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奏报已经到了内阁。
但王鏊和几个大臣一时都没找见皇帝,急得是团团乱转。战事到了这个时候已十分关键,找不到皇帝你说急人不急人。
而且兵部尚书这个时候也不在。
“侍从室的人呢?”韩文到今天还是头一回见到这里都没人。
王鏊等不下去了,出去绕着乾清宫走了几圈,终于看到一个匆忙小跑的太监,于是立马提着宽大的袖子上前。
太监见了他也不敢当做没看见,只得低头过来拜见,“见过阁老。见过大司徒。”
“侍从室和乾清宫都没人,陛下去了何处?”
“阁老有所不知,永寿宫添了喜,陛下和太后都在永寿宫呢。”
添喜……
王鏊和韩文心思一动。
“可有结果?”韩文问得急切起来。
皇家若能添加子嗣,这也是大吉之兆。
“还未有。”
这么一句话,令他们两个心更加揪了起来。
不久,紫禁城石板路的地面上开始多了一滴一滴的水花,原本只是稀疏,过了没多久稀稀拉拉得下了起来,水花相互连接,最终汇聚成湿漉漉的一片。
“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王鏊仰着起来真有些不服气,“陛下励精图治,苦心谋划,各路援军都已在路上,但老天却在此时降下大雨,必使局势更为凶险!”
“我们在这里等?”
“要等。”
两个老人家都是身穿圆领红袍的朝廷重臣。
他们不仅是在等皇帝,也是在等永寿宫的消息。
……
……
韩十二郎抹了一下嘴边的液体,是雨,但是有血,腥的。
矮小的城墙垛口下,半躺着一排兵卒,他们在躲避鞑靼人的弓箭。
而韩十二郎则想起来当年、
当年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喻自在也曾按下他的头,就这样躲在后边儿。
“十二郎!”
“十二郎!”
耳边的声音由浑浊到清晰,直到岳建庭勐烈摇晃了他,他才从某种神游状态中清醒过来。
“建庭兄?”
“鞑靼人在撞城门了!”
“城门?!城门破了?”
“还没有!小国公已经带人去支援了。”
韩十二郎总算明白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也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冲了脑中。
马匹嘶鸣,士兵呼号,
明军已经和鞑靼士兵在狭窄的城墙上磨起了血肉!
“怎么办?”
哗!
韩十二郎用牙齿从衣服上咬下一块已经浸了血的布,随后将手掌和刀柄紧紧的绑在一起。
“良乡被围,已经绝境之地,唯有死战。”
“那我和你一起!”
“不,你去散布消息,就说朝廷支援的大军已在路上,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达到。”
“小心!”
岳建庭看到身后有鞑子冲了上来,他急忙拨开韩十二郎,然后一脚踹开冲上来的鞑子。
他们都是军学院练出来的好手,身体和技巧都是有的。
十二郎反应也极快,见岳建庭踹到了人,二话不说反身补上一刀。
刀身入肉的感觉令他兴奋,接着刀身一转。
“啊!
这声惨叫吸引了更多的鞑子。
岳建庭又上前抵挡。
他们两人配合无间,一时间是杀性大起。
“十二郎,真有援兵吗?”他只知道石奉是去向朝廷求援了,但朝廷怎么说,其实并没有下文。
这个话……好熟悉……
其实以他的地位,朝廷就算有什么回话,也不会有人来告诉他。
他只是记得,当初喻自在也在用这个‘谎言’激励民心士气。
这一招,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学的。
“有!”他喘了两大口气,“把消息散出去!”
“好!让所有人一起喊!”
这种危急的时刻,岳建庭也没有去分辨其中的真假,只能是满口应了下来。
因为,情势已然十分危急了,
县城的城门完全挡不住这种攻击,小国公朱凤守东城,西城又顾不上。
鞑靼大军成队成队的涌进了县城之中,某种屠戮的画面已经在这里上演,只是因为之前官府组织了一下百姓,因而巷道内还有民兵在厮杀……逐间逐间的房屋,也仍然有人在抵抗,
因为好多没来得及跑掉的家卷都在内屋里边儿躲着,
便是十几岁的孩子也在房门处拿着与他差不多高的刀,紧张的举起来。
房门之外,他的父亲、叔叔都在战斗。
而他的身后则是几个女娃娃,这个时候他是男子汉,必须要站在前面。
砰!
忽然有一个人撞在了门上,看不清脸,但能看到这个人影缓缓倒下,而门上也沾了不少鲜血。
突然的动静,吓得男孩儿呼吸都停滞了一般。
“朝廷派了援兵!朝廷派了援兵!定要撑下去!”
外边儿很多人在喊这样一句话。
“二!”
男孩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三叔我在!”
