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 一碟山核桃仁

大黎皇宫,含章殿。

诸葛忆荪与八皇子常佺刚走到含章殿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阵欢笑声,

“谁在里头?”诸葛忆荪问一旁的康裕,

“回禀皇后娘娘,是牛婕妤和小公主。”

“去通报一声,说本宫与八皇子来给陛下请安了。”

“是。”康裕答应着,便一阵小步跑进去传话,

牛婕妤正拿着绣球,逗引这小公主玩,小公主在乳娘的怀里,看着母亲在用绣球挡着做鬼脸,笑得口水直流,

元淮看了牛婕妤这活泼欢快的样子和小女孩的一脸憨态,开心地有些忘形,用胳膊撑着身子半坐在榻上,也不顾头昏,不停地与殿中伺候的女官、太监一同拍着手、哄着小公主笑,

就在这时,康裕小步走到了床榻一侧,将诸葛忆荪与八皇子在殿外求见之事先小声通传了汤哲庸,汤哲庸看着时机,等牛婕妤有些疲乏了,元淮也不打拍子了,汤哲庸才侧身对元淮说道,“陛下,皇后娘娘与宁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元淮听到了皇后娘娘四个字,仿佛瞬间头晕目眩一般,往殿外一瞅,诸葛忆荪已经带着八皇子常佺站在了屏风后头,

诸葛忆荪看着方才殿中元淮与牛婕妤一同在逗引着小公主玩闹,曾经的记忆瞬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她记得,那时候常佺刚出生不久,元淮每日下朝,都要去鸣鸾阁探望她们母子二人,若是天气好了,就陪着常佺在廊下玩耍,钓过鱼、朝着池塘里投过石头,也玩过绣球,对常佺爱如珍宝,恨不得日日都陪在她们母子身边,寸步不离似的,

那时候元淮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看在诸葛忆荪与常佺的眼中,就像是阳光一般温暖,

方才诸葛忆荪看着元淮拍着手、开怀地笑着哄小公主和牛婕妤的场景,就像是看到了昔日的元淮、常佺与自己,只是如今的元淮虽然近在眼前,可是他的心早就已经离自己远去了,曾经自己是他的心上人,如今自己是他的心头恨。

殿中的太监、女官也都看到了皇后的身影,原本欢笑的众人也都神情肃穆地垂手立着,头也不敢抬,

元淮又斜倚在榻上,慢慢放平了身子躺下,歪着头说道,“快请皇后进来。”

“是,”汤哲庸答应着。

话音未落,诸葛忆荪便带着八皇子常佺越过屏风,满面堆着笑走了进来,

“臣妾给陛下请安。”诸葛忆荪欠身行礼道。

“儿臣给父皇请安,”常佺跪在了地上,

“快起来吧。这么晚了,皇后怎么过来了?”元淮勉强微笑着说道,“佺儿也来了,快起来,到父皇的身边来坐。”

牛婕妤也连忙上前给诸葛忆荪请安,还问过八皇子常佺安好,诸葛忆荪也从怀中接过小公主,抱着掂量了掂量,笑着对牛婕妤说道,

“这孩子倒是比前些天重了许多,看着孩子骨架子不小,将来一定长个好身量。”

“是,那便借皇后娘娘吉言了。”牛婕妤说着,担心诸葛忆荪白日劳苦,连忙让乳母从诸葛忆荪手中接过小公主,略说了一会儿话,就带着小公主退下了。

牛婕妤走后,殿中的太监、女官都被诸葛忆荪支了出去,只留甘缪和汤哲庸在内伺候。

诸葛忆荪从甘缪的手中接过一个果篮,拿到元淮与常佺跟前说道,“这个时候的秋核桃正好,都说这山核桃益脑安神,这是商洛的客商们送上京来的,臣妾吃着极好,便给陛下带了这些新剥好的,让人在灶上用文火烘着,正好温热,陛下吃一些吧。”

诸葛忆荪拿着一碟核桃,呈到了元淮的面前。

元淮嗅着尚且温热的核桃香气,笑容僵硬地说道,“倒是香得很,先给佺儿吃吧。这孩子爱吃核桃的。”

“也好。”诸葛忆荪便递给常佺,常佺抓了几个,接连送到了嘴里,诸葛忆荪看常佺吃核桃的样子实在香得很,自己也拿了一块吃着,又递给元淮,

谁知道元淮轻轻将诸葛忆荪的手推向常佺那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都给佺儿吧,瞧着他爱吃。”

