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三张咬人的嘴

第十五章 第三张咬人的嘴

“满眼全是干燥的黄沙,眼球都单调得疼。我宁愿在密林砍着藤茎走,也不想再这么暴露地跑在荒漠上玩儿命。刚才可把我刺激够了,真该让杰森约迪那混球来感受一下,省得他天天躺在海魔号上,搂着香妞、端着美酒还对我们抱怨日子百无聊赖。”杜莫说完,反手掏出背包顶部插着的半瓶清水,仰脸灌了一口浇润喉咙。

荒漠越走越绵软,我俩心里不免有些惊慌,但迫于避开敌人的铁甲车,只得硬着头皮往里钻。吉利卜附近便是朱巴河下游,因为朝着有水的方向,彼此倒也有了几分穿越荒漠的底气。

“嘿嘿,追马先生,夯特军阀被另一股军阀突袭,会不会很快同敌对的海盗握手言和?”杜莫打趣儿地问,好像对与自己同职业的索马里水兵萌生了几分偏袒感。

“迪沃?夯特若是理智,也不会在与毗邻军阀实力持平的情况下随意招惹海盗。你看那群被炸死在草坡上的枯瘦女孩,不难想象一张暴君的嘴脸。这两股军阀之间的关系,如同海魔号与索马里水兵之间的关系。所以,你最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万一哪天两艘海盗船厮打起来,提前想好逃命的法子。”

杜莫听完难为情地憨笑,我有意帮他涮清意识,避免他与杰森约迪这支海盗产生盲目的情缘依赖。

“嗯,说得太对了,我就是想混到为杰森约迪挺身挡子弹的份上,恐怕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们,也能用嫉妒的眼神杀死我,哈哈……,不管钱多钱少的吧,咱至少不冒那股傻气儿!”

这话让我听得很舒服,他最能讨我喜欢的一点,正在于他有独立的意识和思维。正义感往往护佑这一类人,悬鸦正是如此。而那些惯于左右出卖的小人,最后连自己是谁都遗忘了,我又何敢对其托付一些实事儿,寻求善意帮助。

“唉!不过,夯特军阀先与中朱巴州握手言和,合力对抗索马里水兵的可能也是有的。”杜莫心怀释然地接着说。

“没有‘不过’,另一股军阀若抓住机会,势必把夯特武装咬死。所以,他唯一的契机只能是索马里水兵这支海盗。不过,彼此非得动手打到头破血流的地步,才认识到这一点,确实笨了些。”

说完,我从背包掏出两根挤压变形的香蕉,抛给杜莫一个。“我请客,补充一下碳水化合物,天亮之前,咱们还得来一次急速飞奔。”

杜莫看到吃得就高兴,他笑呵呵接住,刚剥开皮往嘴巴里送,突然怔住说:“他奶奶的,记得那次杰森约迪拍我脑瓜时,还笑问我是不是香蕉吃得过多,脑子变成蕉糊了。”杜莫气鼓鼓说完,对着香蕉瓤猛咬一大口,笑眯眯地咀嚼起来。

我慢慢咀嚼着泥软甘甜的香蕉,虽然面部表情依旧,但内心却意识到杜莫的城府,他一直在有意和我拉近关系,一步一步缓而稳扎地同海魔号对立起来。

我也不介意,不管他真实想法如何,一旦他让我感觉到恶意,第一个宰掉的肯定是这头科多兽。杜莫吃完香蕉,用袖子抹了一下嘴巴,示意可以起跑了。

现在,他比我还着急,恨不能插翅飞进夜空,把坦克车交战的荒漠遥远地抛在身后,就像坐在月球上,看一只狗站在地球上因追咬不到自己而吠犬。

“啊哈,哈哈哈……”一路狂奔了十公里,前方黝黑的荒漠地表,开始浮现零星矮丛。从杜莫喜悦的笑声中便能听出,植被地带离我们不远了。

“我敢肯定,前面还会出现猴面包树。”杜莫兴奋地神情,促使脚下奔跑的步伐更快,他几乎伸开了双臂,要去拥抱遥远的地平线。

“我也敢肯定,即使出现猴面包树,你依然爬不上去。”我淡淡说了一句,杜莫听到我的调侃,惨白的牙齿笑露出更多。

“哈哈,猴面包树不是每一颗都那么粗大高壮,有些甚至和我一边高。您看我的魁梧体魄,多像一棵猴面包树,这在非洲饥困地区可是少见呢,标准美男身材。”

杜莫难以抑制即将走出荒漠的喜悦,开始自吹自擂起来,但他说得却有几分道理。“如果这里没有枪和矛,打架只凭拳脚,你倒真是块儿做酋长的好材料。”

看到前面的矮丛,逐渐密密麻麻地出现,我也不由得心悦。杜莫已经冲到了我前面,他像只从树上跳下来的大胖猴子,手舞足蹈地蹦跳而去。

遥远的浅墨色地平线上,几株稀稀拉拉的猴面包树,像圣诞时节挂满彩灯的欢乐树,对我和杜莫徐徐招手。我知道,那些不是都市繁灯,是漫天摇摇欲坠的星星。

“追马先生,前面就是一片草原了,你快点跟上啊!”跑到前面的杜莫,转过身来兴奋地对我挥手。我嘴角微微一弯,不由得再度提速,也盼望早点看到绿油油的草木。

前面的夜空,宛如挂满璀璨小灯的垂幕,我赶到杜莫的位置时,远方平缓单一的地平线上,出现高低起伏的黑影轮廓,杜莫说得没错,我们已经处在草原的边缘地带了。

“追马先生,这次若再出现斑鬣狗尾行,瞧我不用ak步枪打烂它们的屁股,哈哈哈……”杜莫拍了拍横在背包上的步枪,眼神儿甚为得意。

“哼。”我淡淡一笑,拿过望远镜侦查身后。辽阔的荒漠远际,看不到任何移动的小点儿,我想夯特武装应该变更了巡逻状态,不得不放弃追击我和杜莫,转而去竭力抵抗跨区突袭的坦克车。

