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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

黎明时分,“旺财”不安地狂吠。

“高叔,高叔,开门啊……”凄厉的哭喊和大力的拍门紧随其后地惊起了高、景两家人。

“谁?”高进紧张地问。

“我是虎子。”来人带着哭腔答。

高进听出来了,是大哥的战友殷虎。

“快把门打开。”弄清了来人的身份,高智平赶紧对高进说。

高进抽掉门闩,浑身是血的虎子栽了进来。高智平看了一眼,让高进去请景传志,自己和王月仙合力架起虎子坐到椅子上。

高进走到门口,披着衣服的景传志已快步走了过来:“谁在敲门?”

“李家屯的殷虎。”高进答,“叔,你快来看看,他流了好多血。”

“怎么回事?”景传志加快了脚步。

高进紧跟着:“我没来得及问。爹和娘在照顾他。”

“你去把我的药箱拿来。”景传志头也不回地说。

高进答应,走向了隔壁的景家;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他的目光在屋内搜索着。听到声响,景飞走出了景颜的房间:“谁在喊?”

“我哥的朋友殷虎。他受伤了。”高进答,“叔让我来取药箱。”

景飞指着屋角,说:“那儿呢。”

高进走过去拎起药箱,问:“你去看看吗?”

“小妹一个人在家害怕,天亮了我再去。”

高进看向景颜的房间;煤油灯的昏暗灯光,从他心上人的闺房温暖地荡漾出来。“景颜没睡吗?”他问。

“惊醒了。”景飞答。

高进“噢”了一声,说:“我先过去了,叔等着呢。”

景飞点了点头。

景传志拿起剪刀,剪下黏在殷虎身上、鲜血浸透的军装,用毛巾轻轻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渍;高进递来药箱,他接过打开,取出一个小包,倒出一些黄色的粉末敷在了殷虎的伤口上。

“不碍事,五处刀伤的创口都不深。这个药粉是我自制的,消炎、止血,敷上几日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高智平松了口气,“孩子,谁对你下得狠手?”

殷虎抽泣着,半晌吐出了四个字:“高松没了。”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稀里糊涂的王月仙随口问了一句。突然,她预感到了不详,怔怔地盯着殷虎问:“你说什么?”

殷虎一一看过一脸错愕的众人,定了定神说:“昨晚炮弹打进了我们营区,我们以为是日本兵演习的误炸,谁知没过多久,日本兵冲了进来,见人就杀,兄弟们才知道不是演习。”

“有多少日本兵?双方伤亡如何?你说高松没了是什么意思?”高智平急切地问。

“上峰不许我们抵抗,日……本兵冲进营区,很多兄弟没有反击,有的被捅死在被窝里,有的像活靶子一样被射杀。高排长忍无可忍,徒手杀了两个围住他的日本兵;杀红了眼的日本兵见状,七八个人端着刺刀一拥而上,刺死了……高……”泣不成声的殷虎说不下去了。

王月仙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嚎啕大哭。高进哭泣着去扶母亲。惊呆了的高智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呆若木鸡。

王月仙撕心裂肺的哭喊惊动了景飞和景颜。兄妹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前一后跑了过来;知道了事情的缘由,景颜搀扶着高进硬抱起来的王月仙回了卧室。

“老百姓出钱出力供养你们,是让你们在国家有难、人民有难时挺身而出;你们倒好,日本兵打到跟前了都不还手。你们对得起同胞,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景传志像是对殷虎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下好了,日本兵先打当兵的,当兵的不抵抗,接下来该拿咱老百姓开刀了。你们都是侵略者的帮凶,都是民族的罪人!”

木头似的高智平一字一顿地说:“张大帅一代枭雄,怎么生了小六子那个废物?虎父犬子,烂泥糊不上墙!”

