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少年意气如月色

杀手看著眼前这个少年人。

李观一这个年纪,正是少年人长个子最快的时候,最近一个多月,李观一的饮食得到了足够的保证,再加上修行武功,他的个头蹄了一大节,杀伐凌厉,英气逼人。

剑眉星目,眼角有一颗痣。

若是女子身上,是标淮的美人痣,在他身上却恰好衝散了些少年人的锐气凌厉。

杀手瞳孔剧烈收缩,脑海中蒙尘的画面再度出现了,燃烧著的宫廷,那个哪怕到了最后都维繫著尊严的男人,还有那一柄锋芒无比,如同他自己一般的

你,你

他的嗓音颤抖。

李观一踏前一步,逼问道:是谁下的令!是谁追杀他们,原因是什么?!我的父母是谁?他们在哪里?!

我的父母,我婶娘,还有我!

卷入了什么事情!"

一连数个问题逼迫,像是围堵一般地让杀手额头髮汗。

杀手不愿意回答,他竟然尝试抵抗东陆观星学派的术法,这个时候,更像是李观一印象当中的专业杀手了,剧痛导致他的面容扭曲,额头青筋责起,死死咬著牙齿,嘴角流出鲜血,一句话也不说。

李观一道:答案是什么?

说!

杀手脑子喻的一声。

似乎在李观一喝问的时候听到了龙吟虎啸。

他的心防破碎,嘴唇颤抖了下,吐出自己对于这一系列问题印象最为强烈的名字,下意识开口道:

摄政王

他的声音凝固住了,额头责起的青筋一滞,旋即剧烈跳动了几次。

然后破碎!

他的心脏,脖子直接炸开。

大片血如同飞瀑一般涌出去了,血液之中有一道残影朝著李观一和瑶光扑飞过来,李观一看到这东西的时候,身体已经提前行动了。

苍龙的长吟在耳畔升腾。

少年人的鬓髮飞扬,横跨一步将瑶光挡在身后。

龙鳞游动的火光几乎肉眼可见,在李观一身前盘旋以【苍狼守】的招式挡住了这飞扑的血液。

炽烈的火焰温度在瞬间拉到极高,扑来的血液全部化作了血色的雾气,而后缓缓消失,那扑飞出来的东西也被燃烧化作了灰烬,瑶光伏低身子,手指夹起蜷缩在了一起的一只虫子,道:

"对方也有如我一样的人。

他身上被下了特殊的【咒】。

一旦触及到某个资讯的时候,他心脏的蛊虫就会甦醒过来。

扑杀得到讯息的人。

瑶光掌心中,蜷缩着的虫子要散开化作烟尘,被星光收拢了,她道:

此物交给我来处理吧。"

李观一道:这是什么?"

瑶光回答:蛊。"

不过,不是陈国西南之外,群山结寨之地流传的虫蛊。

是巫蛊。

"中原有武者,有诸子百家,而在诸子百家之外,还有世外三宗,为观星,占命,巫蛊,本身脱离于道家,阴阳家,还有医家,走到了不同的道路。"

观星常常在世外的山林之中,占命行走于红尘,巫蛊汇聚的地方,不是宫廷,就是世家,由此观之,您的仇人,应该是朝堂之中的人物。

法相自然动作而形成的苍狼守,亦或者说赤龙守缓缓散开。

李观一感受到了薛神将口中那无上入境根基的特殊性。

不需要他主动调动。

身体会下意识爆发对应的招式。

这是最为擅长战场复杂厮杀的功体,而比起入境之前,只能抵御兵器的衝击,让自已受到的伤势减弱的苍狼守,入境之后这一门法相绝学显然有了质的提升,是攻防一体的手段,就连巫蛊一脉的暗算都被燃尽。

只是消耗也巨大了许多。

以此刻《破阵曲》的内气,李观一只能全力爆发三次,就会耗尽内气。

李观一心中明白。

《破阵曲》跟不上现在的招式消耗了。

得要得到更进一步的功法。

赤龙气机散开,李观一看著眼前的杀手,他额头的青筋炸开,心脏,咽喉都有破洞,鲜血在墙角溅射出了拧的痕迹,李观一回忆刚刚这杀手的挣扎和恐惧,以及最后念出来的名字,道:

摄政王

摄政王是谁??!

摄政王和自己被追杀有什么关系?

哪国的摄政土?摄政土又是什么身份?