“让那帮家伙慢慢打去吧,咱们总算可以安心赶几天路了。”杜莫端起狙击步枪,一边仔细侦查前方的草原带,一边把握十足的说。

“嗯,咱们运气不错,至少不用暴露在荒漠上担心铁甲车。”收回望远镜,我和杜莫继续向前奔跑,早一点潜入浓密獠长的灌木草地,就多增加一分安全。

又跑了十多分钟,脚下的沙地开始加厚变硬。我知道自己的双脚已经踩在蕴含生命的土壤之上,四周密密麻麻的矮丛,多是清一色的大犀角,大大小小全部展伸着长满刺儿刺儿的肉茎,仿佛要警告我俩别踏到它们,否则必使人破皮流血。

我和杜莫又朝前跑了一会儿,各自蹲到一棵低矮的合欢树下,急速翻解背包,更换身上的伪装。拔出锋利的匕首,我起身从树冠上砍些树枝,快速编挂在丛林伪装网上。

一旁的杜莫,再次把自己伪装得像只翠绿的胖豪猪,他嬉笑着脸蛋儿,满嘴白牙绽得突出。“嘿嘿,追马先生您看我,是不是很像一颗猴面包树。”

我抬眼斜瞅了一下,见他伪装得并无遗漏,便没搭理这个嬉皮的家伙。他自顾嘿嘿痴笑,左右转了两圈,好像要找一洼积水做镜,好奇地对照一番。

“您看周围,还多是些黄土,咱们现在就更换伪装,是不是有点过早。”杜莫没有找到水洼,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不早,天亮之后,你我会彻底走进草原,那时再更换伪装,怕是要吃枪子儿。”杜莫听完嘿嘿一笑,又准备朝前迈进。

“你跑得这么奋进,想着急喂狮子吗?”我冷冷说了一句,站起身来弓背掂掂身上的装备,使挎带尽量舒适些。杜莫瞪圆了眼睛发怔,以为我察觉到前方有猛兽。

“你跟在我身后跑。”杜莫意识到空惊一场,腼腆笑了笑,点头表示明白。“虽然我们现在抱了枪,但奔跑进草原后,还得尽量避开那些袭击行人的猛兽。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开枪,真若惊起一片飞鸟,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是可能的。”说完,我略略前倾一下身子,朝继续前进的方向展望了一眼。

东面的夜空渐渐淡去,我和杜莫在浅薄的草地上弹跳奔跑,防止双脚给草茎羁绊摔倒。“咕呜,咕呜……”几只被吓醒的草原绿斑鸠,拍打着翅膀飞向远处的树枝。

杜莫跟在后面奔跑了三公里,忽然气喘吁吁地说:“追马先生,我有点饿了,咱们吃点儿东西再赶路吧。”听到杜莫说饿,我的胃部咕噜响了一下,这才记起被坦克车吓醒后,一路狂奔到这里未曾充分进食。那根儿果腹的香蕉,早给急速奔跑的有氧运动榨干吸净。

“好吧,跑到前面那片树木较为集中的地方,咱们就坐下来进餐。而且,你还可以睡上几个小时。”杜莫听完大为高兴,但朝我所指的方向望去,不觉有点泄气。

“这么远啊,那不得跑到天亮吗?”我听完淡淡一笑,继续提高跑速度。“趁着天凉得多跑一会儿,你我可不是太阳能赛车,顶着烈日赶路太消耗体能,背包里的食物和淡水已经不多。”

杜莫听完哦了一声,不再抱怨我行进中的苛刻要求。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我和杜莫终于奔到那片茂盛的大树脚下,四周全是葱葱郁郁的青草,假使再有装甲车经过,我俩只需往地上一趴,没入植物的海洋隐蔽。

“哎唉!还剩最后一袋儿,吃完这些,我杜莫就可怜喽!”杜莫将腊肠拎高到眼前,一脸无耐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还有几包饼干吗,这会儿离真正的饥饿还远着呢,留点情绪到那会儿再抱怨吧。”

我冷冷说完,撕开手里的长筒饼干,开始填进嘴巴咀嚼。“我发现啊,这有钱没处花也挺折磨人,靴子里的欧元若是能变成几包腊肠该多好,真不愿意吃这些不压胃的小饼干儿。”

杜莫每次吃腊肠,都像进行一场仪式,他总得先找个合适的位置,仰靠着背包躺下来,把一腿粗腿翘到另一只膝盖上,等到完全放松下来,才举着油晃晃的腊肠到嘴边,先伸出舌头添几下,再用黑亮的鼻头使劲嗅吸,接着便对准腊肠猛咬一大口,满脸无穷回味地咀嚼起来,二郎腿竟还配合嚼动颤悠。

我吃了几片饼干儿,又拿起望远镜子朝四周侦查,防止食物的味道引来危险的动物。

“在马达加斯加的贝鲁酒店时,附近多得是卖腊肠的商店,可惜你魂儿都给美色勾了去,这会儿坐在草地上知道惆怅了。哼哼,你这副德行!”

一边挖苦杜莫的抱怨,一边把望远镜放在了背包上面。“嘿嘿,我随便说说,随便说说。”话刚一说完,他又长声叹了一口气说:“唉呀!现在想想,真怀念那会儿的时光!”这家伙一脸嬉皮,两条耸动的粗眉毛间,泛起无限陶醉的快意。

我没再搭理他,再次拔出寒光闪闪的匕首,站到树下削砍枝条,然后把它们插在身体和行李四周,围成一圈绿色屏障,提防远处的瞭望。

“吃完先别睡,你也照我的样子,给自己围出一个伪装圈,不然中了子弹,这辈子别想美事儿。还有,吃完把食物残渣埋进土壤,防止气味儿扩撒。”我冷冷说完,拿出一块儿绿色背心盖在脸上,开始抱着ak-47步枪睡觉。”

杜莫吃完最后一根腊肠,又把那只油光光的包装袋翻过来添了半天,才慢悠悠在地上挖坑。“亲爱的腊肠,我下一顿该吃素食了,再见。”

这个肥壮的黑科多兽,一边没精打采地掩埋土坑,一边自言自语地啰嗦着。

一切整理完毕,杜莫开始抱着ak-47步枪执勤。在我睡醒之前,他必须时刻注意周遭,这会儿若有猛兽或着毒虫靠近,不比遭遇坦克车好到哪儿去。

睡了三个小时,我从沉乏的梦中睁开眼睛,杜莫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怀抱着步枪不断耷拉下脑袋又抬起。他已经困到了极限。“嘘,嘘嘘。”我对他小声示意了一下,他举起已是满头大汗的黑脸蛋儿,努力上挑着黑亮的眼皮,朝我瞄了一下之后,完全后仰躺在了包裹上,不到半分钟,呼呼的鼾声雷动。

