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想逼死我的清密吗!”
晏夫人悲戚地吼了一声, 不再歪缠宋徵昕,而是像一头母豹子一样,就要扑到苏宝珠身上。
苏宝珠哪里和宋徵昕一样?挥挥手叫两个婢女就拦住了。话出口, 也尚算平静。“晏夫人或许是天热动心,有些急躁了。扶她一旁去, 请她喝两口寒茶罢。”
晏夫人哪里肯听, 怒着就吼:“你劝我孩子跳城墙,你是什么居心!”又看向一旁装鹌鹑的宋夫人,“宋家的, 你也稍稍微微劝一下,你家孩儿递信说要取消婚约, 都不过媒妁之言, 闹成这样没脸, 还逼得我这实心的孩儿要以死明志,你都不说些什么吗!”
宋夫人目光投向宋徵昕, 张了张嘴。她确实想说什么,说苏宝珠是不是自己婚姻不顺, 看别人将能结婚, 就横插一脚, 有意破坏。可苏宝珠冷笑一声,宋夫人一下子怯了, 又不敢说什么了,只干笑道:“小孩子气性重,我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回头再慢慢劝着罢了。”
晏夫人听着又要哭, 冷不丁一道声音传来, “扶夫人到一旁休息去, 大热天的,孩子闹脾气事小,若害得夫人得了暑气,那才麻烦着呢。”
话音落定,早有两个衣着不凡的婢女半搭半架着把晏夫人扶到一旁的轿子里去。
晏清密一时都忘了哭闹,怔怔地看着来人。就见苏宝珠过去,隔着轿子帘问:“娘,您怎么来了?”
轿子帘掀开,周雯鹊半笑不笑地看着:“呵呵,听说你大热天的出来溜达,我也出来看看,顺带请晏家夫人喝两口茶。”
周雯鹊说得云淡风轻,可话里话外免不了有着“知道你又要出幺蛾子,来给你撑撑场面”的意思。
苏宝珠听着就一笑,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重新把目光挪回晏清密身上。
晏清密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跪坐在城墙下,看起来有些孤苦。不时有路过围观的人,他更有些许的彷徨无措。母亲被周雯鹊直接带走这件事,显然让他有些懵圈。
苏宝珠见着就朝宋徵昕笑道:“好了,他现在应该不会去跳了,散了吧,回去吹吹凉风,也散散暑气。”
宋徵昕钝钝地点头,转身就要走。
晏清密后知后觉地跳起来,人发了狠劲,就要朝城墙上撞去。两个晏家的侍卫都差点没能拦住,让他的额头上擦了一条浅浅的痕迹。
轿子里晏夫人瞬间爆发出的凄厉哭喊,和着周雯鹊倦怠而懒散的劝慰,构成奇异的背景音。
宋徵昕的目光艰难转动,和眼底全是血丝的晏清密相对。她前两天鼓起勇气要求退婚,可现在,无来由的恐惧,让她近乎瑟缩地挪回目光,稍稍往后退一步。
宋夫人却没察觉这么许多,紧张地往前去探晏清密的情况,见只是破皮,松一口气,“幸好没破相,男子就算留一点小疤痕,也没什么大不了。”
晏清密垂下眼,神色哀戚:“我只怕你家姑娘更加厌了我……她已经要厌了我了。”
宋夫人立刻就回身来劝宋徵昕:“你闹了这些脾气,也差不多够了。你想想,平日里京城里时兴的首饰,新得的好玩去处,他哪次不是先想着你?这次是他糊涂了,没错,但他都愿意为你撞墙明志了,你还纠结什么呢?快去说你原谅他了——快去!”
宋徵昕一动不动。
宋夫人又小声劝:“你也知道为娘的,忝居夫人之位,也只有武镇伯府的人来时,我们在府上能多些脸面。也是做娘的没用,你除却他,还能嫁得谁呢?他好歹对你也是有心的,未来前程也远大,你可别不知好歹。”
宋徵昕还是一动不动,只是眼眶慢慢红了。
宋夫人见着心下又是紧一分又是松一分,还想开口,晏清密立时合起三指,立誓道:“我若再对不起她一星半点,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夫人急忙道:“好了好了,无端说这些死的活的做甚!就这样罢!”
