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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出亭柳

姬婴从息尘的香房里出来时, 已是?三更天了,她原来住的?屋子,还原封不动留在那里, 柜中她从前的铺盖也才新洗过。

她简单在外面洗漱毕,换上了息尘提前给她备好的寝衣, 铺好被褥躺在上面,闻着熟悉的味道, 很?快睡了过去。

秋天的?青腰山里寂静凉爽,她睡的?这铺盖在这时节也是薄厚正好, 清晨时她在前殿的?钟声里悠悠醒转,抬起手来伸了个懒腰,这一夜睡得真是好极了。

等她洗漱更衣毕,走出房门, 见到众女冠才下了早课,正陆陆续续地往斋堂走去,jsg她看到这一幕,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

正在愣神之际,监院息念从正殿走出来,看到她站在这里,轻轻拍了她一下, 笑道:“如今可真是?富贵乡里人了, 睡到这早晚才起。”

姬婴回头见是?她,低头一笑:“师姨惯会取笑我。”

“不取笑你, 你回来, 我高兴。”说着?搂过她的?肩膀, 也往斋堂走去,等她们端着?餐食在桌边坐下来, 正好息尘也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到前面取过一盘餐食,走到息念身边坐下来。

观中的?早饭,还是?那万年不变的?老几?样,姬婴却吃得很?香,取来的?餐食都吃得干干净净。quya.org 熊猫小说网

等众人安静用完早饭,姬婴擦了擦嘴,低头想了想,她回来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本应今日就启程回去的?,但此刻却改了主?意?:“我想,明日一早再?走。”

息尘漱过口,放下水杯看了看她:“路上来得及吗?”

她点点头:“来得及,我留了十日出来。”

息尘看了她片刻,又看了一眼息念,对姬婴说道:“今日咱们观里还要派人进城,往太虚观送一批降真香,预备下月初一打醮用的?,你戴上面纱,跟着?一起去吧。”

她听了眼睛一亮:“好。”

等众人都离开斋堂,息念到前殿分派了进城送香的?人,半个时辰后各处打点完毕,便送众人下了山。

这日领队送香的?,正是?前日下山接姬婴的?那大?师姊,姬婴穿着?跟大?家一样的?青衣道袍,头上戴着?相同的?防沙网巾面罩,和众人一起坐在装塔香的?车上,悠悠往洛阳城内驶来。

太虚观这日清闲,门口当值的?几?个乾道也难得心情好,见城外的?鹤栖观早早前来送香,倒没像往日那样反复抽检为难,只?大?略查了查,便收了香叫她们去了。

师姊出来后,带着?众人转道往琉璃街悠悠行?来,只?说找家茶楼歇歇脚再?出城。

姬婴昨日就听那暗卫说了,今日世子上午课业例休,长乐公主?说要带她进宫给姒皇后请安,请完安出宫后,会照常先到长乐公主?府用膳,然后再?回景园。

她原想着?算算时间?,从太虚观回来,也许能正好能赶上姬嫖从姬云那里出来,不想这日差事办得极顺,竟提前出来了。

几?位女冠赶着?车,来到了琉璃街一间?大?茶楼前,将车停在外面,走进去挑了个临街厢房,点了茶和果品,一面等茶,一面闲话。

等茶点上来后,堂倌退出去将厢房门关了起来,大?家才纷纷摘下面罩吃茶,只?有坐在临窗的?姬婴还戴着?面罩,只?是?朝街外面看着?。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远远地就见一队禁军士兵往这边街上一路小跑,随后五步一人依次站定,过不多时,便见一辆宝顶雕花车缓缓往这边驶来,正是?长乐公主?姬云的?座驾。

姬云平日在城内出行?,一般都是?不叫净街的?,只?带一队护卫提前开路,所以此刻街道两边民众和店铺中人,也有不少?好奇张望的?。

这个路线,应该是?姬云刚刚从上阳宫出来,正准备回府的?。

姬婴定定地看着?那车,只?见车窗是?开着?的?,只?挂了个薄纱帐子,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人影。

这时,她们吃茶的?这间?厢房隔壁,传来几?个人聊天的?声音,“这是?哪位贵人出行??这么大?派头?”

“看来是?你少?来这里,这是?长乐公主?的?仪仗,每次出宫回府都打这里经过的?。”

话音刚落,正在姬婴只?是?看那车窗的?时候,忽然那车帐子被人掀开了一角,接着?伸出一张机灵的?小脸儿,头上戴着?一个小金冠,一双圆眼大?而明亮,只?朝外面看了两眼,又回过头跟车里人说话,将车帐子复又撂下了。

旁边厢房里的?人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有个人好奇问道:“方才车里一闪而过的?那小孩儿,你们瞧见了吗?我听说长乐公主?膝下没有女男呀。”

对面一人似乎很?了解宗室之事:“那应该是?魏王世子,魏王离京就藩,留了世子在京为质,长乐公主?时常去接了一同进宫请安,颇为关照的?。”

旁边人听了不禁“啧”声摇头:“这么大?点孩儿独自留在京中,亏这魏王怎么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留在京中念书不比去封地强?你知道教?世子念书的?是?谁吗?翰林院嬴业博士,到封地能有这样好师傅?再?说了,藩王送世子进京念书也是?常有的?事,多得是?六七岁上开蒙就来的?,还未见得能有那样好园子住着?,还有师傅上门来教?,又得公主?处处关照。”

说完那几?个人又就“孩子是?带在身边好还是?送来京城好”,开始热烈讨论起来,另一边厢房内众女冠只?是?默默吃茶,坐在窗边的?姬婴还看着?那辆渐渐走远的?车,一句话也没说。

距离她离京就藩,到如今四个多月过去了,虽然也能时常收到连翘打发人送来姬嫖的?功课,但数月未能见到一面,还是?叫她十分放心不下。

今日她本想着?能远远看到个身影就知足了,不想正好在车子路过茶楼的?时候,姬嫖突然打开了帘子,叫她瞧见了正脸,看上去神气十足,似乎又长大?了一点。

她低头微微一笑,同众人在茶楼里坐了一个时辰,又要了些点心,等吃得差不多时,只?见从长乐公主?府的?方向,又开出来一辆打着?仪仗的?车子,这次不是?禁军开路,而是?两列王府护卫围着?车子往前走着?,车前面一只?灯笼上写着?一个“魏”字。

这是?姬嫖在长乐公主?府上用完了膳,正坐车回景园。

这边茶楼内,众人已吃得了,于是?也都起身结账,缓缓走了出来,她们这边赶的?车,跟那辆打着?“魏”字灯笼的?车子顺路,远远地跟在后面行?着?。

走到景园附近时,前面那辆车子转进了内巷,姬婴这边跟众女冠送香的?车子,还是?沿大?路往前走着?,她坐在车上,见转进内巷的?那辆车在景园西门处停了下来,又见门口站着?迎接的?人正是?连翘。

等那车停稳,一个穿着?银蟒袍的?小女孩从车上跳了下来,牵过连翘的?手,连说带笑地往里走着?,又忽然一回头,看见内巷尽头的?大?路上,正好有一辆看上去不甚起眼的?厢车经过。

姬婴见她往这边看,忙低了下头,随后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还戴着?面纱,于是?又抬头朝那边望了过去,只?见姬嫖还在转头往这边看,直到连翘俯身似乎在问她瞧些什么,她才回过头去,跟着?连翘走进了侧门。

这时,姬婴坐着?的?这辆车已开过了那条内巷,她这才转过头来,又回想方才看到的?那个小小身影,看上去也长高了一些,知道她果然过得不错,才终于放下心来。

过不多时,车辆缓缓出城,姬婴回头看着?那城墙,松了口气,这次无?诏私自进京,确实有些太过冒险了,不过她见到了姬嫖两次,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回到鹤栖观后,姬婴同息尘和息念一起用了斋饭,早早回房安歇,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时,她起身先去了东边小神殿,给姬平的?牌位上了三炷香,走出来又到正殿上过香,才辞别了众人,跟来时那暗卫一起下了山,到山脚下取过马来,翻身跃上马背,挥鞭朝着?邺城方向而去。

她回程的?路没像来时那样赶,所以路上比来时多花了一天,进邺城这日,正是?她“闭关”的?第八日傍晚。

连日赶路也叫她疲惫不堪,进园后她先悄悄去瞧了瞧图台雅,随后又回到玄千观内,沐浴更衣罢,在静千给她留好的?屋子里倒头就睡,这一觉真是?昏天黑地,第二天她醒来吃了点东西,又回去接着?睡,直睡了整整两日才缓过来。

到姬婴“出关”这日一早,长史姞茂前来请安,见她身着?道袍从玄千观走出来,精神抖擞,神采飞扬,走上前行?礼笑道:“属下恭迎殿下出关。”

姬婴也笑着?抬手请他?起来:“我这十日闭关,跟着?道长修炼,果然通体舒畅,受益匪浅,外头的?事,又多劳你了。”

姞茂再?次欠身:“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说完请她往书房走去,一路上跟她讲了讲近日的?公务,姬婴见他?如今行?动说话乾乾翼翼的?,jsg笑着?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此后她便安心留在邺城,每日玩乐修道,偶尔听听封地公务禀报,仍是?从不干涉府衙政令,赶上年节又时常打发人往京中送礼,但也并不提要回京的?事。

开景帝听人来报,得知魏王在封地过得挺知足,没有结交地方官,也没跟人抱怨不满,每逢初一十五还在家观大?摆斋坛,为圣人和皇后祈福,他?心中放心了几?分,但也还是?叫人持续盯着?,时常再?报消息来。

往后半年多时间?里,邺城发来的?奏报都是?如此,朝中也风平浪静地度过了安适的?一冬,进入了转年盛夏。

这一年的?夏季格外炎热,上阳宫这几?日正在准备往泽州行?宫避暑的?事,开景帝择定于五月十五,赶在入伏之前起驾前往。

这日,太子姬月和长乐公主?姬云,正在宫中陪同开景帝和姒皇后用晚膳,提起要去行?宫避暑的?随行?人等,姬云问了一句是?否能带上魏王世子,姒皇后想她一个小孩子留在京中也实在孤单,便说带上。

这时姬月擦了擦嘴说道:“既这样,不如也叫魏王来行?宫住两个月,好叫她母子团聚。”

姒皇后听这话,也点点头:“与世子分离一年,也难为她了。”说完又往身边看了一眼。

开景帝微微皱了皱眉,想到姬婴这一年在封地的?确安分守己?,又加上金帐汗国遣来的?学子最近学成一批,今年夏末就要回国,不好叫她们回去对木合黎汗说他?苛待魏王,于是?说道:“好,叫她也来。”

第92章 喜相逢

五月十五, 骄阳似火,皇帝前往泽州避暑行宫的銮驾都已齐备,这日巳时, 开?景帝同姒皇后在重华门登上御驾,前面是一支禁军开?路, 皇帝仪仗鼓乐旌旗伞队后面,跟着一众宗亲朝臣的华贵车辆。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 在净过街的?洛阳城里,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完全离开皇城。

泽州行?宫这边早在一个月前, 就由宫中派来的?人,带着行宫的宫人将各处殿宇院落细细收拾好了,以备接驾。

魏王姬婴也接到了前往行宫陪驾避暑的?圣旨,于五月十五这日从邺城启行?, 因邺城距离泽州比洛阳近些,她在銮驾抵达前两日就来到了泽州。

因銮驾未到,行?宫的?宫人请她在宫外的?一座皇家园林里先?住下,等过两日圣驾抵达,分了行?宫内的?住处,再同其余宗室们一起搬进去。

这天?上?午,姬婴正在园内亭中纳凉, 忽听宫人来禀说圣驾到了, 她忙转身进屋换了朝服,同其余几位提前抵达的?宗室和朝臣一同来到行?宫外接驾。

众人列队站在宫外一个遮阳大帐下面, 又等了大约两刻钟, 才听到远处传来圣驾鼓乐之声。

开?景帝听闻众人在此接驾, 只?在行?宫外停留了片刻,说了一句“天?热, 都回园候旨罢”,便命起驾先?进行?宫了,等车马都进宫后,姬婴等人才缓缓回园。

到晌午刚过,行?宫内各处都安排妥当?,才有?宫人来到姬婴这边宣旨,召魏王进行?宫。

她此刻已将行?李杂物都收拾好了,一接到旨意,便带人登车往行?宫驶去,其余几位宗室接了旨都说此刻太热,要等日头没?那么毒时,赶在宫门下钥前再搬。

姬婴却等不了那么久,她从行?宫东侧太平门下了车,又换上?步辇,跟着前来接引的?宫人往里走着,一面询问行?宫各处安排。

那宫人颔首走在她身侧说道:“殿下在东边‘见山阁’,太子下榻在‘饮霞斋’,长?乐公主挑了北边‘花间苑’,这几处院落都甚好,离得也近。”

姬婴昨日在园中时,已看过行?宫的?地图了,这几处地方她都知道,遂点了点头,又问:“二哥安置何处?”

