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正说着话,一股药味儿由远及近,是桃蕊端着药进来了。

雅园里二等丫鬟四个,桃夭负责给年淳雅的首饰衣裳,桃枝是由金风带着的,还负责屋子里的陈设,桃香平日负责跑腿传话,桃蕊则是负责茶水房,而且许多时候年淳雅的药都是由她来煎的。

桃蕊端着药正要递给年淳雅,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只宽大的手:“给爷吧。”

“是。”

桃蕊顿了下,递给四爷时更加小心了。

谁知变故突生,药碗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的褐色药汁浇了四爷一手。

屋里瞬间乱成一团。

一刻钟后,换了衣裳的四爷坐在榻上,年淳雅拿着府医给的烫伤膏一点点的给四爷上着药。

看着四爷被烫的绯红的手,年淳雅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时不时的还低头吹一吹。

四爷蜷缩了下手指,尽力忽略心中那一抹异样。

上完了药,四爷才分出一丝心神去处理烫伤他的奴婢:“伺候主子如此不精心,这般无用的奴婢,要来何用?”

“苏培盛,拖下去杖毙。”

四爷语气淡漠的不含一丝情绪,下令杖毙一个奴才就好像伸手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桃蕊一脸不可置信,正要求饶,便被眼疾手快的小太监堵了嘴拖出去。

年淳雅怔怔的看着方才还一脸柔和的哄着她的男人,转头就因为桃蕊烫伤了他,而面无表情的要了桃蕊一条命的四爷,嗓子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

屋里伺候的奴才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四爷伸手抬起年淳雅的下颌,看她神情涣散,不免轻拍了拍她脊背安抚着。

感受到她逐渐软下来的身子,四爷轻声问:“吓到你了?”

年淳雅紧抿着唇,忽然就有些不敢看四爷的眼睛,垂下眼帘躲避四爷的视线:“爷,桃蕊固然疏忽,烫伤了您,可是妾身以为,桃蕊罪不至死,不若爷打她十个板子惩戒一番也就是了,何必……何必……”

何必非得要了人性命?

年淳雅虽未明说,但四爷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四爷也不恼,只淡淡道:“爷知你心软,只是爷这么做,自有爷的用意。不过是个奴婢,不值当你放在心上,至于你这儿缺的人手,回头爷自会命苏培盛从前院书房里挑人补上。”

不过半个时辰,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消失在了雍亲王府。

四爷走后,年淳雅再也绷不住,浑身失了力道般瘫在榻上。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的认识到皇权二字的可怕,也切身的体会到了,人命在这里卑微如草芥。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不知是在诉说着谁的悲哀。

四爷面无表情的从雅园出来,周身散发的寒意冻的人脊背发凉。

苏培盛跟在四爷身边:“爷,事情都办妥了。”

说来也是那个叫桃蕊的命好,虽然是德妃娘娘的眼线,但因为她在雅园伺候,爷才大费周章,不惜以身做饵,寻了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处置她,趁机给了德妃娘娘一个警告。

若是换做在前院,想要处置一个奴才,哪里就需要这般周折?

早在他查到是谁这么有胆色敢将主子爷的内帷之事传到宫里时,命就没了,哪儿还容得她多活了两日。

四爷看了眼被烫伤的右手上包裹的严严实实,想起年淳雅给他上药时的仔细,心里更加烦躁了。

他不是没感觉到在他下令杖毙那奴才时,年氏对他的害怕与抗拒,但他做事,从来都没有与人解释的习惯。

就像年幼时他剪了老九的辫子,即便被皇上训斥喜怒不定,他从头到尾也不曾解释一句。

四爷压下繁杂的情绪,抬步往书房去。

府中通往前院后院和花园的三岔路口上,有奴才正往地上泼了水,清洗着地上鲜红的血迹。

地上的痕迹无不表明方才这个地方发生了何事。

周围路过被迫观了刑的奴才们,胆子大的只是白了脸,胆子小的呕吐不止。

但一条人命带来的效果也是格外明显的,最起码震慑住了府里的奴才,让他们暂时夹着尾巴做人,有小心思的也赶紧收了起来,一时间雍亲王府后院平静极了。

这日下了朝,八贝勒和四爷顺道儿回府,途中还不忘试探两句:“听说前两日四哥杖毙了一个奴才?”

杖毙一个奴才的消息,自然是四爷刻意传出去的。

不过哪怕不是刻意,八贝勒府与雍亲王府比邻而居,有任何风吹草动,也是难瞒得过去的。

四爷仍旧是冷着一张脸,没有回答八贝勒的话,而是同样问他:“听说八弟府上又没了一个侍妾?”