宋徵昕还是一言不发,看着宋夫人和晏清密,像是看着最生疏不过的陌生人。她张嘴要开口,嗓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沙哑。
一旁的群众早看厌了,见着渐渐要散。
苏宝珠见宋徵昕是说不出口了,叹口气,佯作困惑地发问:“什么就这样罢?还没完吧!立誓不再对不起宋二姑娘是吧?这不是合该立字据吗?”
宋夫人张口结舌,看着苏宝珠像是在看拆佛堂的恶鬼,连忙就要道:“我家姑娘可和你不一样,并不善妒,更没到立字据的程度!你……你不知所谓!”
苏宝珠只看向晏清密:“你觉得呢?”
晏清密一愣,很快点头,急切道:“好,我没意见,这就去写!一旦我再犯,挖了我的心头血,我都没有意见!”
宋夫人听着不敢再拦,只把目光放在宋徵昕的身上,嘴唇翕动:“孩子,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
“晏清密,你别写了,”宋徵昕叹了一口气,厌倦地挥了挥手,“心不甘情不愿的,写了又能怎么样?两年前你写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众人皆是一愣。而晏清密的脸刹那白了下来。
宋徵昕浑然不顾,只一字一顿地道:“你写、你再和其他男子苟合,被我发现,就跳湖谢罪。我是抱着你不会再犯的希望同意的。”
宋夫人急赤白脸,就要扯她:“别说了!你糊涂了!!”
宋徵昕只盯着晏清密的眼,说下去:“你已经被我发现了,按你的承诺,你现在应该已经和你那便宜表弟一起跳湖殉情。我不会逼你跳湖,诺言失诺两次也够了——你也放过我,令寻别人算八字吧。”
另寻别人算八字,另娶的委婉说法。晏清密的脸一白,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语气近乎支离:“别,别这样阿昕,你一定只是在说气话是不是?我真的是被逼无奈啊!行行好,你原谅我这一回,若就这样失去了婚约,我在父亲那如何是好?太子殿下又如何怎么看我?……最关键的是你,没有你,我拼搏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宋夫人又被吓了一跳,连忙要去扶他。宋徵昕却笑出了声,毫无留恋地转身:“走了。”
宋夫人彷徨不定,犹犹豫豫地,见围观百姓看向她的目光,有如锐利刀锋,终究还是跟着宋徵昕走。
晏清密还想追过去嚎,宋徵昕让人拦住,笑眯眯地转告:“韦家我不去,但藏污纳垢的韦家别院还是能去一去的。你猜,我的人翻出了多少你‘被迫’和那男子谈情说爱的证据?”
晏清密一瞬间都忘了哭,几乎要质问她如何能抄了韦家。
——宋徵昕或许没这个能力,但她的手帕交苏宝珠的背后有一个在刑部做侍郎的爹,还有一个可能会做太子妃的姐。她是有这个能力的。
他一瞬间就“明悟”了。
于是晏清密不敢再开口,在一众明白始末的百姓谴责的目光中一言不敢发,身子一缩,瑟瑟地点了点头,起身掸了掸衣服,才佯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去寻了晏夫人,一起回晏府里去。
一场闹剧,终究是暂且落幕了。
“今个儿,晏家的人来问我,让你来搅合晏家和宋家的婚事,为的是什么。宝儿,你说说。”
日暮西斜,苏府正院的几个人围坐就食。温度仍然有一些残存的燥热,大家都没什么正经吃饭的胃口。苏承泽开口询问的时候,大家近乎是如释重负地放下筷子。
苏宝珠还夹着一片腌了老醋的拍黄瓜,举着筷子卡在中间。众人目光投来,她立刻先把黄瓜放自己碗里,然后也放下筷子。
“解释一下嘛,韦家的别院是被京衙的人以‘可能藏有私娼余孽’的理由封了。人也是被京衙逮住的,和我们苏家有什么关系?总不可能他们晏家说是我们苏家指使的京衙吧?”
苏承泽佯怒道:“我说的是你去和宋家姑娘帮腔的事!你告诉她小晏品行不端也就算了,人家在城墙下吵架,你搀和什么?”
