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圣君临而天下治
和皇帝所料的差不多。
王琼在京并不安生,他与原先任浙闽总督的王鏊相熟,王鏊现在是内阁次辅,因而他也上门拜见。
不过王鏊这个人清高廉洁,最初不知道王琼,但时日一久就明白他是个什么货色,所以对其分外冷淡。
不要说王琼了,早年间弘治皇帝的老丈人他都敢不给面子。
不过老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王琼遇冷以后自然对其心生不满,于是又想走司礼监的路子。
这时候的司礼监虽然和大权在握的大太监们不同,不过无论怎样那也是皇帝身边的人,哪怕就是嘴边露出点什么消息,那也有极大的用处。
尤址头一回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还真是有些不习惯,所以出宫之前,又到御前请示一番这才敢走。
大朝会之前,这等走动在京师只多不少。
上下隐约在传,皇帝要较大范围的进行各地督抚调整,世上的事都不稀奇,北边的清理屯田搞得乱事频发,那么东南几地的天子心腹极有可能北上。
再有王琼离任浙江已成事实,所以猜测倒不难的。
但关键在于具体怎么调整以及谁能影响到天子的决策。
尤址出宫也得做得像些,他选在午后,出去了就说天子午后小憩,因而能得到机会。
京师南城繁茂,但贩夫走卒不少,还是要西城才有格调,因为有特别设立的京师规划司,似西城这般集中了书院、医馆以及国子监的地方,便是地面的砖石都冲洗的很是干净。
几个街道上,新式建筑、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春天盛开的花朵、绿了的树枝儿点缀其中,三两路过的官宦子弟一身白净,出入女子医馆的各家女眷大多也举止优雅。
西城像是镶嵌于此的人间净土,它的高贵气质让京城看起来真的像京城。
似王琼这样的上层人物,真的拿出来招待客人的场合也颇为不凡,郁郁葱葱下的私人宅院,精美而不失雅致的花园布置,其内植桃花,假湖养鲤鱼,主人家的风雅之趣展现在每个细节之中。
“尤公公。”王琼大老远就从堂屋里走出来迎接他,“拨冗前来不胜感激!”
尤址不与他废话,“德华公,陛下午间小憩,最多一个时辰时间,这是大事,可不敢耽搁了。”
“明白,明白,岂敢耽搁公公的大事?请。”
尤址走到里面一看,这家伙前后伺候的都是年轻貌美、身段颀长的姑娘,再说这上的东西,虾去壳,那是极嫩,蛋去黄,那是极白,鱼肉去刺,那是又嫩又白。
太监想到皇帝的嘱咐,于是上来就吓王琼,“德华公,陛下登基用来常常教诲宫里内侍,吃穿用度务需节俭,今天既来做客,那便客随主便,不过下次,下次可千万不能如此啊!”
“是极,是极。平常我哪里会这样精细?还不是因为公公要来,那怎样也不能招待不周啊。”
……
……
“陛下真就这样放心,尤公公去和王德华媾和在一起?”
朱厚照穿着舒适的常服,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而他的身边则是被其宣入宫的王芷。
趁着尤址不在嘛,这也是个好时机。
“你想说什么?”
“那……可是两个聪明人。”
朱厚照明白了,“啊,你是担心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芷不说话,大概是默认了这一点。
“其实……你若不提,朕压根不会去想尤址和王琼会谈什么、怎么谈。”
“为何?”
“因为没甚好想的,一个八面玲珑的太监和一个八面玲珑的官员能谈出什么新鲜事儿?”
“依我看,此人颇有野心。”
“有野心才好用。”朱厚照地下脑袋去,他手中攥着的是费宏上的奏疏,介绍去年四川的情形,不过他有些看不进去,“啧。王德华走了以后,浙江用谁呢?”
这个王芷不敢乱说。
她所谓的胆大其实是很会拿捏的胆大,一旦涉及到真正关键的东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拿奏疏,有规律的轻敲自己的胸口。
“……那,要看陛下想让浙江变成什么样。”
皇帝一扭头,“说下去。”
“外面都在传陛下要将南巡抚北调,传言之所以很真,是因为陛下要北方诸省,更加听话。若以这般想,陛下想让浙江变成什么样?”
朱厚照觉得有些意思,他眼睛眯了眯,“朕想让浙江通过海贸与外界接触更多,成为大明与海外的窗口。”
“那陛下正该用懂得夷情的人。”
“对啊。”朱厚照顿时大喜,“你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朕原先一直在考虑此人要懂官、懂商还要长衫袖舞,不能是个死读书的,但要这个要那个,最终要的就是要通夷情。”
“陛下过奖了。通夷情说的简单,但却不容易找吧?”
