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公主

窗阴似箭, 转眼到了七月,夏尽秋至,出伏后,天气渐渐变得凉爽。施晏微休一日假, 寻访浣花溪畔的江村。

辰时一刻, 施晏微骑马出行,因天色尚早, 街道上行人车马并不太多, 沿着浣花溪边行边问, 约莫两刻钟抵达江村。

放眼看去,但见村中杨柳依依,水韵悠悠,素墙灰瓦,阡陌交通;田间的稻谷泛着清浅的嫩绿绿,叫那秋风轻轻一吹, 稻穗起伏如浪, 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派闲适恬淡的景象。

信步游览一番,脑海里构思起今日行文的脉络结构, 忽听得一道悠扬琴音自不远处的长亭内传出。

施晏微稍稍驻足, 循声看去,见一素衣女郎盘膝而坐,玉指抚琴, 琴音自指尖倾泄而出,幽婉绵长。

曲毕,施晏微似从琴音中窥见弹奏之人的哀戚心境,将那马儿往柳树上栓了, 移步上前,询问她方才所奏之曲为何名。

女郎抬眸看她,朱唇轻张,道是《蜀国弦》,薛涛曾奏此曲。

施晏微听后,悉心记下了,又问起旁的话来,二人交浅言深,不多时,说起各自的人生际遇。

那名唤王蕴娘的女郎显是坦诚相待,施晏微却不能同她提起宋珩之名,只婉言道出自己曾为一权贵所囚,幸得贵人相助,终是得以脱出苦海。

说话间,到了晌午,施晏微大致得知她的生平,不禁想起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她虽不会作诗,也无才情,却也能用文言文做出质朴的文章,记录下她的见闻,让一个个人和故事化作有形的文字,与世长存。

施晏微与王蕴娘话别,自去解下拴马的绳子,牵着马出村,回到宽阔的街道上,这才骑上马背,催马归家。

用过午膳,施晏微的脑海里回想着王蕴娘说与她听的话,稍加整理一番,提笔往纸上落字,大半个下午过去,一个蜀琴女辗转于长安、洛阳和锦官城的故事跃然纸上。

施晏微在文中写下她的姓名:王韫,并如实记录她的高超琴技,能奏《蜀国弦》。

待书稿落成后,施晏微方分出心思,仔细回忆起她口中提到过的另一个女郎。

宣城公主李令仪。

细细算来,这是施晏微三次听人说起有关于李令仪的事迹。

即便她贵为公主,可处在这样的世道,她亦不能自由地选择自己的婚姻。

十四年前,她不过十七的年纪,为避开圣人指婚笼络权臣的命运,毅然选择做了女道士。

圣人知晓后,龙颜大怒,降下圣旨令其还俗,宣城公主抗旨不遵,直言:“满朝权贵,哪一个府里不是三妻四妾?此生不与人做新妇又如何,倒还乐得自在,也省得污了耳目。”

话毕,便要触柱,以死明志。

幸而被一眼疾手快的宫人拦下,待禀明圣人后,圣人因膝下子嗣单薄,其母早亡,终究不忍,遂收回旨意,由着她修道去了。

那一年,王蕴娘正是二十又四的花信之年,在长安城的教坊司中为歌妓、清客,听座上客人说起此事,在场的郎君听后,无一不是轻狂大笑,抨击宣城公主为女郎中的异端,又道男子三妻四妾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岂容女子说三道四,她虽身为公主,却无品无德,全然不知三从四德,着实令皇室蒙羞。

王蕴娘永远忘不掉那些男人的丑恶嘴脸,也是从那一日起,她决心此生不嫁人;三十七岁那年,王蕴娘终于脱了籍,带着多年积攒下来的体己积蓄,独自一人踏上前往锦官城的路,在江村建了一座宅子安身。

施晏微为王蕴娘和李令仪的经历感到唏嘘,心情沉重之余,也为自己能够逃脱宋珩的魔爪而庆幸。

即便从前经历过坎坷和磨难,可总算,她们三人也有了各自的圆满。

施晏微想起这位宣城公主还曾促进过冶铁术的改进,令能工巧匠制做出取暖用的汤媪,她的思想亦极具先进性,超脱了这个时代对女性的束缚,足以为她立传。

窗外落日西斜,晚霞嵌在天边的云朵之上,泛出道道霞光,映在微微泛黄的银杏叶上,静谧美丽。

冶铁、汤媪、修道、抗旨、避世。施晏微将她目前所知的关于宣城公主的一切串联在一起,闭环之后,心中顿时生出一个大胆的推测。

或许,她也同自己一样,是换了个芯子呢?

