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三月,错过了去扬州的最好时节,兴安古城消停了几日,又是躁动起来。
原因无他。
抚琴园内的花魁今日等场,自从科举舞弊案一事后,就再没登过台。这一睹芳泽的机会,再错过,不知又得多久了。
故今日一早,抚琴园内高朋满座,没一会的功夫就是挤满了看客。
司倩语在园外竖起横幅,今日不再接客,还请诸位请回,等候下次良机。
抚琴园内,中间有一处高出的地界,有姿色上佳的女子抚琴弹琵琶,曲调悠悠。
二楼处,皆是有屏风挡着,得花了大价钱才能寻得一处坐地,这一楼就只是多人拼凑一座了。
等候许久后,仍然是不见花魁到来,这曲也听腻了,不免有富家公子哥喊道:“这花魁怎么还没出来啊,给我们几个等着急,非拆了你这抚琴园不可。”
司倩语摆手嗔道:“瞧给你们急的,最多一盏茶的时间花魁就来了。芙蓉出清水,也该慢些,毕竟我们家书蝶魁儿的绝世之姿,更是要精雕细琢。”
“好好,暂且就在信你一会。”公子哥应道。
按照规矩,花魁安书蝶在出场后,会请一人上台一同抚琴。这人选很考究,讲究一个缘分。
可纵观前几次上台人选,皆是入场时出价最高得所得,以银两为缘分,大善啊。
不愧是抚琴园,想着法子挣钱。
那就休怪他利用这个法子了。
先前发问的公子哥名为殷华容,其父是兴安古城出身的读书人,有一年的殿试上落得个探花的名号。本是有机会留在京城,加入出身江南道的江南集团,可在京城之中管不住自个手脚,得空就爱经商,弄些小买卖。
后来审核时,查出了在京的经历,觉得此人过于贪财,易受他人蛊惑,便借此拒绝了加入江南集团的请求。
一气之下回到兴安古城,弃了书,当起个商人。经过几年的妥善经营,有模有样,倒还成了一位富商。
其子殷华容并未是子承父业,好读书,未有纨绔子弟骄阳跋扈之举。
也有过一段佳话。
可今日的一番言语,有些出言不逊的味道,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为之。
众人撩草望了一眼二楼看台后,又是聊起其他事情,全然抛之脑后。
比如本是看花魁的抚琴园,满座的男子怎么还多出了两位姑娘,莫非是有特殊的癖好不成?
孙三芸轻咳两声,观望着这一桌的目光瞬间是收回。常来此地的他们,早已可听声音辨别女子性情。
这位姑娘未免是粗犷了些,只怕是脾气不好,今日重中之重是来看花魁的,且要莫生事端。
得知花魁要出台的消息,陈玉堂可是磨碎了嘴皮子才说服江念烟同意让自己来此,更是拿出了今后遇见苦药一饮而尽的豪言壮语,加之苦苦哀求之下,江念烟才勉强同意陈玉堂可去听曲。
为此,纪宁之是不得不服。
江姑娘配的药,那真叫个天下第一苦。以往在秋剑府练武时,王爷让练胆气,生吃蛇胆都没这般难以下肚。
世子殿下这一豪言颇为不明智,有江姑娘在身边,若再受伤,换做是他,宁愿再挨一次打,都不太愿喝汤药。
不过苦尽甘来,在和阮古一战中,不出三日身上的伤势已经是好了大半。
纪宁之颇感江念烟医术高超的同时,却是极少练剑,练也是练些空招式,不曾有剑气。
陈玉堂短短三日内健步如飞,亦是多亏了江念烟配的药材,不魁为一代名医。
对这些褒奖,江念烟也是笑笑。
她在把脉医治时,脑海中会比以往多出好几种药材选配,细细思量之后,竟然是比现有医书上的更为精妙,发挥的药效更加,毫不犹豫的就在陈玉堂和纪宁之身上应验了。
这都是前辈们积累的经验啊。
江念烟下定决定,定要好好传承下去,将自己所发现的,记录成册,有朝一日刊印成书。
如此才不枉费她决心学医的初衷。
今日抚琴园内算是赶巧,五人一桌,恰好空闲的一个座位留给了姗姗来迟的丁嘉木。
