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听雪早早洗漱好,倚在床榻上,同周琪扯着桃花瓣,一边问:“这三日,皇上可有说,还有甚安排?”
阿鱼摇头:“该是没有的。”
闻言,魏听雪垂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捻桃花瓣的动作不自觉就慢了下来,周琪看在眼底,却没有多问。
近乡情怯,绍州是主子心里头那人的故乡。
明摆着,主子称为妃子之前的事情隐情甚多,每次提起往日,她虽不说,却莫名让人觉得悲伤寂寥,阿鱼没想过去揭她伤疤。
阿鱼举起一个缝制好的香囊,轻声问:“主子,您看这配色好看吗?”
魏听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房间里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鱼就见主子抬起头,似有些犹豫地问她:
“阿鱼,你说我若是想进绍州城逛逛,皇上会许吗?”
阿鱼捻着针线的动作微顿,认真地说:“奴婢也不知晓,但主子不妨试试?”
“您若不说,皇上总不会知晓您在想什么。”
晚风从楹窗窗格吹进,烛火随风摇曳,映在她脸颊上,在她眼睑处打下一片阴影。
魏听雪紧紧抿唇。
她自是知晓这个道理,可她有些迟疑。
她既担忧皇上会不许她去,又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该……回去?
距离那时,已然过去了五年,她不知道曾经的江府变成何副模样,恐是早已物是人非。
忽地,手中的物件被人抽走,阿鱼将所有东西放置一旁,板着脸和她说:
“别想那么多了,您既想做,那便不妨试试,反正最差的,也不过就是维持现状罢了。”
“主子,您在害怕什么?”
魏听雪呼吸浅顿了下,不自觉攥紧锦被,隔了半晌,她才深深吸了口气:“你说得对。”
最差的,不过维持现状罢了,一辈子做一个替身。
她总不可能一直对此避而不谈的。
她想去寻,他的家长,他的痕迹,她躲了那么久,总该面对现实的。
翌日,魏听雪跪坐在江弦歌面前时,她垂着眸子,久久不敢抬头。
江弦歌持着奏折,敛眸看向她:“你要去作甚?”
案桌上的翡翠香炉飘着袅袅白烟,浓郁的龙涎香和男人身上的味道一样,阿妤越发低下头:
“想、想去绍州城看看……”
她越说越心虚,连带着声音都轻细地几乎让人听不见。
果不其然,江弦歌嗤哼了声:“只是这般?”
魏听雪仰起巴掌的脸蛋,软软地迟疑开口:“臣妾还想去别的地方多逛逛,可以吗?
“臣妾保证,很快就回来,绝对不多耽误。”
说完话,她就立刻低头,有些羞赧地垂下头。
她知晓,皇上不喜后妃与宫外有过多牵扯,她这般,有些得寸进尺了。
殿内有些安静,江弦歌轻睨向她,无奈地摇头。
他原本还在想着,她究竟能憋多久,竟连三日都没撑过去。
最终,江弦歌还是点了头:“带着侍卫,早去早回,不可滞留。”
他话音落下,反倒是阿妤怔在原地,久久没能回神。
她没想到,她纠结这么久,才壮着胆子向皇上求情,皇上竟然就这么简单地同意了?
行宫前,停着一辆简单的马车,用丝线在顶端系着一串铃铛。
魏听雪挽起发髻,作一副富家少妇的装扮,她身后站着阿鱼和月牙儿,除此之外,还有江弦歌特意让她带着侍卫,四五个人候在马车一旁。
不止如此,还有许多便装打扮的禁卫军,只不过魏听雪四处打量下,没找出来罢了。
小刘子躬身立在一旁,低声说:“主子您放心,沿路会有人保护您的安全,皇上有旨,让您早去早回。”
“刘公公替本宫向皇上带句话,就说我记着的。”
昨日江弦歌几番叮嘱她,必要早些回来,魏听雪自然不会忘记。
说完话,魏听雪就被阿鱼扶着乘上马车,随着一道清脆的鞭声,马车开始朝南行驶。
而行宫外,王九刚从绍州城回来,只来得及看见她侧脸,然后就被帐纱遮住。
王九攥紧缰绳,招来一宫人,问:“那可是伶妃?”
