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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纵容

齐客在众人面前一向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叫着自己“津渡”,吩咐什么事时也都是淡漠无情的腔调。

只是俩人私下里相处的时候,那点淡漠就会褪去一些,显出几分自然的亲近。

沈问津阖了一下眼,对着费列莱指了指齐客的方向,示意“老板找我”,费列莱幽怨挥手,作了个口型。

口型很潦草,但是沈问津凭借着他对于费列莱的认知,竟然读懂了。

费列莱说的是:滚吧负心汉。

沈问津:……

心头那点因数据而起的惶恐就这么被冲淡了一点。

沈问津酝酿了会儿要说的话,推门走进老板办公室,张口就问:“咋啦,找我啥事?”

齐客拉开一把椅子,让他坐了。

齐客看起来有点严肃,沈问津不明所以。他惯常坐没坐相,此刻倒是坐直了一些,又问了一遍:“啥事儿啊这么严肃,马上开播了。”

“没事。”齐客说,“找你聊聊,很快。”

沈问津摩挲着桌面的指尖一顿。

他顷刻紧张了起来,几乎以为齐客发现了什么。好在齐客这回许是因为时间  “齐哥,你们快点,直播就要开始了。”

沈问津险些和他对上目光,吓了一跳,忙把视线挪开了,才后知后觉齐客的表情似乎不太松愉。

“我刚来的时候,你还记不记得,我的第一支视频数据不太好?”

于是他又揉了两下,这才把手放下了,开玩笑似的说:“你对我的评价这么高,真不怕我会飘?”

不能出岔子。

紧迫,说话并没有大喘气,下一秒就道出了来意。

且遑论直播迫在眉睫,还是得先确认齐客的心意,再稳扎稳打地向前走。

“可是我的视频数据却比你们的好,这期视频更是出乎意料得好,好到了……让我感觉我不配的程度。”

“数据好,为什么反倒不开心?”齐客接着问。

“非也非也。”小新摇了半天头,神神秘秘地说,“送给你呀。”

尾音落下后,屋内陷入沉寂。与之相对的,是沈问津内心愈烧愈旺的那团火。

沈问津:……

可是齐客一直是那个表情,硬要说的话,也就是垂着眼的时候,眼下的睫毛阴影有点浓。

“人过生日,还不能破一下例?”向之说,“津渡比你刚来的时候乖多了。”

那安慰说得太很认真,就好像……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纵容着帮忙兜底,即便有些事非常越轨、非常离经叛道。

……所以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倒不是不开心……”沈问津说,“就是有些惶恐。”

“说不定呢?”沈问津笑了一声。

沈问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出了“齐客不太开心”这个结论,便又往他那边飞速瞟了一下,看见齐客正侧过头,像是要和向之说话。

“看你状态不太好。”齐客说,“是因为数据方面有点出乎意料么?”

“嗯?”

说话的时候,他的余光不自觉往老板身上飘,瞥见齐客一如既往地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看着不知哪处,微微有些出神。

“那假发呢?”沈问津问小新,“别告诉我还是送未来女友的。”

沈问津:……

沈问津一愣。

沈问津:……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那痒意还是没有缓,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一直往上漫到了脖子。

直播间不能骂人,沈问津无话可说,遂把口红举到木子面前:“那木哥你解释一下这个。”

“你别安慰我。”

“齐客你懂吗,我觉得我不配。这样的数据更应该是你们拥有的,至少不应该属于我这种视频剪辑稀烂,场景机位布置一窍不通的人。”

“后来,我的视频数据越来越好。你们都说我很厉害,对于这一块很敏感,可是我觉着我什么都不是。”

向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假如你找不到女朋友孤独的时候,就可以和它们说话来缓解一下寂寞。虽然它们只会复读,但是好歹有声音,像个活的。”

他没敢往回看齐客的反应,是以没注意到,那人捏着桌角的手紧了紧,片刻后,敛了眉眼,低低笑了一下。

这回的直播增加了一个当场拆礼物的环节。

沈问津把《把妹达人之谜男方法》一把拍到了费列莱面前:“你先别叫,解释一下这是啥。”

沈问津直着的脊背放松下来,慢慢瘫上了椅背。

他有点心累地转向向之:“复读鸭呢?总和‘女朋友’没关系了吧。”

齐客送的是一部新能源电车。待众人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又一窝蜂散去后,沈问津悄悄潜到老板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

沈问津接过茶喝了一小口,轻声应好。

沈问津懒懒瘫在椅子上,看着用四平八稳的语调说出类似“你天下第一牛”的话的齐客,心内只觉得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痒得厉害。

直播结束后,众人第一件事便是推着沈问津和齐客要去车库看车,沈问津却有点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约齐客吃饭的事。

“别紧张。”齐客还真起身倒了杯茶推过去,道,“我就是怕你的直播状态受影响。”

……现在还不是时候-

“真的,什么都不是。我不是谦虚更不是自卑,只是你们都太厉害了,随随便便就能爆出什么梗,我几天都剪不出感觉的视频你半天就能改好。”

齐客一直没出声,静静听着,直到沈问津说完,他又端着水壶给沈问津续上了一杯,才开口说:

“你说了你很努力。”他道,“这就够了。”

沈问津:……

他丢下一句“谢谢老板,那我先出去了”,随即快步走到门边,拧开把手,头也不回地往外溜。

“没事。”他把电脑屏幕摁灭,一字一句地说,“你只管飘,飘得太过分的话,我会把你拉回来。”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但语调稍稍往上提了一些,听起来颇有几分“我说什么你都得信”的味道。

“嗯。”齐客应着。

木子:“等以后有女朋友可以送。”

“唔。”他说,“确实有点。”

“你会么?”齐客反问。

沈问津愣了几息,想说“你就吹吧”,就听齐客接着开口了。

“没。”齐客说,“我说的是事实。”

但出神只是一瞬。很快地,他又眨了一下眼,往自己捏着复读鸭的手上看来。

沈问津拆到车钥匙的时候没控制住嗓子,一开口就破了音:“真的假的,不会是玩具车吧?!”

沈问津叹着气,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瘫:“我发现了,你们个个身怀绝技。”

“其实那支视频也有两三百万的播放量,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是一串天文数字了。”沈问津缓缓摩挲着杯壁,“我之前也发过视频,最高的一支不过四十万。”

沈问津:?

他盯着杯子不吭声,捏着喉结揉了几下,余光瞥见齐客正瞅着自己看,似乎在翘首以盼自己的回复。

“或许有一些技巧……但用技巧堆出来的视频终归是没有灵魂的。”

沈问津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看出来的”,第二反应是“这都看出来了的话,自己的小心思他岂不是一眼就能看透”,随即摁死了脑袋里头思维有些过于发散的小人,把注意力集中到老板请喝茶的现场。

沈问津瞬间哑然,当头一瓢水浇灭了火,令他冷静了许多。

齐客瞥他一眼:“就在车库里,你等会儿去看。”

并不关他本人什么事,是光影的问题。

他本是想故作自然地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汹涌澎湃的情绪,没想到齐客竟然认真回答了。

旁边的费列莱坐不住了,跳起来说“凭啥啊”:“我来一年了老板才买车,你咋现在就有了?!”