巨大的惊喜充斥在施晏微的心田和脑海里,令她久久无法从这种喜悦中剥离出来。

倘若李令仪也是穿越而来,那么她在这个世上便不再是踽踽独行……

施晏微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有关于这位宣城公主的事迹,若非宵静之时将至,她还真想出门去四处打探询问一番。

此后数日,施晏微多方打探,终是探听到一位曾在长安城中寓居多年屡试不中,后回到锦官城中办私塾当教书先生的张二郎。

施晏微再难按捺心间的躁动,次日便请假一天往城南的文翁坊去寻张二郎。

此一行,施晏微自张二郎口中得到了更多有关于宣城公主的生平事迹。

原来,当年宣城公主自在长安城外的延生观修道后,圣人病体竟奇迹般的转好,圣人素来崇道,遂笃定是宣城公主修道为他带来的福气,自此益发宠幸宣城公主,多次以金银珠宝厚赏于宣城公主。

宣城公主虽出自皇室,却全无骄奢之习,常在观外施粥,为人解答疑惑,收容无处安身的女郎,亲自教她们识字算账,待身有所长后,方遣人下山用自己的双手谋得生路。

然而这般光景仅仅维持了三年,圣人驾崩后,太子继位,宣城公主非是新帝胞妹,失宠于新帝,日子过得愈发艰难,遂离京前往千里之外的宣州敬亭山上修道避世。

又七年,新帝离世,其子哀帝继位。

哀帝性虽怯懦,却极重亲情,因感念皇族宗室凋零,除叔伯和兄弟姊妹外,独宣城公主这一位皇姑尚在人世,经讨好江晁得他点头后,方得以降下圣旨为其修葺道观。

张二郎又道,宣城公主在离宫修道前,曾著有文章传记,但因其内多有离经叛道之言,且传记皆是为女郎所著,遂不被受时人所接受;即便宣城公主自个儿使银子刊印成书,亦鲜少有人买来一观。

后有言官于明堂上进谏圣人,含沙射影宣城公主为异端,称其所著之书有悖纲常,逆反于妇德,切不可助长此等歪风邪气;圣人动怒,从言官之言,下旨焚书,民间不得再印发宣城公主所著之书。

张二郎之所以会对此事印象深刻,皆因他也曾读过宣城公主的文章,只是那书还未读完,便被坊丁搜去焚毁了。

教女性识字读书,又为女性著书立传。施晏微听到此处,不说有十足的把握确认她是穿越而来,www.youxs.org。

她想,待时局稳定了,亦或者是宋珩登基后,与南魏休战,互通贸易往来,她有必要去宣州的敬亭山上寻一寻这位宣城公主。

施晏微心下打定主意,叉手施礼谢过张二郎,告辞离去。

许是因为心中有了希冀之事,似乎就连时间都变得比先前还要漫长一些,施晏微每日下工过后,回到家中,总要对着院中有了好些年岁的柿子树和石榴树发一会儿呆。

柿子和石榴皆是秋季果实成熟,这会子虽然只是初秋,树上却也结了不少果实,小小青青的,甚是可爱。

施晏微想起母亲施文婧秋日里最爱吃的水果就是石榴,不禁期待树上的石榴快些成熟。

八月十二,碧空如洗,天朗气清。

宋珩头戴白珠十二旒冕,身着十二章纹的玄色衮衣,腰束金玉革带,仍配那柄伴他征战沙场多年的玄铁长剑,于洛阳登基,以其父赵国公封号为国号,www.youxs.org,追封生母为元德皇后,尊祖母薛氏为太皇太后,封胞弟宋聿为郯王,胞妹宋清音为晋阳长公主。

