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村民们都歇工回家吃饭,村子里很安静,远远的山坡上不时响起蝉鸣,从河谷里刮来的风,带着田野的气息,从房顶、墙角拂过,在这宁静的时光中,连阳光都少了往日的毒辣,显出几分慵懒,毕竟夏天就快结束,秋天就要来了。
而房间里孙书敏正在埋头计算,算着算着,忽然想到,而今还是加减而已,待会分东西岂不是还要用到除法,这罗稻言和老村长加减都没过关,往后的乘除岂不是更没指望?合着这事儿到头来全靠自己一个人在干啊!
到时候算收成,分粮食,算工时,这得有多少地方需要用到四则运算啊,全靠自己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心中郁闷,不由得又大叫一声:“干!”
三人见孙书敏笔走龙蛇没个停歇,虽然不明白在纸上画的什么东西,但能画得如此流畅应该相当精彩,猛然听得他大叫一声,只道他是为了干集体豪情迸发,于是也齐声大吼:“干!”那场面当得起热血沸腾四字。
窗外,一条惬意躺在房檐阴凉中打盹的黄狗,猛的听得这一声飞来横吼,吓得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去,飞也似的逃了。客栈里客房的门被推开,墨萱伸出脑袋,侧耳听了半晌,回身带上门,向客栈外走去。
孙书敏抬起头莫名其妙的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罗稻言身上:“你下午别走了,我教你算术!”
这就算收徒了吗?罗稻言心里激动起来,原来孙先生还是肯用我的,想要感谢似乎又说不出口,不由得叫了一声:“师傅!”
老村长倒无所谓,自己一把年纪了,对学什么早就没了兴趣。
但这话落在姚驰宇耳朵里却大大不同,算术,顾名思义是一种名叫算的术,莫非就是刚才画那些符?怎么看都比跑跑跳跳高级太多,于是也赶紧一脸谄媚的说道:“我也要学!”
孙书敏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相处这么久,姚驰宇的心性他还不了解?跑跑跳跳再苦再累,他也能咬牙坚持,但你让他安安静静坐上一刻钟,估计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但一想到如果当面拒绝,难免让他心里有些疙瘩,所以也不立马拒绝,只等他以后知难而退,便索性应了一声:“好。”便又低头继续计算。
“以后我们就是同门师兄弟了,我比你早入门,你便是师弟,你得叫我师哥。”姚驰宇笑嘻嘻的拉着罗稻言说道。
罗稻言头也不抬,理都不理,只是盯着孙书敏在纸上画得那些符,恨不得把纸盯出个窟窿。
众人商量事情,姚母则坐在门前缝补衣服,虽说知道孙先生他们在合计大事儿,但自己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何况妇道人家,操持好家务便是本分,至于那些头痛的事自然有那些男人去操心。
最可喜的是,村子里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的儿子也能占上一份子,自从孙先生来了,似乎自己家的男孩子忽然就长大了,变成男子汉了,干的事情,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都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将手中正在缝补的衣裳放在双腿之上,回头看了看仍然围在桌前的姚驰宇,带着笑将有些滞涩的缝衣针在头发里抹了几下,粘满头油,又重新拿起衣服缝补起来。
再抬头时正看见墨萱从她面前经过,姚母停下手中活计,笑着问道:“墨萱姑娘莫非有事?”
她已经见着这丫头垫着脚,从客栈走到村头,又从村头走到客栈,往复好几次了。前几次从门前经过,她都鼓着腮帮子,咬着嘴唇,昂着头,似乎在琢磨什么事情,姚母几次抬头想问,又生怕打扰到她,便只好装作没有看见。
这次她经过时,偷偷瞄了房间里面一眼,姚母便顺势问了一句,她对这丫头印象极好,若是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就轰走了。
姚母一开口,墨萱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跑到房檐下,蹲在姚母面前说道:“婶子补衣服呐?”
