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砸的地方隐隐作痛,影响了景飞的心情;看上去,他很是郁闷。从小到大,父亲如此大张挞伐的揍他,从未有过。事实上,气急败坏的景传志下手确没留情;儿子做的事太让他伤心了——彩蝶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但疼爱她的心,却是和疼爱景颜一样的。
从“大富豪”背出行李的李少强朝医院走去。父亲一闹,景飞自然不好意思在“大富豪”待下去了;若兰也不想留在那儿,就对艾青说去找景颜,跟着景飞走了。若兰感觉到景飞的不快,一路上不停地说着笑话,缓解他的沉闷;景飞若无其事地笑笑,对恋人表达感谢。心乱如麻的他不知道去哪儿,只好先跟少强一道去医院,看看高进,介绍若兰和他认识,之后和柴洪亮等人商榷去金陵的事宜。
和柴洪亮等人说话时,景飞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彩蝶——不知爹和小妹找到她没有?那日和她大吵一架后,他时常后悔——彩蝶不是怙恶不悛的人,只是走错了一步。
时间不早了,高进等人要休息,若兰在,不方便的。辞别了众人,景飞和若兰走进了一望无际的夜。
身披光洁、乌黑羽毛的燕子栖息在去年垒成的巢穴里,看着夜行的人。成年的燕子对这处旧垒很有感情;它是它们从黄浦江边干涸的芦苇荡中一点点衔来泥土,一丝不苟砌成的。寒来暑往,秋去春来,不管相隔千里万里,在大地解冻、万物复苏之际,它们都会飞回它的怀抱休养生息、生儿育女。
“我们去住旅店吧?”景飞小声地说。
若兰低头,不说话,却是默许了。
旅店的房间很干净,洁白的被子和床单叠得很齐整;两盏百合花型的壁灯发出暧昧的红色光亮,照耀得房间不明不暗。
景飞和若兰和衣躺在床上,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红色的水泥屋顶。景飞摸索到若兰的手,说:“穿衣服睡觉不舒服,我们脱了衣服睡吧?”
“不。”
“为什么?”
“姆妈说,女孩子要矜持,要自爱。”
“我们订婚了,就是一个人了,衣服脱了睡在一起,不做什么。”
若兰不说话。景飞感觉她的脉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他在被子里脱下自己的衣服,将若兰搂在了怀里,一只手摸索着解她的纽扣。一个笨手笨脚,一个半推半就;她的衣服不多,却费了他好长时间才褪下。两个光溜溜的身子抱在了一起。他不好意思看她,她更不敢看他。
景飞将若兰压在身下,膝盖轻轻地分开了她光滑、修长的双腿……
几只雏燕一觉醒来,从母亲的剪尾、父亲的翅膀下钻出,趴在巢沿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缩回了暖巢。
双颊绯红的若兰娇喘道:“你不是说不进来吗?”
“我是没准备进去,我看你……想停下来,但你拼命抱着我,我以为你要我进去,就勉为其难……”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竟然把下流无耻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景飞一翻身又压在了若兰的身上。
“你干嘛?”
“既然说不清楚,不如重复一下刚才的经过,验证一下,到底是你说的对,还是我说的对?”
“你……”
景飞吻住了若兰的嘴巴。
若兰推开了景飞:“知道怜香惜玉吗?”
“知道。”
“还不滚下去?”
