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失魂刀法碎梦刀

第一回月明清风跨虎江

跨虎江上,明月照亮。

此时正值十六、十七,月色分外明亮,照得跨虎江分外清丽。

江上数泛舟,岸上有芦苇。

泛舟江上的舟舫,有的大,灯彩辉煌,有的小,精巧雅致。其中最大的一艘画舫,泊在江中橹桥畔,张灯结彩,莺歌燕语,丝竹之声不住浮泛江上。

不用说,这艘画舫气派之豪华,布置之风雅,加上画舫上艳若桃花的名妓,和遥巡在画舫周围负责守卫的壮丁,若不是习家庄,谁也请不起这十人,出得起这般价钱。

然而现任“习家庄”庄主习笑风,虽然年纪轻轻就是一庄之主,却也是一个好色的人。

习家庄世代相传的“失魂刀法”,名震武林,由三百二十四年前,打遍关中无敌手习豫楚所创,势走轻灵,法走迷离,后传三代,至习祈堂手里,建立两河武林第一世家习家庄,几可与“南宫、慕容、费”“上官、司马、唐”相比。后又传五代,到了大侠习奔龙手上,习家庄可谓到了巅峰,不但人多势众且得令誉,而习奔龙不但是使刀高手,而且也是铸刀好手。他费煞苦心,铸冶了一柄“碎梦刀”。

“碎梦刀”的炼冶方法已经失传,据悉是在一个罕世难逢的奇缘下,才由习奔龙取得了两块奇铁,冶合在一起,才能铸成这把奇刀。习奔龙铸成这把刀后,又继远祖习豫楚八代之后,再拿到了“关中第一高手”的名号。

要知道当时武林人才辈出,武功递增,就算是当年“失魂刀法”创始人习豫楚在世,也末必能在关中武林争得前茅之名,但习奔龙能以“碎梦刀”使“失魂刀法”,功力遽增十倍,轻易击败了所有强敌。更奇怪的是,在比武中凡是被“碎梦刀”击伤者,不论伤势多轻微,一律失去斗志,而俯首臣伏,所以习奔龙夺得了”关中第一高手”称誉。一时间,习家庄的名头,也到了无人敢撄其锋锐的地步。

可惜夺得第一高手之称的习奔龙,或许因太兴奋、太高兴之故,猝然暴毙。看来,一个人无论太兴悦还是太沮丧,都是不好的,连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也不例外。

不过,习奔龙亦可谓死得其时,就在他声名如同日正当中的时候暴卒,使他留下不坠之声名,以及武林后辈的缅念,提起“失魂刀法碎梦刀”的习奔龙,谁不竖起拇指,说一声好。

习奔龙死后,便是第九代“习家庄”主人习酒井继任。习酒井不像他老子好与人争锋,倒是淡泊名利,鲜少在江湖上惹事。不过习家庄依然声威过人,有什么事情只要吩咐一声,也没听过谁敢留难的。要知道习家庄“失魂刀法”,已是一种难以匹敌的刀法,加上习家“碎梦刀”之十倍功效,试问谁敢与之力敌?

习酒井人如其名,喜欢酗酒,习家庄虽不求发展,但声望仍隆。习酒井就如此平安过了半世,到了五十八岁寿辰过后十天,突然暴卒,据说是酗酒太厉害,以致伤了身体。

第十代习家庄庄主便由年轻的习笑风担任。

习酒井暴毙后,武林中对习家庄的尊敬,已大不如前。所以习酒井一旦暴毙,不少人窥视习家庄的财雄势大,藉故向习家庄挑衅寻仇,希望掀翻习家庄,自己来做盘脚老大。

可是这些挑战生事者,全被击垮。负责解决这些麻烦的人通常是两个人:习家庄管事习良晤、习家庄管家习英鸣。

一般的人,别说想跟习家庄庄主习笑风别别苗头,就算想敌得过管事习良晤、管家习英鸣二人手上的刀,也绝不容易。

这几年来,也有一些高手能直接与习笑风习少庄主交手的,主要是因为那些武林人物也是一方之豪或霸主、寨主、峒主等身分,他们与习笑风一较身手,都被总管唐失惊接战所败。

唐失惊是习家庄的总管,相形之下,习良晤只能够算是“三管家”,习英鸣便是“二管家”,而唐失惊才是“大总管”。

唐失惊在武林中的地位,绝对可以与一方宗主抗衡的。

唐失惊本来就是武林中一名出类拔萃的高手,难得的是他办事才干,更在他武功之上。他三十岁就成名,三十一岁就被山东落雁帮帮主师守砚提拔擢升为总堂主,果然短短三年间,落雁帮即成为山东第一大帮唐失惊在三十五岁时跳槽陕南灌家堡,他在短短四年间,得堡中上下拥戴,成为副堡主,声威直逼堡主灌大任,但唐失惊却悄然隐退,离开灌家堡,隔了一年,终于为习家庄前庄主习酒井所收罗。

唐失惊在习家庄不到七年,地位已在习家两大总管习良晤与习英鸣之上。他代庄主出手会敌,乃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想跟习笑风挑战的人,都没办法通得过唐失惊这一关。