等宫人点头后,王九看马车离开的方向,意识她是要去哪儿,脸上温和神色有片刻消褪。
马车的轱辘踩着大道的印子,周围由安静变得喧闹,一路进了绍州城门才停下。
马车表面朴素,并无甚特点,但里面却极尽精致,魏听雪倚在车壁,见阿鱼放下帐纱,就立刻问:“进绍州城了?”
阿鱼点头:“主子,我们现在往哪个方向去?”
魏听雪深深吸了口气:“东方。”
她话音落下,才又感觉到马车动了起来。
大概两柱香的时间,马车停在了一酒楼前,位于长荣街的正中心,这是绍州城内最热闹的地方。
魏听雪悄悄掀起帐纱,看向酒楼的牌匾,眸子里有片刻的恍惚。
风满楼。
竟然还真的是叫这个名字。
魏听雪有些难以置信,这座酒楼居然真的像是一个妓馆的名字。
本朝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对女子也不会太过苛刻,大街上时而会瞧见不少女子出行。
风满楼的掌柜见这马车久久不动,着实影响生意,刚要让跑腿去催促下,就见帐纱被从里面掀开,一妇人被人扶着走下来。
阿鱼小心护着魏听雪,好奇地看了眼酒楼牌匾:“主子,就是这儿吗?”
魏听雪轻点了下头,就见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
“大夫人?”掌柜的看到魏听雪的容貌愣了少了。
魏听雪敛下眼睑,她模样长得甚好,身后又跟着数个侍卫,刚踏进酒楼,就察觉众人视线在她身上停了下。
侍卫皆持刀,见此几乎上前一步,就要训斥。
魏听雪哭笑不得拦下:“退下。”
收回神思掌柜的忙上前招呼:“几位贵客,是要在一楼,还是去二楼隔间?”
说话间,掌柜的隐晦地打量了这群人,绍州城富庶,来往不少富家千金或官家小姐,还从没见过身边侍卫都这般有威慑力的。
而且,他家大公子已经去了很久了,大夫人怕是早就嫁给别人了。
他心底猜测,这群人来头不小,是以,态度越发恭敬。
魏听雪扫了圈,轻声细语道:“就在一楼,寻个安静的位置。”
她是来等人的,去隔间,还怎么等?
掌柜的将她们带到了角落处,魏听雪对吃食不在乎,随意让他们上招牌菜,才对那几个侍卫说:“你们也寻个位置坐下,莫站在这里。”
等菜色上齐,魏听雪想等的人,也终于出现。
王九踏进来,他先回了趟家,发现并没有寻到她,才意识到她会来这里。
整个绍州城,除了王府,哥哥最喜欢的,就是这座酒楼了。
掌柜的走近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王九没听清。
魏听雪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一沉再沉,最后垂眸,微扯了扯嘴角,轻讽一闪而过。
半个时辰后,魏听雪出现在风府前。
王九落后她两步,他听见她说:“王大人,你该知晓,本宫此次寻你,是为何事。”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没有丝毫情绪。
王九敛眸,只说:“伶妃主子可要进去看看?”
她们站在风府门前,朱红色大门被人推开,魏听雪抬眸,就可探见府邸样貌。
魏听雪攥紧手帕,毫无预兆地,眸子泛了红。
不管是藤曼缠绕的长廊,还是石块堆砌的假山,和他描述的一丝不变。
她眸子一点点泛凉,声音冷了下来:“王九,你有意思吗?”
魏听雪不懂,明明当时那么绝情,此后做再多,又有甚用?
死去的人,回不来,心也是。
在她那声落下,王九的脊背有片刻弯曲,只那一瞬,他又如往常那般温和笑着:
“进去看看吗?”
魏听雪没动。
他笑得眼底殷红,说:“大哥也在里面。”
行宫处,江弦歌刚遣散众臣,朝后靠了靠,揉着眉心,沉声问:“伶妃回来了吗?”
