镰刀一般的冥月悬在天空,紫色的月光无限灿亮。
沐浴在紫光之下,无日城内,跪伏者不计其数。
有许许多多的生灵,簇拥在大街小巷里,乌泱泱,静悄悄,本不可能窥探到城中心的奇景。
但这一刻,至圣之胎·极乐兽施法,夜氏圣人·夜烟火,显化在每一个生灵的脑海中。
她太苍老了,也太可怜了。
明明是第9位阶的至强者,不知遭遇过什么样的劫难,竟然只能平躺在地上,形如枯死的树木,轻轻一碰便有可能碎成齑粉。
“嘭!嘭!嘭!”
“嘭!嘭!嘭!”
“嘭!嘭!嘭!”
眼泪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噤若寒蝉的无日城内,回荡着齐整如一的磕头声。
夜烟火笑了起来,鲜血涌到她的喉咙口,却又被她吞了下去。
一道黑焰从她的眉心处点燃,旋即围绕着整具躯体熊熊燃烧。
所有人都看到,这位风烛残年的和蔼老人,枯萎的发丝竟变得轻盈飘逸,褶皱的面容尽数抚平,重新露出一张细腻如瓷的精致脸蛋。
原来,原来她也曾年少,也曾衣裙飘飘,迎风招展。
她采摘过清晨的露珠,聆听过丛林间的虫鸣鸟叫,俯瞰过江河湖海奔流不息,纵观过千岩万壑连绵起伏……也曾有着精彩的人生。
但现在,她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将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告别眷恋过的人世间。
“烟火老祖,一路走好!”
“烟火老祖,与天同岁,与月同辉!”
“恭送烟火老祖,我等誓死铭记烟火老祖的功德!!”
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夜烟火徐徐雾化,化作一只只黑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轰!!”
二十四道光束冲天喷涌,绽放着无尽光芒的通天石柱,撑起一道半透明的膜状防御罩,俄顷间笼罩全城。
紧随其后的,便是空间裂缝不断出现,一件件奇形怪状的法宝,以漂浮的方式出现在众人的头顶。
“各取所需。”
金玄子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周身的族人一个个站起身来,伸出手掌,隔空抓握。
夜寒君效仿,一个呼吸后,一件染血的长袍从天而降,落在他的手中。
这是特殊的秘法护袍,曾经浸泡在黑暗圣兽的血池中,祭炼上百年之久。
它没有太神奇的功效,但能短暂施加祝福的效果,以粗鄙的手段蒙蔽上苍的意志。
另外,还有一枚圣血护符、一块防身宝玉。
守护全族的护城大阵,虽然能阻挡纪元之钟绝大多数的效果,偶然间还是会有意外发生。
但如果加上这些宝物,夜氏族人的安全系数,便能往极致的方向扩增。
“我要一朵窗之花。”
轻声念诵,一朵宛若玻璃雕刻而成的晶莹花朵,打着旋儿从天上飘落。
它的光芒太刺眼,间隔一段距离的族人们,马上发现异常。
夜虎、夜东海、夜幼星、夜牙牙……先是惊疑不定,而后心神不宁。
“我要一朵窗之花……”
“我要一朵窗之花……”
如出一辙的念诵声,接二连三响起。
有心人悉心观察,不难发现,开口者要么拥有少王及以上的身份,要么为夜氏立下过汗马功劳,背负丰厚的战功。
若非如此,即便是喊破喉咙,也不可能有玻璃花朵从天而降。
“祖爷爷,那是什么呀?”
城中心的最外圈,夜氏附庸的聚集地,坐在老者臂弯上的小丫头,清澈的目光中倒映着一朵朵晶莹的花朵,心中不免好奇。
“那是窗之花,能够打开防御大阵的神圣宝物。”
“也只有纪元更迭,它才能派上用处,平日里呀,那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奇怪捏。”
小丫头眨了眨眼,一脸茫然道:
“好不容易激活的大阵,为什么又要打开呢?”
“因为……总有些夜氏族人,认为自己占尽天时地利,有机会得到天地的赐福,而不是天地的惩罚。”
“他们不甘于缩守在壁垒中,愿意背负一定的代价,小小的赌上一场。”
“要是赌赢了,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他们的契约眷灵,只要能得到赐福的效果,便会有无穷的裨益。”
“祖爷爷!”
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偷偷溜到老者的身边,举着手主动提问道:
“这可是纪元之钟呀,要是赌输了,他们会死吗?”
“大概率不会。”
老者刮了刮男孩的鼻子,抬起头时,敬畏地望向那二十四根通天石柱:
“这可是镇守一族的终极阵法,需要二十四尊至圣之胎支撑,更需要奉献一位夜氏圣人的血与魂,威能无穷大。”
“凭借窗之花,他们只能打开极小极小的口子,使得屏蔽的天机重新获得感应。”
“要是失败,他们的身上还有各种逃生护命的宝物,想要一口气杀死他们……太难了。”
“既然有幸运儿,总会有一两個倒霉鬼吧?”
