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牙子上,有一个不顾形象的中年人抽着烟,幽幽地叹了几嘴。
在他前面,是一片硝烟弥漫的街角,墙面上遍布弹痕和飞溅出来的血迹,被控制的几个黑手党头戴着麻袋,嘴里骂骂咧咧的,被压着跪在地上。
被制住了也毫不老实,都趁着警察们不注意站起来东倒西歪地要跑。
眼尖的看守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他又一头栽在了马路牙子上,然后立刻又被控制住。
“别瞎动!老实点交代!!”
间或有便衣警察走到这边跟中年男人汇报情况,那些年轻严肃的警察们脸上还带着伤。
“局长,森蚺的人已经全部控制住了。还在交代购买奴隶的人员清单。”
这位眉目硬挺的警察说完之后,皱了一下眉头,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很让人不舒服。
他们接到记者的消息之后,整合了一下黑漆花那边的信息,由局长亲自带队,在一众埋下许久的暗线帮助下,找到了这辆驶向H市郊区的黑色皮卡,拦截之后和车上的黑手党展开了一场枪林弹雨的生死对战。
昊远局长那长满枪茧的老手往地上摁灭了烟头,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望向不远处陆陆续续在警察们的帮扶下跳下车的孩子们,半响问了一句:“受伤的人都送去医院了吗?”
对面的人立刻中声中气地回他:“是,因为他们人数不多,我们这边没什么损失。”
昊远局长从马路牙子上起来,在衣服底边捻了捻自己手上沾上的血。
这血凝固了一根烟的时间,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黏腻而湿润。
“那行,你们收拾完了之后,把那些孩子们一起带回警局,速度快点。”
旁边有个年轻警察摁耐不住自己的性子,忍不住上前,眨着眼睛急促地叫住了他:“局长!我听前辈们收到的情报,森蚺曾经在南边的一个交易所袭击过玉面阎罗,黑漆花应该是不会放过他的。说不定现在他们两大势力已经开始交手了。那我们能不能.........”
他新来不久,满脑子还是课本上的知识,还没有和这些黑恶势力打交道,也未曾亲身领略过黑手党的残忍可怕之处。
他这句话说完,一旁在H市沉浮多年的警察沉默了,他们的眼瞳里滑过过往的血海淋漓。
昊远局长背对着他,抬头看着深夜里的天空,有着打趣的调子,言辞却语重心长:“孩子啊,我也指望着他们哪天窝里斗能反起来了,这样咱们就能一锅端了。但他们一个个的是人精啊。”
他回过头来,目光明亮而惆怅,身影伟岸却孤零,在夜色错落的光影下,脚下重叠的影子仿佛流淌的血泪:“我们在暗中控制森蚺的黑火交易线,他转头就能去碰这种肮脏的交易。我暂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去袭击玉面阎罗,但是我知道这个海滨老二绝对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就算森蚺脑子抽了要挑战黑漆花的霸主地位,那个人也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和他动手。”
“所以森蚺肯定是料定了,团长不会在这个时间对他下手。”
年轻警察听着这些触目惊心的话,在某一刻突然就明白了他身后这座城市的黑手党,他们栖息在明处和暗处,用凄厉而狠绝的双手扼住了无数人的咽喉,如病瘤一样地难以根除。
他低头,为自己的鲁莽感觉到不好意思:“局长,我明白了。”
昊远对着他肩膀拍了几下,向那边正在妥善安置奴隶的希泽他们走去。
“能从他手上救下这些人,我们也算是扳回了一局。”
那些穿着破烂、把自己牢牢地蜷缩在一起的人们正警惕地打量着他们,但是没有一个警察嫌弃他们身上的血腥污脏,都轻手轻脚地拉着他们上警车。
记者大叔对准了焦点,闪光灯咔嚓一下成为了夜色中唯一的光。
相机里吐出来一张相片,从上面能清晰地看到这些人手上脚上的疤痕,因为远渡重洋,因为备受欺迫,也因为在逼仄潮湿暗无天日的船底待了太久,身上的异味浓烈。
希泽擦干净了一个小女孩的胳膊和手,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他柔和的神色能让人轻易放下警惕:“等会去了,找个警察姐姐给你洗澡,好吗?”
小女孩低着头不怎么敢看他,过了一会迟钝地点了点头,转身在其他警察的护送下上了警车。
昊远接过旁边的警察递过来的一个册子,面带严肃地听了几句耳语。
向记者大叔走去的时候,这位民间志愿者还在整理他的照片,H市公安局局长声音略微爽朗起来:“谢谢你帮我们去探听情报。”
记者大叔人过中年,身形敦厚,头发稀疏,手上都是摸相机的茧子,被这么正式地一感谢,变得有点局促。
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嘿嘿地笑了几声:”哪有哪有,而且你们警局到处都有人,知道的情报也不比我少。”
希泽也小跑过来应了一声局长,刚刚见识过了地下奴隶市场的血腥,他的面色并没有很放松。
昊远拿起了手中的册子,当着他们两个的面翻开:“谁知道我们暗中捣毁他的黑火线,他会突然去弄这些东西。”
粗略一瞥就能看到诸多粗黑的字迹,详细地记录着售卖的奴隶、买家、售卖日期、成交金额。
这是把人当商品的一个售卖册子,等翻到最新的一页,一些器官名称在纸页上赫赫在目。
大概是一些身体有残缺的奴隶,气氛太沉重,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昊远重重地把册子一关,突然开口问希泽:“现在黑拳赌场那边情况怎么样?”听到局长稳重的声音,希泽才回过神来,嗓音在黑暗中格外平柔沉静:“黑漆花已经接管了那里的全部管辖权,现在主要驻守在那里的是诗人。”
昊远回过头来望着他,紧接着问道:“黄金沙那边呢?”