登基大典在紫薇城的正殿举行,庄重威严,鼓角齐鸣,声势浩大。

宋珩在群臣和将士的瞩目中,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踏上石阶,挺直脊背立于明堂殿前,听着阶下众人齐声高呼万岁,微微抬眸眺望远方连绵的高山。

大典过后,群臣在明堂宴饮,贺新帝登基。

远在千里之外的锦官城,亦因新帝登基,解除宵静三日。

施晏微做完一天的活计后,戴上帷帽,搭乘驴车前往富春坊逛夜市。

秋日天黑得早,不过酉正二刻,天已麻麻黑了,华灯初上,晚风习习。

富春坊以卖酒闻名,亦有不少茶坊和卖各色小食的摊贩、铺子,施晏微一路走走停停,前前后后吃了三四样小食,买些便宜兴奇的小物件,往一间茶坊里去吃茶。

锦官城的茶坊不同于别处,价钱上稍贵一些,但胜在只需点一碗茶,便可一直在坊中坐着,观看台上的舞戏。

施晏微点了茶,付给茶博士十文钱,寻了个靠中间的位置坐下。

台上演着参军戏,引得台下观众笑声连连。

施晏微看了小半个时辰,见天色不早,雇来驴车回到碧鸡坊的住宅。

宋珩既已登基,想必接下来便该迎娶皇后,广纳后妃巩固权位、绵延子嗣了。

此生,她当真不愿再与他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了,只盼他能与将来的皇后情投意合,琴瑟和鸣,早早将她全然忘怀了才好。

近日,树上的石榴和柿子皆已成熟,施晏微有些疲乏了,遂拿清水净面提神,提了灯笼去摘树上鲜红的柿子。

恐一时摘多了吃不完,只略摘下几个装进篮子里,寻思着改日得了空,请邻居来摘一些家去吃,免得叫那些果子烂在树上。

自从离开太原后,说也奇怪,许是因为心情轻松了,施晏微与剑霜分别后才不到小半个月,她的月信又开始变得相对正常,每月只推迟三到五日,虽还是痛得厉害,总算没再有旁的毛病。

施晏微兀自摘了柿子回到屋里,全然没有察觉到墙上映出的两道黑影。

翌日,施晏微化了妆,披上藕色团花披子出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柿子香味,施晏微嗅着果味清香,不禁立在檐下,朝那棵柿子树看去,只见树下的石板上散布着几颗砸坏的柿子,想来那味道便是果肉散发出的。

施晏微略看两眼,却并未多心,只当是昨儿夜里被晚风吹落的,或是附近的野猫夜里爬树活动时碰下的亦未可知,当下并未多想,心说那柿子的味道十分香甜,保不齐还会有鸟儿来这处吃那些果肉,不妨等下工归家后再行处理。

这月可休假两日,施晏微一日用在来月事的头一日,另一日用在去薛涛井旁看城中的女郎媪妇们在浣花溪畔制作薛涛笺。

但见那箩筐里盛着满满当当的芙蓉花,女郎在将芙蓉花放进杵臼里捣出汁水,煎成芙蓉花汁后,加入浣花溪中的水,再用刷子将花汁刷至芙蓉树皮制成的纸张之上,晾晒干,即为薛涛笺。

施晏微只在一边瞧着,便觉十分不易,尤其是煎那芙蓉花汁,稍有不慎,那花汁熬糊了,白费这好一阵子的心血不说,还会浪费一筐的芙蓉花。

再者拿芙蓉树皮制成纸张亦是不易,薛涛当年发明出这样的笺纸,必定也是经过多次尝试,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锦官城里的日子着实惬意,施晏微坐在浣花溪畔晒太阳,八月下旬的阳光并不比夏季那般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施晏微略坐小两刻钟,去小摊边吃馄饨。

