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异鬼与异兽仍是不知疲倦,时间长了,让人惊异它们真正的目的是否并非攻下永熙州,而是要将永熙州内的人困住。
宋域之前的预判也一一应验,当每一夜的月亮越来越细,越来越暗,城内的不安也就被逐渐放大。
对于那些修士们来说,也是如此。
夜行的异兽是少数,而有迹可循的兽类即便再凶猛,也可以被修行者们结对厮杀。
但随着月亮的变化,异鬼在夜间越来越强。不下于人类的智慧让他们对自己体内杀戮的欲望有着异常的执着,且在与人类的对抗中更是极尽狡猾。异兽还只是渴望吞噬血肉,但异鬼不同,他们得有人皮才能在这个世界存活。
所以,攻城是他们唯一不魂飞魄散的选择,打起来时自然也更狡诈。甚至可能刚刚还在跟异鬼战斗的同伴,转身时就已经成了披皮的异鬼,反手给队友一刀,让人防不胜防。
根据修行者们的反馈,混在攻城队伍里的异鬼都是修行等级不低的。甚至比起先前混入永熙州的异鬼还要强上许多。
“你看这月亮,像不像一个女人的眉毛?”这天夜里,宋域还是惯例登上城楼。他指着天空对身旁的卫兵开玩笑:“还是那种,不太好看的女子,需要有郎君为她画眉的那种。”
卫兵们都哄笑起来。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宋域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一些了。这些天解南石一直都在带人寻找那个不知模样的母体,甚至后面与杜安辰等人分头寻找。不夸张地说,缘岙山都已经快被他们翻了个遍了。可那个能让一切一了百了的母体却始终没有踪迹。
所以宋域努力维持永熙州的民心和士气,以应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的大招。
远远的,夜空中出现了一道流星一般的光点。解南石出城倒还带上了平安司的印信,回程穿过护城大阵,精准地落在了宋域的面前。
没有言语交流,解南石摇了摇头。
宋域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一波,我执的是白子。只能等对方出招,再后发先至了。辛苦啦,回家睡?”
解南石点了点头:“既来之则安之。”
宋域笑了笑。他这不是因为这几天只能等着没法做点什么,这才东想西想徒增烦恼吗?
……
事情在朔月那天终于有了进展。
宋域像是往常一样,睡醒了就上城楼,近距离观察战况,推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可这一天,直到他整个人都走上半截城楼时,才发现今天实在是安静得过分。
简直就像是一座死城。
天时也并不太好,明明按时节来算,说现在是夏天也不为过。可宋域觉得自己身上黏着一层极其厚重的阴气,令得他身体每一次动弹就仿佛有什么令人不快的东西钻进关节。
宋域想也没想,就撕了一张符箓,用以召唤自己的金牌打手解南石。很快,就有人从城楼上方下来接应,却是一身红衣,满脸紧绷。
“解南石让我来接你。”杜安辰显然不打算多说什么,只是领着宋域就往上走,完全不迁就宋域的速度。
杜安辰平日里对他也是态度冷硬,但都远不及如今要严格戒备。这都让宋域感觉到今天的不寻常,即便追的有些困难,宋域还是一路跑着上了城楼。
如今宽敞的马台上站着许多人,都是永熙州的修行者。解南石不出意外站在当中,宋域甚至看见还虚弱得需要人搀扶的随意道长也在其列。
宋域挨近了城墙边上,终于明白众人失语的原因。太怪异了。阵法之外,异兽与零丁的异鬼都停在原地,不再冲撞阵法。
宋域这才了然,今天的安静,是因为少了这些异兽的声音。以宋域有限的视力来看,他们简直一只比一只要安分。宋域甚至在兽潮中看见一些兽类四脚朝天,露出自己柔软的腹部,仿若任人宰割。
这很不合常理。可城墙上太安静了,宋域此时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不敢问。
这么多修行者神色紧绷,绝不可能只是因为异兽突然停下了攻击。
宋域又突然感觉到了疑惑:天现在应该是越来越亮的。虽然宋域这段时间的锻炼有了成果,但要登上城墙仍会花上不少的时间,天应该越来越亮了才对。
可如今,宋域只觉得天色更暗了几分,远处浓重的黑云被气旋卷出恐怖的形状,搅乱天地一片混沌的所在似乎正在不断往永熙州的方向移动。