小男孩嘟囔着,一副又好奇又害怕的样子。
……
视线回转,重新回到城中心。
夜丹凝望着逐渐被窗之花包裹的夜寒君,朝着旁边之人低语道:
“我就知道,夜寒君肯定会冒险!”
“他的契约眷灵都是稀奇古怪的品种,要是能得到一两个赐福,我也毫不意外。”
“布衣,你怎么不赌一赌?”
“诸如你我的恶魔、亡灵,虽然在常人眼中都是邪恶生物,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在天地眼中,这些谈不上真正的恶,不过是善良与光明的相对产物,也有机会得到赐福。”
“算了吧。”夜布衣摇头,“无论是赐福还是诅咒,都是万中无一的概率,哪有那么轻巧。”
“何况夜氏存活太久,已被天地意志嫌弃,我宁可什么也不得,也不想招惹这一份因果。”
“你的想法,倒是和我差不多。”
夜丹皱着眉头,细细琢磨道:
“宙元之劫那会,不可能发放任何一朵窗之花。”
“这是纪元之钟,威能不一样。”
“但我还是担心,新生宙以来的第一次纪元更迭,会有种种未知的情况,为了避免意外,老老实实呆着才是最安全的……”
“其中取舍,就让有资格取走窗之花的人,自己评估吧。”
夜布衣的骷髅脑袋撇向前方,下巴轻轻抬起:
“喏,三位少皇不也巍然不动,对于天地赐福没有任何想法吗?”
“这怎么可能一样?”夜丹笑叹:
“你应该知道,只要参与过封印,用任何手段欺瞒过岁月的流逝,这样的人或者生灵,获取天地赐福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
“夜奇玉呢?他总没有参与过封印吧。”夜布衣的魂火迎风摇曳。
“不不不。”夜丹摆手,笃定道:
“夜奇玉也好,夜莫愁、夜霓裳也罢。”
“他们是少皇,背负着这个纪元我夜氏相当一部分的族运。”
“就算大长老不阻拦他们,他们心里也清楚,冒险获得赐福的可能性,远远低于被天道诅咒的可能性。”
“到时,即便侥幸不死,修罗之墓中他们也会失去竞争力,墓中有那么多不弱于天地赐福的机缘,何必要在这里冒险尝试呢?”
“道理,我懂。”
夜布衣忽然指着右手边,“那又是什么情况,为何夜隐也能唤来窗之花?”
“他参与过封印,拥有名为衰人的职权,这是准备自我了断了,不想再活下去了?”
“嗯?”
顺着夜布衣的手指,夜丹微微愣住。
发现异常的不止他们两人,更早几秒,夜茉、夜昆、夜鼎鼎等人,也都瞪大双眼,惊愕连连。
“见鬼……”
“这小子立过功?我怎么不知道?”
“他这是要做什么?和诅咒以毒攻毒?”
“还是说平日里太倒霉了,觉得纪元之钟敲响时,天地心存一丝善念,有可能抚慰他不断受伤的心灵,给那么一点点梦寐以求的奖励?”
夜鼎鼎声音发颤,四肢僵硬。
他实在弄不明白,这个孤僻的家伙想做什么。
而其他的族人,平日里看似不与夜隐来往,两年的时间,七七八八也调查过他的权能,见识过他进化后的不死蟑螂。
此时此刻,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无法想象一个霉运缠身的人,如何得到天地的认可。
“丫头,你也领一份。”
通天石柱上,金玄子通体发光,淡淡的笑声响了起来。
“啊?小女子不是夜氏族人啊……”
禹如心缩了缩头,小心翼翼道:
“这不是夜氏族人才能享用的资源吗?小女子贸然取用……不太好吧?”
“你这丫头,当真胆小如鼠。”
金玄子莞尔一笑,跟着打趣道:
“你往四周看看,这二十四根通天石柱上,可还有另外一个外姓之人?”
“没有……”
禹如心硬着头皮,赧赧自语道:
“寒师以前让我低调,我现在成了显眼包,不管怎样都不可能低调了,小女子也没想到呀……”
“不要怕,总有些人可以超脱规则。”
金玄子探出一缕金光,抓下一朵窗之花:
“譬如说我,我就算胡乱采摘十朵,尽数浪费,也不会有夜氏圣人瞧上一眼、多说一字。”
“再说了,你有这样的职权,如果不尝试一下赐福的可能性,那真是暴殄天物,实在可惜。”
“前辈……那要不……伱再给我抓两件保命用的宝贝吧?”
禹如心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请求道。
“哈哈哈哈。”
金玄子大笑,“我就在你身边候着,那些圣血浸染的护身宝物,难不成能比我还厉害?”
“对哦。”
耳根通红的禹如心,低着头寻找地缝,也想藏到地底下,逃过每一个社死的瞬间。
“那、那我去啦?”
“要特地做什么吗?对着天空磕头?还是说些特别的祝词,恭贺新纪元的到来?”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站在那里。”
金玄子摇头道:“倘若天道注意到了你,觉得你是新纪元的‘福运之人’,那你自然会得到应有的奖励。”
“好!我会努力的!”