所以习家庄声名不堕,与这一位“九命总管”唐失惊实有莫大关系。

习笑风不过三十五岁,脸白无须,眉飞入鬓,生得一副儒生雅态,平日温温文文的,只喜欢读书、抚琴。

这日却不知为了什么,召了一班青楼艳妓来兴歌作舞,他一面大杯小杯的一口干了杯中酒,还左拥右抱,跟几个艳妓狎戏起来。

习家庄召来的青楼女子,可以说都是千挑万选的,自是貌美如花,而且都有些才艺,有些擅歌,有些善舞,有些精于弹词击鼓、诗书琴棋。

其中一个,名叫小珍的,一双娥眉又黑又浓,顽皮的往云鬓里挑,脖子又细又长,匀得像河间的鹅卵石一般,睫毛下灵动的眼珠也轻颤着,似乎对这场面有着些微的不安。

她是卖艺不卖身的艺妓,这些姑娘中,以她最清纯,年纪也最小。

习家庄庄主习笑风召妓跨虎江,对姊妹们来说都是件幸宠兴奋的事儿,但对小珍来说,却有很多的疑惑。

因为她听习秋崖所说,习笑风夫妻恩爱逾恒,不是个花天酒地的人。

习秋崖就是习笑风的弟弟,习笑风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习秋崖正在追求小珍。小珍是他心目中最崇高也最怜爱的女子,无论习秋崖打败了哪一个对手,或在江湖上遇到了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他都会去找小珍,爱惜的抚着她的小手,跟她诉说。

骄豪仗剑的贵公子,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儿慰藉作伴。

所不同的是,习秋崖真情深注,真的要娶小珍为妻。

这也是为何小珍在污泥中仍能洁身自守的原因:有习二少爷在,又谁敢打这标致小姑娘的主意?

而小珍也紧紧把握住这一点,这是她怒海中的轻舟,她若失去他,一切都保不住了,只有沉沦了。

而今小珍看到自己情郎所崇仰的哥哥习笑风,如此放浪形骸,便不自禁的寻思:来日秋崖对我会不会也一样?那时自己该怎么办呢?

她这样暗自沉思的时候,习秋崖也正在她的身边惴惴不安着。

他不安的原因是没想到他一向尊敬崇拜的兄长,近日来竟会如此失常,这种样子给小珍看到了,她会怎么想?

──大哥对大嫂一向恩爱,但是最近却……

习秋崖已来不及多想,因为习笑风在问他话。

“秋崖。”

“大哥,什么事?”

“我是庄主,习家庄的庄主,”习笑风眯着眼睛,狠狠地盯住他弟弟道:“你凭什么叫我做大哥?”

“我是你弟弟呀。”习秋崖没想到他哥哥会这样说。

“你总是以兄弟相称,不肯叫我做庄主,”习笑风逼视着他弟弟道:“你是想夺我这位子是不是?”

习秋崖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张大了口,答不出话来。

这时,群妓中有个资格最老、善于应酬的倪三娘陪着笑,妖妖冶冶的把凤仙花汁醮红了指甲的手,搭在习笑风肩上,“哎唷,庄主,怎么啦,兄弟俩还计较这个干什么呀,庄主若是气闷,找我们软唏哩的消消气不就行了么?”

习笑风的回答令所有的莺歌燕语住了声。

他没有回答一个字。

他只是一巴掌扫了过去,打脱了倪三娘上下三只门牙,倪三娘肿红了脸,倒在船上,娘儿们惊呼,却没有一个敢再说一句话。

习秋崖见状,忍无可忍,霍地站起:“大哥,你──”

习笑风连目光也不抬,“究竟谁才是习家庄的庄主?”

习秋崖气极,答道:“这,这还用问吗──”

习笑风冷冷地插了一句:“谁是?”

习秋崖气得什么似的,又强忍怒气,“当然是你了,你──习笑风又截道:“习家庄对庄主的规矩,你可晓得?”

习秋崖脸色变了变,终于道:“习家庄庄主的话,就是命令,生死无有不从……但是哥哥……庄主,你要是……”

习笑风忽扬起下巴道:“你想跟小珍成婚?”

习秋崖呆了一呆,他没想到习笑风会忽然这么一问,原本他早已想跟哥哥提起,但一直难以启口,他瞥见小珍的红潮泛到白生生的脖子上去了,便吸了一口气,道:“庄主,我正想向你提这件事……”

习笑风摆手,“不用提了。”

然后说:“好漂亮。”这句话听在习秋崖心里是甜甜的。

随即习笑风又吩咐了一句话,一句让习秋崖听了跳起来的话。

“叫她脱了衣服,让我看看。”

这句话一出口,不但习秋崖、小珍都变了脸色,连旁边的艺妓们都张口结舌起来,身为习家庄的庄主,而且是习二少爷的亲哥哥,居然说得出这种话,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

习秋崖和小珍同时涨红了脸。

小珍红了脸是因为女子的本能,而习秋崖红脸则是因为愤怒。

他气得别过头去,看他身边一个红脸白衣人。

那人不是谁,正是习家庄的“九命总管”唐失惊。

唐失惊干咳一声,欠一欠身,道:“庄主──”

习笑风怒喝:“住口!”“刷”地抽出了腰间的刀!

这只是一柄平凡无奇的钝刀。

但刀毕竟是刀。刀象徽着权威、杀气、血腥……等等可怖的景象,这把刀虽钝,但同样有那种威力。

这柄刀一出,唐失惊立刻闭了口,旁边的艺妓们齐齐惊叫一声,都露出骇然的神色,掩住嘴巴。她们原以为今晚素来风雅的习家庄庄主相召,必定是文雅风流,没想到他却还是像强盗流寇一般,手里握着刀,脸容犯了煞般的凶恶可怕。

只见习笑风的俊雅悠闲神态全消失了,而白脸上青筋突动着,淌了几行细细的汗,眼睛发出冬眠的毒蛇一般冷幽的光芒,“这是什么?”