“你配。”

“惶恐的源头终归是害怕流量反噬。可是只要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不走捷径不作弊,属于你的终究是属于你的,那就是你的东西。”

火烧到了他的头顶。他脑子一热,不想再去管什么“三步走策略”,表白的话几乎已经到了唇边,忽听办公室的门被“咚咚”敲了两下,紧接着,向之那醇厚的声音在门后响了起来:

“脱单利器。”费列莱振振有词,“看你一直单着,兄弟替你惋惜,你这种优质男人不流入市场简直是所有姐妹的损失,兄弟决心帮你和广大姐妹一把。”

是故众人的礼物就多了几分节目效果。

一场直播下来,沈问津的桌前多了一顶齐腰的假发,一根迪奥999的口红,五只此起彼伏的复读鸭,一本名为《把妹达人之谜男方法》的书,以及……

齐客在安慰自己。

“你本身就有天赋,剪辑不是能急于求成的事,它只能在慢慢实践中得到锻炼和积累。”

“没有什么配不配。就算有,你也配。”

“我真的很努力了,我几乎一直在工作,但进步却很缓慢。我一边觉得不够,一边又不知道究竟还能怎么做。”

一只车钥匙。

“假如找不到女朋友,你就可以自己扮一下。”小新补充道。

“我请你吃饭,去不去?”

齐客似乎有些意外,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片刻后问:“就请我?”

“嗯。”

“这次是什么理由?”

“我生日嘛,高兴一下。然后感谢你送的车。”

这个理由其实有点牵强。生日高兴,不请所有人,只单请老板,是什么意思?

沈问津已经做好打算,假如齐客再问,他就一副“你去不去不去拉倒”的态度来耍无赖,却不想那人居然没再往下问。

他只是划着手机点了几下,而后抬起头,极其平淡地说:“走吧。”

就好像这是一件毋庸置疑、最寻常不过的事。

沈问津没摸清楚齐客的脑回路,但结局皆大欢喜,他便不打算深究,给手机解了锁,循着方才的消息提示音点开微信。

齐客:[图片]。

图片上是一家饭店的信息截图。

齐客的嗓音恰于此时在耳畔响起。寂静无人的车库里,这一声就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到沈问津几乎能听见话与话之间的换气。

“我早已订了这家,本想邀请你。”他说,“你有预订么?没订的话,去这家?”

第92章 掉马

草。要大命了。

这人怎么这么细心。

沈问津的内心劈里啪啦放了一串烟花,面上仍旧很有演员的职业素养,四平八稳岿然不动。他“嚯”了一声,说“行啊”:“那就谢谢老板的款待……不对,不是我请你么?”

“上回你请,这回我请,礼尚往来。”齐客说。

沈问津就这么稀里糊涂被请了客,坐着车一路飞驰。直到快到饭店门口时,他才反应过来——

礼尚往来个屁,要真这么算,他还得还齐客一辆车。

齐客定了一个小包厢,幽静清爽,呈上来的菜更是色香味俱全。沈问津看着包厢墙上挂着的名家字画,不禁开始反思自己的追人思路——

请人吃饭当然首选这种情景而私密的场所,火锅店喧闹而开放,根本说不了什么小话。

他转而又想,齐客要是想追人,应该能一追一个准。做事又细心,待人又妥帖,你说过的话他准会放在心上,嘴上不说什么,到头来总会暗暗准备着给你一个惊喜。

很难不心动。

可惜这人一整个无心恋爱,冷得能敲碎人的一切幻想。  沈问津:不知道。可能没有吧,他看起来和平常没啥区别。

不是柱子,是齐客的腿。

此事过于令人震惊,他把“试探齐客发现什么没有”的来意丢得一干二净,只想回房好好消化一下,正准备离开,却被齐客叫住了。

他在看见“洛阳co”三个字的时候,浑身像是被过了一遍电,第一反应是“居然是他”,第二反应是“那他是不是有可能……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沈问津一时失语,悲催地发现齐客的逻辑无懈可击,他不相信也得相信。

齐客还开了一瓶红酒,说是庆祝自己生日。

他有点不确定齐客究竟有没有察觉到,回房后便再次飞去微信召唤军师。

沈问津愣了好几秒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松开手,而后整个人忽被提溜了起来,接着便跌入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

沈问津在心里列了会儿大纲,盘算了一下套话的逻辑,在房间里瞎转悠了好一通,终于下定决心,敲响了齐客的房门。

沈问津垂着头,眉眼掩在额前发丝下的阴影里,瞳孔震然,犹有些惊惧不定,不知是因为某些无法控制的事态,还是找不出理由向某人解释自己令人猝不及防的行为举止。

“站起来抱。”齐客说,“别抱腿。”

“我不是柱子。”齐客的语颇有些无奈。

……然后他看见,一块显示器上放着下午直播的录屏,另一块显示器上正开着剪辑软件。

敲了几声无人应,他拧着门把手,自然地往里溜。

常洛:嘶……说不好,他本来就是内敛的性格吧,发现啥可能顾着你面子也不会让你知道。

沈问津:洛子!我约他吃饭了!

说得很轻很缓,像是从嗓子底挤出来的。

有点扯,但齐客看上去像是相信了。他走上前来,略显担忧地问:“没事吧。”

会起生理反应的那种喜欢。

……吓得他猛地推开了齐客,晕乎乎的脑子陡然清醒了一点。

乘电梯上楼的路异常沉默,他一心灭火无暇讲话,齐客也很少主动找话题。

他懒洋洋地撑着桌子,酒杯空了也不往里灌,直接举着空酒杯对齐客说:“干杯!”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没压住音量,声调就向上提了一点,颇有些兵荒马乱的味道。

齐客没有表态。

剪辑软件上边还叠着一个小窗口,正是微博网页的个人界面——

他知道拽着人的腿不让人走路不太礼貌,但“酒壮人胆”这个词在他身上一向灵验,他也不知怎的就有了和人叫嚣的底气。

“你又嘲讽我。”沈问津嘟囔说。

“我知道,我不管。”

“齐津cp粉数量更多,平均年龄小,不可控性高。”

常洛问出了关键性问题:那他发现了吗。

陌生则是因为……这会儿的心境和往昔完全不同了。

头像旁边是很显眼的“洛阳co”三个字,荣誉一栏赫然挂着“齐津超话主持人”的牌子。

地下车库一派沉寂。

常洛:牛逼。

醉鬼醉得不轻,俩人再吃了点就打道回府。代驾兢兢业业把他们送回去,沈问津的“谢谢师傅”说得口齿清晰,一副神智清明的样子,下车后却蹲在地上不动了。

直到到了家,重新回至熟悉的、充满人气的地方,沈问津才觉得反应彻底消了下去,而他自己也因为这场闹剧彻底清醒了。

他走到屏幕跟前,极其自然地给微博页面点了叉,而后背过身,说:“方便管理。”

等待齐客回应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沈问津用他那转速像是蜗牛的脑子思考着“自己已经暴露了”的可能性。然而没来得及思考出什么结果,他却听见了一声叹气。

……我发现我喜欢的人竟是我俩cp超话的主持人,还剪了好多cp超话视频,我能不慌么?沈问津在心底说。

“那你怎么不管理其他的cp超话,比如你和向之的?”

常洛:叫你打探敌情,你跑人家军营里去跳脱衣舞。

却看见被抓包的那个人丝毫不慌,抓着毛巾擦了两下头发,眼也不抬地往里走。

木质香和着酒气,呼吸声和着心跳,视野里是某人的肩背,手下是某人的体温,四感交错混杂,实在太……生动鲜活。

他只觉头昏得厉害,酒劲直往上涌。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他听着它和远方汽车驶过的声浪混在一起,几乎有点辩不清它们来自何处。

而后那股酒劲不知搭上了哪根神经。

沈问津吓了一跳,在心底“靠”了一声。

于是当齐客再一次想拽他起来的时候,他一个用力,把人抱得更紧了一些,耍无赖似的说:“我不松。我要抱。”

常洛:要不然你去他房间找他谈一下人生,套一下话?

沈问津:有点怕自己露馅。

沈问津:谢军师。

“那你咋还剪辑cp视频?”

