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数十年后。
今天已经是猫猫这个月在校辅导学生期间第七次接到五条悟走丢的消息了。
“呀~就是想上街买一个那个什么……什么, 甜甜的,嗯,然后一不小心就不记得回来的路啦~”
蓝色小马形状的老年摇椅上, 白发黑眼罩的老者表情乐呵。
“都说了让伏黑和虎杖他们替你去买不就好了?”
“可是我想收集印章嗳。”
“老师我可以帮你收集的哦!”
“可我就想自己收集嘛!就想就想嘛!”
“吵死了五条, 你再大点声我电视都听不清了!”
“硝子, 你拐杖揍的人是我……”
“夏油爸爸,你确认还要梳丸子吗?这个发型会让你的脱发更加严重啦!”
“哈哈哈哈哈!杰你今天的刘海是不是打薄了?”
“悟,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等猫猫赶到时, 一屋子熟悉的人们正在吵吵闹闹。
这几十年间以来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的光景。
“猫猫!你总算来了!”
见她过来,钉崎野蔷薇长长地松出一口气,将摇摇椅上某个通过甩头炫耀发量的嘚瑟白毛丢给她。
“这家伙可把我烦死了, 吃个苹果都非得小兔子形状不吃,惯得他。”
闻言, 猫猫看了眼蹲在地上一脸暴躁削着缺耳朵少半截身子的伏黑惠,又看看在一旁替他吃掉失败品的虎杖悠仁。
视线依次扫过众人。
不再年轻的家入硝子拿起激光笔诱导着狮子猫狂踩着音响的加大音量键, 揽镜自照的夏油杰老爷爷则哀伤地叹惋起自己不再浓黑的头发, 他身后美美子菜菜子鬼鬼祟祟将梳子上的一大摞梳下来的一大把头发暗戳戳藏起。
她回收视线,眨眨眼,将被所有人“排挤”着过来找自己的五条悟扶到了他最喜欢的代步小车车上, 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便推着人到外头去散步。
“还是我家猫猫对我好~”
儿童公园里, 五条悟吃着自家女儿带回的那个他因走丢而没有买到的阿华田松饼,心满意足拿起集全的印章小本眯起眼睛反复翻看。
“我记得这个好像在八十八桥那边的分店吧?还挺远的。”
他指了指一个兔子头图案的粉红色印章。
猫猫伸头看了眼。
“是我拜托学生祓除时候顺带收集的。”
而实际上,剩下的十几个印章也都是猫猫“奴役”所带班级学生在各处集到的。
美其名曰“努力工作的同时也不能忘了好好感受生活”。
学生们感动坏了, 为了不辜负好老师的良苦用心,愣是两天之内就将一整套印章全部集齐。
“猫猫还真是有一群好忽悠……很不错的好学生呀。”
听完她的阐述, 五条悟笑着说。
猫猫点点头。
默了片刻她才说:“我今天提交了辞职申请。”
五条悟没回应。
他一口吃掉了纸袋里最后一只阿华田松饼, 此时盖着薄毯的双膝上只剩下一盒未拆开的咖椰角。
——咒术师的体质和非术师不一样。
他们就算步入晚年, 也不必担心被疾病困扰,就算是超糖分的食物也无需忌口。
猫猫不知道一个咒术师是如何自然老去死亡的。
在她的记忆里咒术师们的生命总在中半途终结。
直到一个月前,那个给她从小到大做过很多很多玩偶的夜蛾老校长提出想要来一场旅行。
猫猫傻乎乎地还真以为他是旅行,上飞机前一天给他仔仔细细收拾了行李。
夜蛾只是摸摸她的头,防晒霜、睡眠眼罩、面巾纸在包中哪个拉链哪个夹层的位置听得并不上心。
——直到望着留在天空横亘的飞机云,一旁那一天刚好有空同来送行的七海建人说了句“他不会再回来了”——猫猫才惊觉恍悟。
咒术师即便老了也不会生病,不会得三高,不会老年痴呆,不会腿脚不便走不动路,在病床上枯萎地死去,原来他们和非术师不同,只会在预感到自己即将走到尽头时,像猫一样悄然无声地离开。
“我的话,那一天应该会选择去南国的海岛上旅游吧。”
七海建人像是自语般喃喃。
“应该不会太久了。”
猫猫听了,忽而感到很难过。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七海叔叔不带土特回来的话,爸爸会闹的。”
……
可后来七海建人也和夜蛾一样终究没回来。
代替他回来的是那盒现在放在五条悟膝上的咖椰角。
“猫猫,就送到这里吧。”
五条悟忽而说,他拆开了那盒他亲自跑去签收的土特点心。
“爸爸想要晒一会儿太阳。”
是啊。
六眼的持有者,又怎么可能会迷路。
更别说这附近四处都还是他年轻时设下的传送点。
猫猫是知道的。
他的爸爸也快要变成猫了。
“哎呀,哎呀,你哭什么呢?”