我吞咽了一口唾沫,才觉嗓子干得近乎冒烟儿,忙拉过背包,拿出半瓶清水润润了喉咙。一颗炽芒四射的大太阳,高高悬吊在头顶,周围的植物,全部耷拉下来叶子,仿佛躲进休眠才能避开这燥热。

胸口的衣襟已经湿透,裤子也黏糊糊地裹贴在肉皮上,再次举起望远镜瞭望四周时,看不到任何一只草禽飞过,远处融融翻滚的热气浪,像海潮般在草稍儿上鼓荡。

润过的喉咙没过一小会儿,又给吸入的干燥空气蒸发殆尽,我只得再拿水瓶,仰脖啐了一小口儿。眼前的情况有些焦心,如果前面不能出现一条小河,我和杜莫背包里的几小瓶淡水,灌进胃里不消一刻钟,就得从皮肤的毛孔里全部汗流而出。

想到这里,我慢慢站起身子,试着爬上近前的一棵高树,看看在我和杜莫的淡水耗光之前,能否走运地遇到一条河流。我把匕首刀背咬在嘴里,抱住大树开始往上攀爬,只爬到半高,但见一条颜色醒目的大毛虫横在树皮上。

大毛虫黄色的脊背上,竖着几根金亮的毛毛,脑袋前端有两颗倒牛角似的黑牙。虽然以前没见过这种虫子,但从其醒目的色泽推断,多半有毒。

看着眼前令人反胃的大毛虫,我两臂胳膊不觉泛起鸡皮。在东南亚的丛林时,倒也见过不少怪异的昆虫,但第一次踏入真正的非洲草原,偶尔见到一只个头儿如此粗大的毛虫,心里不免疑忌。

我双腿用力夹紧树干,腾出一条胳膊,抓下嘴里咬着的匕首,缓缓朝这条蜡烛般粗长的毛虫按去。这条刺儿茸茸的家伙,并无躲避之意,给匕首轻轻压住头部后,嗖地一下被拨飞出去,摔进浓密的草地不见了踪影。

我收回匕首,继续往树冠顶上攀爬,没有再看到类似恶心的东西,才放心踩蹲在一根并不是太粗的树枝上,摇摇晃晃地朝远处瞭望。

前面依旧是茫茫草海,那些长在草原上的歪曲树木,由于领土宽阔,彼此挨得并不是很近,即有几分树林的特征,又不免太过稀疏。

几头高大的棕点长颈鹿,正悠闲地围在一棵树下进餐,再远一点,便可看到无数角马和羚羊。我知道,这些景象说明我们离狮子和猎豹不远了。

附近应该有河流,不然这些动物不会如此密集地聚拢在这片区域。我和杜莫都没有它们那种可以嗅出水源方向的鼻子,所以,我俩如果直线跑下去,而河流却竖立在我俩的左侧或右侧,那跟奔跑在荒漠没什么两样。人到了这种境地,能多些运气再好不过。

杜莫并没睡多久,不到两个小时,他便给浑身冒出的热汗泡醒了。这家伙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拉开包裹找水喝。

“杜莫,我们得快些赶路,而且要寻找水迹,不然天色暗下后,视野更难发现河流。野兽的攻击距离同样会拉近。”我从树下跳下来,一边整理背包,一边对摇晃着大脑袋发蒙的杜莫说。

“我的天啊,隔了这么多年再回到非洲,抗热的韧性一点都没有了,就连打个盹儿也像躺在热锅上似的。咱们赶紧走,什么时候遇到小河,我非得躺在清凉的河水里睡它一觉。”杜莫用胳膊揩掉额头淋漓的汗珠儿,边收拾行囊边愤恨地说。

“前面有很多角马和羚羊,你能辨认哪个方向可能有水源吗?小地图上的精密度已经不够用,上面关于这片区域,毫无河流标示。”

我也擦一把额头的汗水,希望杜莫这个非洲长大的家伙能有点喜人的办法。“狮子和猎豹多会固守在水边,等那些食草动物焦渴难耐、壮着胆子过去饮水时捕杀。咱们有枪,这片草原上的淡水,咱们见一片霸占一片,看它们哪只敢不让步,再不让我痛快痛快,一律子弹伺候。”

杜莫有点暴躁,他对这种干燥闷热的环境气恼透顶,想来他背包里的淡水已接近赤字。“我问你哪里有水?没问你哪里有狮子和猎豹。”

我脸色阴沉地望着杜莫,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忙赔笑地说:“发泄一下情绪,追马先生别介意,嘿嘿嘿,咱们边走边找吧!”

杜莫说完,端起狙击步枪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前面,他仿佛要寻找狮子群落,冲上去一枪把它们全部吓跑,然受乐滋滋地享用狮子固守的淡水。

“你别走那么靠前,狮子的潜伏猎杀不容小觑,你这样昏头昏脑地往前走,就算抱着一颗导弹,照样有被咬伤丧命的可能。”我刚才的脸色可能吓到了杜莫,听到我语气和缓地提醒他,这才慢慢绕到我身后跟紧。

越往前走,地上的草丛越密越高,渐渐的下面开始绊腿,大片草稍儿可以够到我和杜莫的腰肋。

“追马先生,这样走下去我心里没谱啊!大半截儿身子完全沉进青草看不见,底下真有条大蟒或者匍匐过来一头猛兽,咱俩的脚丫子一口就得给咬了去。”

杜莫脸色慌张,眼珠不住朝左右巡视。他的顾忌我自然清楚,可我俩不得不继续往前走去,即使往一侧偏斜着走,这片弥盖大地的莽草,依旧深得吓人,一点也看不到脚底下会踩上什么危险的东西。

我和杜莫端起步枪,小心且谨慎地朝前面的深草中挪动,植草被焦阳烤得打蔫,散发着浓烈味道,直往人的呼吸里塞。嗓子眼儿里,仿佛真有片干草叶,倒刮在气管壁上,下不去也咳不出。