沈问津:……

他喜欢齐客。

“我酒量多少,你酒量多少,能比?”齐客问。

常洛很兴奋:可以啊!战况如何!

“没事。”沈问津弓着背说,“现在好了。”

明天休息,沈问津便放纵了一回,吃着小菜喝着小酒,不一会儿便把自己整成了微醺状态。

什么意思?齐客是洛阳co?是自己和他的cp超话的主持人???

男人微微蹙了一下眉,反客为主:“你好像很慌。你慌什么。”

但这句话很显然不能作为回答。

沈问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起反应了。

视线里看不出什么格外激烈的情绪。

常洛:……哥你的演员的职业修养呢?

也许是觉得齐客不会跟一个醉鬼较劲,抑或是……想享受一下某人纵容的态度。

地下车库很安静,偶有汽车从远方的通道驶过,激起一阵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沈问津就在这时不时响起又淡去的摩擦声里呆愣愣蹲着。

常洛:要不然……你去试探一下?

沈问津舌头打结,忙不迭往后退了两步,磕磕巴巴地说:“那什么,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不小心瞥到。所以那啥,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产出太少的话当不了主持人。”齐客说,“上一任主持人于昨日有事暂退,把超话交给了我,正是由于我产出的数量和质量高。”

“管理我俩的cp粉?”沈问津很狐疑。

沈问津蹙起了眉:咋试探?

沈问津:行吧,我试试。

“酒喝多了有点想吐,怕吐你身上。”他说。

沈问津:抱了!

他,24周岁,人生头一回开窍,开窍对象是曾经不太对付的高中同桌,现在关系挺好的老板。

在寂静而不甚明亮的环境里,那一声就显得格外深幽一些。

沈问津:???

熟悉是因为他们曾经拥抱过一回,体温和气味与那时别无二致。

沈问津:草。

浴室里传来水声,原是齐客在洗澡。沈问津于是站到了房间中央等人,站了会儿有些无聊,便往里挪了一点,又往里挪了一点,视线对上了齐客的电脑屏幕。

他躬身背对着罪魁祸首,听见那人在背后问:“怎么了?”

齐客:……

“你喝多少了?”他问。

齐客在他身边停下,试图把他拽起来,却被青年猛不丁抱住了裤管。

“不想动。”沈问津轻声说,“让我抱一会儿。”

笔直修长,带着体温。

沈问津掰着指头算半天也没算出来,干脆笑着耍无赖:“反正比你少。”

“cp粉必须圈地自萌,去圈外乱发言的话很容易招致反感,给团队带来负面影响。”齐客道,“可是以本人身份管理不太方便,所以开小号潜进去。”

沈问津直言不讳,常洛显然被震惊到了,十秒后回来了六个点。

以至于……勾起了某些尴尬的反应。

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对上了齐客在氤氲游出的雾气中飘过来的视线。

他的注意力全然被屏幕吸引了,是以并没察觉到浴室的水声已经停了很久,只是在某刻蓦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开门声。

常洛:不客气,生日快乐。

常洛:好哇!他什么反应。

至此,他终于彻彻底底地确定了——

他只觉脑子里塞满了棉花,轻飘飘又转不了,以至于他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怀里的那东西是什么。

沈问津脑子一片空白,飞速扯了个理由出来。

“……”

齐客愣了一下,松开沈问津的胳膊,直起了身。

可是齐客接下来的话逻辑明确,条理清晰,把自己心里还没来得及完全冒头的那么一点点小期盼击了个粉碎。

……是啊,这人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开窍的那类。

一切都应该只是为了工作。

所以不能急。还是得慢慢来。

沈问津眨了一下眼,缓了口气,泰然自若地问:“你哪只眼看到我慌?”

“两只眼。”

“不过是有点吃惊,不然你说说,我有什么可慌的?”

齐客不说话了。

他把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拽下来,片刻后,“嗤”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沈问津蹙着眉问。

“没。”齐客说。

他抓着毛巾向外走,看上去像是要去阳台晾起来。

待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沈问津感觉,自己的发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像是某种意义不明的安抚。

又像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在撒谎。

但是没事,在我这儿,你可以想如何就如何。

即便……有些事情很没有道理。

第93章 错觉

某些极其偶尔的瞬间,沈问津会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齐客一直不远不近地缀着,只要他愿意,一回头,就能牵起他的手。

但是……怎么可能呢?

有些事情还是不抱希望的好,免得到头来是空欢喜一场。就像四五年前一路顺风顺水地走过来,却在那晚的饭桌上被绊了一跤。

他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

沈问津洗过澡,躺在床上,听着不知哪两家的孩子隔着一栋楼相互慰问,脑子里复盘着今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虽然但是,今晚也算是一次成功的约会。不仅抱了,而且发现了齐客是他俩cp超话主持人一事。

这至少说明,齐客对于这些并不排斥。

所以自己有机会。

沈问津的心情明媚了许多,从床头滚到床尾,收到了周景汀突如其来的婚宴邀请。

周景汀:结婚日子定了,下月十六号。

周景汀:周日,你应该有空的吧。

沈问津:恰好一个月后?  “得了吧你。”木子给他的背来了一巴掌,“每次嚷喝酒嚷得最欢,结果栽得最快。露丝露娜还在这儿呢,你矜持一点。”

周景汀:话说你最好反思一下,你那张脸长成那样,怎么还需要暗恋?你不行啊。

周景汀:要撩,你得撩拨她,过程骚一点没关系,有撩到就行。

好像从自己送他衣服开始,这人就一直挺开心,具体表现为话多了一点。

“没。”向之说,“就是松下客有一段时间没有一起吃饭了,今天不是刚好有空么,大伙儿一块儿聚聚。待会儿老度露丝露娜他们也来。”

那人的眼睛挺亮,但是眉心微微蹙着,唇角平直。

“哦对。”顿了一下,他又说,“我还给你带了几件,放玄关柜子上了,我去拿来给你看。”

他退到餐桌后,扯了两下向之的袖子,问他:“你觉得津渡跟老板关系是不是比跟我关系更好一点?”

他指尖微顿,打了几个字上去:出来买点东西,咋啦。

沈问津:……滚。

齐客:行。

走到转角处,他眼尖地瞅见,沈问津的耳尖好像有点红。

“你善良,你污蔑我装。”沈问津凉丝丝地说。

费列莱遗憾地坐直了一些,朝俩小姑娘抱了一下拳:“你们木哥就会欺负我,让你们见笑了。”

既然是想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那势必要营造惊喜感,做造型的过程就不能被那人知道。于是沈问津没和老板报备就出了门,乘地铁前往商场。

齐客心情很好。他想。

他看着沈问津到玄关拿了三大袋衣服,然后推着齐客往房间的方向走。

齐客:没事,工作上有点事。我找别人。

他没接着往下深究,因为门铃即刻被摁响了,向之走过去开了门,自己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沈问津:行吧,我试着搞个造型。

沈问津:以前不想要,现在不需要了。

“老板和津渡呢?”露娜抱着小小问。

沈问津没明白这个“行”是什么意思,直到回家后看见刚出锅的满满一桌菜,大半都是自己爱吃的,才明白过来,这人又只说了半句话。

“不错?我看你这表情还以为不喜欢呢。”沈问津撇撇嘴。

“噢。”大家焕然大悟,齐齐点头。

周景汀秒回:青州吴彦祖。

……这什么意思?这身衣服踩他雷了?

费列莱把最后一盘菜端上桌,看着沈问津的目光活像在看水族馆里的海豚。

他心说要是别人或许还成,但当事人是齐客。

周景汀:我觉得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帅,你好好做个造型去那人面前晃一下,谁看了不心动。

沈问津捧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跟着说:“莱哥快吃。”

沈问津也绷不住笑了,视线从眼角瞥过去,看见一旁坐着的老板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唇角微微上扬。

沈问津眯了一下眼,窜到了老板跟前,孔雀开屏似的转了一圈,问:“您看我这身衣服咋样?”