李观一心底一个个念头浮现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身世和过去笼罩若大团大团的迷雾,刚刚看清楚了一部分,就有更多的谜团出现,不过,至少现在知道了一些东西,知道当年追杀自己和婶娘的人里,不只是兵部的夜驰骑兵,

有着这些墨家分支的学派弟子。

有著朝廷之中的人。

但是这样的力度,自己和婶娘怎么活著出来,还逃离了十年。

婶娘

嗯?婶娘我不懂武学。

婶娘的回应彷佛在眼前闪过。

李观一揉了揉眉心。

得回去,回去薛家问清楚婶娘,去薛家的藏书之处翻阅近些年的记录,得得到更高层次的功法,否则的话内气跟不上消耗一一他现在修行的法相武学招式霸道,远超寻常入境的手段。

但是消耗也极强。

李观一整理内心中的诸多念头,看向瑶光,道:我得回去,否则的话,那两位长辈还不知道要怎么样。"

瑶光点了点头,嗓音宁静:

我在这里等待著,您可以随时来找我。

李观一看向那边横死的杀手,道:

他死在这里,这血溅了这么多,可能不适合生活。

瑶光道:观星学派的弟子生活简朴,只需要遮风避雨的地方和简单的饮食,您不必担心我。

将他的户身带离这里,我自然可以解决剩下的事情。

等到您修持了入境的功法,请来这里和我一起去秘境之中。

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以及刚刚瑶光展现出来的,和寻常的武者有别的能力,都带著一种从容安定,超然物外的缥缈感觉,李观一相信著这个有著银色长髮的观星术士,她掌握有各种玄奇的,和武者不同的能力。

处理这些鲜血留下的痕迹,不是困难的事情。

李观一点了点头,提起了那尸体。

一步踏出,内气流转。

哪怕没有更换功法,也没有修行入境的轻功。

只靠著内气的蜕变。

速度比起之前的自己,强了至少三成。

李观一险些撞到岩壁,急急转身才避开。

瑶光看着李观一远去,转身看着杀手留下的血污,她转身在自己的包裹里面翻找翻找,找到了一个木桶。

提起木桶,走到溪边,提水。

袖袍宽大,不小心沾湿了。

瑶光的脸上没有什么连漪,她伸出手把自己的袖子撸起来。

提水桶,宽大的袖子又滑落下来。

银白色长髮的观星术士安静,把袖口再度摺迭起来。

提水桶。

袖口落下。

瑶光定了定神,她叹了口气,手指掐断自己的一根长发,然后把袖口撸起来,用银髮捆起来露出了白皙的手掌和手腕,终于点了点头。

提起水,转身。

因为太重了所以走摇摇晃晃。

水在水桶里面晃动,带著瑶光的身子也一晃一晃,晃来晃去的幅度越来越大,少女的脸色面无表情,然后站定,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一扬手臂,把水桶里的水泼洒在了墙壁上和角落里的血污。

水流衝散血污。

瑶光翻出烤馒头用的笔直木棍,上面绑住了破布,沾著水,开始认真拖地拖地,打水。

泼!

拖!

最后瑶光看著那难以处理的地方,抿了抿唇。

她选择找来了破布把这个地方盖住了,然后抱著自己的书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墙角,然后鬆了口气,拍了拍衣服,升起了篝火,跪坐在前面,安静看书。

放弃。

在关翼城之中的文会还没有结束,噹噹今天下算经第一的祖文远来到这里的时候,文会的诸多名士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他们未曾离开这里。

诸子百家并非是没有战斗的能力,但是两尊武夫悍然搏杀的时候,他们确实插不上手,在战斗之前,他们有各种手段削弱对手,有不战屈人之兵的能力。

可真厮杀起来,他们只能远遁,骂一句粗鄙武夫,

长孙无走出,看到那边的少女安静站著,道:"薛小姐。

薛霜涛回身,脖子上有一道划痕,鲜血虽然被止住了,却还在微微往出渗,之前的勇烈,还有之后说服了名士前去逼问守城的将军鲁有先为什么不立刻外出相助,各种决策都有果断,长孙无涛颇讚许。

薛家的乱世之虎带着身边,不是那些世家闺阁的女子。

长孙无安慰道:

交手已结束了,我看到白虎法相没有受到重创。

薛老应该没事的。

薛老安全的话,李小友应该也没有事。

刚刚的争斗对于周围的元气压制会很强,他虽然有勇武,却也难以衝出去,应该没有进入到战斗的核心区域武者交锋到了极致,或者施展某些特殊招式的时候,法相会沾染元气,烈焰,短暂显形而出。