这种无法言语的难受,令我和杜莫各自的心里不免悚怕发毛。“唉咳咳……”杜莫抱着步枪,在一侧越走越慢,非洲烈日格外照射着他的黑脸膛,逼得他不由咧嘴龇出白牙。

“你别一惊一乍,集中注意力往前走。”我低声责备杜莫,他满头大汗地扭过脸,哆哆嗦嗦地说:“两条腿不听使唤,一个劲儿打颤。”我也热得难受,肺里像给一团棉花堵住。

从杜莫的肩膀,不难看出他两条没入草丛下的胖腿正哆嗦抖动,浓密的草稍儿,已经在我俩的胸前晃动。“你有好几支枪,刚才不是吵着要去打狮子屁股吗?”杜莫是真的害怕了,我一味的敦促未必奏效,只得换一种方式使他陪我走下去。

“您快绕了我吧,它们不藏在草丛底下咬我屁股,已是万分感谢上帝。”杜莫这会儿才明白,自己刚才说了大话,即使抱了枪械,随便闯入兽王的领域也会付出代价。但他这会儿顾不得难为情,**的黝黑额头,愁得鼓出一个大疙瘩。

“追马先生,咱们还是退回到树林,择路绕行吧,这种走法太渗人了。”杜莫最终被眼前的草原吓住了脚步,他抱着阿卡步枪,固执地站在了原地。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心里也打起几丝退堂鼓,这片荒茂的草原,几乎望不到边际,每往前迈一步,就感觉自己淹没的深一些,仿佛快要被吞掉。

“杜莫,你冷静一下,咱们这会儿没得选择,身后是漫漫荒漠,抛开那些铁甲车不说,往回走必会渴死在沙地上。你看这苍莽的草海,如果横向一侧绕行,与其接触的面积会更大,不仅耽误时间,更会增加危险系数。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才有可能最快穿越,甚至遇到水源。”

我一番缓和的话语,安抚了杜莫惊慌的心绪,他低眉沉思了会儿,抬起略略平定的脸,朝烈日瞅了一下,霎时给光芒刺激得缩脖,抹一把额头的汗水后才说话。

“追马先生,我若是被狮子、猎豹咬成重伤,或者给毒蛇蜇中,您可要痛快的送我一程。在这种鬼地方,横竖都是死,不如痛快点。杰森约迪这个混蛋,这会儿一定端着凉爽啤酒畅饮,不住啧啧嘴巴……”

杜莫满脸哀怨,仿佛在为即将遭受的不幸演练临终遗言。他嘟起黑厚的嘴唇,絮絮叨叨的遗言最后全变成漫骂杰森约迪。

“你想不想活着走出去?”我打断了怨气十足的杜莫,他这会儿并不是在矫情,因为我心里也怕,怕自己出了意外,所有羁绊就此无耐地折断。

“想,恨不得憋出翅膀飞起来呢!”杜莫瞪圆了野牛一般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我说。“那你就闭住嘴巴,提高警惕往前走,如果感到脚下湿软,要立即停步,并及时告之我。”

杜莫点了点,开始集中精力,与我配合着往前迈进,我们遇到的情形还不算太坏,至少这会儿没有风,不然齐胸高的草稍儿来回晃动,真匍匐过来一头或者几头猛兽,想及早察觉都困难。

四周的环境出奇燥热,哪怕一张脸盆大的水洼,都可能伏守着掠食的动物,我最担心的是那些类似蟒、鳄之类的爬行动物,它们在这种环境里偷袭猎物,具有极大的优势。

“这会儿虽然酷热,比起晚上黑灯瞎火好很多,至少提心吊胆的同时,还能耳目并用。”杜莫瞪着大圆眼,一脸严肃地跟着我走出了很远。他那副紧张的表情,和在先前的草地上伏击卡车时判若两人,这家伙小时候一定给非洲草原上的什么东西伤到过。

“嗯,追马先生提高警惕,咱们还没走出草原。”杜莫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轻而长地舒了口气,继续端持着步枪朝前走。

“我的妈呀……”杜莫忽然发出惊呼,我急速侧身面向他,枪口同时对准了他前面高高的草丛。

“吓死我了,踩碎了一窝鸟蛋。”杜莫惊惧的表情释然,塌着眼皮深喘了一口气,重新抱稳了步枪迈起脚。

我用右脚脚尖儿钻捻了几下土壤,未感到丝毫潮软,这才放了心,排除杜莫踩碎的是鳄鱼蛋。

“追马先生,我胸口可憋闷,恨不能对着四周打几枪,一方面给自己壮壮胆子,万一四周真潜伏着什么东西,也容易给子弹崩死。”

杜莫的话听得我不以为然,我一边摸索着朝前走,一边低沉地告诫:“别再异想天开,真若胡乱开枪,不仅吓不跑野兽,反而刺激它们注意这里,吸引真实的危险。”

一股混杂着草根的淤泥味道,似有似无地钻入我的鼻腔,杜莫也闻到了这种气味儿,他那张挂满汗珠的黑脸蛋儿顷刻泛起笑意。

“水,前面有水。”杜莫兴奋起来,朝我小声呼喊。我并没有看他,抬起右手向他示意别出声,然后端稳了步枪试探性地往前。

淤泥的味道越来越浓烈,面颊能微微感到扑来的气息中略带些许微凉,脚下的土壤也逐渐绵软潮湿。杜莫见我拔出了手枪,预防突然窜到近身的猛兽,不方便被较长的步枪打到,所以,也跟着拔出短小武器。

ak-47步枪的枪管儿,拨开最后一层青草屏障,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细长明镜的小河,犹如一洼湖水般宁静,几只曲弯脖子的红鸛,正在对岸清洗羽毛。它们异常谨慎,我和杜莫尚在草丛后面的身影,已经吓得它们振翅奔飞。

“叽咕呃,叽咕呃……”杜莫听到鸟叫,嘿嘿傻乐起来。“瞧,火烈鸟,您看那赤色羽毛,就跟烤熟的肉一样。”我仰脸注视着飞鸟的动向,见它们扑向了河水右侧,忙掏出怀里潮乎乎的地图看了看,转而对杜莫说。

“这条可能是朱巴河的支流,咱们沿着河岸往东走,如果真能看到朱巴河的主流,说不定会见到渔船,若能乘搭着往河流上游走,无论到达吉利卜还是比洛,比现在要好几十倍,而且可以补给一些食物。”

我俩急切地蹲下身子,捧喝几口清水,又清洗掉脸上的汗污,身体内外无比舒畅。捡起喝水时放在地上的步枪,我对玩儿命往自己脖子里撩泼河水的杜莫催促到。

“我可不想在这种遍地狮、豹的地方打野味儿充饥,没准自己刚吃饱就喂了吸引来的猛兽。”说完,我径自踩着长满蒿草的湿软河岸往东走去。

杜莫听我说可能会坐到渔船往北走,再不用受这种奔劳之苦,他黑亮的脸蛋儿顿时鼓胀,笑得白牙直反光。“追马先生,等等我,到了前面水深处,咱们下去游一会儿如何?”