“爹,”高进哭着说,“眼下要紧的是把大哥带回来,入土为安。”

高智平不说话。景传志点了点头。“我去找大哥。”高进看着父亲说。

高智平将烟袋锅填满烟丝,点燃,猛抽了几口。淡蓝色的烟雾围绕着他欿切的面容,看上去,他苍老了好多。

景传志说:“进儿说得对,该把松儿带回来;但一个人去不行,你和景飞一道去。”

景飞点了下头。

高智平看了看景飞,又看了看高进,面色凝重地说:“把铳带上,注意安全。”

蜷缩在床角哭泣、念叨着的王月仙,着实让人心疼!景颜想劝劝,转念一想:哭出来,姨的心里会好受一点。在景颜的印象中,高松性情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身强力壮的他入伍仅一年就被提拔成了排长。景颜又想到了大哥景腾,心思缜密、胆识过人、从小就给予她无微不至关怀的亲大哥。大哥从戎后很受上峰的赏识,去关内那会儿已经是副营长了。自从大哥去了关内,就和家人断了联系。不知大哥过得好不好?希望大哥一切都好!

王月仙一翻身坐了起来,没等景颜反应过来已跳下床跑到了外间。

“你还我儿来!当初我不让松儿当兵,你非让他去,都怪你,你把他还给我。”王月仙揪着黯然伤神的高智平拼命地摇晃。

尽管高智平性情火爆,面对本就泼辣、此刻又痛失爱子的妻子也只能沉默应对。坐在一旁的景传志站起身,走到王月仙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嫂子,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高大哥心里也难受。事情既然发生了,应该先安排孩子的后事。高进和景飞去找松儿了;我让他们带了新衣服给松儿换上,让松儿干干净净地走。松儿回来,你们不要看了,我能处理好。”

“不,我们要看。”高智平坚定地说。

殷虎说高松是被七八个日本兵围住刺死的,景传志想他死得一定很惨;他不让高智平夫妇看儿子,是不想他们因此更加难过。但高智平和王月仙为人父母,想见儿子最后一面也在情理之中。景传志见高智平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走到景颜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景颜抬头看他,他对她施了个眼色。景颜挽着王月仙的胳膊,劝她去休息。王月仙魂不守舍地看了看景颜,慢慢走回了卧室。

清晨,阳光还没光临的林间小道,高进和景飞警觉地走着。

“日本兵会不会还在北大营?那我们去就危险了。”景飞谨慎地说。

高进加快了脚步:“不会。他们进攻北大营是消灭那儿的驻军,打垮驻军接着去攻击下一个目标;他们的目标是占领整个东北,不会在那儿停留。”

乜斜的硝烟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炮弹击毁的残垣断壁上;凌乱不堪的北大营仰着的、趴着的、坐着的东北军将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映入了高进和景飞的眼睛。高进想:昨天夜里,不是我国士兵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战争,而是日本侵略者对我国士兵惨无人道的屠杀!

按照殷虎给的描述,高进在一处院墙的墙角找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哥哥——仰着的身躯依旧高大;血气方刚的脸上多了两道鲜红的血印;瞪着的眼睛恶狠狠地望向天空;紧紧攥住的拳头仿佛仍有使不完的力气……

“哥,你放心的去吧,我能照顾好爹娘。安排好你的后事,我去当兵,我要多杀日本兵为你报仇。”高进蹲下来,拂下了哥哥的眼帘,俯身抱起哥哥向水井走去。景飞走到井边,帮高进把高松放了下来。高进凝视着哥哥,回想年少轻狂的幸福时光;一起爬树、掏鸟窝、追击野猪、做错事被爹娘打……他们吃一个人的乳汁、睡一个被窝长大,如今,阴阳两隔啦!