陈玉堂笑问道:“丁兄家有贤妻,怎么也来看花魁了?不怕怪罪啊。”
丁嘉木摇开羽扇,笑道:“殿下莫不是如此。人嘛,爱美之心是有,看看无妨的。家中那位陪着几个大家闺秀上街去了,我跑来看上几眼,但这心中,装的还是家中贤妻。”
江念烟不禁是排腹,这两位不愧都是读书人,一个性子,看女子就光明正大的看,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做什么。
得是对他怎样的信任,那位撑伞的姑娘才会应允丁嘉木来此。虽说抚琴园是卖艺的地界,可这世子男子呐,她不信见了绝色,这心还能收住的。
陈玉堂不一样,他若是敢,就让书院来人痛打他一顿。
反正江南道也就一位八境读书人。书院的七境读书人,都快两只手了,不怕的。
还有夫子呢。
抚琴园内,曲调声忽然是变的悠扬起来,所有人的目光不由的望向那高台之中。
有女子袭白裙,配面纱款款而来。
台下瞬间是一阵拍手叫绝声。
“小女安书蝶,让诸位久等了,先赔礼为诸位抚琴一曲。”花魁安书蝶轻声道。
所有人近乎是被勾魂了一般,齐齐看去。
陈玉堂亦是不由的看了一眼,但很快又收回视线,淡淡道:“花魁一称不假,可脸上胭脂不少,远没有让人达到如此痴迷的程度。”
江念烟点头附和道:“这点说的有理,这位安姑娘姿色确实是一绝,我见了差点都是移不开视线,但论灵气却是差了几分。”
两人一言一语的,遭身边有心人听去,不禁是朝他们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说的好听,还真以为自个是正人君子了?怎会还来这里。”
“这怎么还有位姑娘,说花魁差了些灵气,怎么不自个上去打扮打扮,我看姿色都无。”
丁嘉木听到这几句,连忙是招呼着陈玉堂和江念烟小声些,这里都是为了书蝶花魁而来。
这么大声的,没说称赞就是在贬低花魁了,弄不好,还会生出事端来。
总之,慎言为好,不然等世子殿下再调查科举舞弊案时,不得人心,这案子更难破。
陈玉堂从这一句话中听出猫腻,反问道:“丁兄的意思是,在这听曲的,都是读书人?”
丁嘉木点点头,“正是。”
这不禁是让陈玉堂有些恼火,读书人安于享乐,这还怎么进行科举。
就因为一桩案子就忘了寒窗苦读数十年所学,是不是过于忘本。亏得他还在一直调查舞弊的案子,陈玉堂感受到有些心寒。
那日入城时,他身为读书人,不见兴安古城有一位读书人迎接,若是因为官府不让,那在驿馆时,也没人前来拜访。
汴梁城尚有崇武风气,出城时依旧是有读书人相送,可怎么到了号称文气最浓郁的兴安古城,是一人也无,甚至还出现了刺客。
阮古负责的兴安学府,也是不见有读书人专研名家典籍,甚至还有了男女私会。
这城内,崇文风气何在!
陈玉堂看着身边衣着华丽之人,目光紧盯着台上的花魁,皱起眉头。
这不正常。
他问道:“丁兄,这花魁在抚琴园内,有多久了,每每皆是此等热闹景象?”
丁嘉木点点头,“有三年了,当时还只是小有名气,说抚琴园有位花魁姿色迷人。说出来还望殿下别笑话,当时初遇家中那位姑娘,甚是着迷,故抚琴园这等地方很久没来了,一心一意在她身上,这书蝶花魁,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
陈玉堂微微动容,“没想到丁兄还是一位用情至深之人。”
丁嘉木拱手道:“殿下对江姑娘,也是啊。”
陈玉堂听到此句,心情不由大好,好些年了,遇见知己不容易,这还是第一个对他如此客气的人,话说的很是考究。
就是这“吹捧”的功夫,还需精炼一些,很容易露出马脚的。他悄悄的看了江念烟一眼,虽然是遭了一横眼,但某位女子脸颊之上,绯红一片。
像极了天边的晚霞呀。
陈玉堂问道:“丁兄何出此言?”