我抱紧步枪,双腿加紧赶路,这个肥壮的科多兽杜莫,刚喝上几口清水缓过气息,又要开始啰嗦。他虽然嘴上那么说,但真若看到几条鳄鱼脊背,再让他与我一起泅水渡河,怕又吓得他双腿打颤。

沿着细长的河岸,我和杜莫一前一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尽管皮靴上沾满了污泥,但暑气却缓解不少,此时也不必再为饮水忧心。

前面越走越宽阔,许多大小不一的鸟儿,不断往返于草丛与河水之间。它们贴近水面低飞,时而猛得一下扑扎,尖利的爪子便掐住一条手指粗的小鱼,兴匆匆地飞回草丛,大概在为看护卵蛋的母鸟喂食。

几条长鞭似的花蛇,从对岸甩着s波纹游过来,见我和杜莫体积庞大,无法入口消化,才悻悻绕到一旁,灰溜溜钻进草丛,去偷吃鸟蛋。

“追马先生,咱们幸亏没绕着走,不然的话,与河流平行前进就算到了天黑,也遇不到水源;等两个人渴死了,上帝告诉咱们,河流就在身旁的草丛后面,您说得有多尴尬!哈哈……”

杜莫又要打开话匣子,此刻沿着河岸走路已很难再跑起来,他的嘴巴倒是有了喘息闲聊的机会。“上帝不会使人尴尬,除非你先令他尴尬。”

“嘿嘿,您说咱们能看到渔船吗?”杜莫向前奔进几步,靠在我凸鼓的背包后面问。“等到了朱巴河边,自然就知道,上船之前,你最好还是谨慎着点,不然上帝真会使你尴尬。”

两人不再说话,再度集中精力往前奔走,看着前面的水域越来越宽,我心里说不出的敞亮,根据小地图上的描绘显示,附近唯一能出现的大河只能是朱巴河。

沿草地与河水间的岸边行走,行程并非一路畅通,幸亏我俩途中小心,仔细辨认着泥湿路面迈进,虽然眼球累得膨胀发酸,可还是险些踩进非洲鳄鱼伪装在岸边的嘴巴里。

杜莫谈起了他在布隆迪的家乡,说那里离鲁慈慈河很近,附近曾出现过身长六米的非洲大鳄,它的体积比当地人见过的任何一只淡水鳄都要大三倍。

更令人恐惧的是,这条鳄鱼已经跃出了其它鳄鱼的食物链,专门以行动不快、容易扑咬到的哺乳动物为食。

每年**时节,这条凶悍的大家伙都会来河岸猎捕人类,许多在岸边玩耍的小孩儿,甚至乘小船捕鱼的渔民,都已成了它的腹中鬼。

听完这些,我心里不免有些生畏,东南亚沿海地区的咸水鳄,最大可达十米,体重一顿以上,这些传闻我也只是听说,并未亲眼所见。

但在荒岛寻觅兽肉时,我曾亲身体验,仅那条四米多长的霸鳄,就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此刻,身体右侧是浓密的草丛,左侧是幽幽河水,左右都看不穿里面,若真窜出一只体型巨大且行动敏捷的鳄鱼,我和杜莫一时半会儿很难闪避。

目前为止,杜莫的步枪教训了几只身长已达两米多的淡水鳄鱼,凡是拦在路上不肯让步,每条尾巴上都挨了步枪子弹,疼得翻爬进水中沉了底。

我提醒过杜莫,不要使任何一只动物被打死后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那样会招致更多危险。这些尾巴尝尽苦头的淡水鳄鱼,回到河中之后,会向四周的同伴发出预警讯号,促使区域内的其它鳄鱼主动避开我俩。

接近傍晚的时候,我和杜莫终于走到支流的注水口,一条泛动着金色波纹的辽阔大河,透出依稀的树木枝叶,已完全横在了眼前。

杜莫欢欣鼓舞的跑到岸边,迫不及待想看到一条经过的渔船。

“追马先生,这会儿看来不会再遭遇猛兽了,您帮我掩护着点,我爬上那棵大树眺望一下,看看有没有朝上游来的渔船。”

杜莫眼中翻动着喜悦,把背包和步枪丢在地上,朝朱巴河左岸一棵高大但却像手掌般斜伸出的大树跑去。

我从树林后面侦查了河面及对岸,并未看到任何武装人员。黄昏的金色光芒,把世界铺盖成了幽幽暗红,肥胖的杜莫已经抱在歪树上,双腿夹紧树干使劲儿翘首。

“哈,哈哈,哈哈哈……”趴在树上的杜莫,一边用右手平顶眉毛摇晃大脑袋,一边喜出望外地大笑。

我猜他可能真的看到了渔船,忙侧过脸去向右张望,昏光弥漫的河面上,依旧波光闪闪,看不到丝毫柳叶般大小的船影。

“我看到了,追马先生,真的有渔船过来呢。”杜莫一边兴奋地大喊,一边从树上跳了下来。等了十多分钟,东边的河面尽头,果然浮现出一点迎着夕阳的黑斑,悠悠朝上游划来。

“这是什么船?半天也行进不了百米。”我收回望远镜,递给站在身后露着一嘴白牙的杜莫,他高兴地接过去,并瞭望那只小船。

“非洲村落里的渔船。您想啊,他们哪买得起那种带马达的船,多是找根较粗的大树,劈开后挖空了里面,说白了就是长条木盆,作为水面小型的承载工具。”