它越来越靠近永熙州,速度也是越来越快。那个几乎是天漏所在的中心令那些异鬼异兽慌张地分开了一条极其宽敞的道路,让它可以直取城下。
宋域看清了那个“它”的模样。
它大体还有着人的模样,双手平举,掌心向上,有一种凛然,一种傲慢。它的人形比真正的人要大上几圈,因为它的肢体上包裹着密密麻麻的东西。藤蔓、根须、各种各样的叶片、动物残碎的皮毛……这些东西组成了他的长袍,他的法衣。
而从“衣领”中爆满而出的,是类似人手的东西……又或者就是人手。这些肤色各异,却有着同样的死灰色的手牢牢地抓住它的躯体、锁骨、脖颈、头颅。怪异得令人几欲呕吐。
“又一个邪神?”宋域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后,才发现他方才竟然如同忘记了呼吸。
“是异鬼。”解南石的声音很坚定,即便宋域不知道他的坚定究竟从何而来。
那异鬼所过之处,异兽们开始疯狂地撕咬自己,从身上扯下皮毛,扯下尾巴,然后向这邪神一般的异鬼进行献祭。他们的血流淌在地上,却在渗入砂石之前先被那异鬼吸收。
宋域看不见这个异鬼的属性。解南石、杜安辰等人的沉默让他大致可以料到,对方必定也有很强的实力,才能让这些在《见神》中已经满级了的npc如临大敌。
而随着那只异鬼的临近,来自天漏的狂暴便与永熙州产生了严重的刮擦。与异兽们攻城时产生的“砰砰”声不一样,那声音极其嘈杂刺耳。若非解南石及时出手,给宋域贴上了一张不知效用的符箓,宋域甚至怀疑他会当场晕过去。
木鱼的驱散对此似乎也没有那么有用了,宋域本能地紧咬着牙关。他感觉到一股酸津津的暖流从自己的舌底一路往外涌。
上一周目的异鬼攻城有这么恐怖吗?还是他忙于做门派任务忽略了太多?
城墙上最为虚弱的随意道长突然双眼一瞪,挣扎着站直了身子。他手腕一翻,出现在他掌上的正是那尊州主印信,白玉龙纹钮印章。他那柄漆黑的剑从他的背后自行穿出,剑锋悬于他的头顶,像是随时要贯穿他的头颅,他的脊梁。
但这还不够。这位耗费二十年修为激活阵法的剑阁大修士此时完全没有了印象中的高人风范,他四下张望着嘶吼:“印信!平安司那份!快给我!”
周启年也是满头密汗,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将一个物件递了过去。那是一面看起来打磨得很好的青铜令牌。
随意道长就要伸手去拿,解南石却横了一步阻拦在中间:“如此短的时间激发阵法,你会死。”
“我若不这么做,永熙州的百姓全都会死。”随意道长目眦欲裂,又骤然压低了声音,传音给解南石:“我不过是剑阁的一个老人,以这个名字行走江湖,我就要做对得起这个名号的事。至于剑阁,只要有你在,便仍可以藏锋。”
解南石却不为所动,仍是坚定地挡在那里,甚至试图去取随意道长手上的那枚印章。
然而解南石的指尖尚未触及关系重大的印信,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噗——”的声响。未曾防备的解南石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溅上了他的后颈,扭过头来,竟是周启年口喷鲜血。他不知何故受了伤,但看起来也并未伤及根本。
周启年满脸不可思议:“不可能,平安印怎么会破!”
宋域一惊,目光看向了平安司所在的方向。可他一介凡人,什么都没看到。
随意道长则在解南石这一分神时,隔空抓取了周启年倒地时摔落的令牌。他站上了城墙边沿,这几日几乎都是躺着渡过的羸弱身躯笔直地迎着天漏漩涡卷起的罡风。
他左手令牌,右手印章,平举的姿态竟与那极其怪异的异鬼十分相似。
然后,那柄漆黑的剑几乎没有阻滞,从他的百会穴迅速贯入。
上一周目的故事,终究在此刻重复上演,甚至更为壮烈。
彼时,戚容还在州主府,守在父亲床前,同时跟下属布置守城的方案。接连的变故让这个半大的孩子一夜之间成长为成人的模样,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从容淡定。但此时,也莫名心中一梗,脸色剧变的看向窗外。
而此时解南石距离随意道长不过一步之遥,这一步却成了永恒的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