“没。”齐客半坐上了饮水机旁的飘窗,静了会儿,又问,“今晚有约?”

家里顷刻间热闹了起来,木子和小新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沈问津:当不起,过誉了。

然后他发现,这句话落下后,周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或许是因为他刚从外边回来,有点热吧。费列莱想。

沈问津:没空也得有空啊周兄!不过你都要结婚了,我还单着。

沈问津:……

“看,我精心为你挑的,喜欢不?”

完整版应该是:行,等你一块儿吃饭。

就像现在,他会主动接话,说:“别吵了,你们都很善良,每人工资涨五百。”

送礼词已经想好了——

周景汀:对。

沈问津收到消息时还有些懵,再一想,他们平日里几乎都在一起,自己独自出门有事的时候也会和他说一声。

“呵,你这话说的。”沈问津嗤了一声,“当然是因为最近都是老板做饭,他烧的菜符合我的口味。你不信?你质疑老板?”

齐客,不近美色,一心工作。估计世界最帅面孔榜上排第一的那个人站他面前,他也只会掀起眼皮淡淡看一眼,然后继续低下头剪视频。

沈问津:你奶奶的才不行。

周景汀:好吧,你加油。

意料之外,是齐客发来的微信。

“谁说不是呢。”向之赞叹说。

齐客端着茶杯、还欲往上举起来的手一滞,片刻后,眉眼似乎柔和了一点,轻声应好。

沈问津慢吞吞打字:优点?

“又没人可以约。”沈问津撑着玄关的柜子,边换鞋边说,“倒是你们,整这么一桌丰盛的做什么,晚上有客人来?”

费列莱终于发现自己的表述有歧义,连忙补充解释道:“津渡去商场买衣服,顺便给老板带了几件。现在他们去换了。”

费列莱心道有道理。

“没啊,为啥你们都这么问。”沈问津笑起来了,“我就是想换换心情,给自己打扮得清爽一点。”-

周景汀:谁?我认识么?

“所有人。”齐客说。

费列莱杵在一旁,想惯常开一句玩笑说“咋就给老板买不给我买,你偏心啊”,纠结两秒,却最终没开口。

“我的妈呀。”他蹦了过来,绕着沈问津转了一圈,“原来下午出门是捯饬自己去了。我还想叫你打游戏来着的。”

周景汀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什么,问:你有情况?

周景汀:撩人你都不会?就是展现魅力啊,让对方看见你的优点。

他拎着两袋子衣服,还准备踏入下一家店,却听手机消息音响了一声。

不知怎的,总感觉他俩之间氛围有点怪,旁人插不进去。

“怎么才半杯?”费列莱晃晃脑袋,“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饭桌上,几个大老爷们嚷着要喝酒。齐客去捞了瓶红酒出来,给每人倒了半杯。

“老同学感情真好。”木子感慨道。

沈问津:周老师,您看这身咋样?

“嘿你这人!”木子往他的碗里夹了一个鸭脖,“快吃吧,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一起……换衣服?”木子问。

齐客:什么时候回来。

好一阵工夫,才终于有人接话——

“一起换衣服吧。”费列莱随口回答。

周景汀:要不要我传授一点经验?

沈问津:暗恋某人,在追。

沈问津觉得要是告诉周景汀真相,这人估计会给自己表演原地昏厥。为了人生命健康着想,也为了省去某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等水到渠成了,再讲给他听。

然后他就看见,齐客的表情有点微妙——

向之在厨房里帮忙,刚刷完锅,搓着手走出来,看见造型精致的沈问津,“嚯”了一声:“这么帅,咋了,晚上要去约会?”

沈问津秉持着“不听白不听”的理念,张口就说“好”:搞快点。

“虽然但是,好像是的。”向之瞥他一眼,“他俩老乡嘛,关系好一点,正常。”

“可惜。”沈问津笑道。

沈问津在追人方面从不含糊,准备第二天就上街买衣服烫头。

于是席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大家异口同声地说着“老板英明”,挨个过来和齐客碰杯,说上一句吉祥话。

齐客不吭声,走去饮水机旁倒了一杯凉水,端起来喝了一口,才说:“不错。”

费列莱连连摆手说:“好大一顶帽子,我可不敢戴。好哇津渡,没想到你竟险恶至此,存心要我丢工作!”

“‘你们’是指津渡和费列莱,还是席上所有人?”向之趁热打铁。

于是沈问津守口如瓶:不认识。

估计是有事找自己,却发现自己不在房间,就来问问。

改造结果令沈问津本人很满意,夹克衬衣工装裤,脖间坠了根项链,头发蓬松微卷,带着海松的香气。

追人不能坐以待毙,得主动出击。

沈问津:周老师,我请问一下,具体咋撩?

齐客:去哪儿了?

既然是送礼,就不能太简薄。

他对着商场里的镜子拍了张照,发给周景汀。

饭桌上的人都笑作了一团,露娜揪着露丝的袖摆,一迭声叫“诶哟不行我笑岔气了”,被露丝顺了几下背,递了一杯水过去。

周景汀:你要是这样都追不到人,我就真的太失望了,只能当没你这个儿子。

所以他心里究竟也不是很有底,在商场溜达了一圈,又买了两套衣服,打算假如不能以颜值打动那人,就换条赛道,改为送礼。

沈问津想着大概还要再挑一两套:差不多一小时后到家?

费列莱随即把矛头对准了他:“你最近咋都不挑食了,怎么的,之前的挑食是装的?”

周景汀:我说给你介绍对象,你又不要。

他和众人说着话,余光却飘到了齐客身上,暗戳戳观察那人的反应。

沈问津就在齐客身边,倒不用绕半张桌子去敬酒。待所有人都敬完后,他举着杯子,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客套的话不想说,不客套的……说不出口。

他想了好半天,直到周围都没声儿了,大家都翘首以盼他的敬酒词,他才道:“天天快乐。”

杯壁相撞,迸出脆响。

“你酝酿了半天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费列莱不可置信地说。

“但是这句话其实很难得。”沈问津为自己辩解,“你想一下,你有天天快乐么?”

“有啊。”费列莱气势很足地嘴硬。

“……有个屁,你之前还因为你那前女……”

沈问津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卷毛捂住了嘴:“我错了哥,我没有。”

而后自己被老板拽了一把,得以从费列莱的魔爪下逃出来。

他转过脸去,道了声谢,很快地撞了一下那人的视线。

齐客的瞳色很深,里边湾着的笑意还未散尽,但又显出了几分别样的、意味不明的情绪。

“聊得挺开心?”他问。

第94章 恐怖片

木质香裹着些微的酒气奔涌而来,激得沈问津瑟缩了一下。

他缓了缓神,才说:“还行。”

齐客松开了搭着他肩的那只手,木质香远去,又没有彻底远离,处在一个似有若无的位置。

席间重新热闹起来。木子说起了他昨天早上外出拍探店视频时候遇上的趣事。

“那老板娘认出我了,掏出一本本子,问我能不能在上边签一个‘津渡’,我说我不是津渡,她说她知道,反正也差不多,她闺女喜欢津渡。”木子的语气颇有些幽怨,“什么叫‘反正也差不多’?!津渡!你管管你粉丝!让他们不要迫害我们这些老实的同事!”