“哦……”
景飞两天没回家了,景传志不禁有些担心;那天在“大富豪”,自己在气头上下手重了,不知伤了他没有?做事的间隙,他不时走到门口张望,希望看到嘻嘻哈哈、玩世不恭的二儿子;好多次,他都失望了。景颜明白父亲的心思,打归打,骂归骂,父亲还是担心二哥的。她想,暂时不让二哥回家也好,因为彩蝶姐刚回来,二哥如果带回若兰,大家都会尴尬的。
景传志偷偷向外看时,景颜悄悄地观察着他;一个不认识的人,却在暗地里揣摩他们父女。这个人叫潘延寿,义军在淞沪的秘密成员。
1932年上半年,正是国军对义军第三次围攻结束、双方准备下一步作战的阶段。义军虽然在之前的三次反围攻中取得了胜利,但自身的伤亡也很惨重;为躲避国军打击长期身居穷山僻壤,使他们的物资严重匮乏,尤其是迫切需要的药品。既然西药被国军控制,只好从中药上想办法;和西药比,中药复杂了一些,但相对容易弄到。如果能将医术精湛的中医请往赣西,帮助义军,多少可以缓解一些伤兵的医治难题。认真地观察、分析了景传志一段时间,潘延寿认为像他这样背井离乡出门讨生活的人,只要给的价钱合适,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完全可以被打动、为己所用。事情的发展往往充满戏剧性,他看好的景传志最终没有跟他前往赣西,跟他去的是景颜。景颜的这个决定,让她以后的人生路充满了坎坷。
潘延寿来到景传志的跟前,笑了笑;景传志打量着身穿黑色长袍、不像是病人的来客,问:“先生有事?”
“我想买些药材。”潘延寿笑着答,“贵店有刺猬皮,松花粉,血余炭,檵木和白及吗?”
景传志拿过戥子,抽开写着“白及”字样的药橱,问:“每样要几钱?”
“有多少要多少。价格不是问题。如果能帮我运到赣西最好。”
景传志心里咯噔一下,这些药材的功效是消炎止血,为禁药;国民政府派人照会过,如果有人大量采购这方面的药材,必须第一时间报告。赣西是匪窝,此人来者不善啊!“小店不做批发。”他若无其事地说,“请您到别处看看吧。”
“实不相瞒,我跑了几家,他们提供的量都很少。杯水车薪,无济无事。”潘延寿遗憾地说。
“我也爱莫能助啊!”景传志笑着说。
“我买这些药是给义军的伤兵用的。”潘延寿盯着景传志的眼睛,直言不讳地说,“义军是为穷人着想的队伍,是被地主老财压榨的可怜人,为了推翻不合理的制度,他们不惜抛头颅洒热血……”
“您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我是个俗人,除了想办法解决一日三餐,没什么理想。”景传志和颜悦色地说。
潘延寿尴尬地笑了笑,脑筋转着弯,考虑用别的办法打动猎物。
景传志沉默了一会儿,说:“有种叫裸花紫珠的植物,别名止血草,除了能抗血栓反应,做到止血不留淤,还能治疗呼吸道、消化道、灼伤、创伤等各种内外出血,并且有消炎、止痛的作用。赣西很多的,你让人采摘给你们的战士用。”
“有什么特征呢?”潘延寿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实则另有企图——这种意志坚定的人想做的事,岂是三言两语打发的?
“紫珠多生长在小溪及灌木丛中,高矮不一;老枝无毛而皮孔明显,小枝、叶柄与花序密生灰褐色分枝茸毛。叶片为椭圆形,长约7寸,宽约2寸,顶端短尖,基部钝或稍呈圆形,表面深绿色,干后变黑色,除主脉有星状毛外,余几无毛。”景传志如数家珍地说。
潘延寿摇了摇头,笑着说:“太复杂了!鄙人天生愚笨,怕是很难记住。”
景传志还想解释得详细些,外面渐行渐近的吵杂声,使他不由自主地转移了注意力——又爱又恨的二儿子珍贵的声音也在其中!
“大夫,我身上好痛,有什么好的办法让我不痛吗?老东西,下手可真狠!”景飞带着柴洪亮、邹道奇等十多人走进来,椎天抢地地说。
景传志蹙着眉:“嘴上说老东西,心里在骂老王八蛋吧?让我再打一顿,保证你不再痛。”
“别,别,还是算了吧。”景飞可怜巴巴地说,“这些人非要来咱家吃饭,赶都赶不走!看在我是你儿子的份上,又被你打得够呛,你给我点钱,我去买菜回来招待他们。”
景传志瞪了他一眼:“钱在颜儿那儿,你自己去拿。”
“我去找财主。”景飞走向了后院。
潘延寿见景传志热情的接待客人,客气地辞了别。
高进走到景传志的面前,微笑着相见;景传志观察着他,满意地点点头:“恢复得不错。一会儿我用人参、白术、白茯苓、当归、白芍药、熟地黄、炙甘草给你熬点药喝;补血益气的,大家都有份。”
“加上生姜和大枣。”景颜走过来笑着说,“我现在就熬,让大家饭前服。”
景传志捋着胡子,微笑着点头道:“赞成!”