诸葛忆荪一看元淮这样子,分明是信不过自己,怕自己在核桃中下毒。

那核桃还冒着微微的热气,可是诸葛忆荪的心却凉得彻底。

元淮的眼神直越过诸葛忆荪,眼中丝毫没有诸葛忆荪似的,对面前的儿子常佺说道,“佺儿近来读了什么书啊?说给父皇听听。”

“回禀父皇,儿臣最近看六妹妹和嘉秀妹妹都喜欢楚辞,儿臣也喜欢,正读到了楚辞的离骚一篇。”

父子二人便说起了楚辞中的典故与学问,说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工夫。

一直说到常佺都有些困了,诸葛忆荪才让甘缪领常佺下去,让乳母看着他歇息,自己留在含章殿中,与元淮说话。

“陛下,身子近来可好些了吗?”诸葛忆荪问道。

“好与不好,都是这般,没什么分别?”元淮笑着说道,“有时候倒是希望这身子不好,若是身子好了,只怕更不安生呢。”

诸葛忆荪听着,攥紧了袖子,一股怒气从心头浮起,对一旁的汤哲庸说道,“汤公公先下去吧。”

“是。”汤哲庸也退了出去,殿中只有诸葛忆荪与元淮二人。

“陛下,您怨我吗?”

元淮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凝重地说道,“于公而言,朕不怨你,如今京城内外、举国上下在你的治下一片欣欣向荣之态,百姓们倒是比乾元年间的鼎盛时期更富足常乐,我非但不怨你,甚是还有些感激你、佩服你,虽然起初的时候,朕觉得你野心勃勃,更让朕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可是如今想来,是朕错了,你受天命眷顾,这个位子或许你来坐,比朕要合适。”

“陛下这话可是真心的?”诸葛忆荪正经地问道。

“真心的。”

“哪怕将来臣妾废掉了太子,自己登上皇位,陛下也不会怪我?”

“我自然会怪你,可是也无能为力?你如今的权势,早就是无冕之皇了,这皇位坐与不坐,又有什么分别?惭愧啊,我苦心经营了这半辈子,多少人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可是到头来却输给了你,输给了我身边最亲近、最宠爱的人,将来到了地下,只怕要愧对我们元家的祖先了。”

“陛下放心,我并无谋夺皇位之意,今日黄太医入宫请安,说太子的病已经大好,这皇位迟早还是太子的。”诸葛忆荪说道。

元淮听了这话,知道太子未必会比自己的妻子更合适,不,是一定不如诸葛忆荪合适,元淮明知道这点,可是他却不说,为了替他们元家挽回最后的一丝颜面,为了让自己心中愧疚少一些,如此一来,即便江山易主,也是自己的儿子不争气,与自己无关了。

“那于私而言呢?陛下恨我吗?”

“于私而言,你我是夫妻,既然是夫妻,至亲至疏都是世间的寻常之理,我又岂会恨你?”

“陛下不恨我,可是却这般的忌惮于我,我送来的东西,陛下一口都不曾用过,哪怕一碟子山核桃,都视如砒霜。且不说我丝毫没有过这样的心思,即便是有,又何苦这般费事?陛下与我好歹是多年的夫妻,儿女也都这么大了,可是为何却这般地不了解我的心?连这点信任都不曾有?”

“信任?你看朕如今的处境,只是个任人摆布的布偶,你若是我,你能信得过谁?”元淮恨恨地说道。

“若是当日……当日陛下没有听信荀伏的鬼话,将我们母子推开,又哪里会有今日之事呢?”

“是啊,当初之事,的确是我错了,如今懊悔得很呢。”

“陛下懊悔的是,当初不该听信荀伏的话?还是的当初不应该一时心软,若是依照荀伏的天象之言,处决了臣妾,就没有后来的这许多事了吧。”诸葛忆荪心冷地说道。

元淮听了诸葛忆荪这话,冷笑了起来,也不顾头脑昏沉,便伸手去抓那碟子山核桃仁。

好不容易才抓到的一把山核桃仁,元淮冷笑着将那核桃仁一个一个塞进了口中,直到将那一碟子核桃仁都吃完了,再要往嘴里塞,却发现两手空空,

元淮看着不远处的铜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与一旁的诸葛忆荪大笑不已,笑着笑着,一汩热泪从眼角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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