苏宝珠知道父亲没生气,苏家和晏家的关系本来也一直挺塑料。她也不遮掩,点头叹道:“若是爹去吵,那我肯定不担心,只有端茶倒水的份,上前打他两巴掌都是占理的。只是我瞧着宋夫人的心是偏晏家的,宋二姑娘就算有心,但宋夫人在上头压着,她心里有想法,也说不出口。”
系统:【为什么说不出口啊?】
苏宝珠:【古代孝道大过天,儿女不好和父母吵架。更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压力很大,她只有一个人的话,切切实实是很难说出口的。】
苏承泽也明了其中道理,见苏宝珠说得明白,便也点头:“宋家的内院确实有些乱,之前还有妾室跑到老宋那的官衙说她肚子疼,真真不知所谓。只是我少不得担了点虚名。”
周雯鹊奇道:“什么虚名?”
苏承泽冷笑道:“陛下昨个儿还问我,我是不是为了女儿的朋友忝了脸面去请京衙抓的人……陛下隐约有要我认下的意思。”
苏宝灿一直在安安静静地嚼花生米,听着这话豁然抬头。
苏承泽也看向他的大女儿:“韦崇沉是太子殿下的侍读,虽然现下已经出府,但他爱去南院,还带着小晏也去,小晏又口口声声说太子殿下身旁的人都如此这般……这并不是什么好说辞。”
“所以……”苏宝灿叹了一口气,“陛下还说了什么?”
“陛下还说,皇后娘娘知道了你对苏老太太不敬的事,”苏承泽隐晦地看了一眼苏老太太,苏老太太连忙低头吃饭,他见着叹了一口气,“……虽然事出有因,但皇后娘娘更想要一个贤良淑德、孝悌知礼的太子妃。我这边再相看几个好人家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宝灿也没有拗着的道理,只能点头:“好。”
苏宝珠见话题中心不在她身上了,悄悄继续吃饭。
她姐志向高,也确实有这个实力,所以寻常人家是决不去的。只是先母早逝,纵然周雯鹊是出了名的会操持后院教养小辈,一些人家都还是会只因她失去生母就把她排除嫁娶的选项。
……幸好周雯鹊手上攥着不少优秀后生的名单以备后用,也没什么好发愁的。
苏宝珠刚定下心思,喝下一口粥,苏承泽就告诫她:“宝儿,你也要留心了,后宅有些关系好的手帕交很正常,但后院前院有时候利益息息相关。这次我顶了你胆大妄为联系京衙抄人家的罪,你之后万不可如此冒进!”
苏宝珠连忙咽下粥汁,点头要答应。门口却传来了声响。声音拖长绵延,显然是宫中的太监。
“小的叨扰苏大人府上了,今个儿来传安平公主的令。”
虽然苏府一家也是年节时分常能得宫内赏赐的,但这次是什么缘由?众人皆摸不着头脑,匆忙间也只得行礼听令。
“……晏清密小人行径,幸有苏二姑娘周旋。苏二姑娘此举深得本宫之心,着赏。”
太监又念了一串礼单,身后的粗使公公就在后头搬。礼单的价值适中,刚好足够表明态度。
太监念完,额外还笑道:“贵妃娘娘颇夸令爱有樊哙之风,在京城殊为难得。有机会会请她进宫,多聊两句。”
苏承泽应诺道:“是。”
系统:【安平公主是谁?贵妃娘娘又是谁?你的便宜爹脸色好奇怪哦,想笑又想生气的样子。】
苏宝珠:【安平公主是现在这个皇帝的大女儿,比太子大一岁。因皇上子嗣凋零,现在的二皇子都只有六岁,因此安平公主也有辅政。贵妃娘娘是安平公主的母亲,只生得她一个女儿。】
苏宝珠:【我爹的脸色很好理解啊。他刚训完我不要冒进。扭头安平公主就下令,说我骂得好骂得妙,她要夸还要昭告天下——搁谁谁能缓过劲呀?】
系统:【我懂了,哈哈哈哈哈哈。】
安平公主的令旨不仅夸了苏宝珠,还把晏清密狠狠地骂一顿,骂他败坏兄长名声,骂他不顾惜父母,骂他不顾阴阳调和之后还用命胁迫闺阁女子,简直败类。其中文笔精妙之处,都甚至可以摘录出来,千年后作为文章精华载入教科书。
不仅是苏承泽又跟着赏赐了一些奖励,公主一发话,一些奇怪的天然站晏清密立场的人登时把笔洗干净,搁回案上。
更没人敢掰扯到太子殿下那去,太子殿下把韦崇沉贬离东宫后,大家只做无事发生。
没过几天,安平公主又下一道旨意,办了场消夏宴,把北定公长孙介绍了过去。
北定公的儿子辈大多荒唐,其中一个更是闹出了把娼妓都抬回府上以避开惩罚的事,陛下知道后又很发了一通火。
不过北定公府也是命不该绝,出了个在淤泥而不染的承袭长孙,年未立冠就很通事理,刚巧婚事被不晓事的叔嫂搅和,一直没能定下。
安平公主介绍北定公长孙也有她的私心,她也被和北定公长孙做过媒,而皇上似乎介于可与不可之间。北定公内部确实乱,对安平公主来说是低嫁中的低嫁。
不过,对于在混乱的内宅中待过的宋徵昕来说,北定公府和宋府也不差多少,甚至算是雪中送炭。因此两人算是一拍即合。
“宋二现在可没空参加什么桃花诗会了,有些可惜。”
又是一次寻常宴会,一众姑娘坐在一块,闲暇聊天。一个姑娘就眉飞色舞地开了口。
“那次听到她的事后,我想了想,也不能全部打算都托付在宝妹妹身上,刚巧要入宫寻姑母聊天,就和安平公主略提了一嘴。也不知道宋二什么时候会来谢我!”
