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喜帖街二

《蹈火[港岛恋人1988]》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向晚,细雨濛濛。

贝静纯腹内空空,特别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在此之前,她拜托金瓜爷载自己一程,跟贝秉亮约好了见面。

戴绍善新买的敞篷跑车一口气霸占了车库两个车位,红色丰田只能停在不远处的路口。

周围建筑概无例外地拉着窗帘,偶有几扇窗漏出星点灯光。

贝静纯小跑出来,与金瓜爷汇合前,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纪鸣舟亦是一脸意外,“你原来真住这里?”

上次雷公挑选幸运观众的海滩离石澳别墅区不远,他有种预感,贝静纯或许还会在这里出现。

“你找我?”她问。

看来有人忘了给他打电话的事,纪鸣舟否认:纯属路过。

他今天穿的便服,贝静纯仿佛还能闻到火焰的味道。纪鸣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两人原本也算不上熟悉,甚至上一次分别时都算不上愉快。此刻她暂无心思去想这些问题。

到底还欠他一顿饭,贝静纯担心金瓜爷久等,点了点头,“好,下次再约。”

然而当她说这话时,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垂眼瞥向地面,避开纪鸣舟。所以也没能注意到,纪鸣舟起初眼里的惊喜和意外,在她刻意无视他的那一刻,变成了难掩的失望和低落。

“伊莎贝拉,你的约会到底有几个是真的?”

贝静纯闻言,停了脚步,“嗯?”

纪鸣舟没看她,弯弯嘴角。

“我现在真的有急事。”

“我没说不相信。”纪鸣舟摁下头盔护目镜,调转车头,离开了。

雨丝随风横斜,机车一路穿过迷雾向前。贝静纯只觉自己前路也似足了那团迷雾,黯淡无光。

阴雨潮湿,潇潇而下。金瓜爷见贝静纯站在路边似是发呆,摁了两下喇叭。

******

再次来到PeiPet诊所,员工已经提前落班。

贝静纯一走进大门,贝秉亮正坐在接待处的位置翻阅诊所最新印发的宣传资料。

听到她的脚步声,男人没抬头:“当年贝家供我读书的唯一条件就是我将来必须选医。如果考不上医生,必须一次性归还所有学费的五倍,残忍过找大耳窿借贵利。”

“阿贝,难道不可笑吗?血脉至亲嫌弃我,无视我,最后还想让我变成终身服务他们的奴隶。”

贝秉亮那根反骨像根鱼刺,卡在他喉咙里,经年累月。他悄悄改掉临床医学,报读了兽医。果然闹出巨大动静,是贝秉芳出面平息风波,也让他顺利拿到毕业证书。

“舅父,我今天来这里,只想探讨解决方法,不是来听你讲古。”

贝秉亮抬眼看她,上次她骤然推门进来,舅甥俩也是这么对视一眼,似乎前尘往事就此断了。

“贝秉芳操纵了我的一生!”贝秉亮笑了笑。

他眸底有一道裂开的冰缝,贝静纯察觉。

这道裂缝逐步地扩大,变成数百米深的沟壑,让人面目全非。

“贝秉芳毁了我的一生!”

处心积虑帮助他,骗他跟胡秀美结婚就能认祖归宗,甚至让他领养贝静纯,也是早就计划好的。

“回想看看,你、我,都是她的棋子,步步为营。”

贝静纯心底腾地升起一股寒意,她差点就喊了出来:不——

但她咬紧了唇。

“不同的是,你是意外。她不过跟方修玩玩而已,一切都是交易。像方修那样的穷小子留学生,她资助了很多很多。她甚至在爱丁堡买了一座城堡。你知道外人怎么说吗?那是贝秉芳的后宫。”

贝静纯脑中轰的一下,揉了揉眼睛,试图看清眼前跟她说话的到底是谁?

“倘若不是你像极了方修,贝秉芳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谁的种了。”

“够了!”

贝静纯晃了晃,双腿失力差点摔倒在地,伸手试图抓住什么支撑物,混乱中又拨倒桌面的一沓文件。

贝秉亮站在原地,冷眼睇她,无动于衷。

大多数时候,贝静纯畏惧母亲的严厉,但方修告诉她:她的母亲是世上最洒脱最美丽的女子。

这位“最洒脱”的女子,在方修身故后,再也没出现过。只给女儿留了一通电话,告诉她:忘记他们,人要轻装上阵。

这位“最美丽”的女子,事业风生水起。后来,贝静纯在报纸上读过不少的报道,她是业内一颗璀璨的星。只不过,突然就杳无音讯了。

“我......”

贝静纯刚开口,贝秉亮已经预知她要说什么,接过了话语权,“阿贝,你我终究血脉相连,亲情是在的。”

贝静纯便不说了。

那天她给贝秉亮留足面子,没有冲上前质问他任何事,气头上谁都可能失控,做出错误判断。她只告诉他下次见面务必说清楚所有事,给她合理的解释。一个人何以会变得面目全非?

