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许多百姓都选择放下手里活计往宣德门去,这种看热闹的机会可是难得一见。
百姓堵在街口容易发生骚乱,裴广青与林寂商议之后,打算推迟半个时辰再将池远之带过去。
冬日本来不容易下雨,今日倒是反常,从夜间便细雨不断,到现在也没停。
到了年下,来上京的人不减反增。众人或撑伞,或蓑衣,围的头天支起来的台子水泄不通。
裴广青就是怕百姓太多容易发生踩踏,所以向五城兵马司借了些人手来维持秩序。
加上大理寺和察事司的人,刚好合适。
“你说这什么阵仗?这些人穿的都不一样,不是一个衙门里的吧?”
看热闹的群众哪知道什么两司共审,就是听了一耳朵就来了。
“你不知道了吧,这是陛下亲自过问了的案子,两个衙门一起审!这阵仗往上数两朝都没有!”
说话的人是个歪嘴,说话时口水四溅,但也不影响他对这些事的热衷。
旁边问的也不甚在意,又问:“嗬,那得犯多大事才有这待遇。江洋大盗?”
“听说是个当官的。”
有人接嘴。
百姓聚集在一起甭管认不认识,反正都能唠起来。
“是啊,听说是个专门管咱们户籍的官儿,刚从外地调过来的。”
“管个户籍能犯多大事?莫不是把户籍黄册都烧了?”
只听过管钱的官贪,或者管东西的贪。这管个户籍能贪什么?
歪嘴不屑睨了一眼。
“我邻居哥哥的嫂嫂的弟弟的拜把子兄弟就在牢里面当差。你们知道个屁!”
“快说说咋回事!”
“给大伙儿说说呗!”
歪嘴理了理衣袖,一副说书先生做派:“这人犯的那可是能诛九族的大罪!”
“啊,那么严重?骗我们的吧。”
“就是!还诛九族,那个户籍顶个什么用,烧火都嫌少了。”
众人都不相信一个管户籍的官儿能犯什么大罪出来,皆认为歪嘴是在扯闲篇。
见大家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歪嘴也急了。
“你们懂个屁!他轻轻一划,就能把你们从杀猪的改成杀人的,城东的贵人能改成城西窑子里的!”
此话一出,周围哗然,没想到一个管户籍竟然这么大权利。
虽然歪嘴说这话有夸张之嫌但也的确能做到。
“听说这个官就是想把罪犯改成良籍,不过还没办成就被逮了。”
歪嘴看着周围人惊讶的表情很是受用,继续喷着口水絮絮叨叨。
但有人反驳道:“可我听说那些罪人本就无罪,不过是这个当官的想要将错误改过来罢了!”
双方各执一词,围着争论不休。
此刻察事司内,林寂正和霍陆等人做着交接事宜。今日各处都会盯着察事司,万万不可出差错。
“头儿放心,沿路我会护池大人周全,路边围观百姓也有兄弟们拦着,不会乱套。”
霍陆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跟他保证。
林寂点头:“今日就辛苦兄弟们,结束后请大家吃酒。”
听见有酒喝,众人都吆喝称赞,说着这家酒好,那家实在。
侍灵替林寂理着官袍,还有一刻钟就要出发了。
到时会有大理寺的人和他们一起押解池远之,确保人能安全到宣德门。
“主子当真不要我跟着一起去?侍魄被您派去保护池小姐了,我要是不跟去,要是路上出意外该怎么办?”
林寂任由他收紧腰带,今日代表了察事司出面,姿态举止断不可失了礼数。
“你要是不去守着汤小关他们,估计前脚走,后脚汪生就得把他们放出去闹事。”
这段时间只关着汤小关一干人等,防的就是不会突然出现捣乱。
“待会儿汪生定会去牢里放人,你小心些。”
侍灵冲林寂笑着保证:“主子放心,今天他们绝对没力气去街上闹事!”