那宫人答道:“梁王住在南边‘烟拢轩’。”

梁王姬星这院子却偏僻些,她听了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有?前面走来一个宫人,禀说魏王世子已由长?乐公主送至见山阁了,她闻之一喜,忙催促步辇:“再行?快些。”

接引她进来的?宫人笑道:“殿下思女心切,可?是再快就颠簸了。”

“无妨,只?管再快些。”

又行?了约有?一刻钟,才终于来到位于行?宫东北侧的?见山阁,她见此刻日头正盛,想着姬嫖大约在屋里要准备歇晌了,不想到了见山阁大门口时,见这边站了许多人。

定睛细看,站在最前面的?正是姬嫖,她身侧是连翘为她撑着遮阳轻伞,二人身后又站了两个姬嫖的?养娘和京中带来的?几个执事人,捧冰的?捧冰,打扇的?打扇。

见这边步辇停下,姬嫖先?快步跑了过来,连翘举着伞也在后面追了上?来,不等姬婴下辇站稳,就被冲过来的?姬嫖一把抱住了:“我在这里盼好久了!”

姬婴笑着拍了拍她,又弯下腰捧过脸来细看了看,果?然?见她额间碎发都是汗津津的?,忙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大日头地下站着等我,中暑了可?怎么好?”

话音刚落,跟在后面举伞的?连翘也走了上?来,二人也是一年未见了,只?是相视一笑,姬婴见外面热,连声说:“走,走,先?进屋,进屋再说。”

等众人都进了见山阁,在正堂坐下来,姬婴只?是拉过姬嫖搂在身边上?下又看了两遍:“长?高了,又黑了些,想来这些日子是没?少在外头练功吧?”说完又捏一捏她的?手臂,“果?然?健壮了。”

姬嫖神情得意:“阿蓝师傅说我的?棍术大有?长?进,等改日我给阿娘当?面耍一套瞧瞧!”

这阿蓝是跟着姬婴从漠北回来的?,原是木合黎在可?汗庭王宫马场时,为她举荐来教姬嫖骑射的?,后来姬嫖发现她棍术耍得也好,所以也开?始跟着学了起来。

她笑着让她在身边坐了:“好,我还没?有?见过棍术是如何耍的?,单等囡囡为阿娘开?开?眼界。”

说着又有?执事前来回禀,说后头各处都安顿好了,图台雅也被养娘抱到后屋歇晌去了。

这两日从邺城来泽州,图台雅也跟着姬婴奔波了一回,突然?换了个地方也有?些影响她平日作息,昨夜睡得就晚,这日清晨又醒的?格外早,所以晌午用过膳就又闹困,从宫外进来这一路也都没?醒,进到见山阁后,姬婴只?叫人好生抱她到后面继续睡去了。

姬婴在这边堂内又搂着姬嫖说了半晌话,吃过一回瓜果?,听人来禀,说图台雅醒了,于是她叫姬嫖先?往后面看看小妹去,这边堂上?只?留下了连翘,细问她们从京城来泽州路上?之事。

这段时间,朝中各处都还算太平,前年那场谣言叫开?景帝与太子生了些嫌隙,但这一年来有?姒皇后和朝中太子党大臣,在尽力消解那件事带来的?影响,使得局面大有?改善,来泽州这一路,整个行?程也是由太子全权调度,亦十分顺利,开?景帝在抵达泽州前一晚的?御帐宫宴上?,还称赞了姬月一句“吾儿办差比先?进益了”。

她听着连翘说这一路的?情况,微微点头,这次她能来泽州陪驾避暑,也是走的?太子的?门路,她能奉旨来到这里,亦足以说明姬月的?地位仍然?十分稳固。

她在这边跟连翘说了好一会儿话,又想到她们都是今日才到泽州,这一路奔波也累,于是只?叫她回去歇歇。

这日因圣驾才到,也各处着人吩咐了,后进行?宫的?无需当?日前去请安,只?等明日早上?觐见。

长?乐公主姬云晚间本还想来找姬婴一同用膳,但又想她与世子分别一年,必有?许多话说,还是叫她们先?团圆一回,便没?来搅扰,直到第二日一早,才坐着步辇来找她同往姒皇后处请安去。

姬云到见山阁时,正好姬婴才带着两个姑娘用完早膳,听说姬云来了,忙走出中堂迎接,二人在廊下拉过手来笑着厮见毕,姬婴请她在堂中上?座,聊了两句,见时辰不早了,便带上?了姬嫖,一同往中宫去了。

开?景帝这日晨间正在鹿鸣殿召见朝臣,所以她们先?往皇后这边来请安,步辇行?了约有?两刻钟,才来到位于行?宫正中的?主宫殿附近。

泽州行?宫的?建造风格,与洛京上?阳宫大不相同,各处山水树木繁多,石子路萦纡曲折,时而转弯见怪石嶙峋,再一转弯又是水榭华亭,移步换景,直叫人目不暇接。

越往中宫行?来,越是曲径通幽,山石树木间,隐约可?见璇霄丹阙,几处楼阁高耸入云,宛若仙台阆苑。

她们一行?jsg人登了几段长?长?山阶,才在姒皇后这边中宫外门下了步辇,正有?宫娥在此接引,姬婴牵着姬嫖,同姬云一起往里走去。

从第一道宫门走进去后,里面又有?一座巨大的?琉璃瓦牌坊,正中写着四个大字:“披风抱月”,这便是姒皇后的?抱月馆了。

她们来得算早,此刻庭外廊下都是一片静悄悄的?,姬云对这里十分熟悉,带着她们从一层套一层的?庭院外抄近道,轻车熟路地往里走着。

姒皇后此刻已用过早膳,正歪靠在偏厅东窗下的?春藤椅上?,手中拿着个民间话本子,津津有?味在看,一旁的?边几上?,摆着冷泡茶和果?品,一个宫娥在旁边轻轻摇着扇儿。

这时从外面又走来一位宫娥,报说公主同魏王及魏王世子到了,她只?微微点了点头:“叫她们进来说话吧。”

等姬婴几人走进来行?过礼,她才放下手中的?书,给她们看了坐,闲闲聊了几句,又问了问姬婴在邺城的?境况,见她如今得以同世子团圆,整个人喜气满面,姒皇后看在眼里,也笑着贺了两句。

正说着话,又有?人来报说太子和梁王及其他几位宗亲都前来请安,她才从榻上?起来,同她们一起走到外间来接见众人。

没?说两句话,外面人报:“圣人驾到”,这边堂上?除姒皇后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片刻后,开?景帝才迈着阔步悠悠走进来,见一众宗亲都在这里齐齐行?礼,也颇为随和地叫众人平身,走到姒皇后身边坐了下来。

他坐下环视一周,见姬婴坐在姬云身旁,遂对她说道:“贤姪许久不见,朕瞧着气色愈发好了,想来这一年在邺城过得不错。”

姬婴闻言忙又站了起来,笑道:“感念舅皇眷注,臣在邺城过得很好。”

他听了只?微微一点头,没?再说什么,又转头同姒皇后提起晚间的?筵席安排来,说了几句话,才叫众人散去。

至这日晚间天?黑后,又陆续有?宫人从抱月馆出来,到宗室皇亲的?各家院落里宣旨,随后引众人前往逍遥殿赴宴。

这夜的?宫宴不比往常在上?阳宫拘谨,姒皇后也特意在懿旨中说了,叫众人都不必穿朝服,要家常些才好,果?然?这日列席的?众宗亲,都穿着轻纱绞罗夏常服,席间气氛轻松惬意。

因这日夜宴要饮酒,姬婴没?有?带姬嫖前来,此刻她坐在姬月和姬云中间,端着一盏宫酿蓬莱春,正在同姬月低声说话。

刚说了没?两句,又有?一班舞乐伎人走进殿来,姬婴闻声回头望去,碰巧看到坐在姬云下首的?梁王姬星,正伸手去拿自斟壶,准备添酒。

他伸手时,袖口往上?移了半寸,姬婴瞥见他碧色轻纱窄袖内,露出的?一节苍白手腕上?,内侧有?三道浅浅的?疤痕,是割腕伤。

第93章 苏幕遮

姬婴看过姬星的手腕, 又飞快转眼去看那班舞乐伎人,随即对旁边的姬云笑问道:“这是西域来的舞乐团?”

姬云也抬眼瞧了瞧,点头道:“是, 龟兹来的,自从去年跟西夏和谈, 又同察合汗国建交,西域商路比先更热闹了, 这班舞乐伎人都?是凉州知州从西夏和波斯等地拣选来的。”

姬婴听她说完,也跟着夸赞了两句, 随后便见那班伎人开始奏乐起舞,坐在上首的开景帝和姒皇后,也看得?十分投入,一曲罢皆道放赏。

这夜宴席一直持续到二更时分, 姒皇后有些不胜酒力,提前先下了席,但开景帝这夜心情好?,又叫传了一班小戏,看完才吩咐散席,众人离席后,恭送开景帝起驾去了, 才陆陆续续往殿外走来。

逍遥殿建在行宫内北边的一处山丘高台上, 此刻深夜走出殿外,不时有晚风阵阵袭来, 伴着冷月, 甚是凉爽。

因都?有了些酒, 众宗亲也未在殿外久留,先送了太子?姬月起驾, 随后便?纷纷上了自家?步辇,陆续往回走着,姬婴也在姬云之后,坐上了步辇,在后面缓缓走着。

她回头时,见身后还有一人才上步辇,在月色下,看衣服依稀可辨是姬星。

他?看上去已是十分醉了,整个?人歪靠在步辇上,一只手扶着额头,昏昏欲睡。

姬婴回头见他?落在后面,又回想起晚间席上看见他?手腕伤疤的那一幕,她低头思忖片刻,见前面众人已渐渐走远,遂轻轻拍了拍步辇扶手,低声朝下说道:“行慢些,我有点头晕。”

一旁执事闻言忙吩咐前后再走慢些,过不多时,在一处竹林甬道旁,跟后面姬星的步辇并行起来,她转过头看了看靠在扶手上的姬星,问道:“二哥,你?还好?么?”

姬星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这时一旁执事答道:“殿下,我家?主子?今夜吃多了些酒……”

“啊,是魏王妹妹……”姬星像是被她们吵醒了,懒懒坐起来,见是姬婴在旁边关心询问,“我没事,只是经风一吹,酒有些上头。”

她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微微点头:“好?,二哥保重,我先去了。”

说完,二人的步辇正好?行至一处甬道岔口,一东一南分别而回。

等姬婴回到见山阁,听迎上来的连翘说两个?姑娘都?睡下了,她坐在偏厅里?,先吃了一盏醒酒香汤,散过酒气,又换了身绞罗青衫,才走来后屋瞧她两个?,见姬嫖和图台雅一起,静静地睡在一张大凉榻上,两个?执事正在细纱围帐外上夜。

她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出来,又回到自己这边屋后汤室里?,泡了半晌汤,出来洗漱毕,回屋吹灯上榻。

此刻正交三更,她正在榻上闭目打坐,听到窗外传来两声杜鹃夜啼,她睁开眼睛,轻咳了两声以作回应,片刻后,一个?黑影从东窗外闪身翻了进来,正是她留在景园的暗卫头领妫鸢,她轻巧地走到榻前行礼问安:“见过殿下。”

妫鸢这次是以贴身执事的身份,跟随姬嫖从京城来的,泽州行宫各处院落,都?有宫中带来的人,各家?宗亲几时熄灯几时起,行动都?有人看在眼中,白日里?更是人多眼杂,不好?单独跟一个?执事在房中长时间密谈,所以姬婴到此刻才能?有完整的时间,可以细细询问自己离京这段时间,专门吩咐留在景园的几个?暗卫详查的一件事情。

她离京这一年,在封地过得?很是安分,原先不满她从公主改封藩王的一班朝臣,见此情形,也都?渐渐不再关注起她来,这才让景园里?的几个?暗卫有可以活动的余地。

妫鸢此刻正坐在她榻前的鼓凳上,轻声说起去年年初了结的那桩无头案,自嬴禄倒台,跟着这几个?梁王党的人在自相残杀中消亡,这一年来,所谓的“梁王党”几乎已是名存实亡。

姬婴每每回想起去年姬星登门来提醒她的话,便?觉得?这其?中文章不小,但因先前那句歌谣,宫中不想让此事继续发酵,所以匆匆结了案,只图尽快息事宁人。

但她一直没有放下此事,所以吩咐妫鸢在她离京后带人详查,果然前段时间访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嬴禄包括其?余那几个?人的死,还有那句歌谣,幕后其?实都?是姬星的手笔。

她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这她倒是猜到了,但却没说什?么,只是让妫鸢接着讲下去。

原来自从几年前党争被姒皇后出手打压警告后,姬星便?开始着手清理起自己身边的人,大部分前来投靠的,都?是在太子?党够不上台面的新晋男官,靠着开景帝一条降低地方考课标准的政令调到京中来,能?力未见有多少,耍起心眼来却是比谁都?多。

姬星原本也的确有些才干,在朝中大小是个?亲王,前些年也是真的想做点事实,好?向父皇证明自己的能?力,不比姒皇后所出那两位皇子?差。

但他?被这一起人盯上后,把个?“梁王党”闹得?满朝尽知,连累自己陷入党争,又是请罪又是闭门思过,挣扎了大半年才缓过来,他?明白了这样子?行不通,开始琢磨着要换条路走。