日子一天天的过,九月悄然而至。

洛阳。

紫薇城,朝元殿。

入夜后,六盏白鹭转花形的灯轮上,数十支蜡炬驱散黑暗,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烛油滴在底托上,凝出片片灯花。

烛光中,宋珩手执朱笔,落字纸上,笔触锋利。

张内侍轻扣殿门,称不良帅求见。

宋珩神色微凝,垂了眼眸搁下朱笔,见那折子上的墨痕尚还未干,只晾在一边,命张内侍请人进来。

片刻后,张内侍轻轻推开殿门,弯腰请不良帅入内。

宋珩立起身,缓步行至窗边,看窗上随风而动的芙蓉花影。

“卑下拜见圣上。”不良帅一壁说,一壁下拜行礼。

宋珩低低嗯了一声,沉声问:“可是蜀地有消息了?”

不良帅颔首,语调极轻:“正是。”

“圣上要寻的那位女郎确在锦官城中,并于两月前在碧鸡坊租了一间宅子住着;那宅子建在浣花溪畔,乃是经由城中牙人介绍租下的,契书在此,还请圣上一观。”

说话间,自怀中取出契书,双手奉上。

宋珩回身看他,伸手接过,不甚在意契书上写了什么,只往签名和手印处看。

郑砚二字入眼,宋珩几乎是顷刻间认出她的字迹。

不知何时,她的字迹竟已记在心上,刻在脑中。

那些缱绻旖旎的日子,书房中,他拥着她,禁锢着她,掌控着她,她的唇是那样的温软,腰是那样的纤细,葱尖一样白嫩的玉指,与他相扣时掌心全然被他的大掌覆住。

她像是水做的,与他缠绵时,似有流不尽的泪珠和玉露,叫他久久舍不得离开她的身,只想看她轻泣,哀求,轻灿的样子。

宋珩忽地阖上目,不由自主地攥紧那张契书,恼恨于她的虚情假意和欺骗背弃,却又忍不住因为寻到她的踪迹而激动兴奋。

数息后,宋珩借着极强的自制力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缓缓睁开双眼,轻启薄唇沉静道:“明日一早,寻几个得力人,带上朕命人送来的两个宫人同去锦官城,她若反抗寻死,便以此二人相胁,定能令她顺服。”

不良帅恭敬道声是,在宋珩的示意下,弯腰拱手又行一礼,旋即转身脚下无声地离了朝元殿。

宋珩兀自撑了窗子,任由寒凉的晚风吹在身上,驱散那股难以抑制的灼人燥意。

布着薄茧的纤长手指打在金丝楠木窗台上,缓缓收拢。

他早该将她囚困在身边,让她哪里也去不了,心里和眼里都只能有他,只为他一人绽放...

宋珩阖上目,深吸两口凉气,望向空中的明月,竟是又起了玉念。

自他登基后,国事繁忙,细细算起来,似乎已有许久不曾放纵过自己。

宋珩瞧不上这样的自己,极力压抑住那股子不合时宜的邪火,回到案前,稍稍扯开圈椅坐下,蘸过墨后,提笔落字。

过了二更,夜色愈深,窗外的风声似是又大了一些,刮得树叶哗哗作响。

宋珩批完折子,出了前殿,往后殿去,张内侍紧跟其后。

行至庭中,照见一身形高挑的青衣宫人立在檐下。

宋珩不甚在意,迈上台阶,张内侍推了门,就听那宫人赶在宋珩进殿前温声问道:“圣上今夜可要沐浴?”

张内侍闻言,斜眼瞥那宫人一眼,那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映入眼中,这才想起,是太皇太后让送来的人,唤作宝笙。

宋珩未看她一眼,不过低低应了一声,大步跨过门槛。

沐浴的水备下后,宝笙取来干净的中衣中裤,因宋珩素日里不大喜欢用香,是以未曾拿香熏过。

宋珩往浴房里进,宝笙谨记太皇太后的嘱咐,壮着胆子欲要随他进去,替他宽衣。

敏锐地察觉到身后宫女的异动,宋珩忽地停下脚步,回眸淡淡扫视宝笙一眼,竟是生了双与那女骗子一般好看的桃花眼,容貌姣好,气质脱俗。

能往朝元殿里送人,且还是照他的喜好来的,普天之下,也只有阿婆了。

他又何至于下贱到,通过旁人去找她的影子。

宋珩自嘲地扯扯嘴角,眼底寒凉一片,只耐着性子明知故问:“你是太皇太后宫里出来的?”