昨日主子安排好所有事务后,自己就去了趟关着汤小关他们的牢房。每人灌了满满一大碗蒙汗药。
莫说今日,这群病歪歪的读书人后天都醒不过来!
只要自己守住了不让汪生带人把他们带走,那就万事大吉。
本来他还想着要不寻个由头把人偷走藏起来,但汪生手底下的人跟狗皮膏药一样贴在牢房门口。
既然自己带不走,他们也别想把人带走!
池远之被人扶出来,带上囚车。
侍灵得林寂示意,点了一队拳脚功夫不错的弟兄去了牢房。只要守着林寂回来,事就算成了。
今日雨密,林寂撑伞往外走,打算在察事司门口等大理寺来的人。
没成想刚到门口人就到了,还是认识的。
“大理寺季连,奉命提犯人池远之。
林寂收伞作揖:“察事司林寂,协同季大人一道前往宣德门。”
季连没有打伞,身上有些濡湿,但也无伤大雅。
不过林寂一如往常温和:“季大人怎么又没带伞。”
说着就把自己手中伞递了过去。
“多谢,不用了。我皮糙肉厚,这点雨对我来说实在还没到撑伞的地步。”
见已将池远之压上囚车,季连也不打算和他多做寒暄。只是林寂毕竟比自己官高,季连就算看不惯这个太监的儿子,也得客气一番。
“林同知请。”
林寂眼里笑意不减,受了季连的礼,只是轻点了一下头以示回礼。
覆手拾级而下,撑伞入了雨中。
季连站在察事司台阶上看着林寂背影,想起裴大人大人临行前跟自己说的话。
裴广青觉得这次太后一党如此急迫要结案,林寂怕是得在这上面狠栽一个跟头。
原来他也这么觉得,可看着林寂今日依然是气定神闲,绝无半点慌乱,季连又有些怀疑起来。
太后真的会让他栽跟头吗?
今日虽有雨,林寂却也同季连骑马并行。
一路上百姓叽叽喳喳议论着今日之事。
虽然他们对这件事也是一知半解,但不妨碍百姓们议论国事之心。
当然国事在他们心中分量远没有看林寂倒霉重要。
若说他们真被林寂欺压的有多惨也不一定。不过是以讹传讹,以及有心之人的添油加醋,再加上他不光彩的身份,活脱脱欺压百姓的恶霸形象也就有了。
一路上,池远之蜷缩着囚车里,这几日拖林寂的福身上的伤好了些。
池远之看着路边的行人,有些是不明就里的看热闹,有些则是听说了自己的事恨得咬牙切齿,想扔鸡蛋却被察事司的人率先按下了。
还是恶名好啊。池远之脑袋靠在木栅栏上,看向积云颇厚的天空想着。
要是恶名在外,还能镇住宵小。
自己老老实实了一辈子,不过是被旁人左手倒右手的利用。
有些罪孽就结束在自己这里吧,莫要再牵连其他了。
宣德门在上京中心,是离天子最近的一道门。
池远之被押着跪在地上,抬头便是宣德门三字,此时大理寺卿裴广度与察事司同知林寂已经双双坐在上位。
恍惚间池远之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自己还在胜州,刚刚接下了京中的指令要求杀尽胜王残部。
本是轮不到他的,不过上头的人不愿接这个烫手山芋,左右推脱就落到自己脑袋上了。
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自己端坐上位,下面跪着一干武将及其亲眷。
池远之看不清他们的脸,只是感受到他们身上的不甘。
有个女眷冲自己喊,喊的什么池远之也听不见,不过他能猜到。
胜王无罪!
是的,那些天池远之下令杀了很多人,那些人都在说同样的话。
胜王无罪!
他不知道胜王是否无罪,军部与胜州城中不通往来,他只知道胜王拥兵企图谋反。他池远之食君之禄,就得忠君之事。
若是无罪,那日后定会沉冤昭雪。
今日绞杀名单上少了个人,是一个林姓小将领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