高进解开哥哥破烂不堪的衣服,哥哥的伤口随即暴露在了空气中——除了手臂的几处刀伤,胸部和腹部还有十几个血窟窿。

高进拿着哥哥褪下来的衣服在水桶里洗去血渍,擦拭哥哥身上的血污。景飞抹了把眼泪,走向了存放粮草的仓库。粮食连同存放它们的仓库被付之了一炬,冒出黑烟的热灰飘出阵阵焦糊小麦的味道。

离粮仓不远的地方,景飞找到了一架几乎完好的平板车。

高进和景飞把换上干净衣服的高松拉出营区时,昨夜被打散的北大营士兵正垂头丧气地陆续返回,清理牺牲战友的尸体;附近得知消息的老百姓,也焦急地前来寻找活着或死去的亲人。

高进、景飞、平板车,怊怅地行走在回家的的小路上。小路的两旁,葳蕤的树叶完全遮挡了意图照射到小路的阳光,行走的人因此免遭了烈日的暴晒之苦。波浪般的清风从树干边缘偷偷地流淌过来,吹得他们的身体凉飕飕的;失去亲人的痛楚,也让他们的心里“凉飕飕”的。

“旺财”跑了出来,一瘸一拐的。

“‘旺财’,你的腿怎么了?”景飞俯下身子看着它。

高进对“旺财”的感情毋庸置疑,但现在的他实在没心思过问它受伤的原繇!

“旺财”哈哧哈哧地喘息着,围着平板车转了一圈,跳了上去;熟悉的面孔和味道,使它认出了车上的人。它对着高松的脸亲昵地叫唤了几声,静静地趴在了他的身边。

高进记得哥哥说过,有一次他带“旺财”去打猎,遇到了一头凶猛的野猪;那时他的火铳没了弹药,如果不是“旺财”竖起脊毛和龇牙咧嘴的野猪对峙为他赢得填充弹药的时间,后果真的不敢想象!自从哥哥当兵离开家,“旺财”很少和他在一起了,如今在一起了,哥哥却再也看不到它了。

高进拉着平板车,思绪万千地走着;直到回到家中,凌乱的场景才让他从如烟般的往事中回过神来——门口的水缸变成了一堆碎片,碎片周围是水浸透的一大片湿地;水缸边的盆架子和木盆都躺在了地上;拴在树上的晾衣绳和晾晒的衣服也掉在了地上。

“叔,你的脸怎么了?”景飞担忧地问高智平。

景飞的话,引起了高进的注意;他回过头,见父亲淤青的左脸上有几道像是手指留下的印迹。“爹。”他怔怔地喊了一声。

“我没事。”高智平走到平板车前,“把你哥抱屋里吧。”

王月仙听到外面的对话,知道儿子回来了,六神无主地朝外走,到了门槛边,忘记了抬脚,差一点儿拌倒在了地上。红着脸的景颜跑过来搀扶她。

感觉哪里不对的景飞拉过妹妹小声地问:“小妹,发生什么事了?”

景颜心有余悸地答:“刚才来了几个日本兵,把虎子哥抓走了。他们……还打了智平叔。”

“啊!”景飞小声地惊叫一声,警觉地环顾过四周问:“日本兵呢?怎么没看见咱爹?”

“日本兵走了。”景颜压低了声音答,“爹去彩蝶姐家了。”

“爹去她家做什么?”

“爹说彩蝶姐家有口棺材,去买来……”景颜指了指平板车。景飞明白了,高松事发的突然,来不及做棺材,爹去把彩蝶爹为自己预备的棺材买来给高松用。

看着平板车上的儿子,高智平夫妇不禁老泪纵横!从孩子哇哇落地,到会爬、会走,叫第一声爹、第一声娘……他们见证了他全部的成长。血浓于水的亲情,世间能有什么比得了?

“儿呀,”王月仙全身颤抖,抚摸着高松冰冷的脸,“你走了,娘可咋活呀?你这个不孝的孩子,我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想着你给我养老送终,你……”“啪”的一声,王月仙一巴掌打在了高松的脸上。

“娘,”高进慌忙抱住了母亲,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说,“我知道您心里难受,要打,您就打我吧。”

“姨。”景颜也紧紧地抱住了王月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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