于是他?开始自剪羽翼,到嬴禄这里?,他?其?实已经把先前所谓的“梁王党”清理得?差不多了,但剩了些稍有根基的,凭他?一个?不大受重视的亲王,竟有些难以摆脱,正赶上姬婴回朝,歪打正着替他?除了嬴禄。

等他?又做回那个?身无挂碍的闲散梁王,才算是终于打消了太子?党对他?的敌意,但去岁他?又因两湖防汛的差事办得?不错,再次被姬月忌惮,事后还给他?编排了一桩赈灾钱粮贪污案。jsg

见开景帝认真查问起这事,又有跟随他?办事的官员被拿了赃证,姬星百口莫辩,无奈之下,在自家?园中演了一出自裁以证清白,不久后那个?做污点证人的官员也在家?中上了吊。

开景帝听闻这两件事,知道背后恐怕又是因兄弟阋墙而起,再深挖下去,既影响皇家?颜面,又叫朝中党派钻了空子?,于是只派人追回了赃款,便?将此事盖过,不许人再提,连姬星自裁一事也严密封锁起来。

姬婴听完,低头想了想,难怪去年两湖防汛差事办得?那样好?,却没见开景帝给姬星什?么实职加封,正想着,妫鸢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纸封递给她:“这是我们搜查到的一片证据。”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夹着一张未烧完的纸,依稀可以辨认是当年在京中流传的那两句歌谣后半句,下方还有半个?私印,上面是姬星的别号。

当年这歌谣,也连累她不浅,现?在想来,应该是姬星不愿见太子?党再添一大助力,才有此一石二鸟的算计,虽然没伤到根本,到底这谣言成了开景帝心头一根刺,也没少叫她二人吃哑巴亏。

她见那纸张十分脆弱,小心翼翼将外层纸封合了起来,低头忖度半晌,对妫鸢说道:“此事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回去吧,后面若有吩咐,我再找你?。”

妫鸢点点头,站起身又行了个?礼,从窗户翻了出去,正好?这时外间响起更漏报时,正交四更。

她坐在榻上又想了一会儿,直到一阵困意袭来,才缓缓躺下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巳初时分,院中执事知道她昨夜从宫宴上回来,泡完汤已经很晚了,又见这日并没有人来传旨或递帖,便?也没敢前去搅扰姬婴。

等她懒懒起身下榻,洗漱更衣罢,走出厅外来,听说两个?姑娘已用过早膳了,姬嫖正在前院书房里?做功课,这次嬴业博士没有获旨前来行宫陪驾避暑,所以另外给姬嫖留了功课,又派了两个?助教前来督导,每日上午都?要先写三张大字。

她听了只说“知道了”,随后先往后边看过图台雅,才走到偏厅独自用膳。

接下来的三五天里?,她只是带着两个?姑娘在院中纳凉消夏,不时又请姬云前来下棋吃点心,过得?倒也颇为清闲惬意,只是偶尔有宗亲在自家?院里?摆小席来邀,她同姬云去过两场,却都?没见到姬月,也没见到姬星。

姬婴听园中宫人说姬星这一年来愈发深居简出,除圣上皇后赐宴外,旁的一概不去,跟其?余宗亲私下也没甚往来。

但她到五月廿八这日,还是借自己过生辰为由?,在见山阁摆了个?私筵,给各宗亲都?发了帖子?,这次姬月前来捧了场,但姬星仍旧没来。

宴席才开时,有烟拢轩的执事拿了个?食盒和一个?礼盒来,食盒里?是小厨房做的凉糕,对姬婴笑道:“我家?主子?这两日有些着了暑气,就不来了,吩咐我给殿下带了一盒点心和一份寿礼来,请殿下勿怪。”

碰巧姬月坐在一旁,听了这话,冷“嗤”一声:“这老?二也忒没劲了,谁的面子?也不给,明日我做东还席,他?也不来么?”

那执事连忙颔首笑道:“太子?这话没得?折煞人,若派人下帖来请,我家?主子?挣扎着也是要来的。”

姬月瞥了那执事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回头端起酒杯继续喝着,等姬婴派人接过东西,打发了那人去,才坐下来笑道:“听说二哥这些日子?有些沉闷,等下了席我瞧瞧他?去,免得?咱们在这里?饮酒,倒像是冷落了他?似的。”

姬月轻“哼”一声:“也罢,你?就去瞧瞧,看看他?是真的着了暑气,还是故作清高。”

这日的席开得?早,散得?也早,等姬婴在门口送走了众人,果然乘了步辇,往南边烟拢轩悠悠行来,到这边大门首,已有执事闻信赶来相迎,姬婴走下步辇笑吟吟说道:“听说二哥身上不好?,我来瞧瞧。”

那执事欠身请她往里?走着:“我家?主子?白日里?在亭中垂钓,又因热吃了些冰饮,这一冷一热的,闹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劳动殿下赶来探望。”

正说着,一行人已走到了正堂,梁王姬星此刻也听说她来,披了件纱衫从后头匆匆走出来。

姬星不似姬月身形宽厚,却是个?瘦高身材,皮肤苍白,这段时间看上去似乎又消瘦了些,走起路来连罩纱衣都?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他?见姬婴来了,忙拱手笑道:“我这两日身上不好?,有失远迎,妹妹勿怪!”

姬婴还了一礼,笑着坐了下来:“二哥如今深居简出,见一面都?难,今日听来人说身上不好?,我带了一支嗅香来探望。”说完拿出个?小锦匣放在二人中间的案几上。

姬星伸手拿过来打开看了看,果然里?面装着一瓶嗅闻龙脑香,最是清神?解暑,于是也低头一笑:“多谢妹妹记挂,这倒叫我有些过意不去了。”

姬婴摆了摆手:“都?是本家?宗亲,何以这样生分,其?实今日也是大哥叫我过来瞧瞧,怕我们只顾吃酒,冷落了二哥。”说完她又往边上微微瞟了一眼,“不知此处,可能?说话么?”

姬星见状会意,想了片刻,遂起身抬手说道:“请妹妹往后面茶室稍坐。”

第94章 夜观星

她二人走进茶室后, 有两个执事端了些果品和盅盏来,放到矮几上,行?了个礼, 便转身带上了里外两层门出去了。

这间茶室三面环水,很适合密谈, 她们此刻坐在东窗下的矮几两侧蒲团上,窗外不?时有晚风吹进来, 清凉舒适。

因天晚了,姬婴又是才下了席过来的, 姬星便没有烹茶,只是伸手?拿过木樨清露来,给她调了一盏醒酒香汤。

见姬婴端起盏来抿了一口,姬星才缓缓问道:“方才妹妹说是大哥叫来瞧我的, 所以是大哥有话带来么?”

姬婴悠悠放下盏,摇头笑道:“那不?过是个借口,是我跟大哥说下了席过来瞧瞧,免得二哥这里受冷落。其实今日过来,是有几句私话想要?请教二哥。”

“妹妹请说来。”

姬婴却未开口,只是从袖口里抽出一个纸封来,放在案上推到了他面前。

他拿起来打开纸封, 脸色登时一沉。

她见他神色凝重, 又将盏端了起来,悠悠喝了一口:“二哥的人办事还?算心细, 但百密一疏, 还?是漏了一张没烧干净的, 碰巧被我拾着了。”

姬星看完将那纸封合起,缓缓放回到案上, 自嘲般轻“嗤”一声:“我一个摆设亲王,妹妹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姬婴却没直接回答他,只是摇头叹道:“当初我跟着阿云办那桩无头案时,二哥还?好心前来提醒我,暗示我莫要?跟大哥走得太近。也怪我没有看清时事,还?是一味往太子党里钻,如今吃了亏才想明白,大哥果然是靠不?住的。不?然,我也不?会被打发到邺城那个破地?方去,落得这一年?与世子两下分离,还?背上了工部?的借债。”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姬星一直紧紧地?盯着她,似乎是在揣摩她话语中的深意。等她说完,又见她伸手?拿过案上的纸封,将里面那张没有燃尽的残纸捻了起来,轻轻放到一旁的云纹玉灯上。火苗一触碰到纸立刻闪了一下,随后一团火焰将那张纸迅速裹住,顷刻间化为灰烬。

“先前的事,就当过去了,这是我的诚意,这一年?多来我观大哥并无明君之相,又听闻二哥在两湖防汛时多有爱民之举,才会被大哥那样忌惮,我想,将来这天下会在谁手?,真?是难说。”

姬星听完眉头微蹙:“妹妹这是,两头下注?”

“不?,改烧冷灶。”姬婴往案前倾了两分,以手?托腮笑看姬星,“二哥,你想不?想坐皇位?”

姬星抬起眼来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年?来他确实过得十分挣扎,他也曾想过要?放弃,但却实在不?甘心,凭什么姬月不?过生得早些,即便没有才干也能坐享天下,而今自己?又因有些做实事的能力?,被其视为眼中钉,来日姬月一旦登基,朝中更没有自己?立足之地?了。

他低头看了看左手?腕内侧的伤疤,若不?想死,他只有一条路可走,哪怕这条路难如登天。

这时一阵清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着案上的玉灯里火苗微微闪烁了几下。烟拢轩这间茶室内的两个人,只是jsg默然对坐,窗外一轮如钩弯月悬在她二人头顶之上,四下里寂寂无声。

半晌后,姬星抬起手?来,拿起壶给姬婴盏中添了些香汤,又给自己?面前盏中也添满,随后二人举盏轻轻一碰,声如磬玉,在这清凉夏夜的茶室里悠悠回荡。

第二日,太子姬月果然在饮霞斋摆了私筵,遍请行?宫同辈宗亲,也给梁王姬星发了帖子。从前姬月在京城设宴,除非官面上特殊场合,否则是从来不?会邀请姬星的,这日私筵下帖,还?是头一回。

姬月知道姬婴昨日下了席后,往烟拢轩劝了他一通,回来第二日她对姬月说,果然见姬星这两日着了暑气,晚间才见好些,听说大哥要?还?席,表示一定会来。

姬月白日里坐在亭中躺椅上纳凉,听了姬婴这话,仰头一笑:“有劳妹妹总是为我们这几个兄弟姊妹劝说和解,也叫父皇母后少操些闲心。”

姬婴坐在他身侧一个鼓凳上,微微颔首:“我人微言轻,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及至晚间,饮霞斋内果然热闹非凡,一众同辈年?轻宗亲齐聚一堂,在行?宫甚少露面的梁王姬星,这日也早早到了。

行?宫各院内到处都是宫官,姬月也有意叫开景帝及其余众人看看他二人兄友弟恭的场面,于?是亲自走到门首来迎。

自从去年?两湖防汛一事闹了些不?愉快,京城宗室间也传他兄弟二人愈发不?睦,这也有些不?利太子的贤名。姬婴白日里对他这样劝说时,他想了想也有些道理,自己?先前并没把那些闲话放在心上,但现在想来,还?是有些粗心了。

姬星这天也一改往日淡漠神色,见姬月亲自来迎,忙下步辇行?礼,十分谦恭。

这夜的私筵气氛甚是融洽,菜上过三巡后,众人又行?起酒令来,期间荥阳王中了好几次令,讲了几个笑话,把众人说得哄然大笑起来,这一晚各家同席真?正是乐了一回,先前宗室间那些不?睦传闻,也都消弭在这场私筵的美?酒与玩笑当中。

这些时日,开景帝只在行?宫山顶悠闲消夏,每隔五七日,在鹿鸣殿召见一次随行?大臣,问问京中近况,这天听宫人来禀,说行?宫山下众宗亲不?时小聚,一团和气,也对此很是满意,又赏了众人许多南方进贡的瓜果。

一晃夏季悄然流逝,銮驾已在泽州避暑行?宫驻跸两个月了。

姬婴在行?宫这两个月,除前面几天不?时有些私筵要?参加外,后面便每日只在见山阁里,带着两个姑娘喂鱼斗草编花篮儿,还?同姬嫖一起用她带来的薄荷、白檀和龙脑香,做了好几串清凉珠戴在手?上,又给姬云也送了几串过去。

有时晨起天气不?热,姬婴便带着图台雅,一起坐在廊下,看姬嫖跟着阿蓝师傅练棍术,看她一套连招耍下来虎虎生威,廊下众人都跟着鼓掌欢呼。看到兴起时,两岁半的图台雅,也会站在廊下椅上,跟着比划两下,逗得众人前仰后合。

一直到七月初七这日,圣驾即将回銮,姒皇后想到这日是“七娘诞”,于?是在抱月馆又邀了一席,请众宗亲前来赴宴。

这日的宫宴摆在抱月馆外降仙台,台上搭了一座中空竹帐,以便夜观星空。

开宴前,先由姒皇后带众人在殿内祭拜了七星娘娘,随后才移驾到降仙台叫众人落座。

因这日席在户外,又要?观星,所以桌案上未点许多灯,等菜肴用完被陆续撤下,姒皇后又叫人来将灯台再撤去一半。

此刻众人在昏暗的帐内抬起头来,果然见夜空中星移斗转,一颗星正在天河中闪闪发亮,正是众人晚间才祭拜过的七娘织女星宿方位。

姒皇后见这夜星光甚好,也来了兴致,只叫众人按照座次联诗,因帐中昏暗,众人只是在座即兴吟哦,另有宫官在帐外秉烛记录。

姒皇后先举杯起了一句头:“月容露华光,”