宝笙被他不怒自威的气势所慑,默默垂下了头,良久后才从唇间挤出一个是字来。

宋珩拂袖负手,沉声道:“出去,往后朕沐浴的事,一概交由黄门来做。”

圣上拒绝地这般干脆,甚至没拿正眼瞧她。宝笙自觉有负太皇太后所望,心内顿生失落酸楚之情,强忍着胸中的失意低低道了句是,而后脚步一转默声退了出去。

宋珩自行解下衣袍,踏入池中,白白的雾气自水面散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去岁的秋日,海棠池中,那惯会骗人的女郎是如何与他唇齿相依,旖旎缠绵的。

那无法克制的燥意自下而上,直烧得他口干舌燥,饶是他再三克制自持,终究没能压下那些龌龊心思,轻抿着唇,恼恨地将大掌埋至水面之下,不多时便荡起道道急促的水波。

周遭波涛四起,水声渐大。

宋珩回想着那两个旖旎的美梦,他化作狸奴和大犬,扑进她的怀里,待幻化回人形后,与她做尽亲密的事。

她在他的身下,红着眼,流着泪,低低的唤他,打他,骂他。

她是那样的温柔娇弱,就连骂人时的声音都是绵绵软软的,叫他听了生不出半分的怒意来。

天知道他有多么喜欢听她骂他、嗔怪他。

就像寻常夫妻那般,处处充满了温情。

许久后,宋珩喉间发出一道沉闷的低吼声,两手已然酸麻,胡乱抹了皂豆草草清洗一番,出浴穿衣。

翌日下朝后,宋珩留了朝中几位心腹大臣议事,待议过事后,才刚出了明堂,便有宦官来请他去徽猷殿。

宋珩大抵知晓太皇太后要与他说什么,虽有些疲于应对,但因此事是他在太原时亲口答允下来的,不好食言,遂摆驾徽猷殿。

此番太皇太后将不下十幅美人图交到他的面上,直言画上的女郎皆是品貌俱佳的士族贵女。

宋珩轻抿着唇,心不在焉地扫视而过,竟是连一个能让他拿正眼去看的女郎也无。

他心里竟还想着杨氏女吗?太皇太后霜眉微蹙,却又不敢轻易在他面前提起她来,只与他寒暄几句,又道待洛阳城中降下第一场雪,便请这些贵女来宫中陪她赏雪。

宋珩半点没听进去,漫不经心地点头应下后,喜怒不辩地道:“阿婆往后不必再费心往朝元殿中送人。”

此时此刻,太皇太后不得不醒悟过来:她最引以为傲的孙儿,如今已是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帝王了,他的话,不容任何人违逆,哪怕是她。

太皇太后说不上是高兴多一些,还是忧心多一些,微微阖了目,命人将那些画册收拾妥当,话锋一转推说身上乏了,打发宋珩快些回去处理政事。

宋珩离了徽猷殿,于高处眺望宫阙重重的紫薇城,堆青叠绿的远山一并入眼,无端想起那个人来。

尤记得,她曾亲口答应嫁与他做孺人,此生决不离开他。

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用来哄骗他放下戒备心的虚言罢了。

她从不曾拿真心对待过他。

她只是个没心没肺的女骗子罢了。

可笑的是,他此时竟还无法自控地记挂着那个女骗子,甚至无心再去看旁的女子哪怕一眼。

顷刻间,宋珩双手握成拳,指骨发出低沉的摩擦声,眼底染上阴鸷之色。

杨楚音,这一回,朕必不会再信你口中的半个字,亦不会再对你心软,朕会让你知道,何为天子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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