“是不容易找,所以要退而求其次,找一个愿通夷情之人,这还是好找的。”
所谓愿通夷情,用现代话语表述就是坚持开放的态度。
这个人却是有的,便是现任的福建布政使章黎。
章黎此人,存在感不强。真要说起来,得追溯追溯。
弘治十八年末、正德元年初,朝廷在浙闽两省推动海禁开驰,为此朱厚照派了王鏊担任浙闽总督,丰熙担任福建布政使,章黎担任福建按察使,于子初担任福建都指挥使。
原先的那个福建巡抚是个颟顸的人,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说当时基本上是把福建上层官员全撤换了。
丰熙不提,于子初是当初起誓的八人之一,天子心腹,也不必说。
而之所以派章黎,其实不是朱厚照定的,是王鏊推荐的。
章黎是王鏊的学生,准确的表述是王鏊在宣传经世致用学说时的学生,所以他并非迂腐清流。
对于朱厚照来说,他肯定是派个王鏊的自己人,否则去拆他这个总督的台,事情还怎么推?
然而到这里,章黎还是没太引起皇帝的注意,所谓存在感不强就是这样。
不过王鏊推荐他,必定是有理由,至少脑袋瓜子得灵光吧?后来,丰熙转任巡抚,章黎就接了布政使。
接了布政使以后,章黎开始着力推动福建的海贸,结果这家伙就在泉州开始规划建设港口。朱厚照觉得有些意思,港口嘛,当然不是坏东西,所以就同意了。
现在想来,不愿意开放、不愿意与海外接触的官员,怎么会去修港口呢?
朱厚照心中有了计议,但先在嘴上卖了个关子,了了一份心思他这个心情就变好了许多,整个人一下子从躺椅上起来,
“算起账来,朕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宫了,可惜眼下仍不是个好时机。芷儿,朕听说现在京里可是热闹了是不是?”
“政治清明,生活富足,京师自然就会热闹。这都是托了陛下的福气。”
皇帝并不完全自满于此,他扭了两下身子,闲走了没几步,又有太监从远处而来,他们低头轻步快走,“陛下,河南、四川巡抚求见。”
“瞧瞧,没个歇息的时候。”朱厚照手指着笑骂,“回吧,回吧,你们先走一步,让他们在乾清宫等着朕。”
说完他又抻了两下肩膀,“当皇帝啊,在臣子面前得注重仪态,所以大臣见得多了,朕这身骨头都要僵了。”
王芷看着也笑着,天子平易近人,又勤政爱民,她自小读书最是崇敬这样的帝王。而且,她自己觉得正德皇帝,做得更好。
乾清宫外,
皇帝越过门槛,人未到,声先至,“费爱卿,彭爱卿,许久不见了!”
费宏和彭泽,这是与王琼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官员,他们洁身自好,注重清名,粗暴的概括,可以说是偏向传统概念里君子的那一类。
其中彭泽年纪大些,他与王琼、杨廷和同岁,今年五十二,费宏年纪小些,因为他少年成名,二十岁就中状元了,今年四十三岁。
“臣彭泽参见陛下。”
“平身,平身。”
皇帝从外面来,带了些冷气,搓着手仔细瞧瞧一年没见的两位大臣,开口就点到他们去年的亮眼之处,“四川风调雨顺了一年,几年的水利兴修终于有了成果,朕都看到奏报了,是个丰年,税粮都超过150万石了。河南也不错,你彭杀神不徇私情,不惧权贵,办得那几桩案子都很好嘛。”
“谢陛下赞誉!”
“赐座,赐座。”
彭泽坐下以后,说道:“陛下,臣办案不是单单为了杀人,而是要为百姓伸张正义,主持公道。河南地处中原,百姓以土地为生,面朝黄土背朝天,本就是艰苦度日,如何还能受得住欺扰?”
“朕都看到了,开封知府项儒监守自盗,与几个知县狼狈为奸,侵吞修河公款,再把自己那些有决堤被淹的危田强压给当地百姓,他敢做此等人神公愤之事,朕就敢要了他的脑袋。此案还在办理之中,说是还有其他人员涉及?”
“是!”彭泽不卑不亢,没有丝毫隐藏之意,“微臣已查明,有周王府宗室牵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