沈问津举了举酒杯:“我自罚一杯,替我粉丝向你道歉。”

“喝酒就免了。”木子幽幽地说,“我说我模仿不了津渡的字迹,老板娘说没事,你让津渡写一张送来。你今天签一张吧,明天我给人送过去。”

费列莱拱了拱沈问津说:“大明星,快签。”

“签,现在就签。”沈问津起身离席,去电视机柜下边拿了纸和笔,一蹴而就,递给木子。

“怎么跟签售会似的。”露娜在旁边看得好笑。

“签售会的话,大明星得讲两句。”露丝补充说。

露丝话音刚落,向之即刻接上了,拖着嗓子起哄道:“讲两句!”  它先是抿成了一条直线,片刻后松开了,微微张着,问:“什么电影?”

就像现在,他完全分不清,自己的心跳得快成这样,有多少源自于电影画面,又有多少来自于手心渡过来的体温。

但是没有被挣开,算是一个好兆头。

直到好一会儿后,他才回神,在心里骂了一句“要死”。

他看着周遭忙碌的人群,只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沈问津脑子很空,又很乱,像是白板上缠了一团毛线,数量不多,但是怎么也解不开。

沈问津究竟只是一时兴起,事先也没了解过影院最近上线了什么电影,只能从记忆里揪出了一部最近网上风挺大的,道:“就那部,最近挺火的,《谁是凶手》。”

触感温润干燥。

沈问津叹了一口气,把酒杯搁上桌。

“那会儿真的很感动。”

齐客端着蜂蜜水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人体工学椅上,支着脑袋,瞅着没开机的屏幕发呆。

沈问津心道那不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别的影片么,硬着头皮“嗯”了一下。

刚来松下客的时候,他还很局促。除去第一天跟着向之拍了玩恐怖游戏的视频,之后似乎就没什么活可以干了。

沈问津:嘶。

播完广告,片头直接开启高能模式,一张带着面具的血脸霎时充满了整个屏幕,几乎没给人喘息的时间。

常洛:这不是就有理由肢体接触了么?

“讲两句”合唱团人数越来越壮观,节奏越来越快,颇有些“不讲就喊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很不幸,他又一次被吓到失声了。

自己方才抓的是齐客的手。

不会死,但是很可能会把人吓跑。

常洛: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

但常洛是个小天使,具体表现为不论如何都能给他哥加油鼓劲。

自片子开始播放后,什么佛教鬼故事,什么密室逃脱,都被他抛诸脑后。《谁是凶手》自此以一己之力强势空降沈问津噩梦源头排行榜第一。

沈问津连夜学习了“如何在看恐怖片时缓解害怕情绪”这一命题,第二天下午视死如归地坐上了齐客的车。

良久,齐客答非所问:“你要拽到什么时候?”

……怕鬼还说看恐怖电影,不是纯纯有病么?

“恐怖片?”齐客的目光带着狐疑。

“那必须的啊。”费列莱笑着拍了拍他的背,“都是一家人,骂你就是骂我们。”

被某人不留情面地指出来后,手下的体温倏然变得有存在感了许多。沈问津被火燎了一下似的蓦地松开了手,就看见齐客掏出手机,问:“票买了么?”

常洛:其实看恐怖片也挺好。

直到右边那个“扶手”动了动,倏然翻了个个儿,反过来攥住了自己,沈问津心跳骤然漏了半拍,才意识到——

“怎么?”

他舔了一下嘴唇,慢慢抬起头,眸光从手腕慢慢上移至那人的脸,最后停在了那张薄唇上。

倒都是两两结伴来的,看起来都是一男一女的情侣配置。

就好像于深夜站在万丈悬崖上往下跳的时候,根本无法被身边的风景吸引,因为急速下坠带来的刺激感强过了天上的云和河里的月。

因着今天是工作日的缘故,影院里人不多,他们压着时间进场,厅里也只是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

“松下客第一次让我有家的感觉的时候,是那天费列莱生日的直播。”沈问津眨了一下眼,轻声说,“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有个人顶着不太友好的id在弹幕骂我,骂得挺难听的。”

“诶这不行!”费列莱有点急,“你好好讲两句啊。”

齐客什么话也没说,把蜂蜜水搁上沈问津的桌子,转身欲走,手腕却蓦地被人扯住了。

他有些心急地等着齐客的答复,却见那人一声不吭,视线也不知落于何处。

常洛:草,好像是这样。

“齐客怎么这么难追”“下一步该怎么做”“我要是直接问他喜不喜欢我,我会不会死”。

影厅里响起几声尖叫,声音有男有女,里面倒没有沈问津——

沈问津愣了一瞬,摇摇头。

恐惧,刺激,欣悦抑或是冲动,沈问津辩不清脑内交织错杂着的情绪,只知道自己迸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吊桥效应真的很明显。

沈问津:……人生过于惨淡,勇士直接挂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老板推门而出,室内重归沉寂。

到时候吓得屁滚尿流,在某人面前丢人了怎么办?

要讲什么呢?他想。

沈问津被费列莱拱了一下,站起身,眯着眼想了会儿,说:“那啥,要说的都在酒里了!”

沈问津以自己那所剩无几的脑细胞思考了一下最后一个问题,得出结论——

往后的时间里,沈问津几乎一直处于一种游离于影厅之外的状态。他能看见画面听见声音,但是手心那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存在感过强,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影片上-

于是他还是打算采取怀柔策略,稳扎稳打向上攀岩。

齐客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说:“下午三点半到五点半?”

常洛:……

常洛:你怕的时候就抓他手!

白板上有好几个问题同时叫嚣着——

出发之前他和常洛报备过行程,常洛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沈问津的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听着齐客继续道:“蜂蜜水喝了,早点睡。”

但后来……

吸气声此即彼伏基本没停,沈问津只觉心跳得厉害,喘息声粗重到自己都能听见。

“我本打算掠过去的,毕竟直播,闹得太难看了不好。没想到你们直接给人拉黑了。”

“你明天有没有空?”他拽着齐客的手腕问。

沈问津……我觉得会心跳加速的是我。那人根本不怕鬼啊淦,我要这吊桥效应有何用,让我爱自己他爱得要死要活?有病?

老板的酒管够,于是又喝出了一片醉鬼。老度露丝露娜回家后,齐客脑瓜子嗡嗡,还是满头黑线地走去厨房,给他们冲蜂蜜水。

而现在,齐客手背朝下,和自己五指交握,两只手的手心紧紧贴在一起。

常洛:其实你思路挺对的。不是说心理学上有个词叫“吊桥效应”,是指人在危急时刻往往会产生一种错觉。比如说和人一块儿看恐怖片的时候,心跳加速,但是大脑会把它误认为心动的感觉,

他的呼吸重了几分,回过头,听见椅子上的醉鬼口齿清晰地说:“先别走,问你件事。”

沈问津不明白为什么情侣约会会选择看恐怖片,只知道自己绝不会再迈入恐怖片的影厅第二回。

沈问津下意识道“好”,刚脱口而出,忽又回过味来:“不是我请你么?”

“想不想去看电影?”

手腕下的皮肤有点烫。沈问津想。

周围大片大片被吓到的吸气声与尖叫声中,他听见了那人一如既往的冷淡腔调,合着木质香一块儿轻轻浅浅地渡了过来。

“一路走来,你们帮了我特别多。感谢的话不想多说,这么的,我自提一杯吧。”

“说晚了。”齐客从屏幕上抬起头,瞥他一眼,“票买完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双手本能地攥紧了扶手,注意力全在电影画面带来的冲击力上,全然没有注意到扶手的触感有些不对劲。

沈问津慢半拍地“噢”了一下。

时已仲秋,窗外蛩音早已歇了声,只剩远方马路上汽车驶过激起的声浪,以及不知谁家孩童清亮而不知疲惫的嗓音。

常洛:怕什么,你有正当理由啊,你害怕!