跟着下坐姬月接道:“神威气象宽。”随后又起一句,“人间锦绣筵,”

下坐姬云接道:“霄汉银河转。织女下遥天,”

跟着姬星接道:“七夕坐望观。纤云走碧落,”

下面该到姬婴,她想了想接道:“连天嗟路远。万里风鹏举,”

再到下坐该是荥阳王,他沉吟片刻接了一句:“长空枕星冠。”但下面的前半句却怎么也吟不?出来,支吾了半晌,被众人起哄罚了一大杯酒。

还?是坐在他下首的先赵王孙女清河郡主,帮他起了一句,大家才接着联下去。

这一夜联诗有趣,众人围桌一时竟停不?下来,最?后一共联了十二轮。姒皇后也在其中接了几句,只有开景帝不?曾开口,只是端着酒杯听众人热闹。

这夜联的诗,最?后都由宫官逐句记了下来,姒皇后只说要?等来日誊抄出几份来,装订成册,赏给众人做个留念。

七夕宫宴联诗,直书真?名却不?够雅,所以众人当晚都按所居院落起了别?号,太子姬月号“饮霞公子”,长乐公主姬云号“花间客”,梁王姬星号“烟拢君”,魏王姬婴号“见山娥”,连姒皇后也凑趣取了个别?号,称“抱月仙”,其余宗亲亦都各自有号,不?一而足。

七夕夜宴后,行?宫众人便要?开始准备着跟随銮驾回京了,今年?回銮定在了七月廿二,姬婴则要?在恭送完圣驾之后,到行?宫外园中再住一晚,于?七月廿三启程回邺城。

她这次来泽州行?宫陪驾避暑,其实主要?是为看姬嫖,再顺便看看宗室及朝中动?向,并没准备借此机会请旨回京。

太子姬月原以为她是要?趁面圣请旨,但见她一直没提要?回京的事,也便没有主动?提起此事。

銮驾启程这日,姬婴早为姬嫖打点好了行?李,因她这几日都有私下劝慰姬嫖,只请她再耐心等等,所以登车这日姬嫖倒没表现得十分难过。

只是等她上了车后,撩起车帘看见姬婴在站车下不?远处,笑着朝她招手?告别?,还?是不?禁有些泪眼汪汪。

此刻銮驾所有车辆和随行?宫人都已准备停当,巳时整,前方开路禁军擂鼓启行?,后方仪仗队也跟着奏起乐来,宛如长龙般的銮驾队伍开始缓缓往前走了起来。

姬婴见队伍启行?,也跟着车下送行?的几位藩郡王和官员一起往后退了几步。等姬嫖坐的那辆宝顶车渐渐走远,跟在后面的一辆车里,有人轻轻掀起车帘,经过时往姬婴这边看了一眼,姬婴也正好抬眼看到了那人,正是姬星。

她二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姬婴微微朝他点了点头,姬星也回了一垂眸,随即撂下了车帘。

銮驾队伍行?了整整两刻钟才走远,姬婴看着远处飘扬的皇帝仪仗旌旗,回想起自己?这两个月来,在行?宫的所见所闻,此刻心中筹谋已渐明晰。

她回朝这两年?,已切身感受到了,只要?开景帝在一日,她一日无法靠近朝堂。

前面一年?虽说帮太子办过些差事,但终究只是在外围打转,莫说中央朝政,她连三省六部?的衙门口朝哪开都没资格打听。至于?地?方上的水利土木、漕粮屯田,那更是连边也摸不?着。

后面这一年?,虽说到了邺城之后不?再总被朝臣盯着了,也能趁机把些往事查查清楚,再将地?方政务摸摸熟悉。但如今各项事俱已查明,再留在邺城,往后恐怕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她定定地?看着銮驾渐渐远去,回想起前不?久听姬月在私筵上抱怨户部?艰难,地?方官场整治贪污不?见成效等语。她将接下来的计划,在心中细细推演了一遍,随后在烈日下转过身,悠悠往回走去。

第95章 凌波曲

姬婴回到邺城这日是?八月初一, 因怕图台雅路上一时不习惯,所以这次回程特意行得慢了一些。

到城外这日,老远就见短亭那边黑压压一群人前来迎接。走到近前才看清, 站在?最前面?的是?太守姜信,旁边则是魏王府长史姞茂, 身?后?跟着?一群府衙官吏。

她?没有下车,只在?车里?跟众人打了个招呼, 说自己奔波劳累,只想?先回府休息。于是府衙众人请完安便?都退回了短亭中, 目送她?王驾走远,才纷纷上车跟随进城。

等她?回到王府里?,叫几位养娘带了图台雅回后?院,才在?堂中坐下喝口茶。随后有留在王府的两位大管事忍冬和当归走上来问安, 向她?说了说王府里这两个月的情况。

随后?又有执事人带几个面?首进来请安,跪在?最前面?的,是?一如既往戴着?面?纱的山雀儿。到此刻,姬婴几乎已彻底忘记了他的模jsg样,只能用?声音和喉间的一枚朱砂痣辨别身?份。

姬婴看了看众人,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这两个月在?行?宫里?,也听了不少曲儿, 只觉得都比不上我这山雀儿的歌喉, 不知如今妙音可还在?否?”

一旁的执事见状,忙起身?朝后?面?跪着?的那几个打了个手势, 带着?其余面?首都从侧边退了出去, 只留了山雀儿在?堂, 怀中抱着?一把月琴,清清静静地唱了一曲。

姬婴靠在?椅上, 翘起脚来,手搭在?椅背上轻轻点着?拍子,听完一支又点了一支,直听完第三支才作?罢:“唔,很是?解乏,行?了,你去吧,我还要往家观里?瞧瞧道长去。”话毕也不等山雀儿行?完礼,便?起身?转到后?面?去了。

静千这日是?早就听说姬婴回来了,只是?想?到她?离城两个月,府衙上必有许多庶务需要向她?禀告,还有府中众人也都要前去请安,她?便?没跟着?迎出去凑这个虚热闹。

直到小徒跑进来说:“殿下到了。”静千才悠悠起身?,走出来相迎,等她?走到玄千观大门?首时,正好见姬婴才下步辇。

姬婴一回头见静千迎出来,身?上穿着?件玄色鹤纹绞罗法衣,手中架着?拂尘,看上去更有几分出世了,遂笑着?走上前先行?了个道家拱手礼:“劳动道长出门?相迎。”

静千也笑着?还了一法礼:“一别两月,殿下气色愈发好了,贫道未及远迎,失礼了。”

说完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携手一同走进观中,执事们都知道魏王的规矩,一个也没跟着?进去,俱留在?道观外面?小抱厦内等候。

姬婴进观后?,仍旧先到正殿,在?后?土地母元君像前上了香,拜了三拜才起身?出来,跟着?静千一起来到后?面?香房吃茶。

静千的两个小徒将茶点器具端进来后?,向她?二人行?了个礼,转身?关起门?来出去了。

她?两个这才自己动手点起茶来,一面?说着?这两个月分别琐事。等吃过一回茶,静千才从一旁立柜内拿出一个匣子来:“这两个月消息倒多,你慢慢看。”说完将匣子递给她?,又拿过一个香炉和香盒来,开始悠悠打篆点香。

姬婴打开信匣一看,果然里?面?装着?七八封信,这两个月她?在?行?宫不好收发消息,所以外面?发来的密信,都由静千在?道观内收着?,她?拿起来先一一看了看封面?,前面?都是?西北发来的,最后?面?两封则是?燕东来的。

她?想?了想?,先打开了燕东的那两封信,看了看落款和时间,一封是?姚灼一个月前发来的,另一封是?妘策十日前发来的。

燕东燕北如今各处都还算安稳,姚灼的那封信里?,主要讲了讲跟金帐汗国接壤的边境驻军情况。

因中原边境现已向北推了数百里?,赛音山牧场东北半侧驻军都是?从燕东军选出来的,西北半侧才是?由姒丰重整的北庭都护府,派人马前去驻边。

这两年中原跟金帐汗国建立邦交,边境太平,姚灼麾下人马也遵照朝中旨意?开始做裁减,以节省朝中军备开支。

到姚灼写这封信时,已完成了长达一年的人马筛选裁撤,除常规驻边军队外,燕东中军大营只留了五万人马以备不时之需。

看完姚灼的信后?,姬婴又打开了旁边妘策的信,里?面?讲的是?新上任的几位燕北府衙官员在?各州的执政情况。

这次新换的五个州府官员里?,虽然只有三位是?她?选的,但看妘策来信中所讲,太子先前定的那两位,也还没急着?开始拿府库给户部填账卖好,想?来也是?因先前的一番变故,多了几分谨慎。

看到燕北各州情况,比她?预想?的要好些,只要朔州幽州景州这三个地理位置关键的州府,太守都是?她?的人,后?面?事情就好办了。

姬婴想?到这里?放下信来,闻着?静千才点上的安神香,长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她?又开始拆西北发来的信,这几封却有些杂,有察合汗国边境细作?司发来的,也有另外派去凉州的眼线发来的,还有一封是?妫易亲自写来的。

察合汗国这一年倒没生什?么乱,自从阿勒颜回到科布多,常日深居简出,只是?一心整治内政,使得汗国各地民生状况改善了不少,又加上跟中原合力打通了往波斯的商路,这一年国库也富裕了许多。

同时察合汗国还开始大力帮扶民众种?植葡萄园,扩建了许多地窖酿造葡萄酒,计划过几年用?于通商,民间种?植酿造都开展得很是?红火。

而中原河西这边,姒丰自从燕北回归之后?,因要重整北庭都护府,所以一直留在?朔州,只每月听取凉州来人禀告近况。

而河西则由副节度使和三位知节度事分管各处事宜,其中分管沙洲的知节度事,便?是?去年因西北大捷晋升怀化大将军的妫易。

虽然妫易是?跟随魏王一同还朝的,如今也应该算是?太子党的人,但姒丰因旧年的事,始终对妫易很不放心,屡次叮嘱沙洲都知兵马府的人紧紧盯着?妫易,旦有异常速来朔州报他。

不过妫易自打从漠北回来后?,似乎脾气改了不少,也不像过去那样仗着?军功目中无人了,去年姒丰过生辰,她?还打发人送了份贺礼,倒叫他有些意?外。

后?来他安插在?沙洲的人也到朔州报说,妫易似乎并不知道旧年真相。姒丰又考虑到她?跟魏王的关系,如今也不好再动她?,只是?仍旧派人暗中盯着?,面?上却是?同其余知节度事一样看待。

西北就这样安定了两年,北庭都护府在?今年暮春已重整完毕,新上任的大都护也在?上个月抵达了朔州。姒丰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再有一个月交接毕,就要打道进京述职,等过完了年,再回凉州继续任他的河西节度使。

姬婴先看完了凉州眼线发回来的消息,见妫易果然耐住了性子没去动姒丰,微微点了点头,才伸手去拿她?的信来看。

妫易的信和她?的人一样言简意?赅,只简单说了两句凉州和西北边境的近况,让姬婴放心,最后?又照旧问了问图台雅是?否安好。

姬婴看完将信慢慢折起来放好,又回想?起她?半年前,着?人在?凉州悄悄打听的那件旧事来。

关于妫易与姒丰之间的矛盾,还要往前推十三年,其时妫易还在?凉州做统帅,从军十年未有败绩,原本极有希望在?第二年出任河西节度使,却被才从禁军调至西陲不到一年的姒丰半路截胡。

凉州军区里?向来都是?以实力说话,姒丰的突然超擢,引得许多大将不满,话里?话外指他是?靠着?长姊姒皇后?升上来的,各营私下还是?拥护妫易者占多数。

姒丰见此情形,又见妫易在?他上任后?对他言语不甚恭敬,更加怀恨在?心。后?来赶上漠北起战事,他便?借机叫她?带兵去北庭都护府支援,同时私下派人在?前线做了手脚,致使她?首战落马,全军覆没,事后?又催促北庭都护府尽快向朝中报其阵亡。

姬婴听完这些又不禁想?起,当初给妫易送那把匕首的时候,她?的表情里?有控制不住的鄙夷,想?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姒丰的东西。

她?明白妫易在?凉州的心情,但她?还是?多次遣人带话给她?,请她?先不要动姒丰,说此人留有后?用?,妫易也听进去了,这两年只在?凉州安稳带兵,等着?她?的下一步计划。

她?将那些信一一收起,又放回匣内,这时静千见她?盏中已空,又另外点了一盏茶给她?:“今晨天好,又赶上月初一,我起了一卦,若要回京,明年初春大吉。”

姬婴接过盏来低头一笑:“这倒和我想?的时间点,合到一处去了。”随后?她?想?了想?,又说道,“这次行?宫走一趟,我见太子地位尚稳,但是?往后?回京,还是?得先找机会,提前下了这艘船。”

静千从一旁拿过棋盘来,摆在?二人面?前,没急着?答言,只是?伸手执棋先下了一步,才说:“这样好船,下来做什?么,依我看你就坐着?,把他船底坐穿。”

姬婴也伸手去取棋子,二人走了几步,她?才缓缓说道:“总有要沉的那一天,难道我陪他共沉沦不成?”