习秋崖愤声地应道:“祖上传下来的刀。”

习笑风冷冷地道:“这刀代表什么?”

习秋崖激声道:“大哥──”

习笑风冷冷地道:“习秋崖,你若答不出家法,可是死罪一条。”

习秋崖强忍激动:“我答得出,这刀是家法,凡习家的人,莫有不从。”

“好”习笑风淡淡地道:“你既答得出来就好。”他扬着刀,在月光下说:“现在我以这柄家传宝刀号令你,脱了小珍的衣服。”

他嘿嘿一笑,悠然道:“让我看看,也让大伙儿看看。”

习秋崖狂吼一声,小珍忍不住低泣出声。唐失惊上前一步,清了清喉咙,看来似想劝解几句。

习笑风挥着刀,格格地笑道:“任何人都不得劝解,不得违抗,谁反抗我,就是与习家庄为敌,格杀勿论。”

唐失惊双眉迅速地皱了一下,欲言又止。

习笑风瞪着目,问:“你脱不脱?”

习秋崖搂护着哭泣惊惶中的小珍,挺身昂然道:“大哥,你疯了……

习笑风怒笑:“你敢违抗这家传宝刀之命?”

习秋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艰辛地道:“不敢……”

习笑风怪笑道:“那就好办。你要是不肯脱她的衣服,那就跟她一齐跳进江里吧。”

他摇头摆脑的说:“今晚月明风清,多么优美,月色印在河心上,──你们没听说过唐朝有个捞月的诗人李白吗?你们就去把月亮捞上来给我吧……”

习秋崖的脸色完全变白。习家庄有一个很奇怪的条例,可以说是一种禁忌,是这两三代才实行的,就是习家庄的子弟都不许游泳,不得近水,谁入了水,谁就不是习家子弟!

习笑风这样说,当然旨不在捞月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将习秋崖逐出门墙,也可以说是处习秋崖与小珍于死刑,因为习秋崖不谙水性,至于小珍这样一个弱女子更不用说了。

习秋崖气得全身颤抖起来,他实在不明白他亲哥哥为何变得这样子。

只听习笑风又道:“要是你们捞不到月,就不要上来见我了……昔时诗仙为捞月而死,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们一双一对,这样死法,真个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习秋崖怒道:“大哥你……”

习笑风“呛”然出刀,一刀向习秋崖砍去。

小珍尖叫一声,习秋崖没想到习笑风真的会向他下毒手,晃了一晃,搂住小珍急退,已退至船舷。

这时船上艺妓们呼叫纷起,习笑风跟着逼进,又一刀砍向小珍。

习笑风这一刀砍向小珍,比砍向习秋崖还令习秋崖难应付十倍,小珍不会武功,当然闪不过这一刀,而两人又无可退身之地,习秋崖抢身挺进,及时以双手扣住了习笑风握刀的手。

“大哥,你别逼我──”

习笑风双目欲裂眶而出似的,叱道:“这刀你也敢碰!”

习秋崖一怔,就在这一怔之间,习笑风另一只空着的手,已点了他三处穴道。

习秋崖咕咚一声,摔在船上。

小珍哭着扑了过去,但她不会解穴之法,是怎么摇都摇不醒习秋崖的。

习笑风笑吟吟,很满意的看着一个瘫痪、一个哀泣的人,下令道:“脱掉他们的衣服,把他们扔到江里去,快!

艺妓里有一个忍不住颤声劝道:“庄主,自己兄弟,何必呢?”

另一个也是久经世面的女子接口说道:“庄主,二少爷不懂得尊重你,你教训教训他也就是了,弄出人命来,可犯不着……”

习笑风笑了。

众人正心头一实,忽见习笑风挥刀。

一刀,两个人头。两个说话的艺妓,都身首异处。

这情况的惨烈,使得没有人敢惊呼,没有人敢说话,甚至连移动也不敢。

习笑风慢慢地收回了刀,刀入鞘,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照我的话去做。”

到了这个时候,谁敢不照着他的话去做?

小珍是个很美丽也很纯洁的少女,在月光下,身段如此匀美白皙,连在场见过世面的女人们都不免为之心动,也为之心痛,她紧并的腿,嫣红的蓓蕾,甚至不敢睁开的眸子,也抿得如此让人疼惜。

然而习笑风却要把活生生这样的一个人儿,抛到江里去“捞月”。

习秋崖无疑也是个好看的男子。他白皙但壮阔的胸肌,秀气但有力的臂膀,可惜,却因被点了穴道无法作任何一丝挣扎的被丢进江里去。

习家庄的壮丁们虽然面对小珍姣好的肉体,却不敢多碰触一下,因为,他们的庄主习笑风说了一声:“快!”

谁晓得庄主在发什么神经?

要是万一弄不好触怒了他,乖乖,敢不成自己也一样给“唰”一声,脑袋分了家。

直至小珍和习秋崖被抛进了江里,习笑风这才很满意地说:“好,谁也不准把他们捞起来,听着,谁救他们,我便杀谁。”

谁也不敢救。

然后习笑风下令回航,途中一面击琴而歌,一面狂饮吟诗,吟到泪流满脸,这才罢去。

艺妓们到这时候才敢呕吐。

江水皎洁,明月清风。

谁晓得如此月明风清下,最雅丽的画舫上、最优美的江水中,有这样一桩龌龊、残酷的惨事?

