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抬头瞅一眼细条条的月亮,夏娃再低头去瞅一片漆黑的村落,这会儿已是深夜,封建社会生产力低下,又有宵禁,人类几乎没有娱乐可言,所以睡觉早,但今天晚上颇有些不一般。
村子里静悄悄的,以往时不时会响起的狗叫及虫鸣,在这个夜晚,安静地像是整个世界被按了静音键,无端透出一股不祥。
……好像确实是蛮不祥的,夏娃想。
僵都进了村子,能好的了吗?
她打了个呵欠,把手伸去小熊肚子里摸一摸,摸出个热气腾腾的肉夹馍,蹲在树上边吃边等。
一声人类的惨叫响彻夜空,夏娃抖了抖耳朵,继续啃肉夹馍。伴随着这声惨叫,原本安静一片的村庄终于出现了第一点亮光,紧随其后的便是各种各样的嘈杂声,物体摔落的声音、家禽被惊动的大叫、小孩的哭声、惊慌失措的脚步……
总之,就像冷水突然沸腾一样变得热闹无比,听在夏娃耳里宛如一曲交响乐,配肉夹馍吃正正好。
僵的速度远远超出斩楼的预料,当她追寻对方踪迹追上去时已经晚了,惨叫声象征着第一条人命的消失,那只浑身皮肤黝黑的僵,正残忍地抓着一个活人。
活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白,这意味着身体里血液被吸食干净,斩楼厉声道:“快住手!”
僵根本没有听斩楼说话,它背上甚至还扛着那副黑棺材,也不知道扛着这么大这么重的东西,它是怎么做到行走如风的。
长空后脚跟到,这户人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粗略来看是个七口之家,一对老人,一对妻夫,一个年轻姑娘及一对小姐弟,以及院子里的家禽若干,看门的老黄狗一条。
老黄狗倒机敏得很,僵刚刚落地便已察觉,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便被僵身上的气息吓得不敢动弹。
一家人里,当属男主人最为身强体壮,僵理所当然地将其选为第一只猎物,它看人类正如人类看鸡鸭牛羊,对它来说,它在捕猎,而从旁边捣乱的人,便是敌人。
斩楼将床上睡眼惺忪的小女孩一手抱起塞到女主人怀中:“带着你的孩子出去!快!”
女主人连鞋都没有穿,却不肯走,她将女儿塞给了听到动静赶来查看的老头子,目光落到吓傻了的儿子身上,一家四口睡得是火炕,父亲与儿子一头,母亲与女儿一头。僵把父亲提起来咬死时,被惊醒的小男孩不免目睹了全程,斩楼看他时,已是被吓得痴痴傻傻,离僵仅有寸步距离,却不哭不闹不动弹。
长空跟来主要是想帮斩楼,她根本不管人类小孩是否会有危险,直接向僵出手,不过眨眼间,吸食了一个活人的血后,对方皮肤上的黑色便褪去了些,不敢相信若是让它继续吃下去会变成什么样。
而且……
长空后一步进院子,僵身材高大,又扛着一副棺材,所以体重不轻,赤脚踩地,留下的脚印又深又重,但让长空惊讶的是,僵的脚印四周,这家人种在院子里的菜啊树啊什么的,都已枯死。
那些离脚印远的反倒完好无损。
僵毫不在意长空对自己的攻击,它甚至连头都没有抬,长空的利爪成功在它身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白痕,之所以是淡淡的白痕,还是因为僵皮肤太黑,总体上仍旧是一点油皮没破。
从离开灵昌山至今,长空已经数不清自己的爪子没用过多少次了,怎么这么多皮糙肉厚的家伙?!