丁嘉木笑道:“都是从说书人口中得知,除了被拆成十八回殿下与公孙信的一战,其次最讨喜的就是殿下与江姑娘的故事。殿下中毒,江姑娘解毒,王府为江姑娘建高阁,视江姑娘为王府中人,还有为殿下挡拳一事,皆是佳话啊。”
没想到这说书人的消息还挺灵通,不足一月的时间,就已是传遍了江南道。
陈玉堂摆手道:“好了,都是说书人夸大其词的,远没有说的那般轰轰烈烈。丁兄,这书蝶花魁的事,你可曾还有过其他听闻。”
丁嘉木想了想,面露难色,“确实还有一件。”
陈玉堂瞧出不对劲,劝说道:“还请丁兄放心,我绝对不会告知外人,我身边这几位,亦是值得信赖。”
丁嘉木内心挣扎了一会,往陈玉堂那边靠近了些,半遮嘴,轻声道:“听常来抚琴园的友人说,这书蝶花魁的模样近乎三年,未曾变样。”
陈玉堂目光陡然是盯向台上,安书蝶动作轻盈的抚琴,他却无暇欣赏,仿佛是要看穿那面纱之下的容颜。
宋书蝶犹如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抬头,抿嘴一笑,陈玉堂立刻是避开视线,四处张望。
殊不知,反而是格外的明显。
在宋书蝶看来,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聚在她的身上,可唯有陈玉堂的那一桌,不是在看自己。
这就很是耐人寻味了。
还有她这幅姿色不能吸引住的男人。
她不经意间一笑,嘴角弯弯上扬,一双清澈的眸子水灵的朝四处看去,忽然是停手,取下半边面纱,露出半边红唇。
当真是一点朱唇。
眸下画有粉色胭脂,更是添了一分妩媚。
只是取下片刻,便是引得抚琴园内的男子连连惊呼,虽是半边脸,但靠着心中的臆想。
宋书蝶的容颜清晰可见,无愧这花魁之称。
其余男子眼神炙热,可陈玉堂却是微眯着双眼,带有丝丝的寒意。
三年容貌未曾改变,这不就是兰庆县内两头阴物的特色。这书蝶花魁,想来也是来路不正。
可眼下人多,贸然出手很容易引起民愤,反正他们是居住在抚琴园后院,想证实他心中猜测,还有很多机会的,先不急于这一时。
还有一点更为迫切。
为何兴安古城的崇文风气大不如前。
陈玉堂又朝丁嘉木问道:“我观兴安学府内近乎无读书人前往求学,朝堂中新添的读书人皆不是出自古城内,丁兄在城内居住,可曾发现这迹象。”
丁嘉木叹了口气,“焉能不知啊,兴安古城盛产读书人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近些年确实没出一个,不然也不至于落没得竟然还有了舞弊的案件,简直是为天下人所耻笑。”
丁嘉木说着,神请愈发是激慨,他自己也是深恶痛绝的啊。
“殿下崇文,江南道的读书人比沐楚安定之时多了许多,原因或许是在此,拔高了读书人的门槛。这城内安于现状的读书人不思进取,还以为是十几年前一般,或许是原因之一。”
陈玉堂点点头,但没有着急表明自己的态度,屈梁和席璞玉他是见过的,而立之年,已经是显出才华,即便是放眼江南道,也是出类拔萃的存在,绝不是丁嘉木说的这样。
他望着身边痴迷花魁姿色的男子,这真有书中颜如玉来的好看?
这些人看来是没有指望了。
兴安古城内最后的读书人,大牢之中,是时候去看一看了,忙于养病,竟然是疏忽了这件事。
丁嘉木饮了一口茶水后,估摸着时间,致歉道:“殿下,我家那位此刻差不多要回府了,我也该离去,有机会到我府中坐坐,定会好好招待殿下。”
“好,你先回吧。”
那位叫何瑾的女子,真是好福气。
于此同时,琴声戛然而止,宋书蝶取下面纱,仙气十足的脸庞惹得园内之人连连惊呼。
陈玉堂观察到二楼那位公子哥跃跃欲试,今日这被邀请上台抚琴之人看来是非他莫属了。
司倩语拿来一个红球递给了宋书蝶,“这红球落在何桌之上,便是何人上台。若是有多人,那就请诸位各凭本事,看谁更能讨得花魁欢心了。”
陈玉堂听着,缓缓起身道:“走吧,没甚可看的了。”
宋花魁接过红球,男子皆是跃跃欲试。
迎着殷华容期待的神色,红球本是朝他这边抛来,可不曾停住,稳当了落在一楼的一桌上。
还是最偏僻的座次。
陈玉堂看着身前的红球,轻笑一声。
江念烟狐疑的看向他。
“让一让,我看是那家公子哥得到了我家花魁的青睐。”司倩语往前走着,忽然是看到陈玉堂一行人,愣了会。
万万没想到是如此。
她轻咳一声,掩饰好神色,“既然是花魁的选择,这两位公子,还请各凭本事,较量出上台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