显然,他为“所有事”开脱的理由便是:他血缘上是她舅舅。让亲情给他恩典,领受圣神,赦免所有罪。

“我承认,我骗了你。贝秉芳留遗产给你不假,贝家每月确实也给你的账户打入教育基金。”贝秉亮抽出一份资料,上面记录了这些年的明细账目。贝静纯不是贝家的弃子。

同他对视时,即使对方语调柔和,贝静纯仍有想呐喊的冲动。亲情和爱这种本来应该是免费拥有的东西,贝家和贝秉亮将其变成了明码标价的施舍。

“就算不靠她这笔钱,我供你读书也无问题。只可惜,还有十几张嘴,舅父的担子不轻啊......”

“那些人”是贝秉亮制衡贝静纯脾气的秘招,一发击中。贝静纯果然抿唇不发一言,手掌紧紧攥成拳。

“我敬重方修,他是位有担当的真男人,抚恤金和稿费全部给了那些失独父母。你也像方修,义不容辞,敢作敢当。”

贝静纯最不愿意这时候提到方修,同情是最廉价的东西,她不屑要。她的爸爸,也不需要任何人来评价。

“好、好......你们父女俩为别人父母守孝尽忠的游戏,我就不再参与。”贝秉亮眼里最后一簇火苗,灭了。

停了几秒,他指着纸上的数字:“向贝秉芳学习吧,把亲情和恩情换算成货币单位,于我们都是解脱。”

贝静纯细看,她竟然还需额外付给贝秉亮180万元——准确来说,是“偿还”八年的抚养费。她忘记自己在哪里看到过一句话,货币就是被铸造的自由......多么讽刺。

“你欠的赌债,实际还差180万漏洞吧?”贝静纯不自觉拢了拢衣领,冷雨夜的清寒和刻薄真让人难以忍受。

贝秉亮一噎,不作声。

“我不签。”她知道贝家有钱,贝秉亮这些年背着她挥霍出去的,可不止区区几百万。

贝秉亮看她的嘴唇一张一翕,眼里满是愤懑和悲伤。像安静的飓风,有那么一瞬令他震动。她长相其实越大越随贝秉芳,清秀绝俗,寒了脸时的风雪压阵感,不可向迩。

“俗话说,烂船还有三斤钉,我持有医师执照,去哪里也能混口饭吃。”贝秉亮说自己大不了抵押诊所,顺便跟胡秀美离个婚,他忍她太久了。一举两得,有钱有自由。

“那安琪呢?”

贝秉亮不理会她毫无掩饰的怒意,那神情恨不得要一口将他给吞噬了,“你过虑了,我不至于像我姐姐一样对亲生骨肉撒手不管。”

舅甥俩狭路相逢,面对面站在房间里,沉默着盯了对方的眼。

“回归正题,不管你签与否,抚养你的支出是事实存在的,有凭有据。你不信,我们可以法庭上见。”

“阿贝,你也可以不签。只要同意放弃贝秉芳这笔钱的支配权。”

他是卑劣老练的猎人,一步步地诱人设下陷阱。贝静纯懂了。

“除了监管账户,当年还有几本设计师旧手稿,”贝秉亮嗤笑,“想不到贝秉芳滥情至极,也纯情至深。看署名应该是你那个穷鬼爹留下来的。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自己前几日亲手推掉了这个机会,藏在银行保险箱的资料或许有生之年都不会见光。贝秉芳的要求很可笑:只有你结婚后,才能取出来。不过,几张破烂图纸而已,谁感兴趣呢?当嫁妆太冇面。”

像是提醒了贝秉亮什么,“我这个做舅父的,不介意放低面子,再去求求周行长......”

“到此为止!”贝静纯提高音量。

贝秉亮噤了声,知道她已经做出决定。

看着桌面上早已准备好的印章、委托书还有律师信,跟八年前贝秉亮办理领养手续很像,荒诞中不免带着几分可笑。

大多数的人与关系,都只会陪你一段路。缘分断了,谁也留不住。额前微凉,不知何时沁出一层虚汗,贝静纯轻轻颤抖,手却顽强地拿起笔,要给这段过去大力地画上一个句号。

******

城市上空飘着大朵阴沉沉的云团,一滴雨以无奈的落姿沿着车窗滑过,微不可闻,积水很快在街道汇成细流。路边霓虹灯牌也熄了,世界渐冷清。

路过铜锣湾,等红灯时巴士停留片刻,十字路口报纸档那位花白头发的老人,颤巍巍给报纸摊位竖起雨遮。

下了巴士,走出站台,贝静纯才发现自己的伞不知丢哪里去了。

飞快驶来一辆的士,她避让不及,仓促地后退,险被撞到。司机不满地鸣喇叭,从她身旁轰轰地驶了过去。

应该是没吃晚饭的缘故,贝静纯有些头晕耳鸣。

此刻的她落魄又狼狈。张着口,拼命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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