这也是长孙无没能够去帮李观一的原因,他是游商,有武功在身,但是主纵横家的路数,又兼修百家当中商家范子一脉。

口若悬河,以一己之力,周旋于西域三十六部纵横交错,以特殊的功法和能力,干扰那些豪商,权贵的心智。

以令自己更容易达成目标,是他所长。

但是这等近距离的交锋,十步之内,人尽敌国,惨烈厮杀,却不是他所能做到的了,他叹了口气,想到了二小姐的信,不由得有些头痛,二小姐预料到了关翼城有变,要自己保护那少年。

可是这等情况,他也无能为力。

只能之后配合薛霜涛要守城的兵马拨出人帮忙长孙无觉得季观一的举动多少有些愚钝衝动了,可是想到他的年纪,也只说不出什么,对于他这样中年人来说的缺点,或许正是少年人身上最灿烂的一抹亮色,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谁在少年时候,没有这样的梦呢,所有人恐惧不敢向前,自己力挽狂澜。

终究是少年。

长孙无祷道:他不会有事的。

薛霜涛点了点头,她双手搭在身前,站得笔直,仍符合贵家女子的礼数,但是手掌却搭紧了,

似乎是长孙无安慰有效果,她情绪鬆缓许多了,道:是客卿他惊醒了我。

爷爷在外面征战,我不应该在里面害怕,我应该做我该做的事情。

哪怕是爷爷有令,哪怕是他遇到危险,客卿们也不许妄动。

我也只好做这样的选择。

如果不是季,不是客卿他跃马衝出去,我现在可能还是像是那些女孩一样哭哭啼啼地害怕吧,相处的时间只有一个多月,却觉得已经认识很久了。

长孙无涛知道,是因为薛霜涛周围没有同龄人的朋友,才会有这样,所谓的青梅竹马便是如此了,若只是寻常之人,青梅竹马一般也只会是青梅竹马,少年时的友情,在年长之后,就会被这个世界森然的等级和立场分开来。

融入一声声老爷,小姐之中。

此刻他不会说这样煞风景的成年人的话语只是温和笑道:是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薛霜涛笑了起来,道:只是他有天赋和才情,又有勇气,总是财迷,让人看不懂。

有嘈杂的声音,恭喜的声音传来。

是薛道勇回来了。

薛霜涛的眼晴亮起来,她终于失去了原本的冷静,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一样,快步地跑过去,长孙无涛鬆了口气,薛霜涛看到了薛道勇,刚刚的情绪一下涌现上来,几乎要哭出来一样。

是因为维繫看薛家的身份才憋看,可还是三步并作两步。

然后一下扑入了老人怀里,道:爷爷!

你没事,你没事!

薛道勇拍了拍孙女的头髮,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情绪复杂。

人还很多,薛霜涛压住了向这最亲近之人哭诉的念头,从老人怀里走出来,后退两步,眸子转动,没有找到另一个人,道:爷爷,李观一呢?他也追出去了!

是没有遇到吗?

老人脸上神色复杂,其余的客卿也说不出话。

老人叹了口气,看著自己的孙女,他能拉开陈国最重的弓,射出的箭矢能够洞穿五十里的范围,年少的时候就独自游商万万里的道路,他的气魄可以在这天下落子,轻描淡写搅动西域的风云。

可这个时候他竟然不能直面孙女的目光他缓缓提起了手,手里面是断裂的弓。

他将弓放在了薛霜涛的手中。

薛霜涛认识这一张弓,她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苍白下去。

那弓有著金色的丝线,用犀牛角,鳄龙筋,混以南海鲨鱼胶而成。

作价一千五百三十贯。

弓箭断裂,上面有少年的鲜血已经不要再说什么了。

薛霜涛抱著断裂的素霓弓跟跎了两步,一下坐在了地上,刚刚见到爷爷还能忍住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两股情绪汇聚,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少年人纵马驰骋而去,义之所在的模样烙印在心底。

过去留下的印象在此刻,在心底升起来了。

而后如同月色清朗,以死亡为方式烙印,再也难以抹去了。

那会是如手掌拂过锋利的刀锋,哪怕他日年老百发,都会偶然想起,都会刺痛的记忆,

自古美人赠剑于英雄,我虽然不是什么美人,但是我也相信爷爷说的话,先生未来会是一个英雄。

这素霓弓就赠给先生。

素霓弓落在地上,断裂的弓身和弓弦不断震颤大滴大滴落下的泪水,冲淡了少年意气风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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