握住拳头的禹如心,忽然觉得没什么底气,赶紧从储物戒指里找出一把铁锹。
等到双手握住铁锹,她莫名自信起来,像是个守卫稻田的小战士,敛容屏气望着天空。
“喂喂喂,老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抱着脑袋躺在死蛛皇后背上的蝇月,猛地蹦跶起身,满脸不悦地瞪着夜天鸣。
“别人家的前辈,怎么就这么有眼力见。”
“怎么就你磨磨唧唧的,要是本王不提醒,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哎呀,年纪大了,记忆变差咯。”
挖着耳孔的夜天鸣,妄图装糊涂。
“少来这一套,记账就能精确到年月日,沼泥里的王八才信你的鬼话!”
蝇月破口大骂,不断催促道:
“搞快点!”
“你该不会是担心本王,所以不想让本王冒险吧?”
“开什么玩笑?本王得天独厚,先天便是璀璨闪光!”
“我需要镇族大阵的庇护吗?不需要!本王就是呆在没有防御的空间里,也能得到天地的祝福!快快快!摘一朵窗之花给我!”
……
……
召唤窗之花的族人,不会超过二十人。
其中属于年轻人的,更是少之又少。
再缩小范围,曾被封印的年轻族人里,只有夜隐一人动用,这一幕怎么可能不吸睛。
“我要一朵窗之花。”
犹豫了很久的夜灵舞,终究是以少王的身份,唤来一朵镇族大阵伴生的至宝。
玻璃质感的光雾将她包裹起来,夜寒君无法看到她在里面做什么,就像其他人无法看到他在做什么一模一样。
“与我近龄者……一共有七人吗?”
玻璃光雾从里往外可以看清,夜寒君能够确认,除了他、夜隐、夜流萤外,还有夜灵舞、夜冬、夜春三人,打开了大阵的缺口。
不计算非人族的蝇月,加上石柱上的禹如心,刚好七人。
这个数量,略微低于他的预期。
本以为铤而走险的族人会更多,没想到临近关头,一个比一个沉稳。
……
收敛杂念,夜寒君有选择性地召唤契约眷灵。
默肯定不能召唤,它有一半的灾之印章,这样的血脉并不受自然法则的喜爱,一旦因此沾染渗透灵魂的可怕诅咒,这一趟冒险也就赔掉了裤衩。
艾姬芙拉也不行,她并非寻常血脉的魅魔,又是畸变又是扭曲,本体还那么脆弱。
再者,根本不需要夜寒君劝说,想要让艾姬芙拉以容颜和美貌作为赌注?不可能,绝不可能。
“大人,我准备好了。”
印痕闪烁,花烛率先登场。
她肉体的孱弱程度,和艾姬芙拉半斤八两,本来也不适合冒险。
但无论怎么说,她曾经是灰暗闪光,以残缺的方式蒙受过天地的祝福,值得尝试崭新的可能性。
“本大仙可是初代羽族,拥有天之印章!”
“天道老儿要是看我顺眼,嘿,本大仙以后就在圣巢中供奉几尊天道的石像,没事的时候祭拜祭拜。”
“天道老儿要是不想看我,那就算了,本大仙又不是非它不可,反正早晚都能称王称霸,无论是顺应天意还是逆天而行——本大仙都能扛下来。”
大大咧咧的鹅大仙,用力拍着翅膀,仿佛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七个字。
它一屁股坐在玻璃空间的边角,有一圈波纹延伸,就像关住花烛那样,也将它单独分割开来。
“人类眷主,你这也太慎重了,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我不是担心自己。”
夜寒君耸了耸肩,“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替死鬼。”
“本大仙有些后悔了。”
鹅大仙粗犷的声音顿了一顿,一阵嘀咕道:
“这摆明了是坑本大仙的权能,也就默那个傻憨憨喜欢,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人类眷主,你就好好感谢本大仙的恩惠吧。”
“本大仙不仅要自力更生,还要肩负你的小命,大概这就是强者的宿命吧,未来的某一天,本大仙还要扛起一整个圣巢的繁衍和发展……也罢,现在就先练练手,提前体验一下当保姆的感觉。”
“你是懂自我洗脑的,什么都能和梦想扯一块。”
夜寒君操控窗之花,里里外外把鹅大仙封起来,让它形成一个独立空间。
“大蝌蚪,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本瓜可是净兽,有我在,一定能保护你的!”
早就从口袋里溜出来玩的瓜瓜,围绕着夜寒君一顿转悠。
“不行哦。”
夜寒君看也没看,随手一抓,一下抓住小家伙的后脖颈,像是提着一只小猫咪一样,往隔壁的独立空间一丢。
“这一次我的目标不是躲避诅咒,而是希望诅咒砸下来。”
“我做好了重残的准备,断臂重生的药物、阻挡灵魂的护符、驱散剧毒的玉佩……相关的宝物我都有准备,只要我顺利活下来,转运福袋里就能充满能量,有这么多底牌在,不赌一赌真的可惜了。”
“哗啦啦~~~”
玻璃雾霭将瓜瓜关了起来,它整个脸贴在玻璃的墙壁上,努力想看清夜寒君:
“那好叭,你要加油哦!”
“要是不行,不要硬撑,本瓜的净化术和治疗术,随时都能启动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