希泽一身贴身的警察制服,虽然从脸上看来还略有青涩之意,但利落直挺地立在夜色里,像是一把刚刚锻造出来虽未经磨炼却锋芒厉厉的剑。
他在混乱的思绪中组织好语言答道:“老三脱离了黄金沙,沙鳄失去了黑拳赌场的敛财来源,但是目前并没有其他针对黑漆花的动静。而黑漆花只用了半天就压下了地下拳场和奴隶市场的混乱,并且也没有要和黄金沙作对的打算。”
昊远和记者大叔都是海滨沉浮多年的老狐狸了,他们的神情都出人意料地一致——紧张并且紧绷。
记者大叔少了几分稳重,还是没忍住不开口,他心有余悸地望了望那闪烁着霓虹灯的海岸。
“这群黑手党比我们想的还精明,在这站着我都觉得危机四伏的。”
昊远背着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腕,语气里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感慨:“没有内斗也不会内斗,他们海滨还真是团结对外啊,而且这起事件也实在值得深究,黑漆花的实力比我们想的还要深。”
希泽有点不明所以,把目光移向记者大叔。
大叔接了局长的茬,顺带解释:“小泽啊,这件事其实很简单。警局想要打压森蚺的黑火线,但是这个海滨老二立刻把黑漆花和黄金沙全部带进了这场局里。转移了警局的视线,而自己全身退出。而黑漆花完全不在意这些小动作,也在对警局这一点上也能和森蚺不计前嫌。”
希泽微微沉思,顿了一下也能想明白:“黄金沙也是这样,所以没有动手。”
记者大叔从怀里摸出一根烟来,在疏朗的月色里就着火点燃了,叼着烟含糊不清地应他:“就是这样。”
地下拳场中,
在打通奴隶市场之前,拳场的人就差不多退了个干净。后排座椅硬生生被群情激昂的赌徒挤得东倒西歪,入口处的筹码台上都是散落的筹码圆币,电子显示屏幕尽数熄灭,中心擂台上残余弥漫着铁锈鲜血味。
就像一个被从中心抽干了内容物的容器,除了坐在离擂台最近的那个男人。
玉面阎罗从看着森蚺离开之后就坐在这里没动过,剥完了他棒棒糖的糖纸。
那漆碎的黑发和白皙阴凉的面容在光影里更显突出,挺着的鼻梁诉着冷冽,下颌骨侧着看如锋利的刀刃,弧度完美。
这张冰冷绝色的脸,能招来不少飞蛾扑向他这盏来自地狱的幽幽鬼火。
哪怕嘴里含着糖露出半个签子,也不会让那种高高在上、凉气逼人的气势减弱半分。
凡凉就这么叠着腿坐着,随意一个眼神的变动都能让周围的人心惊肉跳大半响,他看着前面跪着的一群人——黑漆花的小弟们把黄金沙的人都粗暴冷酷地押在了离擂台的最近的一片空地。
这群以往在拳场气焰滔天的黑手党一个个都抱头蹲地,鹌鹑一样地缩着脑袋。
有害怕胆小的微微一抬头,看见了黑漆花的人都冷着个脸目视前方,都吓得一颤一抖。
离玉面阎罗最近的那个人,看到自己和传说中的冷血干部相隔不过八步,吓得魂飞魄散,同伴用胳膊撞他他都好久没有反应。脸色苍白如纸,面无人色。
这种紧绷的氛围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连黑漆花的手下都要开始想念诗人了。
高坐其上一直很安静的凡凉终于开了口打破了沉默,但是可能他不开口会更让这一群人安心。
“那瘸子呢?”
离他最近的一个西装革履的小弟冷汗都来不及留,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尽量保持自己的语句不磕巴:“回凉哥!贪哥刚刚出去了,有一会没回来了。”
说完话之后他还大气都不敢喘,直到他感觉他凉哥的注意力转开了,才徐徐地呼了几口气。
几百米远的拳场外,
贪烨一瘸一拐地在墙后停下,把手上的扯松了的绷带又紧了紧,牙关咬着绷带的一头,刺鼻的血腥味直入喉腔。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但是他只是皱了皱眉,迅速处理好了自己这一副残破的模样。
上身的黑衣因为打斗的汗和血黏在背上,但他身高腿长,上身肌肉分布匀称有力,他的呼吸因为失血而有点急促,但是长久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