我蹲在背包一旁,开始给步枪填补子弹。杜莫踮着脚,一直用望远镜瞧那一尾小船的靠近。

“杜莫,若是小船坐不下咱俩,你就想法子把他们骗靠岸,趁其不备抢了他们的渔船。当然,不能白拿别人的生活资料,塞十欧元进他们的口袋。记住一点,没必要的话,不要伤害他们。”

我一边整理着包裹等船,一边对望着远处嘿嘿傻笑的杜莫说。“嗯,知道了,遇到您这样的好人,他们真是走运。”又过了一会儿,那尾小木船划得更近了一些。

“呀呵!一群小屁孩儿,一巴掌掴倒一个。”杜莫龇着白牙,嘿嘿笑道。“若觉得自己活力四射,去找块儿头相同的人掴,比如铁面魔人,别对着一群饿得站不稳、跑不动的孩子自大。”我淡淡说完,拉紧背包封口站起身。

“嘿嘿,瞧您,我就是嘴上过把瘾儿,随便说说。”我拿过杜莫手里的望远镜,望向那尾逐渐靠过来的小船。木船看上去有**米长,前端尖尖后端平宽,想必是伐倒了一棵很高很粗的树木而凿成。

一个黑得发亮的小女孩儿,呆呆坐在木船后端的横木上,她不过十岁模样,长了一双亚洲人的黑眼珠,看上去很漂亮。

另外三个是黝黑的男孩儿,其中两个约摸十三四岁。最小的一个男孩不过七八岁,屁股坐在木船底部,仰靠着小女孩儿垂下的双腿。

看样子,这很像一家四口。母亲把家里仅有的一件红色挎带儿背心,穿在了小女儿身上,两条搭在瘦骨肩膀上的挎带儿,已磨损出些许小洞眼儿,开始打卷外翻;背心儿的肚腩部位,也睁着几个露出黑色皮肤的稍大洞眼儿。即使这般破旧,总算把黑亮的小女孩包裹了一下。

那两个稍大点的黝黑男孩儿,各穿一件热带常见的短小裤衩,防止蛋蛋划伤或给蚊虫叮咬,他俩腆着鼓圆小肚儿,站在木船中间,细细的双臂在不停摆动。

“哎嗨……,小孩儿,过来过来,我这有好吃的东西。”经过的小船靠得更近了,杜莫从河岸的树林后面跨出,左手高举着一包饼干,不住向木船挥舞。

我依然躲在树后,用望远镜注视着他们。“小孩儿,过来,我这里有好吃的食物,过来吧!”杜莫用索马里语大声喊叫,内心的兴奋难以抑制。

船上几个黑人孩儿,一齐朝我俩的岸边瞅来,他们停下手里的活儿计,向手舞足蹈的杜莫望了半天。两个稍大一点的黑人男孩,终于抱起木浆,向杜莫缓缓靠近。

我依旧躲藏在树枝后面,生怕这群孩子被杜莫吓跑,那样我俩真得趴在河边的大树上喂一夜蚊子。

木船越靠越近,杜莫仍挥动着手里的一包饼干,他站在岸边急得来回踱步,恨不能伸手一下拉过小船坐上去。

快到岸边时,两个稍大点儿的黑人小男孩儿,使劲儿把木浆摇了几下,木船借助惯性继续向岸靠近;而他俩却同时弯下腰,每人捡起一把ak-47步枪,笑嘻嘻地对准了杜莫。

杜莫登时一哆嗦,站在水边一动不敢再动,仿佛突然中了咒语,变成一尊高举饼干的石像。他知道,假如转身跑回树林,后背势必钻出几个**,当场毙命。

所以,他只能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祈祷上帝,希望这几个孩子是出于防卫,不是意图枪杀杜莫抢夺物品。

我心下一惊,忙从身后的背包上抓过狙击步枪,“咔嚓”拉动一下枪栓,准线对准在一个男孩儿的小黑脑袋上。

只要他俩敢把ak-47步枪再略略端高一些,使眼睛和枪膛准星持平,我会毫不犹豫地打翻两个小孩儿的头盖骨。

木船上面并未开枪,那两个抱着步枪靠来的男孩,一脸天真灿烂的笑容,露出的雪白牙齿和杜莫一样,在此时黄昏中更显刺眼。

木船笃地一声,尖尖的前端从水面捅到岸上,虽然我背对着杜莫,但料想他已吓得一身冷汗,为了避免惨剧发生,他得更加积极主动地展现出友好。

为防两个男孩对杜莫的行为产生误解而开枪,杜莫把那包长筒饼干用双手高举过头顶撕开,然后捏出几片给这几个孩子看。

“来来来,来来来,一人一片,尝尝!尝尝!巧克力味道,啊!甜着呢!”

四个黑人小孩儿,都从木船上走下来,趟着岸边浅浅的泥水围拢向杜莫。

“好吃不?再来一片如何?嘿嘿嘿……,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常在河里捕鱼,那会儿别说吃到这东西,就连饼干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唉!你们真够幸运。”

见这几个孩子并无敌意,杜莫黑亮的脸蛋鼓得老高。五口森森白牙浮动在黄昏的河岸。“来来来,每人再给两片,慢慢地嚼,细细品尝。”

这个肥壮的科多兽,嬉皮笑脸地站在岸边,像在抓着食物喂一群饥饿的小雏鸡。四个黑人小孩儿,再次接过饼干,彼此高兴地看了一眼,又笑眯眯地吃起来。

杜莫见时机成熟,忙把手里剩的半包饼干大大方方地塞进最大一个男孩儿手里。

“我想渡河到对岸去,你们能用木船送我一程吗?天黑后若过不了河,晚上睡大树都给花豹咬屁股呢!”杜莫打趣地说完,把几个只顾贪吃饼干的孩子逗得咯咯发笑。

那个穿红挎带儿背心的黑亮小女孩,不断踮起脚尖,到大男孩手里捏饼干吃,看得出来,她饿坏了。即使这样,她还不忘分一片给最小最矮的男孩儿吃。

“几位小哥儿、小姐儿,给个面子呗!送杜莫一程好不?”滑稽的杜莫很会逗小孩儿开心,不消一会儿功夫,他就与四个孩子处得格外融洽。

四个黑黑的渔民小孩,都笑眯眯点头示意,很愿意帮助杜莫渡河。我心里清楚,这个肥壮的科多兽又在扯谎,糊弄这几个孩子,就像前几天傍晚,在窝棚村落骗我一样。

杜莫又跟几个小孩儿嬉笑了一会儿,然后扭过脸向我呼喊。“追马先生,出来吧,这群小屁孩儿同意咱们乘船了。”听到杜莫把握十足的语气,我才挎起狙击步枪,背着自己的行李从树林后面走出来。