“别给咱爹熬,最近他火气大,不需要补。”景飞颠着两块大洋走出来说。
景传志瞪了他一眼。
柴洪亮等人偷偷地笑。
“就你话多。”景颜将他推向门外说,“快去快回。”
彩蝶一听景飞来拿钱,慌慌张张地撇下景颜钻进房间装模作样地叠起了被子;她放不下过去,不想和景飞相见。景飞恰恰相反,本想借拿钱的时机跟彩蝶搭讪,冰释前嫌,谁知她故意躲开自己。
愿时间冲淡彼此的伤痕,让每一个有不开心往事的人都不再痛苦。过去已然过去,不必耿耿于怀;明天是新鲜和美好的,要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生活。
景颜热情的招呼大家到后屋坐,彩蝶出来为客人端茶倒水。不大的客厅,很快挤满了人。对于病患不绝、宾朋稀有的景家来说,今天是难得的热闹!王莽、李少强等人钻进了景传志的房间,边喝茶边搜寻零食,瓜子、糕点;只要能找到的,他们不客气地尝了个遍。原第314团的伤员有些在客厅喝茶,有些走出去“研究”晾晒在院子里的药材,虽然不懂,但有景颜不厌其烦地解说,也并没有“强不知以为知”的嫌疑。邹道奇、柴洪亮在前屋和景传志说话;当邹道奇说,明早动身前往金陵,景传志明白儿子为什么要带大伙儿回家吃饭了。
“刚才在这儿,穿长袍的人是谁?”柴洪亮问。
景传志答:“他说是义军的人。来买药材。”
“此人目光冷峻,属于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一类人;说得难听点,为了成功他可以不择手段。先生要留意,别中了他的什么圈套。”柴洪亮善意地提醒。
景传志点了点头:“他是义军,我儿子是国军;我分得清利害关系,放心吧。”
“先生有东西捎给景团长吗?”邹道奇说,“我们可以帮忙。”
景传志想了想,答:“没什么。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外,应该习惯了,能照顾好自己;再说,我还真不知道他缺什么。”
邹道奇笑了笑。
“邹副官恢复得好吧?”景传志看着邹道奇说,“我跟腾儿说过,让他把你们接回部队治疗;他说那家医院条件好,在淞沪数一数二的,他忙搬迁的事,乱,回去反而照顾不好。”
邹道奇笑着说:“先生费心了。医院的条件很好,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好得这样快。景长官想得周全,做事滴水不漏,我们理解的。”
“邹副官缪赞了。”景传志说,“腾儿年轻,以后你们一起共事,他有做的不好的,你们多担待。柴兄弟也是。”
“先生客气了。”柴洪亮见病患越来越多,笑着说,“你先忙吧,晚上我们再聊。”
心直口快的若兰回到家,忍不住对姆妈说了她跟景飞的事;又气又恼的卓莲枝见木已成舟,无计可施。跟丈夫说了,对女儿更加溺爱的申公鹤却大发了一番雷霆;对若兰又是骂,又是要打,还说了很多若兰辱没了门风、丢人现眼之类的话。若兰哭了。卓莲枝心疼,赶紧去找艾青,请她去景家提醒,让他们来提亲,趁早操办了两个孩子的婚事;万一若兰怀孕,不至于被别人当做笑话。艾青笑着安慰了一番,送走了卓莲枝,动身赶往了景家。俗话说“新人上过床,媒人抛过墙。”新人还没“名正言顺”的上床,媒人怎好将自己“抛过墙”、不去管还没拴牢的红线呢?
景腾近来事情很多,白天和康文玉等一干心腹商议四千多人的挑选、分配方案,晚上去陈石叟处汇报进展。当陈石叟告知他德国特种作战专家暂时来不了、由他暂时全权负责时,景腾深知责任重大,不能因为这点变故停滞组建中国的特种部队;这是校长的私人卫队,是一支无坚不摧的利刃,也是国家对外的窗口,必须做好。陈石叟让景腾放开手脚,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