“带妹妹到床底下躲起来,千万不要露头。”
“好!三叔你怎么样?”
“别管我!听我的话!朝廷还派了官军,你听到了,一定要等!”
门外,这个男人艰难缓慢的起身,然后移动到门口,他要一直守在这里。
……
……
以达延汗的视角来看,这是一座已经被围、且被攻陷的城池。
从之前抓到的人口中,他们已经知道,良乡县的预备仓之中塞了不少粮食,所以这一仗他志在必得。而且为了防备明军支援,他亲自率领的两万余骑兵并未加入到良乡的这种攻城战中。
有兵有粮,他便不会败。
“明军的援军到哪里了?”
“先前来报,最多还有半日时间。现在又下了雨……这是长生天在惩罚他们。”
也在这人群之中的马益谦看着战火弥漫、血火焦灼的良乡却有一丝心季,正德皇帝御极三年有余,官军、百姓就已经能如此顽强的抵抗了。
“大汗,”马益谦颤着声音说:“城已破,大汗可率军荡平良乡,以免夜长梦多。”
“夜长梦多?”
“官军一来,民兵士气再起,便是夜长梦多。”
几个鞑靼人这次都没吵着要杀马益谦,竟然这个话……对自己人够狠。
“好。”达延汗也满意的笑了,“我们……”
轰隆隆,轰隆隆……
话音未来,大地已传来战马奔腾的声音。
“是东北方向!”
“明廷还有其他的援军吗?”
马益谦也向那边望去,阴雨天瞧不清楚,只是看到一面面军旗被风雨吹打得不停飞舞。
“是……是大同的军马。”
“大明骑兵!”
达延汗说起来都有咬牙切齿之感。
来人正是徐镇安!
他自从宣府、居庸关,一路飞奔,除了在宣府休整几日等待杨兴以外,一刻都不敢停留。
原先他们在草原上的时候,最煎熬的就是找不到敌人。现在地方虽然换了,但过程和心情是一样的。
他们发现了敌人!
徐镇安昨夜已听到的夜不收禀报。但鞑靼大军有五万兵马,他手里加上杨兴让他一起领来先行一步的两千人也就三千人。
所以他没有当时就发起冲击,而是让士兵好好休整了一夜。
今日清晨,埋锅造饭、吃饱喝足以后,立马率兵来援。
宣府和京师的兵马都在后面,徐镇安自己也知道大同的兵必定在赶来的过程中,所以他并不担忧。
“架!
架!
与草原人作战,徐镇安是熟悉的,这种时候,冲锋就行!反正弓箭在这种天气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但天空之中还是有唰唰唰的箭失落下,就在他们前方行进的路上。
徐镇安还奇怪,他对这一点非常在意,“是谁不遵军令?!”
左右遥望,他的军阵之中所有人手持兵器,并无人下令放箭。
“西边!
西边一个高地之上。
黑色的军旗越来越多,一个一个战马也露出头来。
达延汗选得就是高处,徐镇安是仰攻,所以随着他一点点向上,便能看到西边那里……
“是羽林军!
“马家那小子?!”徐镇安闻言心中战意更凶涌,“就说前锋军总不该比我老徐还慢!”
马荣手里抓着缰绳,头戴黑色铁帽,身穿山文甲,领着三路军马出现,左边是他的大哥马胜,右边则是噶比亚所令的三千蒙古骑兵。
“指挥使,好像是徐副将他们。”
“嗯。”马荣也看到了,“击鼓!”
“是!”
砰!砰!砰!
鼓声激烈,震动得上面的雨珠不断颤抖。
远眺右前方,镶嵌在这片土地上的县城此时像是一个冒烟的烟囱,黑烟弥漫、兵荒马乱。
“大哥。”
马胜跃跃欲试,“你吩咐!我早已等不及了!”
“你领兵,去增援良乡。”
“好……啊?”马胜惊了,“这虏酋看起来还有两三万精骑,我们和徐副将联手,才能一战……”?
“忘了么?鞑子打仗是为了什么?”
“劫掠钱粮!”
“我们呢?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百姓。百姓有难岂能坐视不理··?”
……
……
达延汗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坐骑,有时候动物通人性,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让它有些不安,于是开始不受控制的摇晃起来。
“吁、吁!”
他稍微用力拽了拽缰绳,往前走了几步后转身,再然后举起弯刀,
“我以长生天的名义向你们起誓,这一次一定带上足够多的食物回到草原!草原的勇士们,我们会害怕敌人吗?”
“进攻!进攻!进攻!”
仗打到这个程度,达延汗是不可能跑的。
因为这是大明骑兵,这些人的战马一样精良。
况且,他本身也有一个战略目的就是要消灭这支部队,从而保持草原人骑兵的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