这几个孩子见到我,霎时表现出吃惊,他们或许第一次看到黄皮肤的人种。在这群未经世事的孩子眼里,除了黑色肌肤,其它肤色一定令他们的视觉难以承受,甚至觉得浅色皮肤好丑,有点畏厌之情。

我目光柔和地走向他们,那两个抱枪吃饼干的男孩儿,见我挎着长长布包,后背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稍稍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不知道,我屁股后兜还挂着一把fn57手枪,一旦令我觉察到敌意,会在眨眼的瞬间拔出短手武器击毙他们。几双诧异的眼神儿,如念动般一闪,纷纷对我抱以天真的微笑。

我虽然不懂索马里语,这群土著一般的孩子也不懂英文,至少我眯起眼睛甜甜地微笑可以展示友好。

走到几个小黑孩儿近前,他们都不觉后退几步,那个年纪最小的男孩儿,躲到姐姐的身后,向我侧出一双炯亮的眼睛。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把右手握着的一包未拆封的长筒饼干递到小女孩儿脸前,她仰起瘦削的黑脸蛋儿,两片微张的嘴唇露出下部肉红的牙床。

三个小男孩儿的眼睛一亮,齐刷刷望向小女孩儿,期待她快些接过这包香甜的食物。

黑人小姑娘仿佛在这些目光中萌生了使命感,两颗洁白的门牙咬着粉色舌尖儿一笑,羞赧地接过饼干。

三个小男孩儿立刻把女孩接过饼干儿的手围拢起来,彼此迫不及待地准备分吃。

杜莫一手挎步枪,一手拖着行李包,从树林后面跑了过来。

“嘿嘿,咱们快些渡河吧,你们到船上吃,天色就快黑了。”四个黑黝黝的小家伙儿,稀里哗啦踏进浅水,纷纷跳上了木船。

这尾木船比我在望远镜中看到的要大,我和杜莫把两个背包放在船中间,彼此均匀地坐开,小女孩儿和最小的男孩儿各自坐在我和杜莫的腿上,我俩一人一支木浆,朝朱巴河中央划去。

船吃水很深,河面与船舷不足二十公分,杜莫长舒一口气,得意地向我耸了一下脑袋,哼唱起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部落小曲儿。

两个大点儿的黑人男孩儿,蹲在行李左右,他们这会儿,手里还剩半包儿饼干,互相看着对方嚼动的嘴巴发笑,一味的开心让他们忘记了堤防,渔船上两支磨得发亮的ak-47步枪,已经暴露地搁置在了船舷底下。

如果这时,我想拿回那半包饼干,只需伸出两张粗糙大手,掐住小哥儿俩枯瘦的脖颈,向着舷外一轮,他们就得飞出二三十米,浮在水面呜哩哇啦乱叫。

即便不拉过他们随手放在船上的ak-47步枪对其扫射一番,鳄鱼也会寻着波动很快泅来,把他们几个消化掉。

如此一来,也能减轻船的负担,加快航行速度。可他们只是些天真烂漫的孩儿,和我以及杜莫小时候一样。

“河对岸是不是比洛城?我到那里之后还会回来,下次带更多的饼干儿分给你们吃。”杜莫假装认真地说。

四个孩子都睁大惊愕的眼睛,纷纷望向杜莫,小女孩儿急忙摆手,告诉他要去的地方不在对岸,而是在上游。

杜莫顿时装出满脸失望,几乎快要流出眼泪,以此博得几个小黑孩儿的同情心。我心里不由得冷冷一哼,这家伙对几个孩儿撒谎都弄得这么做作。

两个蹲在木船中间的黑人小男孩儿开始收网,他们的木船后面,拖着一条五十米长的粘网,网的末端拴在一块浮木上,那些成人手指般大小的鱼儿,成群结队游到河面时,看不到这种丝线纤细、网眼儿浓密的捕网,只要撞到上面,腹部鱼鳍便挂在网上。好比汽车冲进了窄胡同儿,挤在里面倒不出来,也冲不过去。

年纪最小的男孩儿和女孩儿,帮助两个缓缓收网的哥哥摘下网上挂住的小鱼,高兴地放进草篓。“哇塞!你们伙食也不错嘛!”杜莫看到活蹦乱跳的白磷小鱼,更加高兴地说。

女孩告诉我们,他们捕鱼不是自己吃,三天之后捕满了两个草篓,便拿到比洛城出售,换些生活必须品回家,或者换些更能抗饿的食物回去。

“那咱们不正好去比洛城吗?”杜莫兴奋地问女孩。小姑娘眨巴了一下眼睛,又看了看两个年长的哥哥,顿了半天才说,上游的鱼太少,草篓装不满鱼,去了比洛城也换不到钱。

杜莫把女孩的话翻译给我听,我嘴角儿立刻泛起一丝笑意。“你告诉他们,径直送我们到比洛城,我包里还有很多饼干儿,路上可以继续分给他们吃。并且,到了比洛城,他们不需要靠卖鱼换钱,想买什么生活必须品,你我帮她支付。”

四个黑人小孩儿听完杜莫的话,彼此瞪着既兴奋又有些疑惑的眼睛。我没有说话,继续用力划着木浆,希望趁着夜色安全赶路,早点到达比洛城。

“你们卖掉两个草篓的小鱼儿能获得多少钱?”杜莫见几个小孩儿犹豫不决,忙笼络他们的心思。年纪最大的黑人小男孩儿,憋着脑门儿寻思了片刻,告诉杜莫说,至少换到100个先令。

杜莫听完哈哈大笑,脱掉一只皮靴拽出了那卷绿油油的欧元。“呶!看看,这是什么,没见过吧,我告诉你们,这一张绿钞票可兑换五百万先令,我有这么多钱,你们有什么好担心。”