旁的姑娘只稍稍一愣,随即就笑:“你让她免了你吕家的份子钱就行了!顺带让她也把我的免了——我让我哥把他和那表弟的‘恩爱’见证都摆摊卖了,现在京城都知道他是个烂人,晏夫人都不敢拦,连忙把他捆起来送江南冷静去了。”
“说来他为什么闹着要跳啊?感觉也没什么好处啊。”
“他就仗着没人敢真的让他跳,没人敢牵扯上他瞎扯的太子殿下的理由,甚至他还以为没人敢去韦家别院一探究竟呢。”
“还有啊,武镇伯是先帝在时封的,底蕴只是寻常,和宋侯这开国勋贵相比,不过尔尔,晏清密已经是第三代。且他在太子殿下手下办事的名头说着好听,其实只不过是跟着韦兰花走,跑腿办事而已,太子殿下都未必知道有这个人。”
众人中有对东宫权力分布不太了解的,听着就咂舌——难怪宋徵昕要解除婚约,晏清密那么急呢!
有消息网广的,见她们都想听的样子,便笑道:“有传闻,未必可信,据说晏清密听到了昕儿要另嫁的消息,真哭着跳西湖了,这回可没人拦他,他自己游回岸上了。”
众人不免噗呲笑了几声。很快又把注意力移回到宋徵昕和众姐妹的事上。
“啊,忽然想起来,昕儿回头也很该把冯姐姐的份子钱也免了。若没了她在京衙,抄韦家别院,挖出几十个男倌儿,这事儿还没这么顺利。”
“还有彭姐姐,她真的,直接在宴会上和那些傻子骂起来,说他不是因为宋二而跳城墙,纯是因为自己和那男妓的事被发现了而闹着要跳,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她母亲也把宋夫人骂了一顿,听着都解气!”
“对对对,还有……”
众人互相点评其他人该免份子钱的理由,一通算下来,大家都很值得减免。
系统:【……我忽然意识到,这个诗社上的人,都有一些力量在。】
苏宝珠:【是的。】
苏宝珠只在一旁“嗯嗯嗯”,顺带蹭吃蹭喝。然而众人的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挪到了她的身上。
“说来,你们盘算了这么久,都不提一句,宝妹妹的份子钱更该免!若没她在,宋徵昕一个人,怕不是被他们那两颠倒黑白,无处哭去!”
“她哪里是该免份子钱啊,”立刻有人提异议,“额外给她一百箱份子钱都是应该!”
“说来——宝妹妹也确实快要能领份子钱了,”就有消息灵通的姑娘笑眯眯地开口,“武泽伯府的承爵人定了,是孙家堂系,常年在西南驻扎。预计要定的世子是少年英才,已经中了武举人,考中武进士大抵也只是时间问题。听那家的夫人说,苏府有意延续两府的亲事。”
话音落定,苏宝珠还在脑海里回忆孙家的诸多堂系,可在场一个比较安静的姑娘却呛到了似的,当场暴咳起来,脸都咳红了。
坐她一旁的姑娘连忙帮着顺气,又和众注视过来的姑娘小姐们解释——
“这是兵部员外郎罗家的姑娘,方才说的那个孙家,和她家原已有了结姻的默契。她故而惊异。”
终于想起来西南孙家是哪家的苏宝珠一愣:“啊?”
怎么又是她自己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