可是就当小珍被抛落江心的刹那间,在跨虎江畔一艘小舟上的两个人,都一齐震了一震。

那带伤而神色冷凛的年轻人说:“有人落江。”

另一个脸带和风一般笑意的青年人道:“是给人扔下去的。”

于是,他们立刻放棹赶去,那时,画舫已在归航途中。

第二回三管事与二管家

三日后,惴惴不安的习家庄,这日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两个人,一个就像一柄剑,而这柄剑无一处不锋利。这年轻人虽带着伤,但比一只豹子还精悍。

另外一个人高大雄壮,但神态温文,风尘而不带倦意,好像是一个刚刚洗了温水浴又亲了自己所疼爱的孩子与妻子,正要做点善事的青年人。

习家庄大门前可以看得见有九个壮丁,当然,看不见或隐伏着的人还不在此数。九个人中,有八个人腰系白带,只有靠近门槛的一个满脸胡茬子的大汉,才腰缠橙色带。

那两个人走前去,自然就被壮丁挡住,盘问:“你们是谁?”

那年轻人回答得很妙。

“我们是人。”

“你们来干什么?”那壮丁装得很凶恶的厉声问。通常很多小无赖都给他这一声吓得倒退回去。

“我们来找你们庄主。”那年轻人答。

那八个庄丁早已没好脾气,不约而同的想:这种瘟神,欠揍来着!但又想到,习家庄素有侠名,不能随便出手打人。

“你认识我们庄主?”

“不认识。”

“谅你也不认识。”

“不过,”那年轻人说,“我们今天就要认识他。”

那八个壮丁一齐动怒,但那腰系橙色带的壮汉却沉咳一声,踱了出来。

只见这人步履稳重,虎虎有威,每走一步,彷佛石阶要给他踏崩一块似的。他一双大目,在两人脸上游过来、游过去,好一会才问道:“敢问台驾尊姓大名。”

这次是那中年人答:“我叫铁游夏,他叫冷凌弃,特来拜会习笑风庄主。”

那壮汉呆了一呆,冷笑:“两位大名,倒没听说过,大号是……”

年轻人冷笑道:“原来见习庄主,还要大名大号才予接见不成?”

壮汉倒也不生气,怪笑道:“这个当然。当今名人哪个得暇天天见不三不四的无聊客人?如果没有名号谁愿意接见?”

青年人抢在年轻人之前道:“我看这样好了,麻烦这位大哥先向习三管事通报一声,说我们来了,你看怎样……”

壮汉浓眉一皱,嘀咕道:“这些区区小事,我也可以作决定,用不着烦三管事的,他老人家也很忙……”

青年人笑道:“我们这可不是瞧不起你老大,也不是不懂江湖上的见面规矩,只是我们此趟前来,私先公后,也不便递上名帖,至于见面礼嘛……我们吃的是公门饭,也不能知法犯法,这点要请老大你恕罪则个。”

这一番话下去,倒是镇住了这大汉。这大汉怔了一怔,知道来人有些来路,便跺了跺足,道:“我尽管替你问问,不过,三管事他老人家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可不一定见你。”

“行,行,”青年人连忙道:“只要老大肯替我通报一声就行。”

那壮汉将信将疑的走了进去。剩下的八名大汉,眼神炯炯的瞅住二人,像心里早已把他们当贼来办。

不一会壮汉出来了,这回是跑出来的。那大汉这回是一叠声地道:“两位,对不住,小人有眼无珠,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两位光临,该死,该死……”

只听一个响如洪钟的声音笑道:“习获,就算你不该死也该打,居然不知道铁二爷和冷四爷的大名……”

只见一人长袍绸黛绿皂靴,走了下来,白发苍苍,鹰鼻钩准,一面笑着拱手道:“难怪他们,事关铁大人、冷大人的名号太出名了,所以本名反倒没几人知,实在是……说到这里,他仰天打了个哈哈。铁手和冷血也抱拳还礼,但见来人年近古稀,背微伛偻,但虎步龙行,身上无懈可击,心中暗自一震。

只见这老头呵呵笑道:“小老儿是习家庄的二管事习良晤,来来来,我们来给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捕”之铁手铁二爷、冷血冷四爷行礼,请责怠慢之罪……”

那八条大汉听了,更是惊诧,没想到这两个衣着随便的人,竟然就是黑道上闻名丧胆,白道上人人敬佩──铁手擒奸与冷血歼凶的两大名捕!

铁手笑道:“千万别说赔礼,其实四大名捕这浑号,也是仗江湖道上朋友错爱,赐赏给我们的。吃公门饭的好手,不知有几千几百,我们只是克尽职守,侥幸能为百姓尽一份力而已。”

习良晤吸着杆烟,呵呵笑道:“两位实在是太客气了,试想当年“飞血传人”柳激烟及“绝灭王”楚相玉也给两位制服,就不见其他吃公门饭的大官大吏动过他们一根毫毛……”

上述二战俱是铁手与冷血的英勇战绩,亦可以说是名动江湖的战役,那把守门口的九条壮丁都点头称是,纷纷恭维起来。

其实这班人虽然震于二大名捕威名,心里却不一定服气,但人在江湖上行走,有几种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其中最不可得罪的一种便是公差捕役,何况是直辖于诸葛先生,办案素来不徇私的天下“四大名捕”?

是以人人都表现出一副服服贴贴的样子,好让这二位捕头有朝一日自己若犯了什么事情,也可以照得过去。

铁手瞧在眼里,心下叹息,当下截道:“习管事。”

习良晤眉开眼笑道:“来来来,咱们进去喝杯水酒再说。”

铁手正色道:“我们有事在身,这酒,是不喝了。”

习良晤眯着眼睛吐着烟圈,“不知两位有什么事?”