一个成年男性的血,僵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吸食干净。它对非人类的长空及斩楼没有兴趣,反倒是离它最近的那个吓傻了的小男孩,在僵眼中,这就只是个能吃的猎物,只是体型有点小。
但眼下是特殊时候,它饿得厉害,也只能勉为其难动口了。
说来也奇怪,就在小男孩被僵抓起的一瞬间,连孩子的奶奶爷爷都吓得不敢出声,这家女主人却突然爆发出了神奇的力量,从门口连滚带爬的又冲进屋子里,死死地将呆傻的小男孩按在身下,瞪着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就这样看着僵。
没人想到她会突然跑出来,斩楼一惊,离得这样近,僵出手肯定比她们更快。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随手一指甲就能要了成年女人命的僵,突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再去抓小男孩,也没有伤害女主人。
不知道是不是斩楼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只僵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了某种光彩。
女人死死抱住小男孩,这一刻母爱战胜了一切,而僵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她,半晌,竟忽然朝她伸出手。
那指甲漆黑无比,又尖又长,落到女人头顶时动作却很轻,女人这充满保护欲的姿态似乎勾起了僵的回忆,让它有了短暂的触动,斩楼见状,连忙抓住女人的手臂,将她与孩子拽到身后。
一家人终于团聚,若非僵还在,只怕要抱头痛哭了。
即便如此,这家的男主人也还是死了,而僵在短暂的停止捕猎后,忽然一转身,往上一跳,瞬间冲破屋顶,向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斩楼与长空连忙跟上,这才发现僵并非离开,而是更改了狩猎目标。
刚才那是它闯入的第一户人家,在大开杀戒前,由于某种原因放弃了,现在当它闯入第二户人家,这家同样有老有小之后,它选择了家里最强壮的男人做食物,无视了老人、女人以及孩童。
斩楼跟长空怎么也抓不住它,这家伙力大无穷,而僵是杀不死的,除非将它砍成碎块带出去等到天明。
整个村子沸腾一片,人们以为是有狼闯了进来,抄家伙的抄家伙,点灯的点灯,凄厉的哭声响彻云霄,这无碍于僵的捕猎,它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又生得诡异古怪,村民们瞧了,别说上来杀它,能站在原地腿不软的都寥寥无几!
夏娃啃完了肉夹馍,看着村里的闹剧,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斩楼与长空分别抓住了僵的一只胳膊,将其缠住,同时勒令村民们回家关好门窗不要外出,否则生死自负。
这么深的夜,再给个胆子也没人敢往外跑,顿时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连灯都不敢点,只听外面乒乒乓乓的打斗声不绝于耳,有那胆大的,顺着窗户缝往外瞧,只见月色下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天上还隐约传来鹰鸣,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那僵的两只血红眼珠子,在黑夜中亮得显眼,看得人心里发毛,仿佛再看下去,便会立马被其盯上。
而斩楼跟长空这边,越打越不是滋味。
若真是打不过也还罢了,关键这僵真真儿是铜皮铁骨,简直比南香鸣还难砍!而且由于斩楼跟长空不是人,不属于僵的猎食范围,对方对她们也始终没有起杀心,那态度怎么说呢。
反正从夏娃这角度看,就像悠闲吃草的老牛甩着尾巴驱赶身上的牛虻,烦人,讨厌,但没有想杀。
同样的,斩楼跟长空也不是很想杀僵。
她俩毕竟不是除妖师,亦不是修士,没有降妖除魔维护正道的原则,之所以阻止僵食人,纯粹是斩楼对人类有好感,而长空的想法更简单,人类会想要吃肉,僵便会想吸血,妖族与人本就对立,她还真不在乎僵吃了多少人。
这两边打来打去,完全没有起杀心,看在夏娃眼里分外无趣,尤其那僵,都被撵得四处跑了也不肯丢下背上的棺材,这么恋家?
她又打了个一个呵欠,困意上来了,但不想在树上睡,看看天色,东方隐约露出了点鱼肚白,再继续纠缠下去,僵该跑了,得想个办法把它抓住。
至于抓住以后想干什么,夏娃还没想好,无论如何先抓了再说。
刚点开商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物美价廉的道具,一种特殊的感觉突然从尾椎骨一路往上,这感觉可太熟悉了,往近了说,之前在昆古国皇宫,公主出现之前,夏娃就有过类似感觉,往远了说,甚至可以追溯到她身为怪种之母见到了了的时候!
这是来自生物天性中对危险的感知,昭示着有某种厉害人物要来了!
夏娃当机立断选择跑路:“别打了!快跑!”
正跟僵缠斗中的斩楼与夏娃俱是一愣,随即二话不说调头就走,可惜为时已晚。
夏娃猛然抬头,发现天上那轮弯月不知何时变成了鲜红的血月,不仅如此,本来还有人气的村庄,似乎眨眼间就变得灰败不堪,四周阴风阵阵,原本正常的路面,也开始升腾出淡淡的灰气。
这场景熟啊,夏娃可太熟了,她在读取公主的记忆时,所看到的不就有这一幕?
这是鬼道!
