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只有白,一尘不染的白,混着其他颜色模糊不清的白,周先沅的病情已经恶化了。
周鹤声如约而至。
他坐在床边,两条腿交叉伸直,他的手放在周先沅的喉咙,冰凉的指腹在皮肤上留下一个坑,周先沅的氧气管触手可及。
他的眼睛像泡发的鱼眼,只知道光秃秃地瞪着天花板,他扭过头躲开周鹤声的触碰。
周苔叩了叩门,她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小匣子,里面是老式胶卷。
周先沅激动起来,他蓝的泛白的眼珠艰难的寻找周苔的位置,嘴角也因为激动不断泛出白沫。
周鹤声毫不避讳,他靠近周先沅的耳朵大吼一声,周先沅的手指动了动,周鹤声会心一笑,确定他能听见。
“你搞的小动作我都知道,就跟你当年把她扔进垃圾桶一样。”
周鹤声很期待地看着周苔,若是知道她的悲惨童年是这个人造成的,会有什么想法。
很失望,周苔的神色如常,周鹤声收回目光,他这位妹妹该生气的时候不生气,不该生气的时候又像头发狂的野牛。
周鹤声将注意力放在周先沅身上,他还贴心地准备了耳机。
当年爸爸只看了结尾,现在要补回来。
周苔知趣地出去,将一众亲戚拦在外面,这些人心急如焚,心里想的也是多占一些。
周先沅眼角流下一滴混浊的泪,觉得就是一个孩子而已,命令周鹤声不许回国。
没想到最后也就只有一个儿,年少种种酿成今日的苦果,他的路就到这了。
周鹤声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他的脸上涌现出痛苦和癫狂,他扒开周先沅的眼睛让他好好盯着。
他到底还是活的比他爸长。
周先沅只恨自己快死了还有感觉,被周鹤声一激他就喘不上气,撮起嘴来吸取氧气。
周鹤声注意到他的胸脯起伏,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爆发出解脱的笑,他捏着细细的输氧管,像在把玩一件东西。
他每捏紧一次,周先沅的头就会砸到床上,放开他又会像是不能蜷缩的虾米。
被褥里传来尿骚味,周先沅控制不住大小便了,他的身下一片脏污,吊带也被护士取下了。
周鹤声的嘲笑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这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由医生来宣布周先沅死了,这是最体面的说法。
在周鹤声没注意的角落里,病房里唯一的绿萝里藏着另一双眼睛。
周苔有种莫名的伤心,她将自己的感受记在笔记本上,但她的形容有限,描绘不出那种酸涩难过又无感的心情。
她郑重的写:周先沅死了,不是很难过。
那些拥挤哭喊着要进去的人,突然就没了声音,周先沅是人死后他们来悲伤都没装过,只有争吵。
墙角根站着个黑头黑脸的汉子,见周苔瞧过来了,就抓住机会跟她搭话。
王玉强的媳妇还是穿着短了一截的蕾丝汗衫,腋下汗湿一大块,像是没见过这种场面跟吓傻的小母鸡一样,紧紧拽着她男人的衣服。
她眉宇之间有种得意的神色,想到自己帮了周苔那么大的忙,借钱就容易多了。
她朝周苔努努嘴,王玉强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那群人说周苔看到这个就会给他们钱。
“外甥,有人来我这告状了,还好你舅妈机灵,拿钱买下来了,我们也没敢看,你瞧……”
周苔拿过姜黄色的信封,手指摩擦几下,不由得冷笑,过了这么多年,那群人还是连张照片钱都不舍得出。
“我不认识你,你再来骚扰我我就会起诉你,”周苔把东西还给王玉强,这些人算计恨不得都写在脸上。
“你这个丫头怎么回事,我们可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说话的?”女人见周苔翻脸,怕要不回买信封的2000块,也急了起来。
热气从她脚底往上升,像个人形蒸笼。
“滚,”周苔不是软包子,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周家那些吸血鬼她都顾不上,这些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就离的远一点。
“好好好,我就让你的丑事让全所有都知道,”女人气的重复三遍,她腾的冲到王玉强怀里,讲信封撕开,她得意洋洋地拿出里面的东西。
“怎么是这个?孩他爸,咱被人骗了,”女人掏出来的是对着起来的A4纸,上面印着一行小字,破楼小巷报复女人。
她仔细地瞅着,生怕放过一点信息,看到只有这句不连贯的话,就气的将纸撕成碎片。
接着就坐在地上,双腿叉开,扯着嗓子嚎,那可是两千块,就买了张纸!
“病人家属,请安静一下,病人需要休息,”护士听到动静,将哭坐在地上的女人劝起来。
“你家祖宗十八辈都是病人,都赶着去死,这里的人都赶着去死呜哇……”
她像是找到了出气筒,周苔她不敢骂,丈夫她不舍得骂,医院里年轻的小姑娘没身份没背景,骂的多痛快。
周苔不惯着她,当着她的面把成年男子腕口粗的棍子掰断,木屑直接崩到女人脸上。
王玉强见媳妇闹不过了,碰上个硬茬,就搀扶着她坐在椅子上,女人也只是呜呜的哭。
小护士感激地看了周苔一眼,也被她刚才的举动吓到了,怎么还有人进医院带武器的。
周苔为了防止周家人闯进去,特意在医院绿化里捡了个木棍,只不过周先沅死的太快了,周家人都还没来得及全赶过来。
周鹤声精神有些恍惚,他示意周苔过去。
周苔站那不动,她闻到周鹤声身上一股臭味,找刚下的护士要了几个口罩。
果不其然,病房门一打开,那些亲戚们跟挤公交一样往里面冲,生怕见不到周先沅最后一面,然后就被臭的东倒西歪的。
“妹妹,你那份我就帮你收下了,给你攒着当嫁妆,”周鹤声想摸周苔的头发,被后者用棍子打掉了。
周苔站在门外,她知道是周鹤声杀死了周先沅,他身上的萎靡和
不对劲让她意识到危险,是那种刻在基因里的直觉。
“别那么怕我,这种日子对他来说生不如死,”周鹤声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咽喉上,慢慢移到大动脉,感受着心跳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