又走了几步,静千笑道:“你怎会跟他共沉沦?你得把他的船,变成你的船。”说完她?抬起手来,收走了姬婴面?前三颗棋子。

这话倒叫姬婴有了些新想?法,她?定定地看jsg了静千一会儿,才笑起来:“我明白了。”随后?她?伸手再下一子,“若没你这位谋士,我这些年不知得走多少弯路。”

她?二人在?这轻烟缭绕的案几两侧,一面?说着?话一面?对弈,直到窗外天色渐暗,才一同走出来。

姬婴留在?静千这里?吃了一顿斋饭,又同她?讲了讲姬嫖的近况,说她?如今棍术耍得极好,比自己这个年纪时可是?强远了,一时提起幼年来,又不免聊起她?二人在?青腰山的童年琐事,直说到近二更方散。

两个月后?,河西节度使姒丰在?深秋萧索的冷风中,带着?敬山侯的仪仗进了京。

他这次带功回京述职,无疑是?太子党最体面?风光的时刻,从宫中谢完恩出来后?,多少大小官员赶着?尽力巴结,连日宴饮不断。

姬婴坐在?邺城魏王府的后?院里?,连续数日收到洛阳送来的消息,内容都是?姒丰在?京中的近况,包括他在?太子府以及一众朝中重臣府上赴宴诸事,见了什?么人,听的什?么戏,吃些什?么菜,事无巨细。

其中甚至还有些宫禁内的消息,包括开景帝赐宴,同姒丰说了什?么话,放了哪些赏,也由姬星暗地派人给她?送到了邺城。

她?这天歪在?后?院东屋榻上,仔细想?象着?这些时日京中的盛况,太子党如今真是?好一派势焰熏天。

但今日又有一封密信从鹤栖观发来邺城,是?太虚观小义送出来的,说前日开景帝再次微服出宫,去见了一趟清风道长。

一边是?欢庆的群臣,一边是?不安的皇帝,姬婴靠在?软枕上,朝洛阳方向远远眺望了一眼,她?知道自己等待的时机,很快就要来临了。

第96章 趁春归

一转眼, 姬婴从行宫回到邺城四个月了,到腊月廿七这日,邺城已整整下了一个月的大雪。

魏王府被这一场雪盖得厚实, 只有零星几处琉璃尖顶,在日光下透出些彩光来, 府中各处亭台楼阁皆静静立于雪中?,远远看去竟好似仙台琼宇, 隐匿于云海之间。

这几个月的邺城十分?平静,姬婴每日只在王府里安心享福, 赶上京中?有什么节庆,也?一样不落地打发人送去贺礼,只都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不过?应景而已。

临到年下, 京中?愈发热闹起来,各家宗亲都陆续设宴请喝年酒。其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要数敬山侯姒丰。他两个月前刚回京时?,就已参加过?一轮筵宴,中?间休息了一个月,到年底又开始有各家前来递帖邀请,但这次他多数都推了, 只去了几位老亲少故家走动。

敬山侯突然低调起来, 还是长?姊姒皇后多次耳提面命,屡屡告诫他“月盈则食, 日中?则昃”, 才使他稍稍收敛了些。

这日开景帝正坐在两仪殿的书房里, 翻看左相一早送来的几份奏疏,明日就要开始新年休朝, 若有要紧事,他看过?后还能?在下午召几位重臣进宫问话。

他细细看了一回,没?什么十分?要紧的,倒有一封却是新闻,两年前去往西域开拓商路的使团,现已回到中?原境内,这封奏报是主使从凉州发来,要请旨回京的。

这次往西域出使收获不小,不仅打通了途径西夏去往波斯的商路,还另外往北经察合汗国也?谈通了一条,光是这两条路线,每年关税就能?给朝廷新增一笔可?观收入,更不用提里里外外的细项商税。

那正使简要地将商路情况,以及商品和初步谈定?的关税列了出来,他看过?一回,低头想了想,摇铃叫了一位宫人进来:“叫鸿胪寺卿午后前来听?宣。”

那宫人应声去了,到午后未时?初刻,在提象门等了两刻钟的鸿胪寺卿,被宣旨宫官带到了两仪殿的书房内。

现今这位鸿胪寺卿,是去年才由?鸿胪寺左少卿新升上来的,她?接旨时?就猜到,这日召对应该跟西域使团有关,所以带了几件与邻国通商的条陈和节略,以备圣上查考。

果然开景帝一见她?进来,便?将案上那封西域使团请旨回京的奏疏,叫宫人拿给她?瞧瞧。

等她?看完,他又问了几句关于后续商路筹划的事,好在她?事先有准备,清晰简要地答了,又将那几份条陈呈了上去。

开景帝大略看了看,都是些西域商路往来拟订事项,还有一封是经察合汗国通商的条陈,落款却是鸿胪寺典客姬婴。

他点了点那份条陈:“这一份是魏王写的?”

鸿胪寺卿见问,低头答道:“回圣人,这是魏王在听?说察合汗国来使建交后写的条陈,只说往后可?以参考着来,但后来魏王离京就藩,此条陈便?搁置了。臣想着,如今西域商路既通,这份条陈内所写的,也?可?以派上用场,便?一起拿过?来了。”

开景帝皱眉点了点头,又见她?手上还有一份条陈:“你手上还拿的是什么?一并呈来朕瞧。”

一旁宫人接过?那份文书,也?送至御案上,开景帝搭眼一瞧,是从金帐汗国往燕北赛音山牧场引进优质马种的条陈,同前面察合汗国那份一样,内容详实有条理,落款处也?是姬婴。

这桩事他有些印象,只是先前没?大放在心上,如今看来真是浪费了那一大片牧场,自归附以来,马匹质量一直上不去。眼看着再过?几年,归附的那几块地方也?都要开始重新向?中?央纳税了,若再规整好些,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只是草原上的事,朝中?没?什么人懂,便?都搁置了。

他思忖片刻,只点了点头,说:“条陈都是好的,你先去吧,此事朕却待理会。”

那鸿胪寺卿也?便?没?再多说什么,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退出了两仪殿。

开景帝又在书房内坐了一会儿,直到窗外暮色将近,有姒皇后打发的宫人来请,他才想起这日晚间有一场宫宴,遂走?出书房,往后殿更衣去了。

这日的晚宴是一场宗室家宴,在京宗亲都携世子前来拜早年,魏王世子姬嫖也?由?长?乐公主带着来了。

这一年正好是个闰年,许多在京读书的藩王世子,早在腊月初八,便?都获旨离京,回藩地跟家人团聚去了。只有姬嫖因魏王上表说今年邺城风雪大,恐世子路上奔波不便?,请旨留她?在京过?年,所以这日宴席上,各宗亲世子都是坐在母亲身边,唯有姬嫖是坐在姬云身侧,倒显得有些可?怜。

席间荥阳王见姬嫖坐在东边上席,端着酒盏,乜斜着眼笑看她?问道:“魏王是不要她?这世子了?如何单叫你一个留京过?年?”

姬云听?他这话不怀好意?,搂过?姬嫖瞪了他一眼:“荥阳王少吃些酒吧,在御前说出这样放屁的话来,我都替你害臊。”

荥阳王一向?说不过?姬云,只好讪讪一笑,这话却叫坐在上首的开景帝听?到了,他放下酒盏,看了姬嫖一眼,和颜悦色地问道:“想你母亲不想?”

姬嫖见问,站起身来:“回圣人,想的,但我母亲时?常来信说要感念圣恩,如今虽然两下分?离,但在洛阳享受荣华,总比在漠北遭受离乱强百倍,是以不敢心存怨言。”

见她?说得十分?认真,小小年纪这样懂事,开景帝也?点头笑了,只叫她?坐下。姬云在旁边又搂过?她?来,知道她?虽明事理,但这样大年下见各家团圆难免会失落,所以只是轻声拿话安抚。若不这样也?还罢了,越是这样,越勾出姬嫖的眼泪来,坐下不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落下几点泪来。

见姬嫖哭了,姒皇后心生不忍,皱眉说道:“这却是荥阳王的不是了,好端端的说起这些,大节下把个小孩子给逗哭了,成什么样子。”

荥阳王一见也?有些慌了,忙放下酒杯,离席来到姬云和姬嫖这边案前,又是作揖又是哄劝,姬云也?不理他,只是带着姬嫖下席到偏殿洗脸去了。

等她?们回来时?,荥阳王已回到了位上,开景帝此刻酒也?吃得沉了,见姬嫖在姬云身边坐下,也?摇头叹道:“叫魏王母子大过?年的这样两下分?离,也?实在是灭伤人伦,正好朕今日想着,西域商路和燕北牧场还是得要个人在鸿胪寺督管,满朝上下竟没?有两边都能?顾得来的,既这样,还是叫魏王回京来吧。”

众人见他这样说,都没?敢搭腔,知道他酒后的话难以作真,但姬嫖却不管那么多,听?了这话,忙起身走?到案前行了个大礼:“叩谢圣jsg人开恩!”

开景帝见了哈哈大笑:“平身,平身。”他虽然此刻的确有些醉意?,但这件事却是深思熟虑过?了。

这两年朝中?财政有些吃紧,除了因两湖水利工程和拓宽南北运河这些大工程外,主要还是地方上吏治不见成效,许多地方税收偷漏屡禁不止。

他有心花些精力认真整治,但户部如今本就紧张,要想腾出手来专注吏治,就得有些额外进账,才不致国库空虚。所以西域商路和燕北牧场,此刻忽然变得重要了起来。而姬婴这两年在封地安分?守己,也?让他放心不少,这样能?用的人,该用时?还是得用起来。

等京中?过?完正月,二月初二开年大朝会一结束,便?有上谕从京城飞马发往邺城:召魏王姬婴择日回京,出任鸿胪寺左少卿,协同鸿胪寺卿重整燕北牧场,并负责督管西域商路。

姬婴在王府正堂上接了旨意?,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个新上任的鸿胪寺卿,果然没?负她?所望,也?不枉她?去年花了小半年时?间,借重太子的关系,把原来的鸿胪寺卿赶到太常寺养老,将左少卿扶上了正位,拉了自己一把。

但这旨意?对魏王府众人来说,还是十分?突然,府中?上下都不免忙乱了一阵,府上总管忍冬又是开心又是疑惑:“不是说宗正寺的规矩,藩王都得在封地至少就藩三年,才能?进京任职吗?怎么如今才两年就来旨意?了?”

姬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这天底下,只有皇帝的规矩,才是规矩。”

她?见旨意?上只说择日归京,却也?不好叫宣旨宫官在邺城等着她?慢慢打点行李,于是便?将府上执事分?做两班,一班收拾贴身行李,随她?五日后上路,另一班人留在王府打点杂物,随后进京。

魏王仪仗抵达洛阳这日,正好是惊蛰,大地回暖万物长?,洛阳城内外都是一片春意?盎然。

静千这次与姬婴同行,因景园没?有家观,所以她?决定?仍回鹤栖观去,二人在城外分?路告别,各自归去。

敬山侯姒丰碰巧也?是这日离京回凉州,与魏王是一个从东来,一个往西去,走?的不是一个城门,所以也?没?打上照面。

城内这日因这两位一来一去,依例还是提前净了街,姬婴进城后没?有先回景园,而是直奔上阳宫提象门外侯旨听?宣,等了约有两刻钟,才有宫人走?出来传圣人口谕,叫她?先回园歇着,明日再入宫觐见,她?在门外朝大殿行了礼,才上车回去。

景园这边早听?说她?进城了,各处都准备好了迎接她?回府,姬嫖也?跟连翘一起走?出大门来迎,等了半晌总算是把仪仗队伍给盼来了。

姬婴一下车,就见姬嫖从门首跑了过?来,自上回泽州行宫一别,又是大半年过?去了,母子二人在门口相见毕,又有府中?众人迎了上来,簇拥着她?二人往里走?去。

自此后一年里,姬婴只在鸿胪寺把西域两条商路各项事宜逐一落实,另外还跟金帐汗国就引进马种和矿产等事签订了合盟要约。

她?只为这些事前后忙着,朝中?其余政务一概不问,也?不再替太子办差了。但太子那边,她?还是不时?去走?动走?动,所以看在旁人眼中?,她?依旧还是“太子党”,只是公务上比先时?独立了。

她?回京这一年,朝中?也?不算风平浪静,姬月又有几次办差不利,遭了开景帝训斥,太子党中?几位跳得比较欢的大臣,也?陆续遭了贬黜,但姬月本人的太子地位并未受到影响,只是做事更加谨慎了些,朝中?各方在这一年的年末,似乎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眼看着又到年下,姬婴这日照例进宫,代告假的鸿胪寺卿向?开景帝回禀西域和燕北几桩重要公务。