沈问津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那人的手腕。

沈问津:……行。

席间一片掌声,依稀夹杂着不知谁发出的“嗐,一家人说这话”“津哥牛气”等声音。

“别怕。”齐客说。

沈问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第二次有所触动,是那晚上一起吃面,我被迫煮面给你们吃。”沈问津笑道,“之前你们一直对我很客气,那回倒是支使我支使得挺顺手,我才感觉真真正正融入集体了。”

沈问津:会不会有点明显了。

沈问津则生怕自己酒后说胡话而暴露想法,于是早早洗了澡,溜回房间休息。

两个小时过得像是两分钟,又像是两个季度。

待片尾曲响起,大荧幕上开始滚动参演人员的时候,沈问津才恍然回神,右手动了一下。

好像有点麻。

……正常,两个小时没挪窝了。

“挺好看的。”齐客破天荒主动开口评价。

沈问津静了几息:“……嗯。”

“怕么?”齐客又问。

“……还行。”

“还行的话。”齐客似是轻轻笑了一下,“为什么抓着我的手不放。”

沈问津一滞,蓦地松开手。【流金梦游】

……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他在心里说。

但是现在还不是表白的时候,于是他只是道:“那我改个口,挺怕的。”

齐客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把水杯放进包里。沈问津以为这个话题终结了,也站起身,正准备往外走,忽听身后传来了低低的一声。

“晚上会做噩梦么?”齐客问。

沈问津又是一愣,放下了刚抬起来准备往前迈的脚,便听齐客接着道:

“会的话,要不要我陪你?”

第95章 过往

这是两人的第四次同床共枕,沈问津心态良好。

他把演员的职业修养发挥到极致,按捺住激动而难以言喻的心情,愣是一路四平八稳地和齐客在外吃了饭,回了家,洗了澡,早早躺上了床。

……然后他就发誓,在追到齐客前,再也不和那人一起睡了。

无他,就是生理反应有点难熬。

黑暗中,除视觉外的感官会敏感许多。每当那人翻身时,被窝里的木质香都会浓郁一点,轻飘飘而暧昧缱绻,几息之后又淡下去。

如此反复几回,沈问津便有些耐不住。

当齐客再一次翻身的时候,沈问津轻吐了一口气,淡声开了口。

“你能不能别老动?”他说得理直气壮,“我睡不着。”

齐客平躺下去,声音隔着很近的距离传来:“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沈问津含糊地说,“一个大活人在你旁边动来动去,你能睡着?”

齐客似是沉思了一阵,片刻后重新有了反应。

“睡不着的话,聊会儿?”他问。

“聊什么?”沈问津问。

“下周的视频……”    “有点冒昧。”

“倒也不是……”沈问津卡了一下壳,接着说,“就是看缘分吧。”

……只是某人仍旧没什么被捂暖的迹象,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和以前没什么差别。

过去的那段往事,他其实早已释怀了,从不提及的原因,一方面是怕听者不知如何安慰,另一方面是说出来显得自己挺惨。

“你好像说过很多遍。”齐客接话,“很想谈?”

他又给齐客灌输了一点方法,而齐客悟性高,一点就透,很快便唱得像模像样。

力羊max在喊到第五次“卡”的时候把耳机摘下了,揉了揉眉心,对着沈问津说:“津老师,你去指导一下呗。”

齐客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没事。”

周景汀不是说追人就是要撩么,自己这……应该也算用嗓音变相撩人?

“后来才知道,那男的外边有人。不止一个,挺多,总换。”

“很显然没有啊。”沈问津叹了口气,“不过我说实话还得谢谢他。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来松下客。”

假如是别人,肯定得说上一大片“都过去,没事的”“揍他丫的”诸如此类的安慰话术,虽是好意,但气氛总会有些片刻凝滞。

齐客从谱子里抬起头,挑了一下眉,说:“上天入地,举世无双。”

于是自己的呼吸不知怎的,也乱了。

“那就睡。”齐客道。

“你知道?”

他在玻璃门外,只能隐隐绰绰听见录音室内的声音。齐客唱到“我们踏着风霜一路走来,看见终点繁花盛开”的时候,有个音一直转不好。

齐客很少说这么一大篇话,说起来的时候似是有些不自在,每道出一句,呼吸都会错乱一阵。

缱绻暧昧,带着温热的湿意。

“我大学时,他们离婚了。”齐客道,“我怂恿的。我说我能养她。”

“请柬上写的丹州。”

“好好好,我知道你唯物主义忠实拥护者,不信这些。”沈问津笑着说,“主要是给自己心理暗示,就算到头来是一场空,也不至于太难过。”

“我妈很难过,管我也管得愈发严,严到一种近乎病态的地步。”

齐客总爱说自己说的是实话,但在沈问津看来,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夸张的成分。

沈问津叹了口气:“唉,他都结婚了,我还单着。”

齐客的声线依然很冷,但恰好合上了歌词的“踏着风霜”,倒是挺应景。只是唱到“盛开”的时候,那转音转得确实有些不伦不类。

沈问津一愣,好半天才从尘封已久的回忆里把对应的情节揪出来。

歌词是大家一人几句拼出来的。或许是一块儿呆久了心有灵犀,拼出来的文字还挺和谐,有内涵有深度,展现了松下客一路走来的历程。

常洛对此感到很佩服:哥你居然能做到六点多起床和人去撸铁?

具体表现为,齐客并不排斥他偶尔的某些小动作,比如牵手、靠肩膀什么的。

这天,松下客全体成员前往力羊max的录音棚,录制属于公司的第一首歌。

其实那根刺早已断了,不疼。

“说得太夸张了就会显得比较嘲讽,老板。”他捏了一下指关节,笑着说。

“嗯。这个转音对你来说应该挺容易,你进去看看。”

沈问津在工作方面一向不含糊,简单收拾了下就去上班,精力充沛地干到了晚上七点,又周而复始地这么过了两个星期。

“你前经纪人么?”

“你也早点。”

他们其实离得很近,室内又极其沉寂,以至于沈问津能很清晰地听见那些声音。

除了收获一些无足轻重的“没事,都过去了”外,并不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反馈。

沈老师很满意。

沈问津:[哭]

“实话。”齐客道。

“其实也没什么。”沈问津笑了一声,“不过是某些傻冒坑我,想用我的脸换取利益,那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齐客静了半拍,很快再次出了声:“其实有件事一直想问……”

大家唱功都还不错,沈问津也是在这时见着了齐客认真唱歌的模样——

“他手段不少,让我妈背了一笔债务。我一时疏忽,也连带着掉坑里。”

这一声“呵”很有灵性,万般情绪皆在不言中。

齐客轻声应着。

“嗯?”

不过这回与上回不同,床铺旁躺着的人早早起了床,估摸着已经去了公司。

“假如介意的话就算了。”他又补了一句。

“周景汀下月十六结婚,拉我当伴郎。”他说。

这两周里,沈问津继续自己的追人计划,包括但不限于约人去江边吹夜风、打球,甚至投其所好早上和人一块儿去了健身房锻炼,自我感觉进展还算顺利。

而撩人撩得成不成功他不知道,反正他努力了。

“没。”齐客的声音很沉,从很近的地方飘过来,“可能是因为……家庭原因?”

脸上仍旧面无表情,但是会微微昂起头,眸光从睫毛的缝隙里往下漏,看起来……很深情。

沈问津想着这人还挺注重同学情,接着想到这人会陪自己一块儿去婚礼现场,复又止不住地高兴起来。

沈问津在脑子里飞速搜罗着话题,总算拉出了一个和俩人都相关的。

“嗯。”齐客应道,“我知道。”

满意的沈问津正准备功成身退,忽见齐客又把歌词翻过去了一页,状似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你唱歌这么好,为什么高中文艺汇演不愿意上台?”