李玉上前一步,回答:“回皇上的话,还没有。”
顿了下,李玉瞧了眼时间,讪笑:“皇上,这伶妃主子刚去不过一个时辰。”
江弦歌放下手,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李玉顿时埋下头,不敢说话。
勤政殿外,小刘子擦着额头的冷汗,陪着笑:“董答应这会儿派您来,是……”
宫人不卑不亢笑着:“刘公公,我们主子想请皇上过去一趟,您可否替通传一声?”
小刘子有片刻错愕,他还真的很少见到有后妃主子这般直白。
想请皇上过去,竟都不寻个理由。
他记得,最初伶妃去御前时,都能假模假样地拎着个汤水过来。
小刘子没拒绝,转身推门进去。
江弦歌正批着奏折,瞥见他时,眉梢微动:“什么事?”
“皇上,董答应派人来说,想请您过去一趟。”
“可有说何事?”
小刘子低下头,说:“并没有。”
江弦歌朝外看了眼,忽地问:“什么时辰了?”
“已是午时了。”
江弦歌拧起眉,朝下面的小刘子说:“和董答应说,朕下次再去看她。”
小刘子忙退出去,将他的话说与宫人听宫人听完,微蹙眉:
“圣上在忙?”
忙于不忙,小刘子不知晓,他含糊道:“一堆奏折要批,恐是没时间。”
话已至此,宫人知道是请不到圣上了,只好退下。
而勤政殿内,小刘子刚退下不久,江弦歌忽然站了起来,下了台阶就朝外走,李玉立刻跟上去,不解地问:“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去绍州城看看。”
他撂下一句话,人已经踏出了勤政殿。
另一边的宫人尚未走远,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她看着皇上朝外走去,拧眉派人去打听发生了何事。
待人回来,宫人脸上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
去绍州城?
这便是一大堆奏折要批?忙得连见她们主子一面都没有?
宫人沉下脸回去,将这消息禀告给了董映雪。
她进来时,正巧有人端进一盅乌鸡汤,宫人看得难受,这是自家主子一大早醒来,特意吩咐给皇上备下的。
董映雪听了她的话,神色依旧清清冷冷的,淡声朝宫人吩咐:“盛汤。”
梨木桌上摆着两个玉碗,午膳摆得满目琳琅,可等的那人没来,她一人安静地用完膳,整个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宫人被这气氛感染,到最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许久后,董映雪才放下木着,净手之后,才说:“皇上去绍州城了?”
宫人点头,犹豫了半晌,才迟疑地说:“奴婢听说,辰时伶妃就作便衣打扮进了城,至今未归。”
皇上去绍州城作何,一目了然。
“砰——”
杯盏不经意间落地,碎了一地,正好砸在宫人脚边。
宫人吓得呼吸都停了一瞬,待她找回呼吸时,就听她家主子冷淡的声音:“怎得这般不小心?”
立刻就有人跪地磕头:“都是奴婢不好,毁了主子最爱的茶具。”
半晌,宫人才堪堪抬首,那奴婢离案桌有两步之遥,如何也碰不到案桌,不过没人敢挑明,宫人小声地说:
“主子,她也是不小心,您不如饶了她这一次吧。”
董映雪神色清冷,施施抬手:“罢了,打扫干净。”
待房间里被打扫干净,宫人也没胆子说什么,董答应却是突然看向她,忽地问:
“你说王大人也跟着去了,三个人会不会遇上。”
宫人哑声,这明摆着的事实,哪里需要她来回答。
邵州城就那么大点地方,伶妃主子又是大张旗鼓去的,遇不到就出鬼了。
董映雪仿若也没想听她回答,她自顾自地说完后,就垂下眼睑,良久才又出声:
“给皇后传句话过去……”
宫人瞧着自家主子一派自若并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忍不住问:“传什么话?”
这次江南之行皇后了并没有跟着来,传句话可是要好几天功夫。
“就说,鱼已经在锅里了,问问她是烧水还是加火!”
鱼在锅里?
宫人不明其意,主子这是想吃鱼了吗?
就算是想吃鱼也不应该给皇后传话啊,这不是要和厨子说吗?
“我说什么你就去做,不该问的不该想的别问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