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上那位锦衣捕快隐藏的如此不走心,是个人有双眼就能瞧见。
人蹲在这个位置又如此一副姿态,显然他负责的不是连府而是连翘。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延圣帝的意思。
若真的有必要看住连翘,寻常来说该用兵丁才对。延圣帝却偏用了天门的锦衣捕快。这其中有何用意婠婠想不明白,但她知道如此一来连翘心中必定难受。
婠婠没再多问什么,看着连翘吃下一碗鱼羹后便起身离了连尚书府。
婠婠走后连翘再没吃任何东西,她只怔怔的捧着碗筷坐在桌前。方才那碗鲜热的鱼羹温暖了胃腹,让身体舒泰了不少,但她的心却是越发的难受起来。
整个天门都以为她是受了胁迫,不得以才做下那假供欺君之事。可是她并没有受到什么胁迫,她是自愿的。
先前她顺着那案卷之上的疑点,藤摸瓜的疑到了晋王和楚王的身上。其实关千山将那案宗处理的非常严谨,若是换一个人查,也许并查不出什么来。可偏偏查着案子的是观察楚王最多的她。
当疑点落到晋王和楚王处,楚王身上那许许多多的细节都变得可疑起来。
她想尽了法子潜到楚王身边,为了不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她甚至断了与天门的联系。她时刻不懈的跟踪了楚王几日,几日里都无收获。
越是没有收获,她的心便越是轻松。她以为是她判断错了。原想着盯过了今日就撤,再往晋王那边去细查。偏就在今日午间,她发现了楚王和展笑风的秘密......
在禁宫之内、在洛贵妃寿辰之际,这世上也就只有楚王才做得出如此疯狂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偏殿中藏了有多久,每一瞬每一刹对于她都是煎熬。她甚至无比的希望展笑风能发现她。但是没有,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正藏身在那偏殿之中。
待她听得连楚在外面喊人踹门的声音,第一反应竟是现身替下了展笑风。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要保下楚王。
楚王与她有染,后果再是如何严重总会好过于与展笑风有沾染,且是那般不能宣之于众的沾染。她以自己的命保下楚王,却是叛了天门、叛了大人。
越是回想,连翘便越是痛恨自己。
她是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喜欢一个人也只能将那份喜欢深藏,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便是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敢表达。今日唯一次拿起却是未经头脑,叛了官家,害了大人。
她的头脑已然冷静了下来,越是细细思量便就越觉她这番行为带来的后果可怕,一双手控制不住的微微发颤。她猛然起身,将手中的碗筷放下,取了兵器来直冲出门。
屋顶上的锦衣捕快急忙的飞身下来,喊道:“阿翘姐。”
连翘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那锦衣捕快道:“我不出府。”
那锦衣捕快道:“我信阿翘姐。只是这件事是官家亲口吩咐,我还是得跟着您。”
连翘微一点头,“嗯”了声便转身出了院子。
那锦衣捕快觉得她有些不对,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他下意识的向屋内瞧了瞧,而后才快步的跟上去。接下来的所见所闻,更是让这位锦衣捕快疑心他盯走了眼,叫人使了个掉包计。
连翘去寻了连尚书,开门见山的让他将她阿娘的户纸移出连家。换言之,她是叫她的阿爹弃她阿娘出府,且态度非常之强硬,前所未有的强硬。
连翘向来都是好脾性的,甚至在入了天门后,她在连尚书夫妇和连楚的面前还有些言行软懦。因而连尚书并不将她此刻的言语做一回事儿,张嘴就训斥起来。
他拍着桌案连道了三声“忤逆”,再要开口训斥时,连翘势如雷霆的拔刀出鞘,砍断了他手边的一块镇纸。
质地细密的石雕镇纸如豆腐般被劈做两半,而那桌案却完好的没有一丝丝的痕迹。
连尚书很是呆愣了一瞬,气怒之色直烧耳际。他拿起那半块镇纸便往连翘掷去。连翘挥刀拨开那飞来镇纸,手腕一转那锋利的刀刃便落在连尚书的脖颈间。一同落下的还有连翘轻飘飘、冷冰冰的一句话。
“欺君我都做了,多一条弑父也无妨。”
连翘进来时并没有掩好屋门,冷风不住的掀动门帘灌入进来。此刻屋子里的温度实在不高,连尚书却出了一身的汗。
眼前的这个庶女是陌生的,陌生叫他心生畏惧。他知道这个女儿手上是沾过血的,却直到此刻他才嗅到她身上的煞气。
对于连翘的阿娘,连尚书并不喜爱。最初也不过是贪她身上那一点英气和那如花的容颜,当这两样都被岁月消磨了去,他自然不愿多看一眼。一个镖师的女儿,唯一的利用价值就只是用来钳制连翘。如今连翘已非天门中人,连家已有了一位楚王正妃,又怎么会稀罕一个侧妃。
连这一点作用也不在了,那他留她也无用。唯一碍不住的也就只有面子,但面子在这股煞气面前终是缩了头。
连翘拿到了连尚书的承诺并不肯罢休,她迫着他连夜办妥一切事宜,只待明日天明去衙门迁出户纸。
从连尚书处出来,连翘径直的回了自己的院落。她从妆匣中取了一把钥匙出来,然后往府门前的春凳上坐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冬夜的风甚是冷硬,却冷硬不过她此刻的面容。
只要她人不出府,一直跟着她的那位锦衣捕快也就不出声。他望着她,越看越觉胆战心惊。
他观察了这半天,能确认这是连翘无疑,但这行为着着实实的不似她,倒是有些像大人,尤是像患了失魂症前的大人。
不用去清楚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能知道连翘的处境并不好过。做楚王的侧妃对旁的庶出小娘子来说许是不错的,哪怕楚王被逐出京都,那也是个好的选择。
但是对于连翘便就不好了。原本她凭着自己的能力,护着她自己、护着她的阿娘。凭着自己的本事,得来什么都是安心的,想做什么都是容易的。已经习惯了这般日子的她,忽然要通过一个男人来得到想要的,此般落差的滋味如何会好受。
尤其,官家还特特的叫锦衣捕快来看守她,此举是存了意要诛她的心。
如此的结果,许还不如流放来的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