冷血冷冷地道:“近日习家庄出了些什么事情,习三管事一定比我们清楚,哪用得我们多说。”

习良晤依然笑嘻嘻地道:“二位无妨说来听听,习家庄树大招风,时有流言,乃属常事,有些事儿外边比咱们先闻风声,也不稀奇。”

冷血道:“听说七天前,你家庄主神智有些不正常,把庄里的家畜鸡鸭狗猫宰个干净,有没有这样的事?”

习良晤听得一呆,冷血又道:“六日前,你们庄主习笑风逼奸不遂,乱刀砍伤一名庄主夫人贴身丫鬟,有没有这回事?”

习良晤勉强笑了一笑,“冷大人哪里听来的消息?”

冷血没有答他,迳自道:“五天前,习庄主半夜三更跨到屋顶上朗诵唐诗,使得全庄上下不能入睡,是不是?”

习良晤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庄主半夜有雅兴,朗诵古诗吵了自家人,这不叫犯法吧?”

冷血不去理他,按着道:“四天前,他因芝麻绿豆的小事,大发脾气,殴伤了三个家丁,而且同一夜里,房里传出庄主夫人和你们家小少爷的呼救声,此后几天,你们就再也没见到夫人和小少爷了,是也不是?”

习良晤盼顾左右,踏向前面半步,低声道:“冷爷,咱们到里面去谈。”

铁手道:“好。”

习良晤道:“请。”

三人行入庄内,习良晤请二人坐下,便走了进去,过得一会儿,有人奉茶上来,冷血、铁手将茶放在几上,并没有喝。

又过半晌,习良晤缓缓踱了出来,手里提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脸上堆满了暧昧的笑容,把包袱塞到铁手手里。

“这是什么?”铁手问。

“一点点小意思。”习良晤说:“这是咱们二管家的小小心意,二位远道来此,不能白跑一趟……这里,虽说是微薄轻礼,但要在哪里买个县太爷的官儿,也绰绰有余了。”

铁手笑了。“谢谢。”

“不用客气。”习良晤又吐了几个烟圈,“不送了。”

铁手道:“我们不走。”

习良晤眯起了眼,“不够?”

铁手笑道:“不是不够,而是不要。”说着把包袱塞回习良晤手上,“我们要见习庄主。”

习良晤沉默半晌:“我们庄主很少见外人。”

铁手道:“但最近发生的事,他可以不见别人,不能不见我们这些有公务在身的人。”

习良晤微笑道:“不过,他只是宰了庄里几只飞禽走兽,不小心伤了一个丫鬟三个家丁,兴致高起来半夜在屋顶朗诵诗歌罢了,这不致严重到令两位非要把他找到不可吧?”

铁手笑答:“如果只是这些,当然并不严重。”

冷血接道:“不过他在三天前,把自己弟弟点了穴道,而且脱光了一个女子的衣服,扔他们落江,还杀了两个青楼女子,这可是杀人大罪了。”

铁手紧接道:“而且在两天前他还拔刀冲出习家庄,见人就砍,请问这是什么罪?”

冷血再接道:“据说一日前习庄主虽已被你们软禁起来,但他在庄里把自己四名亲信,包括一名前庄主的老仆杀掉,而且奸污了习夫人的亲妹子。”

铁手即道:“习三管事,你听听,这样的人,我们能不会会吗?”

习良晤皱起了眉头,喃喃地道:“若果二位嫌一包不够,我去拿两包。”

铁手道:“那么三管事索性把全部包袱都拿出来好了。”

习良晤扬了扬眉,“怎么?”

铁手笑道:“免得我们说几句话,三管事就进去一次,再说几句话,三管事又进去一次,这样子来来回回,三管事可变成运货马车了。”

习良唔沉沉地一笑,双指自包袱里拿出一锭黄澄澄的黄金,嘻笑着道:“你看,铁大爷,是真金子呀。”

铁手笑了,金子上有两道深刻的刻印,像熔铸这锭金子的时候就已经熔铸上去似的。铁手也是用两只手指,拿起金子,递回给习良晤,“当然是真金,要是假的,那罪名又何止上述而已?”

习良晤接过金子,脸色却变了。

因为金子上面的指印,已经神奇地消失了,就像这锭黄金本来就是一锭完美的黄金一样,完全没有痕印。这时只听一人哈哈大笑,大步走进来,只觉一股逼人气势,使得在场三人,衣袂须发都往后一飘。

进来的人大笑道:“我说老三,用黄金来收买铁二爷、冷四爷,岂不把武林中人竖着的拇指砍掉一样!”

进来的人不到五十岁,却口口声声叫习良晤为老三。

“我说,老三,你这回眼睛可瞧扁了!”

只见这人熊腰虎背,双目炯炯有神,高达六尺有余,虬髯满腮,举手投足间都极有气派,但又绝不轻率,铁手头一抬,眉一扬,道:“二管家?”

那人豪笑道:“正是区区习英鸣。”

铁手笑道:“二管家来了就好,我们想拜见习庄主,还请二管家传报一声。”

习英鸣笑道:“想来铁二爷、冷四爷定必知道,就算是衙门公差要捉拿犯人,也需要上头颁令下来……不知二位是奉哪一位大人的命令,或者有什么手谕公文,下令二位执行?”

