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
下过两场秋雨，湿冷的空气一扫秋老虎的余威，天气愈发凉爽起来。
一大早，一位值守堂属员来到客栈，请鹤仙子到值守堂议事。
有苏道友这样的大能护法，别说是值守堂，纵是龙潭虎穴，鹤仙子也丝毫不惧。
她骑着素篁，只身赴约。
转过几条街道，来到值守堂前。
只见冷着脸的颜使君、臭着脸的黄副使、觍着脸的安副使，俱已牵着马在门前等候。
身后还有十数位备着马匹的值守堂属员，皆是道长级修道士。
鹤仙子哂然一笑，“颜使君，不过去剿灭一处叛乱，竟需三四天才准备完毕。”
“你们值守堂这手脚，有些慢了吧？”
颜使君师父贵为道宗丹峰峰主，平时自是仗着师尊的威势，眼睛长在头顶上，身边都是些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徒。
哪有人敢如此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地与自己说话。
不过既已被天命境副宗主血脉徒弟抓住要命的把柄，她只得压下满肚子的辛酸泪，挤着笑回道：“值守堂家大业大，动一下总难免费一番功夫。”
“倒是辛苦鹤仙子，久等了。”
鹤仙子没再出言讥讽，正色道：“那就拜托颜使君照顾了。”
说完她拍拍素篁，神态自若地走到队伍最后。
颜使君与两位副手对视几眼，大手一挥，队伍开拔，众人骑着马从东门鱼贯而出。
苏清风藏身在值守堂不远处的院内，待队伍消失不见，才领了翻羽，顺着留在鹤仙子身上的印记，一路追踪而去。
……
金柰县距离元江府城近五百里，是元江府芝州下辖十县之一，位于离国最东部，与邻国巽国隔着一条百里宽的南界山脉。
南北走向的南界山，山高林密，毒蛇猛兽横行，人畜不可穿越，是两国间天然的国界线。
金柰县城就位于南界山南段西麓之下，因县中盛产金色柰果而得名，是一个农业发达、人口众多的大县。
此刻，这个昔日富饶美丽的县城，已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死城。
天上盘旋着饥饿的秃鹫，地上铺满倒毙的尸体。
苍蝇在男人身上肆意翻飞，野狗在女人身上尽情啃食。
城中只孤零零站着两个活人。
林副使皱着眉头捂住鼻子，痛心疾首地说道：“烈公子，这可是二十多万人啊，都是我元江府勤勤恳恳，每年能上缴五千灵晶的百姓，如今才换来区区三万的魂魄。”
“照这样的比率，起码比原计划还要多献祭三座县城，才能凑够足量的货。”
“可怜这几十万枉死的百姓哟。”
他一脸悲痛，怜悯之心溢于言表。
只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个信息：得加钱。
林副使身旁站着一个面白无须，头戴白纱网巾的白袍青年。
那人嘴唇苍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有一位电影角色完美诠释了他的形象，西游降魔篇里的空虚公子。
烈公子拿起手中的丝绢，捂着嘴轻咳几声，面无表情地说道：“只要能及时交货，价钱不是问题。”
林副使伸出拇指赞道：“烈公子，果然爽快！”
“你也要理解一下，毕竟值守堂冒这么大的风险，总是要赚一点的嘛。”
说完，他转过头咳嗽几声，嘴角露出一丝含义不明的微笑。
身后的烈公子，眼中同样闪过一道贪婪的目光，脸上现出几分难以琢磨的表情。
两位合伙人转身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心里都暗暗盘算着自己不可示人的算计。
……
一片片黄叶从官道两旁的树木上飘然落下，层层叠叠，铺满丈余宽的官道。
一群无需迁徙的鸟雀在收割后的稻田里翻找跳跃，尽可能多的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储藏充饥的食物。
有时一颗花生仁大小的稻谷，都有可能演变成一场不期而遇的厮杀。
嘚儿嘚儿……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呼啦啦。
正在争抢的鸟雀们受到惊吓，慌忙飞到树枝头，眼中满是戒备地盯着树下的官道。
一支十数人的骑士从树下疾驰而过，落在最后的是一匹雪白的骏马。
马上的女子白衣飘飘，满头的青丝在秋风里肆意飞舞。
女子身下的白马忽然回过头，气喘吁吁道：“鹤仙子，这到底要跑到什么时候哇。”
“我饿了。”
“我渴了。”
“我累了。”
鹤仙子俯下身子，螓首靠着马头，低声说道：“行，那我们先停下来休息一番吧，让他们先走。”
“不过，这可是在帮你的前辈办事哦，素篁要不要考虑考虑？”
白马眼睛一亮，猛甩几下尾巴，大声嚷嚷道：“鹤仙子，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妖吗？”
“我不喜欢在后面吃灰，你说我跑到最前面好不好？”
“不用着急。”鹤仙子伸手轻轻抚摸着马背，言语中带着说不出的淡然。
“让他们先走，我们跟着就行。”
趁人不备，她若无其事地丢下一粒丸子。
蹄声渐小，马队已经远去。
丸子静静停在路中央，不一会，淡淡的烟雾从丸子里逸散出来。
哗啦啦。
树上的鸟雀争先恐后地从树上飞起，扑到稻田里，埋头为活下去奔波。
在它们的世界里，什么刀光剑影、爱恨情仇，都是无聊者的游戏。
寻找食物活下去，才是天地间最紧要的事。
片刻后，翻羽载着苏清风，顺着前方马队的痕迹从远处疾驰而来。
到了一株老樟树下，苏清风咦的一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从地上捡起一粒冒着细微烟气的丸子。
捏开丸子，里面是张用红色胭脂书写的小纸条。
小纸条上的字体歪歪扭扭，仿佛儿童的涂鸦之作。
“人皆虫豸，欲尽除之，可否。”
苏清风叹了口气，随手一抖，纸条便碎成粉末，随风而散。
“想不到，这姑娘还是个眼里揉不下沙子的侠女。”
“只是，一锅端掉一府值守堂，可有想过如何平息北辰道宗的怒火？”
“鹤仙子啊鹤仙子，你这可算是给我出个大难题了。”
他摇摇头，骑上翻羽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