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凌云心中一凛，忽然在楚阳的眼中，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铅云！
他理了理衣襟，正色道:“老师，请讲。”
楚阳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示意陈凌云坐下，自己却弯下腰来，将散落满地的棋子，一颗一颗地收起后。
他才沉声道:“其实，刘海贵刚才说的那番话，并不是为了针对你，而是为了针对我。”
“虽然你说得不错，我和这个老头子，的确是有几十年的交情，甚至还一起上过战场，互相换过命。”
“但实际上，我和他，准确地说，应该是我们六大阁老之间，早就已是貌合神离，各自为阵了。”
“否则，他刚才也不会几句话下去，就和我彻底撕破脸皮。”
听到这话，即便是以陈凌云的定力，都忍不住瞳孔猛然一缩。
众所周知，龙阁战部的六大阁老，每个都是站在军部权力最顶端的元老，都有着撼动山河的力量。
但他们这些年来，却从未发生过任何纷争，始终同气连枝、齐心协力。
在常人看不到的幕后，默默为了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余力。
究其原因，乃是因为这六个人，都是当初大夏立国之时，从那个混乱年代中，一起征战厮杀出来的战友。
可谓是患难与共，情比金坚。
甚至就连生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交付给对方。
可现在，听楚阳的意思，竟是他们六人之间，已在暗中产生了无数的分歧，与矛盾？
甚至已经发展到了，相互对立，相互攻击的地步？
那么，这岂不是意味着，整个大夏战部高层，外面看上去是固若金汤，但实际上早已是摇摇欲坠了？
陈凌云立刻就意识到，里面必定隐藏着，一个极其巨大的内幕。
其中牵扯之复杂，过程之漫长，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轻易说清楚的。
“凌云，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楚阳望着陈凌云，缓缓地道:“我也的确承认，我和刘老头那些人，的确都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当年就算要我为他们死，为他们去挡敌人的子弹，我都会毫不犹豫。”
“可是……人心终究是会变的啊。”
“不错。”陈凌云似有所悟，沉声道:“人心终究是会变的，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得住时间的力量。”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永远和当年一样，一尘不染。”
“但我却还是不明白，老师和诸位前辈，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楚阳叹息道:“一切，都是为了权力。”
“曾经我以为，我们六个老东西，会永远像当初那样，一心一意地团结在一起，守护这个国家，直到死的那一天。”
“但我却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在度过了这么多年的安逸日子后，居然有一天，他们会为了将自己的权力与荣耀延续下去，相互打压，排除异己。”
陈凌云眸光一寒，沉声道:“所以今天，刘老对我突然发难，根本不是自己的意思。”
“而是除了您之外，其余五个阁老共同的意思？”
“不错。”楚阳苦涩道:“凌云，你毕竟是我的学生，我虽从未想过，要让你为我做些什么。”
“但在他们心中，却早已将你当作是我为了争权夺利，而培养出来的爪牙。”
“以前，你声名不显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觉得，你有什么威胁，也从未想过要对你动手。”
“但事到如今，却不一样了。”
陈凌云淡淡道:“因为如今的我，再也不是当年的无名小卒，而是已成为了一方军主。”
“并且，还被封为了绝无仅有的……万王之王。”
楚阳感慨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才这么年轻，战力便已是军中之最，可力斩敌国九大宗师。在西境的威望和战功之高，更是胜过了无数老一辈的天下名将。”
“若是再任你这样发展下去，将来等到你权倾天下时，若是想要成就王图霸业，又有谁能制得住你？”
“成就王图霸业？”陈凌云失笑道:“我从未这么想过。”
“我之所以穿上这身衣服，不过是因为，我想保护好我的国家，保护好我爱的人，再也不要受人欺负，被人伤害罢了。”
楚阳摇了摇头，道:“我当然相信你。”
“但是你觉得，其余五位阁老，还有你在军中的那些对头，他们会相信你吗？”
“世人皆知，你陈凌云和我年轻时候一样，是那种永远也不会妥协，永远也不会让步的性子，更不会与任何人同流合污。”
“就凭这一点，再加上我之前说的那些，你觉得刘海贵那些人，会不想让你死吗？”
陈凌云心头一震，脸上表情终于有了变化，“难道……刘老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
楚阳忽然冷笑道:“岂止是他？”
“你可知道，在这场权力者的游戏当中，有多少人是在盼望着你死？”
陈凌云默然无语。
楚阳又接着道:“其实，自从那一战之后，你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只不过，当时你风头正盛，刚刚立下了不世之功，是人人敬仰的护国神将，又被封为了万人之上的当世至尊，没有人敢在那个时候动你罢了。”
“更何况，他们就算想动你，也没有合适的理由。”
陈凌云冷声道:“但现在，他们终于有了。”
楚阳点头道:“不错。”
“虽说这些理由，都不是很好，但只需要有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凌云沉默片刻，道:“老师之所以说这些，是想让我今后，稍微收敛收敛，暂时避过这段时间的风头吗？”
听到这话，楚阳忽然笑了起来。
大笑！
他看着陈凌云，大笑着道:“龙阁六老当中，唯独我楚阳，是真的没有争权之心。”
“我也的确不想，再让你继续这样下去，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
“但你觉得，你老师我是那种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陈凌云也笑了，“当然不是。”
“当年在平关，老师率领六万先烈，逆流而上，击溃敌国八十万精锐的那一战，凌云虽没有见过，但每次从书上读起，都能想象出老师的风姿。”
楚阳哈哈大笑，“好小子，你在你岳父家里待久了，拍马屁的功夫倒是有所见长啊。”
“不过你这话，倒是的确说得不错，你老师我虽然不想争什么，但别人欺负到我的头上了，我岂有不打回去的道理？”
“无非便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他妈的一仗就是了！”
言至于此。
楚阳眼中的铅云，仿佛忽然消散了。
那张苍老的脸庞，也忽然变得意气风发，眉梢眼角都是睥睨天下的神采！
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段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的岁月当中！
在他的感染之下，陈凌云也不禁心头一热，心跳加速。
他目光明亮，缓缓地道:“所以老师，是想让我代你，和他们……好好地斗一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