经书说的还真是准哩。”

赵柏林呵呵笑笑,“望月果然聪慧,就是这个意思。若兰现在背的《黄帝内经》是中医的理论基础,学深悟透,到时候,遇见什么疑难杂症,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病根儿。”

胡春秀淡淡道:“照这么说,你十六岁就阳道通了,可曾婚配?”

赵柏林一下子被问住了,只好说道:“这事儿,你可以问若兰,她晓得为什么?”

胡春秀诧异道:“原来你和若兰婚配了!”

若兰急了,“哪有这事?莫听主人瞎说!”

赵柏林也急了,知道胡春秀会错了意,忙解释道:“我是说你可以问若兰《黄帝内经》是怎么说的,谁说我和她婚配了?”说到这,脸一下红了,有些发烫起来。

胡春秀也明白自己理解有误,笑着说:“那若兰就解释解释吧。”

“我如何知道?”若兰赌气没有再说什么。

赵柏林道:“这《黄帝内经》中说,这男子呀,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这结婚生孩子,要过了二十四岁,三十二岁以内才最是合适。我十几岁离家,哪里有机会婚配?我是让若兰给你解释这个,哪有其他意思?”

胡春秀一撇嘴,“看你那样子,好像婚配是件多丑陋的事情。你都二十四五了,正是你说的什么筋骨劲强的时候,看看若兰,细皮嫩肉的,胡大是怎么说的,对,胸大屁股圆,也是到了快二十的年纪,你俩配上一配又何妨?”说完,破天荒竟然呵呵笑起来。

赵柏林顿时有些气恼,骂道:“呸,什么配一配?你以为是牲口呐!”说完,转身出去了。

出了门,正看见胡奋和一位书办模样的人在说着什么,看见赵柏林过来,那位书办撇下胡奋,过来对着赵柏林行了一礼,“赵先生,您可出来了。”

赵柏林这才想起他好像是随王的扈从,忙问道:“随王爷有什么事吗?”

“不是不是,随王爷让我来问问先生,不是随王爷有事,是刘守尊出了些事,他不便来,随王爷更加不好过来,只好让我来讨个主意。”

“什么事?这般神秘,像是刘小姐要嫁人似的。”

“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啊,正是为刘小姐的事情来的。”

“刘守尊不愿意自家闺女嫁给牙门将吗?”

“唉,实在是佩服得很,正是为这事。夜里刚住下,那牙门将就着人将自己的庚帖派人送给随王爷,说是请随王爷出面做大媒,随王爷接了庚帖,就犯了难。这刘守尊不愿意将女儿嫁与这莽汉,可现在寄人篱下,又不敢撕破面皮,左右为难。”

“那随王爷怎么想?”

“随王爷也觉得不妥,按照品格,这刘守尊是新兴世家,夫人一族也是豪族大姓,这牙门将却是寒苦人出身,祖上只是个贩皮货的商贩,这且不说,即使只看官阶品级,那牙门将也远远不如刘守尊,实在是不般配!”

“这些道理那牙门将应该晓得,如何还会这般强求?”

“还能凭什么?手上有刀嘛!加上有平昌公撑腰,谁敢说什么?”

“那平昌公很厉害?”

“那当然厉害,他是那东海王的小弟弟,跋扈得很,看上了谁家的东西,不论是奇珍异宝,还是还是田产财货,想着千方百计也会弄到手,至于有些姿色的女子,那是掳走了连个商量都没有,从来不落空的。”

“还有这种事!那听你这么说,这牙门将递个庚帖,还算是客气的了。”

“那倒也不是,毕竟他只是个牙门将,这刘守尊还是个朝廷命官!”

“这不就结了,他还敢去强抢不成!我看这事还得看看这刘小姐是个什么想法?要是她愿意,这刘守尊去讲什么门第品级也是白搭。”

“问她?有必要吗?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关她什么事?先生多虑了!”书办露出一脸的不屑来。

赵柏林这才想起这个时代的男女哪里能自主婚姻的?有些无奈道:“你回去告诉随王爷,这事情也没什么,只管找理由拖着就是了,等到了晋阳再想法子也不迟。”

书办这时压低声音道:“我们王爷也是想着拖上一拖的,不过,他寻思着先生学究天人,勇力过人,也不曾婚娶,与那刘守尊说了,他也有意,您看是不是也递一份庚帖过去,和那人斗上一斗,这事只怕就拖过去了。”

赵柏林起初还认真听着,听到后来,心里忍不住觉得又好笑又好气,这帮人是怎么想的?竟还有这样的拖延之法,别的且不说,到时成与不成,自己都是趁人之危,嘴上忍不住说道:“岂有此理,你们王爷脑子进水了吧,亏他想的出来!”

那书办见赵柏林不悦,忙说道:“先生不要生气,若是不愿意,我回去让他们硬拖着就是。唉,这女人还真是祸水!”说完,马上就走了,看来随王等得有些急。

赵柏林看见应老二举着火把,和几人蹲在一起,帮着若兰在给人擦拭伤口,也走到跟前,看着若兰手脚麻利的处置着,心里不禁感叹,若兰还真是天生的医者,很多事一学就会,一说就懂,只可惜这世间医疗水品过于低下,消毒用品太过简陋,要是有了酒精和青霉素等玩意儿,若兰那可就是活神仙了。

处置完伤口,若兰站起身,看见赵柏林,有些羞赧的点点头,一声不吭回了屋里。

赵柏林心里就在骂胡春秀胡说八道,弄得原本和谐的一群人不和谐了,自己也不好大大咧咧去屋里睡觉,只能在这外面没事找事混时间。

那两名伤者看见赵柏林,翻身扑倒在地跪着,口中念念有词道:“感谢先生救命之恩,从今以后,做牛做马跟着先生!”

赵柏林诧异道:“你们不是有四个人吗?哪两人呢?”

“回先生话,那俩人是个怂货,听说我们要和赵文瀚一起走,怕死,半路就跑了。”

“这么冷的天,不穿衣服,又没吃没喝的,不怕冻死吗?”

“回先生话,他们是榆次人,两天就能跑回去了,饿不死,也冻不死的。”

“哦,这样也好,只要能捡回一条命,也不枉救他们一次。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话,小的名叫裴雄,乃河东人氏,这位兄弟叫荀杰,家在颍川的颍阴。”

“哦,颍川人氏?那你的祖上应该是荀彧咯。”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家里曾经阔过,到爷爷那辈就破落了。”荀杰低声道。

“你们好好养伤,等伤好了,你们还想跟着我们,就跟这个拿火把

的应二哥说,不怕吃苦,就跟着我们。”赵柏林把俩人搀起来,他们都是七尺多高的汉子,身体健壮,要是死心塌地跟进来,还真是把好手。

应老二听了赵柏林的话,心中大喜,忙带他们去见应老大,安排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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