他问:“分开的那几年,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

沈问津临危受命,被迫对上了齐客那还没从演唱里完全走出来、略显深情的眼神。

齐客还没说完,就被沈问津喊了停:“今天不想聊工作。”

他唱完一遍,看着齐客抿着唇,面无表情地把谱子翻过去一页,并猜不透那人内心的想法,于是打算打个直球。

闷着闷着,就逐渐成了一种习惯,不轻易参与社交,用经常性的沉默在周遭筑起一道墙。

“困了”是一句谎言,沈问津先是睁着眼睛和天花板玩“一二三木头人”,而后开始数羊。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梦,只知道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手机屏幕上的“10:00”举世瞩目。

沈问津在黑暗里眨了一下眼,轻轻说:“都过去了,你想听吗?”

齐客也从嗓子里闷出了一声很沉的笑,片刻后,慢悠悠地说:“随缘也好。”

沈问津:……

母亲管得太严,所以儿时有什么话都不敢跟她说,一直闷着。

“去。”齐客答得毫不犹豫-

“你问。”沈问津说。

“就是说呢,把该做的做好,结果看淡,不强求。”沈问津道,“万一哪天缘自己上门了,我躺着就拥有了爱情,岂不是美滋滋。”

“不过他结婚……不在青州?”齐客问。

沈问津心说再冒昧还能冒昧过我么,就见齐客很小心地翻了一个身,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沈问津:……

沈问津倒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想了会儿,回答:“他父母几年前都搬丹州去了,那儿离他女朋友老家也挺近,估计就在那儿办了。”

“那当然。”沈问津笑着说,“自信一向是我的良好美德。”

他生了一副好嗓子,唱起流行音乐来宛如初夏的深林里的山涧,流水潺潺而极富质感,用常洛的话说就是“当不了明星就当网红去卖唱,说不定挣得比明星还多”。

“我唱得咋样?”他问。

“他给我发了电子请柬。”

和齐客聊天就是舒服。他想。

“所以那之后我就佛了,一切随缘吧,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演艺生涯断送了,我就学习技能走其他路。我本来也打算做视频博主来着的,要不是你把我招过来,说不定我们会在百大颁奖典礼上相见呢。”

“我?”

“我家曾经是中国传统式家庭,我爸赚钱我妈顾家。我妈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我身上,管我管得很严。”

他原以为话题到这儿就终结了,没想到齐客一反常态,还能往下接:“为什么?”

沈问津厚着脸皮求夸,齐客瞥他一眼,张口就是“上天入地举世无双”,给沈问津听愣了。

常洛:有文化!像我这种粗人,就只会说“牛逼”。

但这并不意味着,有人带着十足的善意问起的时候,自己不会动容。

齐客“嗯”了一下。

那会儿大家原想的是沈问津唱歌,齐客钢琴伴奏。但是沈问津自认只是个半吊子,虽然声线好听,然发挥极不稳定,常常跑调,便推拒了。

“这么有自信?”齐客问。

就好像某根深埋于血肉的刺,埋得太久以至于自己都不在乎了,却被人一眼看穿,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轻声问自己疼不疼。

齐客点点头,沈问津接着说:“你唱一遍我听听看。”

就不该对这人抱有什么幻想。

……他再一次华丽丽地迟到了。

他顶着压力,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说:“力羊老师派我来指点一下你。”

沈问津: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嗯?”

沈问津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爸生意越做越大,钱赚了很多,往家里拿的少。”

“嗯。”

譬如此刻,齐客也并未再说什么,只是从喉咙里闷出了一句近乎没能出声的“嗯”。

像齐客这种,听完后并不发表看法,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不会出声的树洞,便让人感觉很安心。

齐客应“嗯”:“假如你不介意。”

“嗯,饭桌上把我送给某综艺的导演,事先也没问过我答不答应。要不是我当时拒绝的态度够坚决,呵。”

他没接着往下讲,但沈问津几乎全然明白了。

他“嗯”了一下作为回应,不动声色往远处挪了一点,直至挪到了听不见声响的地方,才停下来,状若泰然无事地说:“困了。”

“别光说我了,也说说你。”沈问津侧过身,看着黑暗中那不甚清晰的轮廓,轻轻问,“你为什么这么高冷,不爱和人说话?不光是对我——当然在我面前话更少——你对所有人都挺冷。”

房间里又没声了。

沈问津于是亲身给齐客示范了一遍。

但是被问起来的那一瞬,忽然又动了一下,变得疼起来。

齐客没说话,沈问津继续往下碎碎念。

“那你去么?”沈问津问。

而此刻他心里还有点小九九——

两周里发了两个视频,流量都不错,剪辑也顺手了许多,齐客能改动的地方越来越少。

“你答应了么?”

而班里也没能找出第二个撑得起台子的,于是班级文艺汇演的节目就变成了齐客和另一个学过几年小提琴的女生一块儿上演西洋乐合奏。

“那会儿唱歌跑调。”沈问津说。

“现在就不跑了?”

“大学上了两年声乐课。”

沈问津有时候感觉齐客真的非常矛盾。

明明高中时对自己不理不睬,但那些已经被时间磨得所剩无几的细节,总能被他在合适的时机提起来。

每次都似是随口一问。

他从前也以为齐客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但这会儿却生出了某些不甚分明的念头。

……自己都模糊了的事,他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

真的只是细心且记忆力好么?

于是一些被他打为“贪念”的情愫便以难以抑制的速度冒了头,令他总在心里嘀咕:

齐客是不是……对我也有哪怕那么一点点感情,只是这人向来不会表达,或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这一嘀咕,就嘀咕到了十一月十五。

第96章 表白

伴郎需要早起,且结婚地又在丹州,距离上海有点距离。一大清早赶路怕来不及,周景汀就帮他订了间酒店。

而沈问津很自然地邀请了齐客。

“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他问,“刚好景汀在那儿订了间酒店,咱们可以住两晚,顺道玩一玩。”

齐客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坐高铁前往丹州。

婚宴举办的酒店正处于市中心,俩人在宾馆歇了一晚。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沈问津就被周景汀一通电话催着去做造型。

这一忙便忙昏了头。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干起来简直不值今夕何夕,待沈问津捞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惊觉已经下午四点了。

不知道齐客在干嘛。他想。

但是现在很显然没有闲情逸致去想某人,他刚把手机揣回兜里,就听周景汀在旁边说:“去门口迎宾了问津。”

沈问津笑着问他:“给你累死累活当了一天的苦力,到时候还要帮你挡酒,回头怎么谢我?”

“怎么谢你怎么谢你,伴娘团都是美女,微信全在我媳妇儿手里,你要的话回头推你就是了。”周景汀拍拍他的肩。  齐客:挺前面,离伴郎席近。

他只是看着,却默不作声。

齐客不吭声,连眼皮也没掀。

“……”

“我干什么?”沈问津气笑了,“我回家啊。”

“齐客?”沈问津不信邪,又喊了声。

但是目前的景象……难不成真一朝回到解放前?!

沈问津气极反笑,觉得这人就是天生克他。他“嗤”了一声,抬起眼问:

伴郎团有一半和周景汀去门口迎宾,沈问津作为大帅哥,很自然地被周景汀拉去充门面。

“在这儿干嘛呢?你什么都不说,我俩干瞪眼瞪到天亮么?”

