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荷原本在那等着,却一直没等到她的回应,遂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
“尽快收拾好过来。若是没用晚膳,去玉妃亭,会有人给你准备。”
说罢,他放下帘子,转身离开。
室内重新沉寂下来,耳边唯有珠串互相敲击的清响。
空中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提醒着那个人的出现不是错觉。
瑞香好半天才爬起身,哭丧着脸:“怎么偏偏就让太子殿下听见了……”
她愁了一会儿,却又高兴起来:
“不过公主竟能与太子殿下同住,这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奴婢这就帮你收拾。”
卿莹却是脸色极淡,一点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比起太子,她还是更想跟四皇兄住。
一个官宦打扮的人候在外间。
他是太子的贴身宦官成苍,之前欲要跟着进去,却被对方一道眼神喝止,只得退出来守在外面。
之前坤宁宫中,继后说要重新安排公主的住处,问及东宫,所有人都以为殿下定会断然拒绝。谁知,他却应了下来,并问得公主的住处,不出半刻钟,便到了地方。
却见四周萧条冷清,实在不像是个公主住的地方,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也不知殿下方才是看见了什么,眼神才会那般冰冷严厉。
成苍想着,身后忽有脚步声传来,抬头一看果然是殿下,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
突然,储君步子微顿。成苍立刻恭敬道:
“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卿荷玉白的脸微偏,思索了下,缓声道:“去备一顶轿辇。”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成苍有些惊讶,东宫距此并不远,步行片刻便至。这轿子,必然为了公主所准备,莫非是公主不良于行吗?
……
东宫,玉妃亭。
四样小菜,并不丰盛,也很清淡,卿莹正要落座,却又想到什么,转头,对那个宦官说:“我等皇兄一起。”
继后多年的规训,俨然让她顺从了礼法。储君居于上位,她必须先讨好对方,已经形成了习惯。
成苍笑道:“公主请用吧,太子殿下不喜与人同桌而食。”
听到这个,卿莹就放心了。
她也不喜欢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次日,成苍把这件事禀报上去时,卿荷只是淡淡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便拿起卷宗,继续看下去。
公主府失火一事,继后认定有人纵火,移交大理寺审理,而他便是主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用朱笔圈出了几处可疑,他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卿莹被安排住在了漪兰台。
那里种着兰花,清幽雅致,住了几天,眼睛不那么痛了。自然也不用在白天也蒙着白绫。
至于卿荷,这几天卿莹只远远地看到过他一次。一袭绯红朝服,身形秀颀,官员亦步亦趋,与他低声说着什么,而他边走边听,面庞冷峻,目下无尘。
在这宫中,人人把她当成另一个人的替代品,却又嫌她出身低贱。
所以他们需要她时对她好,不需要的时候又把她踩到泥里去。
太子卿荷,是唯一一个既不把她当成替代,也不在意她的出身的人。因为他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或许该说,他眼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存在。
普通人的伤痛和挣扎对他而言,就像路边的蝼蚁一样微不足道。
再见卿瑶,卿莹一点也不意外。
对方看到她倒是一脸掩不住的震惊,对她怒目而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知道母后的旨意,是让卿莹和太子住在一处。要知道,这里可是东宫啊?是她求了父皇母后许久,才偶尔能以送画的名义,前来拜访的东宫。
她瞪了卿莹半天,看了一眼四周,突然勾唇笑了:“你不承认我也知道,公主府的火,就是你干的吧。呵呵,如今皇兄主理此案,一旦发现你纵火的证据——”
“我看你怎么死。”
任她百般挑衅,卿莹也不说话。
卿瑶自讨没趣,努努唇走了。等她身影一消失在面前,卿莹的眼神便急剧地暗了下来,狠狠地掐住手心。
她知道如今她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便是那一纸婚约。
与晋侯的婚约。
御赐的婚约,唯有一方暴毙才能解除。
这让许多看中晋侯权势的人,都迫切地想要置她于死地。
她故意火烧公主府,脱离宫外的危险,住进皇宫,本以为最多吃点苦头,好歹能保住性命,却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卿瑶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她,查案的人,是太子。
或许,这才是对方收留自己的真正理由?
他也想知道那场大火的真相。
“公主?”
成苍没想到,几天没见踪影的少女竟会出现在书房外,“太子殿下正在议事,您要不先在外面等等?”
“皇兄查到是谁放的火了吗?”卿莹单刀直入,她作为公主府的前主人,关心起火的真相,是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成苍看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
“殿下便是在与人商议此事。公主放心,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了。”
要知道,公主府后是一连排的民居,一旦火势蔓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那么,有什么进展么。”
“据说早几日,大理寺便已搜到了证物,貌似是一件浸过灯油的织物……”
卿莹呼吸一滞,喃喃道:“是么。”
卿莹进入书房时,那人背对着她,长身玉立。窗外的光笼着他黑的发,白的袍,像是在发光。
卿莹目光落在书案上,看到笔架上有一支笔,十分的漂亮,她看着很喜欢。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
“皇兄。”她喊了一声,声音弱弱的。
卿荷转身过来,见她屈膝,跪在了地上。他想到她腿上有伤,眉头一蹙,脸色莫名冷了几分。
“那场火,确实是因臣妹而起。”
她说。
卿荷撩袍,端坐太师椅上,神资高彻,如瑶林琼树。意外她竟不做抵赖,直接承认了。
卿莹低着头,是,她亲手点燃了那件自己呕心沥血织绣的百鸟裙,还想烧了整座公主府。
除了避祸,还有一个原因——
她的东西,她亲手毁了也不会让卿瑶得到。
但她不能承认。不能被他拿住错处,治她的罪。她要编造一个谎言。
“臣妹并非有意纵火……而是,而是……”
膝盖好痛,她咬牙忍着:
“……要是当时就死掉,该有多好。”
她低着头,好似怀着巨大的悲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要是能死在那场火里就好了,为什么……”
“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在最后一刻后悔了。”
话里话外,无不在暗示一件事。
她有求死之心。
或许是穿着百鸟裙,www.youxs.org,后又幡然醒悟,及时地制止了大火,才不至于酿成惨剧。
卿荷面无表情,听着她的哭声,抿着唇,指尖轻叩桌面。
突然想到那天见面。
她坐在角落,直勾勾地朝他看来,晶亮的眼,像是某种小动物。
太熟悉了,很多人见到他都是那样的表情——眼睛一亮,继而笑起来。由内而外的开心。只有她不是。
她脸上一点也没有笑意,只是专注地把他盯着,那眼睛太黑,带点森然。也太清澈,像是能照鉴人心。
卿荷不喜欢她的眼神。很不喜欢。也不喜欢她说的那句话,——冷血的怪物。
没有人敢这样评价他,还被他当场听见。
他脸色愈冷,问:“为什么求死?”
“因为……臣妹很痛苦。”
卿莹喃喃地说,“我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皇兄,你知道吗?我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着,一直以来,我好像就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后来,我找到了不让我那么痛苦的两件事。我开始收集鸟的羽毛,想要用它们织出一条裙子,那应该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东西了吧。只有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活着,是一件令人感到轻松的事。”
他沉默,须臾,“——另一件呢?”
她抬头,突然问:“皇兄可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