开景帝一一听?完,见这一年西域和燕北给国库带来的进益,几乎赶得上两淮一年盐税,他满意?地点点头,往椅背上一靠,说道:“你这一年在鸿胪寺差事办得不错,朕满心里要赏你些什么,又不知赏什么好,正巧昨日宫中?整理库房,朕瞧见一个于阗玉如意?手把件,是你母亲先长?公主当年亲手画图打造,献给先帝赏玩的,朕就把这个赏给你吧,也?算是个念想。”

姬婴低着头,垂眸飞快想了片刻,当即跪下了:“请恕臣万死不能?受之,先长?公主谋逆自戕犯下滔天之罪,臣耻于为其子,如今臣一身所有皆拜舅皇所赐,又怎能?留罪臣旧物以作念想?还望圣人收回赏赐。”

第97章 献忠心

开景帝见她这?样言辞激烈地拒受姬平遗物, 只是沉着脸打量她,凌厉的目光中充满考究的意味,似乎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装出来的。

姬婴只是低头跪着, 因方才一番话说得激动,两肩还在不住地微微打颤, 整间书房内此刻忽然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开景帝才缓缓说道:“罢, 你自?出生便没见过她,也没甚感情, 赐这?物件倒叫你难以自处,是朕思虑不周了,起来吧。”

姬婴这?才缓缓站起来,但也只是低头站着, 一声不吭,这?时忽有一位御前宫官,在门外小心翼翼地禀道:“圣人,嬴相到了。”

开景帝想起这?日的确叫了左相,有几件要紧事?需要赶在年前定下来,于是他看了看姬婴,说道:“既说了要赏, 也不能食言, 朕就再请皇后赏你些旁的,你先跪安吧。”

姬婴听他这?样说, 又低头行了个?礼:“谢舅皇垂赐。”

等她走?出书?房时, 果然见外殿站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 正?是左相嬴尚,见她走?出来, 只微微拱了拱手:“见过魏王殿下。”

姬婴也只点了点头:“嬴相辛苦。”

出到两仪殿外,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她抬手收了收领口,接过宫人递来的暖帽暖手筒和外罩衣,细致穿戴好,才跟着引路宫人缓缓往宫外走?去?。

直到她坐上了自?家的车,抱着新点好的手炉,靠在大座长枕上,才忽然像被卸了力一般,只觉得浑身精疲力尽,后颈似乎还有一串冷汗流了下来。

她坐在车里,只是回想着方才两仪殿内的召对,一直到车停下来了都没有发觉,还是外面的执事?轻声呼唤了两三遍,她才听到,慢慢起身下了车。

等她缓步走?进景园,前来相迎的连翘见她神色似乎不大好,忙打帘请她往东暖阁里坐,又命人速烹热茶来。

姬婴坐下吃了会儿茶,才稍稍缓过来一些,只叫人将今天刚从赛音山牧场送来的年前最后一份邸报拿到这?边,随后将众人都遣了出去?,说要一个?人静静。

她一直在暖阁里待到天黑,觉得腹中有些饥了,才摇铃叫人传膳。

用完膳后,执事?将桌撤走?,她正?坐在榻上喝香汤,又见连翘匆匆走?来,递给她一封密信,她抬眼见信封角上有一小?朵红色莲花,认得这?是姬星的暗印。

她从邺城回京以来,就没跟姬星私下有任何接触,仅有的几次照面都是在宫宴上,远远见了打个?招呼,也不曾多说一句话。

这?是从泽州行宫那一晚夜谈开始,她二人定下的方式,各自?为战,仅在必要节点以密信联络,算下来,这?封密信是这?一年半以来的第三封。

前面的两封信,还都是姬婴去?年在邺城的时候,她正?在为回京私下联络鸿胪寺卿以及西域燕北等地暗卫,同时将燕北两个?州的太守,用府库为太子在户部?过账的事?翻了出来,为此那两州府衙又换了新人,就此挡回了姬月企图控制燕北的手。

姬星派人送来的信,一封是为这?事?的后续处理吩咐了她几句,还有一封是为另外一桩太子党朝臣被告发受贿一事?。

这?两年不利于姬月的大小?事?也出了不少,虽然弄得他没少受训斥,但没有一桩能够真正?动摇他的储君之?位。

她打开姬星的这?第三封密信,细细看了一回,是为前几个?月秋闱,有州府向江南世家贡生泄题一事?,出事?的那几家,也跟太子有些交情。

她看出姬星在这?封信中,语气稍显焦躁,知道他是因这?几年屡屡出手,都没能动摇姬月分毫,有些着急了。

姬婴却是一点也不急,有些事?虽然看上去?像是做了无?用功,但到大厦倾倒那一刻,才会发现每一块砖都不是白添的。

她有时候想,这?就像是从前在草原观看围猎,猎手观察和等待的时间,总是比出手jsg的时间要长上许多。有时甚至还要在情况突然生变时,忍耐住冲动,及时收手,等待下一次机会,往往酝酿得越充分,才越能一击即中。

她缓缓将信纸折起来,放回信封里,拿到旁边瓷灯上一把火烧了,随后起身披衣走?到书?房里,从案边大柜的一个?暗格中,抽出了一个?小?锦匣。

她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了一叠花笺,这?是太虚观小?义在鹤栖观每次派人送香时,递出来的藏头诗,记录着开景帝微服来访的时间,这?两年似乎是愈发频繁,从半年一次,到两三个?月一次,都是来向清风道长问卦的。

他之?所以如此依赖这?老道,全因当年夺储之?事?步步被他算中,而陷姬平于不忠不孝的巫蛊祠祭证物,也皆出自?清风之?手。

姬婴反复看着那几张花笺,半晌后将花笺都收进锦匣放好,悠悠抬手研墨,提笔也写?了一首藏头诗,等墨晾干,她叫了一名暗卫进来,让那人明日一早出城送去?鹤栖观。

又过几日,洛阳城中的雪越下越大,休朝第二日,宫中照例开了一场宗室家宴,众宗亲都带了世子进宫赴宴。姬婴牵着姬嫖走?进重华殿内时,见姬云才刚落座,正?在朝她招手。

姬婴笑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姬嫖也亲亲热热地跟姬云问了好,等众人都落座后,却见东侧上首位置一直空着,太子姬月迟迟未到。

眼看着圣驾马上进殿,若在帝后来时太子还没到,这?是大不敬。

姬婴见状,不动声色地往姬星那边瞟了一眼,见他正?兀自?喝茶,神态自?若。她刚收回目光,便见姬月沉着脸走?进殿中,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还没等姬月落座,便听殿外宫人唱到:“圣驾到。”众人一听忙都站了起来。

方才姬月匆匆进殿的身影,却被老远坐在步辇上的开景帝瞧了个?正?着,于是等帝后进殿在上首安坐后,开景帝开口问道:“太子今日何故晚来?”

其实方才姬月是在来的路上,被一位御前宫官拉着说了几句话,虽不是什?么很要紧的话,但那宫官常日在两仪殿书?房里伺候,他身为太子私下跟皇帝书?房宫官说话,叫人知道了不好,于是他起身低头说道:“进宫路上遭雪污了袍摆,方才在偏殿更衣,故而来迟。”

开景帝看了他两眼,没再说什?么,叫他坐下了,随后吩咐开宴。

这?日席间气氛却有些微妙,尤其姬月因近日江南贡生舞弊被告发一事?,心中不大痛快,那几个?江南世家平常也同他有些往来的,为此事?,他又有几个?得力的地方官员遭到贬黜。

虽然对他本人影响不大,但这?几年因大大小?小?各种事?,他手下的官员,也换了好几拨人。他知道这?是父皇有意打压,免他受制于臣下,来日尾大不掉。

但这?还是让他感到十分憋屈,这?个?太子当到如今,竟是越当越窝囊。

因他心中有事?,宴席上几次开景帝问话也是心不在焉,甚至答非所问,弄得开景帝十分不快,全靠姒皇后在一旁圆话,才将这?日宴席勉强维持下去?。

姬婴坐在席间,默默观察了一整晚,到散席时,她在上步辇前回身给姬星递了个?眼神,时机已到。

这?一年冬日,宫中仍是在一片祥和中迎接了新岁。二月初二大朝会之?后,又有二月十五一场太虚观打醮,开景帝也出宫前去?观看。

原本这?日一切顺利,不料午后开景帝起驾前,几个?御前侍卫拿住了一个?从道观角门往外走?的道士。

此时圣驾在观中,各处都是不许人进出的,那几个?侍卫拿住一看,竟还是个?熟悉面孔,是被废了驸马头衔后出家入道的姞三郎。

他被拿住后,身上掉出了一个?荷包,其中一个?侍卫拿起来一看,里面装着两张纸条。一张是太子姬月的生辰八字,一张是道符,符纸一侧小?字写?着:“太上赐帝位”,几个?侍卫见此事?不小?,忙将他扭送到了御前。

开景帝接过那张符纸,一看就知道是清风道长亲手所画,因为二十多年前,他也曾为自?己画过此符。

他看着那符,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当即叫御前侍卫将太虚观内所有道士扣押于偏殿,只将姞三郎单独拿住,随后又命人叫来姬月,让四个?宫官前后押着他,随圣驾回宫去?了。

这?事?来得突然,道观内众人和随行宗亲见状都十分惶恐,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等开景帝起驾后,众人才被宫官陆续带出太虚观,随后宣了开景帝口谕,令众人不准私下议论今日打醮之?事?。

姬婴这?日也在场,低头听完口谕,等宫官走?后,才回身往自?家车子走?去?,其余人也都面色惴惴,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这?日姒皇后因身上不适,没来参加打醮,不承想竟出了这?样大事?,圣驾回銮时,她听宫人急急来报,忙走?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开景帝很没好气:“怎么回事?,你该问你好儿子,就这?么着急要即位了?”

姬月这?日也是莫名其妙,他实在不知姞三郎身上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见开景帝动怒也不求饶,只是坚持说不知此事?,从未请人画过什?么符。

姒皇后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只说其中必有蹊跷,应当先问过姞三郎再说,又见开景帝正?在气头上,不准姬月出宫,便命宫人将姬月带至含章殿思过。

原本开景帝还一连声叫人速带姞三郎来,但姒皇后见他正?在气头上,担心拷问结果不利姬月,便安抚了半日,只说叫宫人好生看押,等圣人明日冷静些,再传姞三郎前来细细审问。

开景帝心中对此事?其实也有些抗拒,并不愿面对太子果然有心谋反的可能,见姒皇后劝解,也摆摆手往后走?去?:“罢,明日再审。”

不想第二日一早,看押姞三郎的宫人匆匆来到正?宫急禀,说姞三郎死在了看押偏殿内,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初步判断是惊惧过度而亡,这?个?变故却对太子大为不利。

姬婴这?日早早同姬云一起进了宫,前来劝慰圣人皇后,说此事?来得蹊跷,恐怕是有人暗中污蔑太子,还要细查才是。

开景帝经过昨日一整晚前后思量和姒皇后的开解,也觉得不能光凭此事?就给姬月定罪,于是又叫人去?太虚观详查,但仍不准姬月出宫。

于是姬婴姬云二人再度请了旨意,要一同去?含章殿看望姬月,也好从旁劝问。

姬月昨日在含章殿内彻夜未眠,此刻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见她两个?来看他,又有姬云悄悄问他,这?事?究竟是不是他干的。

他见亲妹妹居然这?样看他,在桌上锤了一拳,愤愤说道:“难道就因为先帝在时有过太子谋反,到我这?里就也会谋反?我没那么贪婪,也没那么蠢!”