而当他猛地转头,想接这句话的时候,那人早已迈入厅堂,只留下一抹高瘦的背影。

齐客这么说,沈问津就放下了心。

沈问津钻出人群,急着想找齐客说上两句,不成想半路又被叔叔阿姨们围着想给他介绍对象。待他好容易应付过去,脱身而出的时候,席上已经不见了齐客的影子。

齐客仍旧不吭声。

齐客走到门边,开了门。

“跟你说话呢,给点反馈呗。”

而待沈问津处理完所有事情,晕头转向地回酒店时,已经近夜半。

沈问津一声不吭地走向墙角的半开放式柜子,想去拖行李箱。不成想刚迈了一步,身旁忽然凑过来了一个影子。

来客似乎也多了不少,多到把齐客淹没在了人群里。即便沈问津的余光一直放在那人身上,他也没能和他说上话,只是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了来自某人的淡淡的一句“你好像很忙”。

只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沈问津自认这两个多月以来,他俩相处还挺愉快,最近更是已然处成了顶好的兄弟,甚至已经隐隐出现了能把这冰雕捂化的迹象。

俩人间就这么陷入了僵持。

沈问津:你坐哪桌?

“那给个微信号,我加你。”小姑娘并不放弃。

妆造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自己被抵在了门板上。

可能某人累了,回房休息去了吧。他想。

马路上有汽车驶过,拉了半边帘子的窗亮了一刹那,又极快地黯淡下去。

回头一看,齐客唇角平直,跟聋了似的,在床沿坐着,自顾自看着手机。

其实齐客如今的这种状态沈问津很熟悉,和高中时那装聋作哑的态度如出一辙、别无二致。

齐客抿着唇,僵挺挺地插兜站着,一如既往地沉默,也没有任何动作。

“齐客,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沈问津被车灯晃了一下,很轻地阖了眼,复又睁开了,对上了齐客情绪不甚分明的眸子。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敲门的时候,房间里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须臾,才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累死我了。”沈问津一进门就开始嚎,顾念着夜已深,嗓子便没那么用力,“你都不知道当伴郎有多少事要做!一天忙下来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此后他又被伴娘团拉着聊天,聊天内容包括但并不限于“啊我看过你的视频”“平常爱听什么歌”“喜欢猫还是狗”,最后又拐到老生常谈的话题上——

“闭上眼,我告诉你。”

“微信号是原始的乱码,我记不住。”沈问津继续说。

齐客没再说“不”,只是仍然站在门口,身体力行地演绎着拒绝。

齐客从床沿站了起来,往旁边挪了小半步,恰恰好挡住了自己前行的路。

等待某人下一步动作的空隙被无限拉长,就在沈问津按捺不住,想睁开眼验证答案的时候,蓦地感觉眼睛被一只手覆住。

沈问津彻底生气了,沉下眉眼,抓了把头发,冷冷地说:“让开。”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叹息,沈问津趁势道了句“还有事,先走了”,小姑娘们大概也看出他心里有什么急事,便没怎么拦。

得到“没有对象”的回复后,就有人打着哈哈说“加个微信吧”,沈问津笑着说:“手机没带身上,放后台了。”

低沉的声音就在咫尺。

这人一整个锯嘴葫芦,总莫名其妙地开始沉默。眼见着曙光正在眼前,他又不知发什么疯,拒不张口。

诚心和他作对是吧。

人在有点别扭的时候总会找点事来做,好显得自己很忙。譬如此时,沈问津的笑容愈发热切,跟着远近的来客打招呼寒暄,把门面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室内没开顶光,只有床头的一圈暖灯亮着,齐客背着光,眼眸就隐在暗色里,里头纷繁错杂着的情绪并看不分明。

伴郎有帮新郎挡酒的义务,于是一轮下来,沈问津的脸上挂上了两坨不甚明显的红晕。

等这边事情完全了结了,再去找他好了。

木质香铺天盖地地奔涌而来,他们贴得过于近,近到沈问津几乎能感受到齐客那一阵阵飘过来的、温热的呼吸。

高峰期过后,来宾少了不少,他抽空给齐客发了个消息。

齐客:你进来就能看见。

沈问津:“……别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扇你。”

沈问津蹙了一下眉,便看见齐客忽地有了动作,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时,他们俩已经掉了个个。

沈问津定定看他两眼,收回目光,“呵”了一声:“原来你会说话。”

齐客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冷,只是声调高上了许多,以至于里边藏着的情绪就再也压不住。

某些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在心底横冲直撞,破土入空,憋着一股劲滚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沈问津浑身一凛,下意识拽了一下衣摆,继而又向酒店的玻璃墙上瞥了一眼。

“上次才和你说的要追人,你忘了?”沈问津说,“我还没追上,不想半途而废移情别恋。”

半扇窗户里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在床上画了片印子。

可能是今天忙了一天有些累,抑或是近几周的追人计划进展不是很顺利,沈问津忽然感觉很挫败。

先是在后台帮着新郎整理着装,而后没吃上几口饭就得去陪新郎敬酒。

很复杂。

他在门口杵了半天,点头微笑和人寒暄,笑得脸有些僵,正想背过身放松下来揉一揉,忽地瞥见了一个眼熟的人影——

他愣了几息,正想逼视回去,却见卡槽里取电用的房卡忽被拔掉了。昏沉的黑暗顷刻间弥散至房间的四个角落。

“我再说一遍,让开。”

齐客的个头比他稍稍长一些,两个人离得很近的时候,那人的目光便会从略高一点的地方舍下来。

四周静得可怕,他听见了分属于两个人的、同频的心跳。

“嗯。”齐客应着,又问,“所以你拿箱子是要去干什么?”

齐客终于抬起头,朝自己看来。

仍旧不出一言。

“——好,我告诉你我在发什么疯。”

自己从未见过,从未听过。

……这是闹哪出?

路上来往车流稀稀拉拉,沈问津本欲走回去,但实在累得不想动,还是叫了车。

“不。”

……草。爱谁谁,老子不来伺候了。

“为什么?”

以至于让他有种……被全然看透的感觉。

他直奔椅子而去,一屁股坐了下来,却没听见身后的某人有什么回应。

“是哦。”周景汀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来,笑道,“这还没追上,我说什么来着,你不行吧。”

……这人不让他回,却又不说原因,只会直愣愣站在那里。

他想着等宴席开始后,应该就能和齐客说上话吧,没想到自己一晚上仍旧非常忙碌。

“发什么疯?”昏暗里,他听见齐客说,“你这么想知道我在发什么疯?”

“齐客!”沈问津喊了他一声,“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他说着,别开脸,抬脚就要往门边走,却见齐客的动作比他更迅速,三两步蹿到了门边,堵住了自己出去的路。

木质香混着不甚浓郁的酒气流过来,一同飘过来的还有那人的一句话。

看谁犟得过谁。

“你不让?”他说,“那好,我行李也不拿了,我直接走。”

有没有对象。

只见齐客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说了句什么,而后关了门,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你干嘛去?”齐客问。

下一秒,唇上传来了温软的触感,克制着一触即分。

那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裹着熟悉的木质香陡然靠近一瞬,继而很快地离远。

是一个隐忍着的、蜻蜓点水的吻。

沈问津怔了。

眼上的那只手并没有挪开,混沌的黑暗里,他听见齐客低声说:

“我看见她们围着你开玩笑,而我完全插不进去,我吃醋。”

“我听见她们问你有没有对象,想给你相亲,我醋到发狂。”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占有欲太强,我想完全拥有你,但是又怕你不想被束缚。”

“我的自制力太差了。我只能捂住嘴,闭上眼。我生怕一张嘴就是‘我想要你’,也怕一睁眼就是求而不得的轮廓。”

脸上的手终于松懈着挪开了。沈问津睁开眼,对上了齐客震颤着的眼眸。

里面有自己。

也只有自己。

他听见齐客继续说:

“沈问津,自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认输了。”

“你的名字我天天看,日日念,我总问渡口究竟在哪儿,可是……”

可是从没人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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