侍妾的地位连格格都不如,放在普通人家,也就是个通房丫头。

八福晋郭络罗氏善妒,不敢动宫里赏赐下来的格格,就只能拿稍微得了些宠的侍妾撒气。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八贝勒的脸色有一瞬间难看,不过很快便恢复了温润如玉的表情:“是弟弟失言了。”

四爷走到马车旁,在踩着小太监的背上马车前,回头看了八贝勒一眼,意有所指道:“八弟的心思,若是都放在差事上,未必不能挽回一些圣心。”

自从康熙四十七年第一次废太子后的这些年里,八贝勒几经大起大落,直至今日,在朝中仍旧被皇上打压,哪来的什么正经差事。

四爷说这话,在八贝勒看来,就是明目张胆的嘲笑了。

看着四爷的马车远去,八贝勒站在原地,紧握成拳的手骨节泛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老四……”

———

四爷在书房处理了几份公务,刚停笔准备歇一歇,乌拉那拉氏便来了。

她行过礼,瞧见四爷眉眼间的疲惫之色,于是褪了护甲,走到四爷身后替他按摩着太阳穴。

乌拉那拉氏扫了眼桌案上已经处理了多半的公务,柔声道:“公务再多,爷也要注意休息才是,莫要累坏了身子。”

许是乌拉那拉氏的按摩很有效,四爷放松了紧绷的身子,轻嗯了一声:“福晋进过宫了?”

今日是五月初一,各家福晋进宫请安的日子。

四爷原本是要在宫门口等着乌拉那拉氏一起回府的,但出了八贝勒一事,他一时给忘了。

“是。”

乌拉那拉氏照常把入宫后的事说给四爷听:“今日额娘提及了两日后万寿节的事,还说万寿节时,要妾身带着府中的侧福晋和阿哥都进宫去。”

宫中各种宴会,侧福晋是能参加的,毕竟是地位的象征。

四爷闻言,从面前的桌案上拿起手持转动着:“年氏身子不好,高热又才退,这次就不让她入宫了,免得冲撞了宫里的娘娘。”

乌拉那拉氏闻弦而知雅意,当即道:“妾身知道,所以妾身也是这般同额娘说的,好在额娘并不在意。”

“说来,妾身也是有些纳闷,年妹妹的身子已然好转,又怎会突然起了高热,还是那般凶险。”

前日晚上,年氏高热不退,浑身温度热的烫人,凶险到连太医都说不好。

那时爷的眼里充斥着红,向来冷静自持的他脾气变得既担忧又暴躁。

好在年氏福大命大,折腾了一宿,终是醒了过来。

四爷转动手持的动作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懊悔:“是爷疏忽。”

他不该当着她的面儿下令杖毙奴才的。

花园里,宋氏,郭氏还有乌苏里氏约着一道赏花,言语间不免提及了这两日王府后院最大的八卦,那便是主子爷杖毙了雅园的一个奴才,把年侧福晋给吓病了。

乌苏里氏弯腰摘了朵粉白的月季捏在手里把玩着:“啧,年侧福晋的胆子也太小了,主子爷不过是杖毙了一个奴婢,又没当着她的面儿叫人给打死,至于吓成这样么。”

奴才因为当差有误,丢了命的并不少见,就年侧福晋矫情。

郭氏小声道:“在宫里,要是奴才伤了主子,是要被送进慎刑司的。”

而慎刑司里严酷的刑罚,比让人死了都受罪。

所以与年淳雅不同,郭氏反而觉得四爷给了那奴才一个痛快,算是个宽容的主子了。

宋氏本在指挥丫鬟摘一些花瓣好回去给四爷做香囊,听到两人的对话,替年淳雅分辨了句:“年侧福晋身子不好,受不得惊吓也是有的。”

乌苏里氏施施然走到宋氏身旁,掠过方才的话题:“宋姐姐摘这么多花瓣,可是要用来沐浴?”

宋氏微微摇头:“我都多大年纪了,怎好和你们似的爱俏,不过是想做个香囊。”

她的年纪比四爷还大,已然有几年不曾侍寝了。

好在四爷还顾及着以往的情面,一个月里留宿一次,让她不至于日子没了盼头。

郭氏也凑了上来,打趣道:“那宋姐姐也定然是为主子爷做的。”

一边凑趣儿,郭氏一边暗地里记下宋氏让人摘的什么花瓣。

快到晚膳时间,郭氏才带着巧芸回了云澜苑。

走在院子里,郭氏侧头同巧芸道:“宋姐姐不愧是陪伴主子爷多年的老人,连爷喜欢什么都一清二楚。”

巧芸余光瞥了眼东厢房,便知郭氏想要做什么,于是配合道:“谁说不是呢,奴婢来府里伺候的日子虽短,但也听说宋格格是主子爷的第一个女人,主子爷很是看重。不过也是,宋格格心细如发,想来是主子爷喜欢,所以才特意采了海棠花做香囊。”

跨进正房的门,东厢房的乌雅氏还能听见郭氏可惜的语气:“只是我女红不够好,怕主子爷不喜,不然我也是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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