此时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灰色之中,在鬼道,除了血月以外不会有任何属于生命的颜色,哪怕是妖族也难以在此处生存,这是只属于鬼的世界。
一阵夏娃听不懂的唱经声由远及近,虽然不知道在唱些什么,但夏娃敢保证那绝对不是正经佛经,听起来邪气中带着荒诞,像有人拿手指甲划拉玻璃黑板,难受得很。
随着唱经声,远处浮现出淡淡的人影,看不大清楚,一袭鲜红的斗篷映入眼帘,夏娃抱住树干,她现在已经身处鬼道,想跑也没得跑,所以还是控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往红斗篷下面看。
藏在斗篷下面的会是什么呢?一张人类的面容,还是血肉模糊的鬼脸,再不然,是一具骷髅?
夏娃自己也说不出想看到什么,但她就是好奇。
红色的斗篷像长了眼睛一般,原本站在屋顶上还扛着棺材的僵在意识到周围环境大变样后,终于也看见了红斗篷。
它的反应跟夏娃就很不一样了。
僵跳下屋顶撒腿就跑!
不是,夏娃不理解,它跑什么?
紧接着让夏娃更加不能理解的事情发生了,红斗篷飘在半空中忽地变大,直接将僵笼罩其中,斩楼与长空联手都拿不下的僵,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红斗篷罩住,且随着红斗篷的变瘪而逐渐安静。
当红斗篷再次飘起来时,被罩在斗篷下面的僵已然消失不见。
慢慢地,红斗篷在阴风中呈直线竖立,斗篷下似乎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人形。
这并不是说那是人类,而是体态似人,至于究竟是什么……夏娃也不得而知。
但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依旧让夏娃头皮发麻,反正不管那是什么,总之不是好对付的家伙就是了。
然后夏娃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斩楼与长空两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向两边飞去,直到砸到障碍物,再狠狠跌落地面!
夏娃一下就恼了,在她面前揍她的手下是什么意思?
一个了了还不够,又来一个?
真当她是软柿子好欺负啦?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如果她提前在这里布下结界建立起虚拟世界,那她就是这里的的王,可惜她没有。所以夏娃能依仗的也只有商城道具,斩楼跟长空摔落后半天没能爬起来,足见红斗篷的实力远胜公主,哪怕是南香鸣也不是其对手。
但管它什么来历呢,爆炸就是女人的浪漫!
夏娃手刚动,那红斗篷竟已飘至她面前,然后她便觉四肢不听使唤,像是被冰冷的手握住——非常非常的冷,是与了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冷。
“嗯?”
红斗篷触碰到夏娃后,察觉到其身体上的异常之处,轻轻咦了一声,也正是这一声让夏娃确定了她的性别。
“放开我!”她大声嚷嚷并且威胁,“你知道我是谁不?我要是掉了一根头发,我大姐不会放过你!你知道我大姐是谁不!我大姐可是妖王!你敢打我一下试试!”
红斗篷的脾气显然非常暴躁,不吃威胁这一套,咔嚓一声!
她居然硬生生掰断了夏娃的一只胳膊。
夏娃愣了下,低头呆呆地去看自己的手臂,那是她辛辛苦苦为自己弄来的身体,自己都舍不得弄坏,平时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保护着,这个红斗篷居然把她胳膊折断了!
“怎么,不哭了?”
红斗篷根本不受夏娃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影响,自始至终也没有将她放开,不给夏娃任何偷袭机会。
夏娃气得要死,凶相毕露:“有本事你就弄死我!不然你给我等着,我非宰了你不可!敢拗断我的胳膊,我要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一根全都掰断砸碎了熬成汤喂狗!”
她哭哭啼啼的样子红斗篷很讨厌,反倒是这副发疯小狗的德性,不知怎么取悦到了红斗篷。
又是咔嚓一声。
夏娃:“啊啊啊啊我一定要宰了你!我要把你煎烤炸炖煮然后丢进粪坑养蛆!”
红斗篷:“哦,是吗?”
夏娃:“当然!”
然后红斗篷头上的兜帽往下落去,叫嚣着要把人家煎烤炸炖煮的夏娃蓦地一噎……爹的,失策了,这家伙根本没骨头,也没有肉!
它只是一团灰色的人形,看着虽有鼻子有眼长得像人,实际上根本没有身体。
煎烤炸炖煮的希望就这么泡了汤。
没有实体,也能这么强?夏娃实在不愿意相信就是眼前这个红斗篷把斩楼跟长空打飞到现在都没能爬起来。
下一秒,她怀里的小熊就被抽走了。
夏娃:?
“看你叫得这么大声,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红斗篷随意捏了捏夏娃的小熊,“既然如此,让她们把你那个妖王大姐叫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能耐。”
夏娃直接气疯了,她的小熊!