五条悟从代步车上站起来,身体毫无佝偻。
依旧足足高猫猫一个头,这时正微微弯下腰,和她小时候一样轻轻给她拭眼泪。
他当然不需要代步的老年车,他只是觉得威风和好玩。
猫猫有次还曾看见他健步如飞踩上代步车的扶手,帮公园大哭的小孩摘下挂在树梢的氢气球。
然后小孩哭得更大声了。
被他给吓的。
“多大的人了啊……羞不羞?”
察觉到头顶被一下一下轻轻安抚过,耳边听着温柔的“来,啊~”,然后嘴巴里就给塞了一块甜到发齁的咖椰角。
猫猫也哭得更大声了。
“笨蛋……爸爸,太甜了!我不喜欢这个!”
“嗳!怎么会!明明超美味!怎么猫猫不会喜欢吃甜的!”
“当然全部都是你的错!”
“呜哇,好严格~”
猫猫一边拽过五条的袖子擦眼泪,一面还是忍下味蕾可怕的糖度刺激,胡乱将点心咽下去。
“猫猫,谢谢你。”
五条悟突然开口说。
猫猫倏然垂下头,发现他怀里的盒子已经吃空了。
“好像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说着,见面前人一下垮下来的脸,没忍住玩笑般轻掐了掐。
“怎么这个表情啊?笑一笑吧,呐?”
猫猫拼命地摇摇头。
“已经足够了不是吗?”五条悟拍拍她脑袋,“太贪心的话可是又会变成小河豚的。”
猫猫听出来,他是在嘲笑自己小时候一口气往嘴里塞太多、差一点没把腮帮子撑爆的那一回。
想起还是个笨蛋的自己,没忍住破涕为笑。
“这就对了嘛,嗯嗯,”五条悟同样笑起来,“比起哭鼻子,我们家猫猫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咦?猫猫,你在这里呀?”
耳熟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猫猫赶紧擦擦脸,装作无事扭了头。
抱着狮子猫的木之本樱快步跑过来:“我记得这孩子好像是你们家的?”
距离一接近,找准了角度的狮子猫便敏捷地跳进猫猫手臂里。
他仰着脑袋“喵”了一嗓子,抬爪在她一处没擦干净的泪痕上按了按,像是在安慰。
“是的,谢谢你送来,小樱。”
猫猫和友人寒暄着,随意摸着狮子猫。
她下意识看了眼站在木之本身后安静等待的褐发青年。
对方注意到她视线,客气地冲她点点头。
猫猫也回他一个礼貌的点头。
那是木之本樱的丈夫。
猫猫学生时代去隔壁找小樱她们时,十次有九次都会撞见他。
也于是,在当初被邀请去参加二人的婚礼发现新郎是对方时,这才终于解了‘这人是NPC吗?为什么总在小樱边上刷新出’的未解之谜。
……
挥手送别木之本夫妻后,猫猫又强硬地推着抱着狮子猫的五条悟围绕街心公园走了圈。
“爸爸……”
终于,在一处音乐喷泉前猫猫停下来。
“嗯?”五条悟喝了一口随手在贩卖机买的蜜瓜汽水。
“可是你还没有看到我结婚。”
“噗——!!!”
蜜瓜汽水随着喷泉的喷出伴着音乐一齐迸射,交织形成一道诡异的彩虹。
“咳咳咳咳、什么…怎么会突然……”
从最初的怔愕冷静下,五条悟这才顾得上紧张问:
“猫猫你莫非有喜欢的阿猫阿……男性了?”
猫猫想了想,摇头。
“那,”老父亲依旧紧张兮兮,“是有哪个阿猫阿……男性喜欢我们家猫猫?”
猫猫仔细想了想,还是摇摇头。
五条悟松了一口气。
“因为…我还再和爸爸再待久一些……”
猫猫闷闷说。
她捏了捏自己的一小节手指,抬头看了眼默不作声只是温和注视过来的五条悟,抿抿唇。
终究还是止了声,没有再任性。
是啊,已经足够了。
爸爸很累了,他应该睡觉了。
是时候该说再见了。
“爸爸,我走了。”
她到底是向狮子猫伸了手。
猫咪会意地跳到她肩上,俯下身将脖子上挂着的玻璃瓶送到她掌心。
随着最后一块碎片的嵌入,完整的蓝色猫眼石飘浮至半空。
“钥匙”出现了。
以圆石为圆心,空间撕裂的裂口一点点扩大。
真实的世界在那方裂口慢慢地展露。
随着真实呈现出更多,虚假的内里也如同镜子般瓦解碎裂。
过路的行人,天空的飞鸟,坠落的夕阳,所有的一切都在回归虚无。
像是投射于幕布的影像,一但投影设备电源中断,本就空无一物的幕布只会重现空白。
是时候离开了。
猫猫一条腿进入圆环笼罩的区域,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连同世界一起消散着的五条。
那个人在对她微笑。
再见了,爸爸。
可是,她还是不想说再见(さようなら),于是只轻声祝福他: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