他的话非常明显,如果没有上头指示批下,铁手和冷血虽是名捕,一样不可以随便入屋搜人的。

习英鸣继续笑道:“据我所知,这里的县官要见我们庄主,也不致如此,至于诸葛先生,人在千里,也不可能示意你们调查习家庄的事吧。”

“不如,”习英鸣笑着道:“两位还是先回去,我与庄主再安排时日,跟二位见面。”

“我们的确没有上级的手令,所以今日我们来,是求见,不是缉拿。”铁手平静地道。

习英鸣笑了,摊摊手道:“这样最好了。”正要说下去,铁手却接道:”不过我们的求见,却是非要见到不可。”

习英鸣“哦”了一声,道:“怎么差役也不遵守法制,打横来做的么?”

铁手笑道:“因为习笑风已伤害了几条人命,这种铁证谁都可以立即采取制止的行动,”

习英鸣眼神闪动。“哦?那是尚方宝剑,先斩后奏了!”他冷笑,又道:“我知道,诸葛先生辖下的四大名捕,是完全有自作主张及行动的特殊身份的,但你们这种特别权力,会不会变成滥用权力、害人误己呢?”

铁手和冷血听得“滥用权力、害人误己”八个字,都微震了一震。习英鸣又道:“两位办案,先斩后奏的情形已不可胜数,诸如冷四爷在烧窑区刘九如家门前连杀四十三人,其中有没有妄杀的?又如铁二爷在连云寨一役中指使柳雁平统领杀死马掌柜等人,其中有没有无辜的?难道这些人就个个该杀,人人该死?你们办案的时候,目睹朋友奋勇杀敌,但依法来办,他们都无权利杀死对方,你们为何又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不立即将之缉捕?”

铁手在“毒手”一案追查真凶时,曾受到一群刺客突击,他为自保拼命,追拿“绝灭王”,但所带的人马中有人因为突围自卫,杀了几名援助楚相玉的连云寨好汉,铁手迄今仍不能释怀。

习英鸣能言善辩,这番话下来,十分圆滑锋锐,他又遂而一笑,道:“而我家庄主所杀伤的,只不过是些庄里的人,以及附近邻居,他们都自然会得到应有之赔偿,不会告发庄主的,所以这些事,我们能消解得了。承蒙二位费心,我们都由衷的感激,只是……”习英鸣笑了一笑道:“铁二爷、冷四爷处处铁面无私,绝不徇私,不过若是滥用权力,管错了事情,不是跟宦官奸臣,篡权横行,或贪官污吏,仗势欺民一般目无王法吗?……不过……”

习英鸣又一阵豪笑,“两位是聪明人,聪明人多交朋友,少结怨,有些时候,应该要出手特别快,有些时候,却应该要眼睛张大看得清楚,这样的聪明人,素来都活得长久一些。”

“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冷血道:“只不过我们选择这行业,所为的不是自己活久一些,而是为别人能活得长命一些。”

“而且……”铁手笑着道:“二管家虽然说习庄主杀的都是不敢告发他的“自己人”,就算他杀的是他自己的儿子,我们一样不能任由他这样做……”

“何况,”铁手看着渐渐绷起了脸孔的习英鸣,续道:“看来再任他胡作非为,不但习夫人和习少爷都真的有危险,只怕习家庄数百年来的声名,都要毁在他一人手里。”

第三回眨眼间有多快?

良久,铁手、冷血、习良晤、习英鸣都没有说话。

习英鸣忽然向习良晤道:“你知不知道眨一下眼睛有多快?”

习良晤立时说道:“不知道?”

习英鸣道:“那你眨一眨眼看看。”

习良晤果然眨了眨眼睛,眼睛开合的一霎之间,习英鸣倏然出刀他袖里有一柄刀,小刀,就在这一霎眼的工夫,习英鸣已发了不知几刀,然后半空伸手一提,当习良晤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刀已不见,习英鸣慢慢摊开了手,同习良晤道:“霎眼的时间就是我出刀的次数,你算算这里有几根你的头发,我一刀断一根。”

铁手笑道:“不用算了。”

习英鸣道:“哦?”

铁手道:“是九刀。”

习英鸣故意笑了笑,谦道:“也不太多。”

铁手拍掌道:“眨眼发九刀‘失魂刀法’,名不虚传。”

习英鸣微微笑道:“不知铁二爷名震天下的一双无敌手,霎时间可以打出几掌几拳?”

冷血忽道:“他的拳不讲快。”他说完这句话,猝然出剑。

剑指在习英鸣双眉间一分之遥,习英鸣袖中刀才举起一半,未及招架,已感觉到眉心肌肤被剑锋畏寒。

冷血冷冷地道:“我的剑出手,没有人来得及眨眼。”

习英鸣双目注视着剑尖,冷汗簌簌而下。只听一个人拍手道:“老二,老三,你们的玩笑也开够了,只是与铁兄比指力,与冷兄争快剑,都是以卵击石,自取其辱罢了。”

然后这声音又道:“冷兄,铁兄,我们吃的是这庄里的饭,做的自然是维护庄里的事,你们不要见怪。”

那人这么一说,冷血只有收剑。

习英鸣这才敢一晃身,退去三尺,与习良晤一起向那人拜揖到地。

铁手缓缓回首过去,只见来人白袍红脸,相貌却平凡,举手投足,也没有什么特别气派,而且全无备战的模样,铁手拱手道:“如在下没有猜错,阁下就是人称“打不死,无难事,烂泥一样扶上壁”的“九命总管”唐失惊唐兄了?!”

那人回礼道:“承江湖上朋友看得起,替我这茅坑镶金涂银的,其实,哪有打不死的事!”