红斗篷见她暴跳如雷,恶趣味愈发重,随意瞥了眼地上的斩楼与长空后,原本还想把夏娃拎走做人质,没想到夏娃却从身上胡乱摸出些东西砸她。
什么吃了一半的松子糖啊,啃了半拉的甜甜圈啊,还有没用却窝成一团的手帕……以及一面巴掌大的八角鼓。
红斗篷瞥到这面八角鼓,直接将夏娃丢了下去。
夏娃火速两手撑地爬起来,正要再给红斗篷砰砰来上两拳,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胳膊好了,刚才那第二声咔嚓,原来不是把她另一只胳膊一起掰断?
就算是这样,她也决不原谅!
“把我的小熊还给我!”
看见八角鼓后,红斗篷再次改变了想法。
她还真将小熊还给了夏娃,却用一缕灰气卷起了地上的八角鼓送到手中,夏娃见状,愈发恼火:“那是我的东西!抢小孩子的东西你要不要脸哪!快还给我!不然剁了你的手!”
红斗篷伸手按住夏娃的脑壳用力下压,叹了口气:“你真该庆幸你是个小孩子,否则……”
夏娃被她按住脑袋无法向前,便奋力踢出腿,想给红斗篷来点教训,然而人家身高手长,只这么点距离,她的腿儿撇了半天,怎么都碰不到红斗篷一片衣角。
其实就算真踢上了也造不成任何伤害——红斗篷没有身体。
“啊啊啊啊还有那个僵!那是我盯上的猎物!是我先抓的!”
夏娃越想越气,反正大不了是个死,她的核心数据留在了了那里,顶多重新复活,但让她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自己的东西,那还不如让她立马死了!
公主给的八角鼓,夏娃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有什么用,她隔几天会拿出来把玩两下,没放在心上,但这绝不意味着她不喜欢,别人就能抢!
红斗篷顺势敲了夏娃的脑壳一下,恶劣地将她重重推倒在地,转身的同时微微侧头,傲慢道:“技不如人,你先抓的又怎么样?现在不还是我的?”
说着,她还拍了下那面八角鼓,鬼道随之关闭,消失在了夏娃面前。
夏娃真的要气死了,她恨恨地跺脚跺脚再跺脚,最终在深深的仇恨之前,她总算是想起了还倒在地上的斩楼跟长空,跑过去查看一番,幸好没什么大碍,只是短暂地晕了过去。
——她都没有看清楚,红斗篷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听说僵被截胡,连公主的八角鼓都被抢走了,斩楼愧疚不已:“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让夏娃安慰人是不可能的,她顺势道:“对啊都是你不好,未来七天不许你吃我买的饭。”
斩楼的愧疚之心立马消失,正打算再争取一番自己的合法权益,夏娃一脚踹上离她最近的那棵树:“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剥了她的皮,把她的肉拿去喂狗!”
“那个。”长空轻声打断,“你不是说,她没有身体?”
夏娃一窒,反驳道:“说不定那只是她的某种姿态,她能开鬼道,说明她是鬼吧?既然现在是鬼,说明从前是人吧?既然是人,就肯定有尸体,哪怕烂了被烧成了灰,也有尸体!我知道怎么抓鬼!”
她可是从除妖师那里搜集到了不少数据。
只要弄清楚鬼的名字,再找到她的尸体,就能将其掌控住,看她到时候怎么让红斗篷飞奔出去叼飞盘!
居然敢把她的胳膊掰断!
想到这里,夏娃不由得伸手揉揉自己胳膊,顺便仔细检查一番,得亏冰雪之躯异于凡人,否则随便来个什么人,那咔嚓一下,估计整条臂膀都要被卸下来。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东升,村子里的人也陆陆续续打开家门,壮着胆子扫视一圈发现没事后,越来越多的人出现,鸡鸣狗叫,整个村子一瞬间便恢复了生命力。
然而对于死了人的几个家庭来说,新的一天并不意味着新的开始。
“话说回来,你们注意到没有?那只僵要吃那小男孩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住了。”斩楼若有所思。
当时那距离,即便斩楼出手也不可能全须全尾的救下小孩,所以一定是因为某种原因,僵才会停止吸血行为。
长空道:“似乎是在孩子母亲冲出去之后。”
除了僵的古怪行为,夏娃也在想,红斗篷是怎么精准找到这里来的呢?她说僵是自己先抓的时,红斗篷那语气,好像对方才是僵的主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