姬婴坐在一旁,听他说起自?己的母亲姬平,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冷静说道:“我想大哥一定是遭人算计了,此事?必是人有备而来的,眼下要紧是先劝舅皇息怒,才好细查此事?,还大哥清白。”

姬月也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听她这?样说,只是十分感动,不觉红了眼眶:“不想这?么些人里头,唯有阿婴妹妹从头至尾信我。”

第98章 断肠声

三人在殿内说了?一会儿话, 便有宫人前来禀道:“皇后娘娘请二?位殿下过去一趟。”

姬云先站了?起来,转头对姬月说:“大哥,我们不好在这里久留, 你自珍重?,父皇定有圣裁, 可以还你清白。”说完伸手拉着姬婴一同出去了?。

姒皇后坐在椒房殿里,神色凝重?, 见她二?人走进来,也?没像往常那样闲话两句, 只是问?姬月境况如何?。

姬云将含章殿内的情况说了?,听闻姬月形容憔悴,姒皇后也?跟着心疼,又不好直接去看他?, 只得回身命宫人,传椒房殿这边小厨房,做好餐食送去,又命身边一位嬷嬷,替她带话劝慰姬月。

姬婴也?在一旁跟着劝了?姒皇后一回,只说此事圣人定能查清,请她宽心, 又见她似乎昨日?也?没?有睡好, 所以说了?几句话后,便同姬云一起告退出去了?。

离宫前, 姬云还向旁边宫人问?了?问?父皇何?在, 听说他?在两仪殿听禀太虚观所查详情, 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二?人一路默默走着, 在宫门外各自上车回府不提。

这边开景帝在两仪殿内,听了?半日?太虚观的事,见御前的人查到那荷包中的道符,jsg虽然的确是清风道长亲笔,但并不是新画的。

二?十多年前,清风给他?画的那符纸本有三份,在祭坛上烧了?一份,另外两份则保存在太虚观内,这次出事后,清风等人前去一看,果然丢了?一张。

姞三郎荷包中的那符纸,便是做了?翻新的那张旧符。

得知?此事,开景帝才消了?几分气,这些年清风道长一向十分谨慎,从不曾与任何?宗室私下有过往来,跟太子更?是不熟,于是开景帝又令人前去详查姞三郎,看他?盗符是否是太子授意的。

等那人领命而去,忽然又有宫人急禀:“关中突发特大地?震。”开景帝闻言大惊,接过奏报一看:“前日?寅时,关中华州空中突发巨响,地?裂泉涌,房屋陷于地?中,平地?突成山阜,第二?日?又一连数震,官吏军民死伤无数。”

他?眉头紧锁地?看着那奏报,只觉得心中惴惴,昨日?刚羁押了?太虚观道士,今日?报应就到了?,于是他?将那奏报放到一旁,先一连数声?叫人前去放了?太虚观众人,然后才召左相右相和中书令,以及户部工部兵部尚书速速进宫。

几位重?臣接诏后,皆急急更?衣入宫,在两仪殿内商议对策,午后又有急报从华州旁边的长安发来,称华州余震未消,长安太守已?派了?城防军前去救援,初步估算还有数万人压在倒塌房屋之?下,请求朝中派遣军队支援。

两仪殿内众人为这件大事议了?半晌,将附近军区调度和赈灾章程议定后,火速经中书省下发文书,一面先行调派华州附近军队前去救援,一面限各部三日?内,将赈灾钱粮清点筹措完毕送往华州。

第二?日?一早,姬婴也?听说了?关中地?震,她先是一惊,随即冷静下来想了?想,并没?有去打听此事,只是遵照姒皇后懿旨,来到梁王府上慰问?病中的姬星。

姬星自从二?月起就病了?一场,前些天也?没?有去参加太虚观打醮,这病是她二?人事先商量好的,他?服用了?姬婴给他?配的丸药,就是为了?在姬月出事这个节骨眼上,避开些嫌疑。

他?这日?停了?药,气色已?恢复,但还是装病歪在榻上,见姬婴直接来访,本还有些意外,后来听她说是奉皇后之?命来的,这才冷笑一声?:“她还是不放心我。”

“放不放心,走到这一步也?难回头了?。”姬婴坐到他?榻前,“这次关中事大,若照往常,应该过后几天还要派太子前往灾区视察,但如今他?定是去不成了?。”

姬星低头想了?想:“我虽有心要去,但这个节点上,我更?不宜出风头,妹妹先前送来的丸药已?吃完了?,今日?若带了?新的来,我还得接着服用。”

姬婴见他?主动问?药,低头一笑,将带来的丸药放在了?榻桌上:“二?哥是聪明人,华州赈灾由阿云去最合适,只要二?哥信我,我定保你坐上皇位。”

他?看了?她片刻,又拿起那盒丸药打开瞧了?瞧,随即朝她轻轻一点头,她也?没?再多说别话,起身告辞,转身飘然而去。

因?发生了?关中华州地?震一事,太子姬月的疑案也?便顾不上了?,太虚观洗脱了?勾结储君的嫌疑,姞三郎那边又是死无对证,也?不好一直将姬月拘在含章殿内。经姒皇后多次劝说后,开景帝同意放姬月回府,但卸了?他?身上一切职务,只令他?在府中闭门思过。

这日?长安又有最新奏报发来,因?附近军区调派及时,许多压在房屋下面的民众,都被解救了?出来,但各处临时安置的棚屋不够,粮食也?缺,再请朝中调派物资。

此时已?有朝中派遣的钦差带着物资赶往华州了?,但这样大事,依例还该有个宗室坐镇。

如今姬月闭门,姬星据说又病着,开景帝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头痛,但他?还是觉得姬星办事得力些,于是叫了?个宫人进来:“去看看二?哥儿好些没?有。”

那宫人才去,忽又有人来报:“长乐公主求见。”

片刻后,姬云被御前宫官引进了?书房,她先行了?个礼,随后开门见山说道:“父皇,大哥闭门,二?哥病着,他?们去不了?华州,我去。”

姬云这日?前来自荐,也?是姒皇后的主意,只因?昨日?姬婴进宫向她说姬星气色见好,想来无大碍了?,听说华州出事,还挣扎着说要去请命。但这样重?要的差事,姒皇后并不想叫姬星趁姬月闭门思过,前去出风头,于是只下懿旨让他?安心养病,随后又叫了?姬云来,让她前去领差。

开景帝抬眼看了?看她,皱起眉头:“你?你能够行吗?”

姬云一听有些不服气,挺起胸脯:“我有什么不行的?父皇不能这样小瞧人。”

开景帝摇了?摇头:“我只想着你年纪比他?们小些,又没?办过这样差事……”

“凡事都有第一遭,我绝不会给父皇丢脸的,让我去吧。”

见他?仍在犹豫,姬云走上前递了?一份条陈。

开景帝接过来看上面写着,从华州就近的几个府衙粮仓调派赈灾粮,再由京中后续补上,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具体调度计划都是姬云亲笔,写得很有条理,十分可行,他?这才点点头,放下条陈:“好,你也?是该独当一面了?,这次就派你前去赈灾。”

说完便召宫人进来传旨,因?事态紧急,姬云也?没?在京中耽搁,晚间回去收了?东西,第二?日?便换上了?一身军装。为能快速抵达华州,她也?没?坐车,骑了?一匹青龙驹,带上一队吏臣和禁军护卫,只打了?两柄仪仗旗,往华州快马赶去。

姬云前脚才出京城,后脚姬星便又发起高热来,府上管事忙赶到宫中向姒皇后求旨请派太医。

等太医去后,几番说情况甚险,足足忙了?两三日?,才将病情稳住,但姬星还是仍旧昏睡不醒。姒皇后在宫中听太医来报,见他?这次果真?病得凶险,打发人送了?些补品,叫他?安心养着。

姬云离京十天后,又有长安发奏报来,说华州灾情已?大有缓解,但还有民众安置和道路重?建等要务,仍需要姬云坐镇督管,于是开景帝又发了?两道慰问?圣谕,只叫姬云全权处理。

这日?午后,姬婴从景园门口坐了?车,来到了?闭门已?久的太子府。

她这日?是奉皇后懿旨前来看望的,自从姬云离京,她不时进宫请安劝慰皇后,所以这日?领了?这差来看姬月。

太子姬月到此时已?闭门思过一个月了?,终日?只是在后院闷坐,见姬婴来看他?,竟不禁有些泪眼婆娑。

“大哥,你受委屈了?。”姬婴来到他?后堂屋里坐了?下来,“眼下华州灾情已?大有缓解,等阿云立功回来,再为大哥求求情,管保就无事了?。”

姬月听了?却只是摇头:“内中底里妹妹不知?,父皇这次是动了?大怒了?,我这些天日?日?回想,大约是姞三郎从前听我抱怨过多次太子难当,才一时错了?主意,为此赔上了?性命。”

说完他?又拿过案上散落的纸张,长叹一声?:“我唯有以诗祭他?罢,也?算是兄弟一场。”

姬婴接过来看了?看,都是些十分失意伤感的诗句,她又将那些纸张放回案上,只是劝道:“大哥千万不可这样过分自苦了?,好歹为着皇后娘娘,也?要保重?自身呀。”

她在这里劝慰了?一回,见姬月吃了?些东西,又到后头瞧了?瞧王后和世子,也?劝了?几句话,才告辞而去。

又过一个月,华州地?震灾后正在有序重?建,近日?却又有一封密报发回洛阳,是赈灾钦差写来的,称事后调查发现,有几处本应该十分坚固的建筑,却在这次地?震中最先倒塌。

京中派去的吏臣发现,那几处由工部承建的楼房,都有偷工减料的痕迹,才会在地?震刚一来时就倒了?。若按章程建造,绝不会压死那么多人,这次灾情,起码有三成官吏军民死于这样的楼房中,天灾之?下,又有人祸。

而后续调查发现,工部之?所以偷工减料,还是因?工程款遭到克扣,而扣下来的钱,当年是被太子拿去给户部填帐用了?。

开景帝闻之?又惊又气,第二?日?在朝会上,还为此下了?罪己诏,又说太子姬月办事不利伤及民众,定要废黜另立。众臣听闻慌忙跪倒一片,只说太子有错当罚,但国本不可动摇,就连一把年纪的左相,也?颤颤巍巍jsg地?跪下了?。

开景帝见众臣抵死不同意废太子,气得一脚踹翻了?御案,朝会结束后,他?虽然没?能废得了?太子,但还是下诏停用了?姬月的太子玺。

众臣见他?在气头上,都不敢再去劝解,唯恐适得其反,都想着等他?气消些,再缓缓进言。但这日?午后,魏王姬婴忽然匆匆请旨进宫,跪在两仪殿外为太子求情:“大哥定是受人蒙蔽,打罚都使?得,但国本不能废,望舅皇三思!”

开景帝在殿内听宫人说魏王正跪在太阳底下,只是冷冷说道:“她要跪就让她跪着。”

这时节已?过芒种,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姬婴穿着朝服,在烈日?下跪了?一个时辰,受不住热,晕了?过去。

开景帝在殿内听说仍然没?有消气:“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送她回府,等她醒了?,叫她收拾东西滚回邺城!”

姬婴被人抬回府后,直至天黑才悠悠醒转,这时一个暗卫闪身走进她的房间,朝她点了?点头,这意思是消息已?送到了?。

此刻太子府内,有她去年回京后安排进太子府的暗卫,收到了?姬婴事先定好的密令:“今夜三更?,鸩杀姬月。”

第二?日?,太子府管事一大早进宫哭禀,说姬月收到停用太子玺的圣旨后,当夜醉饮毒酒自裁。这一突发消息震动朝野,上下忙乱了?许多日?,才将灵堂搭起来。

姬婴因?上回在两仪殿外晕了?过去,休养了?数日?,这天在几个执事搀扶下,缓缓走进了?太子府。

她一进灵堂,见到姬月的牌位,登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大哥!你好糊涂啊!”

第99章 朝玉阶

姬婴跪在姬月灵前哭了许久, 声泪俱下?诉说自?己回朝这些年,多受太子关?照恩惠,听得灵堂内其余人也皆潸然泪下?。

姬月的王后因?受打击病倒, 此刻在外主持丧事的,是前不久新上任的太子府詹事, 他在旁边只是劝慰:“请魏王殿下?节哀。”说完又请旁边执事扶她起来?,但她只是摇头长跪痛哭, 到后来?又抽噎不止,竟在灵堂内晕了过去。

这日前来?太子府吊唁的大臣不少, 魏王哭晕在灵堂,被簇拥着抬出去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众人听闻,她先是跪在两仪殿外, 为太子求情晕过去一回,好容易休养了几日起来?,又逢噩耗在太子灵堂再度晕厥,无不感叹魏王是个忠君至诚之人。

开景帝这些时日也十分难熬,姒皇后听闻姬月出事,怒斥他匆忙下?诏逼死长男,随后很快她便病倒了, 只吩咐宫人不准他前来看视。

他这日坐在两仪殿书房大案后, 面前摆着许多从太子府送来?的纸张,都是姬月自?裁当?晚, 酒桌上摆着的诗稿, 句句都是委屈与挣扎。

他想着自?己这长子, 在能力上的确有些撑不起太子重?任,但这些年也算是尽力了, 架不住周围总有歪门邪道的人,出些馊主意带坏自?己男儿。

开?景帝将那些诗稿翻看多次,前些天的震怒,到此刻已冰解云散,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他将诗稿放回案上,只是扶额不语。

这时,有个宫官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他换茶,这些日子因?太子新丧,朝会?已停了五日,他抬眼看了看那宫官,问道:“外臣有奏疏来?吗?”

有是有的,而且不少,但这几日遵照他先前旨意,都由御前秉笔宫官暂时收着,于是那宫官说道:“回圣人,积压了十余封奏疏。”

“都拿进来?。”

“是。”那宫官换完茶,刚要转身去取奏疏,又想起前些天圣人在两仪殿内,说让魏王滚回邺城的话来?。但突然出了这么大变故,这旨意倒叫人有些拿不准了,于是又嗫喏问道,“敢问圣人,遣魏王回邺城的旨意,还宣吗?”