铁手笑道:“不过,在唐大总管手上,确也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冷血接道:”由大总管带我们去拜见习庄主,是最好不过的事。”

唐失惊唐大总管笑道:“传说中冷四侠快剑高绝,坚忍果敢,但不善言词,这是哪里的谣言,今日听冷四侠这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可以知道造谣的人何等不长见识。”说着仰天打阵哈哈,倒是以赞美把冷血的话搪塞过去了。

冷血正色道:“大总管。”

唐失惊即道:“二位先上座,咱们薄备水酒,两位远道而来,万事俱可在席上详谈。”

冷血冷冷地回答道:“只怕宴上喝的是醇酒,席上所说的是风话,待吃光喝完,大总管又送我们黄金马匹,等于吃了就走。”

唐失惊叹了一声,道:“如果按照规矩,二位要见庄主,也不容易,如果请这儿巡更或县太爷下令提见,那么,这儿的官也没这份担当……如果二位要回京城请诸葛先生出示手谕,则非要半月光景不可……”

冷血怒道:“你这样说,等于表明已经收买了朝廷命官,这是什么意思?”

唐失惊微笑道:“冷少侠又何必动火,这不叫贿赂,只是这一带的官爷们信任习家庄,这只是跟圣上信宠诸葛先生,诸葛先生信赖你们一样。”

唐失惊这个譬喻可谓大胆至极,但又极为妥切,若当权人所宠信的是君子,自然大得助力;若得宠的是小人,则为祸矣。铁手叹了一声道:“习庄主杀伤无辜良民,我们身为捕快,职责在身,自应查询,大总管却又是为何不让习庄主跟我们相见?”

唐失惊道:“不是我不让庄主接见二位,而是庄主现刻不便见你们。”

铁手道:“这是庄主的意思?”

唐失惊摇首,“不是。”

铁手问:“那是庄主夫人的意思?”

唐失惊道:“庄主夫人与小少爷已失踪,当然不是他们的意思。”

冷血问道:“那是谁的意思?”

唐失惊答道:“我的。”

冷血冷冷地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唐失惊道:“我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庄主此刻已不能见人,你们见着他也没有用……”

他长叹又道:“如果两位不信,一定要见了才信,也罢,两位就且随我来吧。”

穿过大厅堂,走过很多堂皇的厢房,走入了一间博藏书画的书房,唐失惊卷起袍袖,拿起了一支巨型蜡烛,竟走入了地道。

地道的石梯斜陡,唐失惊走前面,冷血、铁手、习英鸣、习良晤共五人,鱼贯而入。下面是地窖。地窖里有一股霉烂腐湿的气味,地窖尽头是一间铁砖、铁栅拦成的房间。

这种“房间”对铁手、冷血而言,可以说是无比的熟稔。这种“房间”的作用,通常是用来关人,而一般都叫这种“房间”作“监牢”。

房间里有一个人,这个人本来也许穿的是一件华贵、绸质极高贵的白袍,但而今这袍子被撕得东一片、西一片的,而且染满了污垢,袍子上还长满了虱子。

这人披头散发,也不做什么,双手直勾勾的把右脚脚板举至自己眼睛不到一寸前,仿佛在审视着自己的脚趾。然而,那一双脚,已脏得比涂过了粪还脏,那人却越看越入神,喃喃地道:“五岳啊五岳,都在这里……”然后一手抓住自己的大拇指,不住的摇拔,口中狂呼道:“嵩山,嵩山啊!我要搬你出来把那只石猴砸扁!……”

五人已经来到铁栅前,但那人犹浑然未觉。

唐失惊轻轻叩着铁栅,低唤:“庄主,庄主……”

唐失惊这般一叫,冷血和铁手都大吃一惊。

从种种迹象听来,习家庄现任庄主习笑风的确是神智不正常,但冷血、铁手绝未想到他居然已疯癫到这个地步。

唐失惊再用手叩铁栅,发出清脆、悠长的清响,叫道:“庄主,习庄主。”这回的声音是略为提高了一些,在石室里面回响,又折振入耳膜中,刺耳,而不难听。

习笑风似乎迷惘了一下,还弄不清楚声音是哪里传来的,只见他搔搔乱发,说了一句没有人听得懂,中途停顿了六次的奇怪话语:“貂婵生来喜欢吃糖,张飞张仪一齐迷失,唐三藏到观音庙念经,煲里已经没有药,天予人万物人无一物予天皆可杀,坦荡神州只有我……”

这六句奇怪的话,听得他们五人俱是一呆。

唐失惊最先叹了一声,道:“庄主他,已经疯了……”

不料这句话倒似乎是给习笑风听到了,只见他发狂一般的跳起来扯着自己的头发,狂叫道:“我没疯,我没疯,谁说我疯了……”又似野兽一般地长嗥:“你们来了,一、二、三、四、五,哈哈,五岳!五座高山!来呀,来啊,你们来超渡我呀!”

然后扑到铁栅前,双手抓住铁栅石柱力撼,狂嚷道:“妹妹啊,妹妹,“碎梦刀”,我的梦碎了,我的刀呢?还我“碎梦刀”来!”

唐失惊无奈的向铁手、冷血摇摇头。

五人只好循着来路,退了出去。

遇上这样的情形,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铁手和冷血这才明白唐失惊、习英鸣、习良晤三大总管不让他们会晤习笑风习庄主的原因!

