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这话，陈秋月微微一怔。
因为，陈凌云没有回答。
而是收起了笑容，目光深沉，忽然望向了窗外。
望着远山的淡影，望着缱绻的浮云，望着群鸟的起落。
眼神，变得黯淡，和哀伤。
半晌之后。
陈凌云缓缓地道:“去哪里？”
“你难道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陈秋月一窒，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她已经明白了，陈凌云今天，究竟是要带她去何处。
“忘了？我怎么可能会忘……”
半晌后，她才叹了口气，道:“我当然记得，青山哥就是在六年前的今天，从三十楼上跳下来的。”
她眼神一黯，望着陈凌云，摇了摇头道:“可是……凌云哥，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爸爸和妈妈，也早就约好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轻易提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这些年，我们家里，也只纪念青山哥，还有你的生日，从来没有祭日这个说法……”
她的话还没说完，陈凌云便打断了她。
陈凌云摇头，苦笑，“那只不过是爸妈，不想影响你太深，才故意这么说的罢了。”
“你以为，他们真的能忘了当年的事情，真的能将那些痛苦的回忆，从心底驱除出去吗？”
“我知道，他们不能，我也不能。”
陈凌云的语气，有些生冷，却不算严厉，并没有怪陈秋月的意思。
六年前，他被刘嘉诚陷害，被叛死刑的时候，陈秋月还小，还在外地读高三。
对于陈家的惊变，以及陈青山的惨死，她根本毫不知情。
也没有见到，陈青山自杀时，那粉身碎骨，惨不忍睹的画面。
而等到几个月过后，她高考结束，回到家里的时候，一切的事端，都已经平息。
虽然当时的陈秋月，无疑是天崩地裂，悲痛欲绝。
但在父母的悉心呵护下，少女心中，并没有像他们那样，留下太过深刻、猛烈的印象。
再加上陈秋月，毕竟是个热情开朗，积极阳光的女孩子。
这么多年过去后，她对这些悲伤的往事，有所淡忘，也是正常的。
陈凌云深知，时间总是如此，总是会在无形当中，抚平人心里的伤疤。
就算你再不愿意，再想反抗，但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当初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终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已变得淡若无痕了。
而这也是他，始终鞭策自己，始终提醒自己的原因所在。
别人忘了，他可以理解，但他却绝不容许，自己将仇恨忘记！
因为他总觉得，忘记，便等同于背叛！
身旁。
见陈凌云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陈秋月那双秋水剪瞳中，渐渐有雾气弥漫。
她低下了头，颤声道:“凌云哥，对不起，我错了！”
“我不该这么没心没肺，不该忘记这些血海深仇的！”
话还没说完，晶莹的泪珠，便顺着陈秋月的俏脸，缓缓坠落。
陈凌云擦去她脸上泪花，“傻丫头，都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陈秋月小心翼翼地望着他，颤声道:“凌云哥……青山哥已经不在了，我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哥哥了。”
“所以我真的……好怕你生我的气，好怕你会怪我……”
陈凌云无奈地笑了笑，“哥不怪你，该说对不起的，是哥才对。”
“报仇雪恨这种事，本来就是应该，交给男人去做的。”
“而你和妈妈，只管平安喜乐便是。”
听到这话，陈秋月抽了抽鼻子，终于破涕为笑。
她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陈凌云。
似乎是害怕，陈凌云会像六年前，忽然从她生命中消失那样。
竟是一头扑进了陈凌云怀中，将他抱得很紧。
很紧。
陈凌云的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心中，更是五味陈杂，百感交集！
他是孤儿，从小被陈家收养，虽然和陈家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但在陈凌云内心当中，陈家人对他来说，早就已经比亲生的还亲！
而他和两个弟弟妹妹，更是情同手足，不分彼此！
正如陈秋月所说，弟弟陈青山，如今已经不在了。
就算他陈凌云，再有本事，再有能力，弟弟也终究回不来了。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自己所能，保护好陈家人，保护好自己唯一的妹妹！
这一刻，陈凌云已在心中发誓——
从今往后，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受到任何人的伤害！