“哦,是啊,谢谢昨天姑娘送来的上好花布!”姚母笑着说。
墨萱见孙书敏、罗稻言都围在桌前嘀嘀咕咕,很是好奇,毕竟按师傅说法这两人身上都另有秘辛,自己留在这青峰村,一半是为了那青龙木,还有一半不就是为了这二人吗?但又不好硬闯进去看个究竟,便只好在姚驰宇家门前晃来晃去,却始终不得要领。
好容易姚母开口招呼,墨萱赶紧打蛇随棍上的上前套近乎,本以为只要一问,姚母便会招呼他进去坐坐,喝碗茶水啥的,毕竟这是乡邻的待客之道,却不想姚母却只是这样回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不过她也不愧走南闯北多年,顺势便说:“那些花布不值几个钱,我这正好有些衣服样稿,要不我给婶子画下来,也好照着做上两件。”
姚母更是高兴,将手上衣服往凳子上一放,站了起来,走到里面,见孙书敏这会儿已经画符完毕,早已让出桌子正和几人商量分配细节,便叫了一声:“孙先生?”
孙书敏转过脸来:“阿姨有事?”
姚母说:“墨萱姑娘过来了,说是要画衣服样稿,若是这纸笔不用了,我借着用用。”
“墨萱姑娘来了?”孙书敏一听,心想这姑娘做事是把好手,又闯荡江湖多年,按招聘说法属于“形象好,气质佳,还有工作经验。”何况自己这点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让她听听,指不定还能帮上一把,便笑道:“快请她进来,纸笔都在桌上,就这边画吧,我这里不碍事。”
罗稻言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退了退,虽说自己父亲是主动跟人家走的,并非人家拐带,但在心里,罗稻言始终觉得和伍家的人不太对付,若不是孙书敏说要教他算术,他都想告辞走人了。
姚母高高兴兴的把墨萱请了进来,让她在桌前坐了下来,又帮忙铺好纸笔,才去厨房倒茶。
墨萱虽不是裁缝出生,但草草画个样稿,又不用标出精细尺寸还是驾轻就熟,一边画着图,一边就拿眼偷瞄桌上放着的那张孙书敏画满符的纸,还不忘支起耳朵听他们说什么。这一心三用,确实不易,眼看这袖口就要画到纸外了,她还浑然未觉。
姚驰宇对如何分配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若不是一心想着待会能学算术,估计早就找个由头溜出去瞎逛了,正憋得难受。
听得墨萱画图,他更是求之不得,一开始便盯着来看,却眼见墨萱这图要画错了,哈哈一笑:“墨萱姐,你这衣服右边袖子实在是太长了些。”
结果这一声惊了众人,除了罗稻言都探头来看,只见纸上衣服袖子一边长、一边短,着实滑稽。
墨萱一来怕别人看出自己另有所图,二来自己何曾这样出糗,在家里就是师傅,平日都是好言好语哄着疼着,现在闹了这么一出,顿时觉得整个脸上变得滚烫,连耳根都发起烧来,尴尬的赶紧把那画废的图纸收了起来,握在手里不住揉搓。
自从广场上两人几次言语交锋败下阵来,孙书敏就总觉得在这姑娘面前有些底气不足,要不是集体这事儿搞得自己有些焦头烂额,也不至于让她进来旁听。现在一看,原来她也不是金身不破,只觉得心情大好,大大咧咧一挥手故作云淡风轻:“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错而能改,善莫大焉。”
说罢只觉得这番话语顿时将自己的文化水平提升了好几个档次,结果却换来墨萱狠狠一瞪。
孙书敏心道:“好男不和女斗,孙先生不和女流一般见识。”不以为意的又回头和几人商量起来。
墨萱这次不敢一心三用,把那大半心思都放在了图中,偶尔听点零碎,大约知道他们在商量耕作之事,便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桌面那张图上的符却与以往见的不同。
虽百思不得其解,但也只能先默默记下一些图案,而后三下两下画完样稿,便和姚母告辞出门。她自觉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是半点呆下去的心思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