出到大厅,离开地窖里那怪异霉湿之气,众人这才彷佛真正舒了一口气。

铁手抱拳道:“我俩因不明白……个中内情,惟适才一再强诸位所难,要见习庄主,实在是不好意思,望三位不要见怪才好。”

唐失惊黯然道:“哪会见怪,劳二位费心关心之处,是习家庄所欠的情!”

铁手忽问:“是了,适才总管提及庄主夫人和小少爷均告失踪,却是怎么一回事呢?”

唐失惊道:“这本来是庄中丑事,不足为外人道……只是铁兄问起,我也不敢不答,唯望二位听后……”

铁手忙道:“在公在私,我们都不会与他人说起,吃我们这门饭的,更要守口如瓶,这点请大总管尽可放心。”

唐失惊笑着道:“二位侠兄不让在下难为,实在感激不尽……两天前,其时刚好刮着狂风暴雨,庄主提着剑,追杀小少爷,可怜小少爷只那么一点的年纪,一面哭着嚷着求饶,一面狂奔庄外,庄主夫人出来劝拦,也着了庄主一刀,踣倒于地,我们赶过去时,夫人只叫我们去追庄主,阻止他对小少爷下毒手,但仍然是迟了一步……”

铁手不禁问:“怎么了?”

唐失惊叹着气,摇着头道:“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看见庄主一刀斩着小少爷……可怜小少爷逃到江边,也无路可逃了,吃了庄主一刀,就往下掉,掉进江中去了……”

铁手沉声道:“据说……习家庄严令弟子不可接近流水的是吗?”

唐失惊黯然道:“自然,小少爷不谙水性,又捱了一刀……唉……”

冷血道:“他这样疯,也不是办法,你们把他关起来,能关到几时?”

唐失惊同意,道:“是呀,庄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可是列着队等候着庄主批示呢。”

冷血问道:“那么庄主夫人呢?”

习英鸣接道:“自从那两夜凶杀后,我们小心翼翼,劝得庄主回来,夫人已经……可能因伤心庄主丧心失魄之故,离庄出走了。”

习良晤也道:“哼,庄主听到夫人出走,一点也不伤心,居然还挥了挥刀,说:‘好!省了我的事。’夫人一直待我们不薄,这话教人听了也愤慨。”

铁手道:“如此看来,习庄主的情形实在是十分严重。”

冷血又问道:“习家庄还有些什么亲人呢?”

唐失惊答:“习庄主本来还有一个弟弟,一个……”

铁手即问:“大总管话里“本来”的意思……”

唐失惊又叹了一口气,却不接话,在旁的习良晤道:“庄主也把他唯一的弟弟逼落江中,大概……大概也是凶多吉少了。”

铁手道:“哦……”

冷血道:“那么说,习庄主还有一个妹妹了?”

习英鸣这才有了笑容,“是……玫红姑娘总算还平安,所以……我们把庄主关起来,也不敢让玫红姑娘见到他……怕万一庄主那个……那个起来,连玫红姑娘都给害了,到时习家庄有事,我们都不知道找谁拿主意才好?”

铁手道:“这当然,还是慎重的好,习家庄在武林中自有其地位,却不知那位……玫红姑娘,能不能掌得住舵?”

唐失惊摇首叹息,“这位……玫红姑娘么?就是跳跳蹦蹦,爱养兔养鸟,滋事打架,对庄中大小事务,就是少理……所以……”

铁手望向唐失惊道:“现下世事混淆,习家庄在两河武林是泰斗圭臬,希望唐大总管及二位当家能稳得住大局,造福武林,是为之幸。”

唐失惊苦笑道:“这担子……实在是太重了,所以我才请二位勿把此事张扬出去,否则……人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万一江湖中人知道习家庄把舵的出了事,来混水摸鱼的人还不知有多少。”

铁手笑道:“我们也是在江湖上好混的,自是晓得,绝不外传……既然凶案已发,习庄主看来神智的确不太正常,又已为你们羁守,且待我们回去研究案情,再行定夺,你们暂且安心吧。”

冷血道:“你们庄的……玫红姑娘,却不知在……”

唐失惊道:“这几天的事,她也心情很坏,多在外边,很少回来。”

铁手道:“既然如此,今日多有打扰,就此谢过了。”

唐失惊忽道:“天下“四大名捕”耳目自然灵通,这是人所皆知的,但在下仍有一事不明……”

铁手笑道:“大总管请直说。”

唐失惊道:“这些事情,所谓家丑不外扬,庄里上下都不会说,就算苦主,也给我们打点过,谅也不致传出去,二位是在京城,却不知因何到此,如何知道这事的呢?”

铁手微笑答道:“我们倒不是专诚为此事而来,只是在下正好到此地办一件案子……”

冷血忽截道:“我们知晓习家庄的事情,原因非常简单。”

唐失惊有些诧异:“哦?”

冷血道:“因为习庄主逼他弟弟和一个青楼可怜女子落江捞月的时候,我们的船就在附近。”

三个总管互望一眼,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来,习英鸣问道:“那么……”

冷血道:“所以习二庄主习秋崖并没有淹死,他就在我们处。”

习英鸣、习良晤一齐“哦”了一声,唐失惊则喜道:“二庄主没事吗?那,那太好了!”

铁手回答道:“他此际受震荡太大……我们先救女的,再去拯救男的,所以他也灌了不少水,过几日,让他复元了我们会把他送回来的,现刻骚扰已久,就此告辞了。”

唐失惊忙揖道:“请。”

习英鸣向唐失惊请示道:“我们送铁二侠、冷四侠出去。”

习良晤首先引路:“请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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