绝不可能让她，重蹈陈青山的覆辙！
谁敢动陈秋月，谁就死！
吉普车，缓缓启动。
载着兄妹二人，一路向北。
穿过了繁华的城市，穿过了午时的森林，穿过了冷清的郊区。
向着龙岗山，逐渐进发。
车上，陈秋月已经恢复了平静。
一路上，她不断向陈凌云询问着，这六年来的经历、遭遇，以及生活。
对此，陈凌云并没有，向对待江海心那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是有所保留，有所隐瞒。
甚至，有所编造。
对于许多细节，和重要的地方，更是一笔带过。
就连这些天来，他回到青云市后，和刘嘉诚展开的斗争，陈凌云也只字不提。
倒不是因为，他不相信陈秋月，会破坏自己的计划，泄漏自己的秘密。
而是因为，在陈凌云心中，陈秋月永远都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女孩。
她不需要，像江海心那样，了解那么多恩怨情仇，尔虞我诈。
也不需要，和江海心一般，与自己并肩而立，共同面对这些人心鬼蜮，无穷杀机。
她只需要，躲在自己的背后，那就够了。
因为她，是陈凌云的妹妹。
陈凌云会为她遮风挡雨，保她无忧无虑，许她一世长安！
很快。
车终于停在了，龙岗山公墓的大门前。
陈龙留在车上。
而兄妹二人，则是像小时候那样，手牵着手，并肩而行。
来到了，陈青山的墓前。
天色正好。
风也温柔。
墓碑周围，不知名的野花，开得也很好，焕发着盎然的春意，与生机。
一切，是多么的美好，和宁静。
然而，与墓碑上那灰色的照片，形成对比后，却又显得多么悲哀，多么讽刺！
陈凌云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墓碑上。
落在陈青山，那张有些久远，却依旧熟悉的面孔上。
那是一个浓眉大眼，长相英俊的青年。
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眉梢眼角，都是飞扬的神采！
何等意气风发！
然而，陈秋月却忽然发现，陈凌云望着这张笑脸，竟是忽然浑身颤抖起来。
两行清泪，顺着他钢铁般的面容，缓缓流下！
只因此时此刻，出现在陈凌云眼中的，根本不是这笑脸。
而是六年前，陈青山跳楼自杀的那一幕！
那是一个，天刚破晓的清晨。
云山集团的大楼，三十楼楼顶上。
陈青山站在天台边缘，痛哭流涕，状若疯魔！
“哥，我不想活了！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啊！”
“他们诬陷我，他们诬陷我！我根本就没有贪污公司的钱，根本就没有卖假药，根本就没有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哥，我知道，你也没有做那些事！都是刘嘉诚害你的，都是他们害你的，我都知道的啊！可是我们……拿他们没办法啊！”
“哈哈哈，刘嘉诚，你这个杂种，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我要和你同归于尽！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那一天。
陈青山的哀嚎，如同野兽的咆哮，带着无法缓释的悲伤，和愤怒，在空中持续回荡！
而喊完这些话后。
年仅二十二岁的陈青山，从三十楼上一跃而下，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那一日，大风如鼓！
陈青山，粉身碎骨！
当着陈凌云的面，在他的眼前，化作了一滩模糊的血肉！
那一刻，陈凌云的心，瞬间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愈合！
尽管已经过去了六年，但每当想起这个画面，想起弟弟的惨状，陈凌云的心脏，仍是会生出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
所以。
他怎么会忘？
他怎么能忘！
他忘不了！
将一束白色的花，放在弟弟的墓碑上后。
陈凌云打开一瓶白酒，喝了一半。
然后将剩下的一半，全部倒在了陈青山的墓前。
末了。
陈凌云将手中的酒瓶，狠狠一抛，抛向了远方！
然后拉起陈秋月的手，转身就走，再不回头！
他什么都没有说。
没有承诺，没有悼念，没有发誓，也没有缅怀。
他只是，一言不发！
他的心，已彻底恢复了冷静。
绝对的冷静。
或者说，绝对的冷酷！
他不需要语言。
他会用行动，来代替这一切！
他要让刘嘉诚，让一切有罪之人，为陈青山的死，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而这正是两个小时前，他明明可以捏死刘嘉诚，却放过了他的原因！
因为刘嘉诚现在，所遭受的痛苦，和弟弟当时比起来，还远远不足！
转眼之间。
陈凌云便拉着陈秋月，穿过了一片片墓群，即将离开公墓。
可就在这时。
一道妩媚性感的女子嗓音，带着几分惊诧，蓦然从背后响起。
“陈……陈凌云，居然是你？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