几个孩子并未见过欧洲货币,所以,他们对此并不敏感,只是童心里充斥着一些好奇与向往,纷纷露出雪白的小牙发笑,继续低头侍弄手里的渔网。

“嘿嘿,看来啊,只有把塞满鼓鼓一大背包的先令,让你们每人抱一抱,呕得你们眼珠快要掉在地上,你们才能理解一张绿欧元意味着什么。”说完,杜莫凸鼓的脸蛋儿甚是得意,又哼着小曲儿把那卷欧元塞回了靴子。

金灿灿的夕阳,已经半露在河岸的树林后面,光线极尽柔和,仿佛一颗打进白瓷碗儿里的鸡蛋,荡漾着悠悠波光。两岸的水鸟渐渐飞回窠巢,我和杜莫再也不必担心陆地上的危险,黑暗快要把我们的小木船隐藏起来。

到了半夜时分,几个孩子已经捕到半篓小鱼,他们有了些困乏,再次分吃了我拿出的一包饼干之后,开始背靠着背瞌睡。朱巴河畔透着夜晚的凉爽,杜莫和我奋力划桨,尖长的小船宛如一条梭鱼,安静而急速的逆流而上。

到了后半夜,天气有点渗凉,我让杜莫从包里拿件衣服,给这几个孩子盖上。?“这群小屁孩儿皮实着呢!他们白天不怕晒,晚上不怕凉,和我小时候一样。”杜莫嘴里叨咕,但还是照我的吩咐做了。

为了提高航速,我俩一夜未睡,直到东边的河水尽头再露微微淡色,杜莫才张着大嘴打了哈欠。“唉,早先以为是那种大点的渔船,可以躺在舱里睡到天亮,结果自己辛苦了一夜。”

我没有说话,让杜莫慢慢站起身子,用望远镜朝上游眺望。他有些兴奋,用脚尖捅醒了那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儿,问他前面是不是比洛城。黑人男孩儿有点发蒙,揉了揉睡眼说,前面就是比洛城。

“都醒醒,醒醒,咱们到比洛城了,你们赶紧收网,待会儿耽误了时间,我可不等你们。”最大的黑人小孩儿,摇醒了抱头睡着的弟弟妹妹,招呼他们赶紧收回夜里撒出去的渔网,好跟着我和杜莫去购物。

小船又划了半个小时,沿河岸密集搭建的小棚子,渐渐呈现在眼前。杜莫揉了揉浮肿的眼泡,兴奋里不免带些失望。“这哪是什么城市!不就一座破渔村,奶奶的,去哪里买腊肠啊!”

几个孩子却兴奋起来,在他们眼里,这种类似渔村的熙攘小城镇,足以令其激动不已,就像杜莫初次见到马达加斯加的滨海城市时一样。

我和杜莫除去了身上的伪装网,只上身更换了一件运动衫,这种地方的居民,对持枪者并不敏感,就像看到厨师站在案板前拿着一把菜刀,士兵站在哨所旁背一把步枪。

几个孩子光着脚,把木船拽栓在岸边的一棵树上,开始领着我和杜莫往比洛城里面走。

此时的天色尚早,这座位于朱巴河畔的非洲小城镇,居民才刚刚起床穿衣,几股炊烟从远处的屋顶开始升空。

沿着树林间的小路,朝比洛城中心走了半个小时不到,已经初步看清该城的全貌。“哎吆!这种小地方居然还能看到灯光和楼房。”杜莫颓丧的脸上闪出一丝惊叹。

平坦的草地上,浮现出一片房屋,其中不乏夹杂些或白或淡黄的楼房,最高的也超不过三层,多半是职能单一的公寓,有的甚至还在垒盖中,露着红色砖皮。借助零星的灯光,乍看去俨然有几分城市近郊的风貌,可隐约之中,也不免透着几丝荒凉。对在荒漠和杳无人烟的草地上奔波了几天的我们来讲,却也不免生出几分新鲜感和亲切感。几个黑人小孩儿告诉杜莫,他们得先去卖鱼,所以要往比洛城东走。

我和杜莫想找家旅店,好好睡上一觉,再雇辆汽车直奔布阿莱。眼下各家各户尚未开门,这么早就冒失地靠过去,容易吃到户主的枪子儿。所以,只得先陪这几个孩子转悠几圈儿,也是可以遇到旅店的。

出了树林,脚下便是半沙半壤的赤色土地。两个小黑孩儿哥哥抱着步枪,妹妹抱着半草篓小鱼,最小的黑孩儿则背着捆好的白色粘网,杜莫和我跟在他们后面。

“追马先生,咱们若是丢下这群小家伙儿就跑,前面那两小子肯定开枪射咱们,嘿嘿。”比洛城的几丝城市风貌,令杜莫回复了些喜色,他笑呵呵地对我说。

“哼,你答应过他们的事儿还未履行,这会儿撒腿就跑,他们买不到生活必须品,回家怎么交代,小哥俩儿不拿枪打你才怪。”我嘴角一歪,略带笑意地回答杜莫。

“嘿嘿,就是,就是。”杜莫用英文和我交谈着,前面四个漆黑的小孩儿,兴冲冲地朝前走着。他们此时已完全相信,我和杜莫会为他们支付购买费用,这种好事儿对他们而言犹如天降。

一股股浓烈的鱼腥臭味儿,夹着清晨的微凉纳入鼻息,街道两旁尽是些低矮的房屋,各家门口前,支着白天卖鱼用的摊案,想来这条街道白天也会有几分热闹。

我们继续往里走,一个干瘦的黑人妇女,正裹着一条花色鲜艳的裙子,推开门板出来倒夜尿。她脖子和脚上都戴着白色项圈,圆圆的脑壳泛着乌黑,微隆的前额似乎长到头顶,后脑勺些许长了些头发。

这名妇女见我们几个过来,一脸好奇站在了原地。我知道,她的眼神儿被我异样的肤色吸引。几个小黑孩儿上前问她收不收河鱼,她这才缓过神儿,将手里的瓦罐顿放在地,伸手进草篓抓了几条鱼拿出来看,接着对黑人小女孩儿叽里咕噜地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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