姬婴在太子府灵堂内痛哭晕倒的事,他已知?道了,听见这一问,轻轻叹了口气:“不必宣了,就叫她在府上将养身体吧。”

随后他翻看了一回宫人送进来?的奏疏,有几封是华州灾情奏报,现在民生已渐恢复,还有几封是为太子姬月请赐哀荣的,另外还有两封是请另立太子的。

他一一看过,但都没有批红,只是放到了一边,想了想,提笔写?了道上谕:召长乐公?主姬云,作速归京吊唁长兄。

就在宣旨宫官出城前一个时辰,早有姬婴派出的两个人,也出城往西去了,一个去凉州,一个去华州。

去凉州那人是负责联络妫易的,而去华州的那个则是奉姬婴之命,想办法把姬云拖在华州。

“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推迟一个月回京,但不许伤她分毫。”

那名暗卫骑在马上,回想着姬婴这句吩咐,细细思量一回,打定主意,一扽缰绳,朝西疾驰而去。

圣旨抵达华州后,姬云听闻京中生变也是一惊,忙催人打点东西要上路。不料第?二日一早,有许多民众聚到府衙门口,说华州新任太守任人唯亲,克扣救灾粮食,在姬云原本要经过的路上闹了起来?。

这新任太守,是临时从北边延州调来?顶差的,能力平平,姬云见状更?加不放心?华州灾民,只恐自?己一走,好容易安定下?来?的灾区又要生变。

于是她叫停了车马,当?即去往府衙处理此事,到晚间又写?了一封奏疏,阐明华州情形,请旨晚些归京吊唁,随后在城内设了香案,焚香遥祭长兄。

开?景帝这些时日强打着精神,将朝中诸事料理了一番,与华州工程问题有关?的人,全部撤职查办,户部工部两位尚书,也引咎摘了乌纱帽,两部中还有一干侍卿侍中等待调查。

随后开?景帝又下?旨,以皇太子国礼厚葬姬月,而之前被他派去调查太子谋逆一事的人,也俱被召回。

先有太子薨逝,后有朝中动荡,这段时间京中官场上下?一片人心?惶惶,直到各部新上任的官吏就任后,才渐渐安定下?来?,这时候开?景帝也才终于支撑不住,病倒了。

姬婴从太子府回来?后,在园中将养了数日,终于渐好。听说舅皇病倒,她连续三日递了折子,请旨进宫探疾,这日终于有宫官前来?,宣她午后申时入宫觐见。

她换上了一件石青色的过肩蟒纱袍,只戴了一顶黑纱嵌珠冠,一身简素地进了宫。这日却不是在平常的两仪殿,而是在开?景帝位于东侧的寝宫皇极殿召见她的。

她走进皇极门时,见一人迎面走来?,正是梁王姬星,他的“病”养了两个月,前不久终于见好,也由人搀着去了一趟太子府吊唁,认认真?真?在灵前哭了一通。

姬婴见他越走越近,忙站住了脚,拱手?行礼道:“二哥身上好?”

姬星走上前也停了下?来?,点点头:“我已大安了,有劳妹妹记挂,我才看过父皇,本还要再去给母后请安,不想母后这日精神不济,没有召见,所以这便出宫去了。”

她闻言再行一礼:“好,请二哥保重?身体。”

二人寒暄了两句,姬婴再度跟着引路宫人,往皇极殿里行来?。

开?景帝在殿中一连歇了数日,这天自?觉精神好些,正坐在榻上用点心?,见姬婴走进来?,又想起她先前在两仪殿外,为太子求情的事来?,只觉得到此刻,才终于不再总是从她脸上看到姬平的影子。

姬婴在榻前恭敬行了礼,随后欠身呈上来?一个香盒:“臣制了三两凤髓香,最是清毒辟疫,今日特来?献上,望舅皇早日龙体康泰。”

开?景帝叫一旁宫人接过放在榻桌上,打开?看了看,才点点头:“爱姪有心?了,坐吧。”

姬婴这时才在榻前鼓凳坐下?,因?方才一直低着头,到此刻才终于抬眼看了看开?景帝。这才月余不见,他竟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一般,两颊都凹陷了几分,看来?长男自?裁,着实对他打击不小。

她看了一眼忙又将眸垂下?,开?景帝沉默片刻,将手?中盏放在榻桌上,想起这几日休朝,他命朝臣各自?提名另立太子的人选,这日一早收上来?的,多一半写?的是姬星,另一半写?的是姬月的长男世子姬华,还有零星几个人写?的是姬云。

保举姬星的一众朝臣里,还有不少是曾为姬月办过差的所谓“太子党”,按理说这些人应该拥立姬华,或者是与姬月一母同胞的姬云,但许多人此刻却站在了姬星这边。

他想了一想,看向姬婴:“听说你?近日时常去看望先太子的遗孀和世子?”

姬婴低头答道:“是,臣只想尽些绵薄之力,以报大哥旧日关?照之恩。”

“今日有朝臣上奏,说应该立先太子jsg世子姬华为皇太孙,此事你?怎么看?”

姬婴听他这样问,忙站起身来?:“这样大事,臣如何敢议,不论圣上做何决定,臣只有竭尽所能报答大哥家眷,没齿不忘。”

开?景帝看了她一会?儿,才点点头:“嗯,你?是个有情义的,朕原先竟轻看了你?。”随后又道,“朕今日也乏了,你?去罢。”

姬婴这才起身告退,等她缓缓走出皇极门时,回想着方才召对的内容,心?中基本已确定,开?景帝还是属意姬星为新太子,但是姒皇后那边,以及朝中还需要安排一番,才好发诏立姬星。

但她不准备给他留那么多时间了,她低头一面想着,一面跟随宫官走出上阳宫。

姬婴回到景园书房里时,已有她先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妫鸢,在这里等着她了。

“朝臣推举梁王者占多数。”

果然她所料不错,她低头想着,这些年开?景帝在朝中大力提拔男官,颇具成效。那些人对于储君,不论原先自?己属于哪个派系,首先就对女君大加反对。

所以姬云完全不在他们考虑之内,而若立皇太孙,姬月的世子姬华又太过年幼,若姬云从旁辅佐,这也让他们很不放心?。

毕竟男人自?古最是天生没良心?,分明自?己生于女人身下?,却对女人有着最深的提防和恨意。

这种情况下?,嫡系亲王里,只有梁王姬星是最佳人选。

她正想着,妫鸢又递来?了另一份密报,是姬星派人递来?的,里面是她问他要的,开?景帝近日的起居注案记录。

这几日开?景帝身上不好,姬星日日前去侍疾,但是对于父皇问自?己关?于另立太子之事,他只是流泪说父皇福寿绵长,不必急于另立太子,倒把开?景帝哄得有几分感动。

因?他这几日时常走动,宫中情况了解了不少,这起居注案也是侍奉汤药时看到的。

姬婴细细看着上面记录的,皇帝每日几时起,早膳所用菜肴,所进汤药丸药,歇晌时辰,以及晚间起夜等事皆十分详细,不过只有最近三天的内容。

这些记录,结合先前静千给她转送来?的密信里,写?着太虚观小义记录的,开?景帝旧日从清风道长那里所开?丸药配方。

先前因?太子疑似谋反之事,他停了两个月丸药,后来?太虚观重?获恩宠,又照例给宫中送了三盒,从起居注中看来?,近日他仍照旧在服用。

她送去的凤髓香,正是照着这些配的,香本身无毒,但与饮食丸药相克。只要接下?来?的日子里,那香不时在开?景帝寝殿中点着,一个月内,必有国丧。

凤髓香的味道十分醇厚,开?景帝这几日闻着只觉得遍体舒畅,但同时又觉得太医院给他开?的方子不甚有效用,都没有闻香来?得舒坦。

他卧病这些时日,朝中都交给了两位宰辅主持,左相每隔一日进宫请安,将些要紧事同他讲讲。这些天眼见着他愈发瘦了下?去,左相虽不言,但心?中也觉得恐怕有些不妙,所以连续两日询问皇储之事,但都没有得到明确回答。

这一日夜间,开?景帝突然在梦中惊醒,胸口异常发闷,忙召了太医来?瞧,折腾了一整夜,服下?药才觉好些。他到这日突然想到,若自?己梦中崩逝,储君未立却是不好。

于是他第?二日在病榻上召了几位重?臣来?,说要立梁王姬星为储君,又因?姬星未曾参与过许多重?要政务,还另外立了三位顾命大臣辅政。

又过一日,他听御前一位宫官说近日姬华病了,魏王连日前去看视。他又想了想,姬星从前多吃姬月刁难,日后即位,难免对曾被议储的姬华有所忌惮,于是他连夜召来?秉笔宫官,说要修改遗诏。

这日左相一早来?到政事堂,便见有宫官拿着圣旨在此,又见魏王姬婴竟然也在这里。

等人到齐后,众人听完了旨意才知?道,是开?景帝在立储遗诏中做了一处修改,将原先的三位顾命大臣改为了四位,而新增的这一位,正是魏王姬婴。

众臣在政事堂领完旨意,又到皇极殿觐见,开?景帝这日难得精神尚好,换了一件鸦青色暗纹龙袍,头上戴着一顶碧玉冠,端坐在正殿,就朝中诸事又吩咐了两句,另外宣梁王这日午后觐见,便叫众人跪安,只留下?了姬婴。

等众人一走,正殿宫人也都退了出去,开?景帝忽然感到有些乏累,对她说道:“这玉冠压得朕头疼,扶朕回偏殿罢。”

姬婴见殿中已空,各处门窗也按照她的吩咐关?了起来?,回头冷冷看着他:“这顶玉冠,是皇姥姥留给我母亲的,舅舅抢了来?戴在头上,自?然是该头痛。

第100章 趋丹陛

开景帝听见这话不禁有些恍惚, 开始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那?一字一句他都听得很?清楚,再看此刻站在阶下的姬婴, 全没了往日的恭谨温和,一张冷面凛如寒铁。

这样?的表情?却?让他有几?分熟悉, 是姬平,他又在她脸上看到了长姊姬平的影子。

震惊片刻后?, 他又冷静下来?,只是沉声怒喝:“你说什么?”

姬婴见状转过身来?, 面朝着他低头轻“嗤”一声:“偷来?的江山,不是坐久了就成了你的,从?前我母亲吃过的亏,也叫你的太子浅尝了一些, 现在?轮到舅舅你,体?会一下先帝临终前的痛苦吧。”

开景帝怒睁着圆眼,伸出手?来?指着她?:“是你!是你把太子……”

姬婴不等他说完,悠悠开口打断他:“当然是我。”她?一面说着,一面缓步走上御阶,“扳倒一个太子有多难,舅舅应该很?清楚, 但也是他自己不争气, 才叫我三五年间便得了手?。”

她?是从?中间的御阶走上来?的,那?是只有皇帝能走的地方?, 开景帝见她?如此僭越, 气得就要站起来?, 但却?因心火暴甚,一阵气血逆乱, 竟似要上冲脑脉,整个身体?都有些僵硬迟钝起来?,丝毫动弹不得。

这时姬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龙椅上的他,御座两?边的立式仙鹤熏香炉里,还?正在?袅袅散出轻烟来?,凤髓香的味道充斥着这间大殿。

先时这味道,确实能让他感到筋骨舒畅,但此刻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这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着他的喉咙,几?乎让他窒息。

他看着她?在?面前静立睥睨,神情?简直跟年轻时的姬平一模一样?,他最讨厌长姊摆出这样?的姿态教训他了。

原来?面前这姪女,从?前那?些谦逊,那?些恭谨,全都是假的,从?他十五年前第一次在?鹤栖观见到她?开始,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就都是假的。

从?前的一幕幕开始在?他眼前不断闪现,让他在?暴怒之后?,忽然又自心底生出一阵阵恐惧。

“来?……来?人……召禀……”

“召禀笔宫官?想改遗诏?”姬婴又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看着他,狡黠一笑?,“舅舅,来?不及啦!”

话音刚落,只见姬婴直身扬手?,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连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但他还?是听清了她?咬牙切齿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这龙椅你也坐得尽够了,是时候把我母亲的皇位还?给我了!”

这一掌气得开景帝裂眦嚼齿,终于血随气逆,溢出脑脉,气息全都闷在?胸口,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

姬婴见他还?怒睁着圆眼,只是口鼻已没了气息,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随后?上前一步,伸手?将他双目合了起来?,又等他脸颊上的掌印渐渐消去,才抬起头来?,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她?走到一旁高案边,将案上几?封奏疏全部拿下来?扔在?他脚边,才跪地大声哭喊道:“舅皇!舅皇!快来?人!快传太医!”

因开景帝这些时日在?后?殿养病喜静,不愿看人来?人往,宫官都往偏殿撤远了一半,加上这段时间魏王时常进宫侍疾,伺候汤药和搀扶,都是魏王亲自上前,无需旁人在?侧。

这日宫人们也都以为?开景帝召完群臣后?,还?有要事同魏王交代,等说完话便直接由魏王扶他回偏殿,所以此刻都在?东偏殿里侯着,忽然听到正殿传来?喊声,众人才匆匆忙忙从?偏殿赶来?。

只见开景帝瘫倒在?龙椅上,魏王姬婴跪在?御座前,正伏在?他腿上哭喊,一众宫官皆大惊失色。

领头的御前宫官忙吩咐几?个人上前搀扶,一面叫另外?几?人速去请太医。

但那jsg?御前宫官眼见众人将开景帝抬到藤椅上时,发现他面色铁青,知道太医恐怕也无力回天,又见魏王还?跪在?那?里只是哭泣,忙走上前劝道:“殿下,圣人病了这些时日,这也难免,还?请殿下给咱们拿个主意,眼下是先请示皇后?,还?是先请梁王进宫?”

姬婴低头想了想,说道:“舅皇已有诏,命二兄即位,还?该先请他进宫来?,皇后?娘娘病着,不好惊动,等太医先来?看过,我再去向她?禀明。”

此刻姒皇后?已经知道皇极殿出事了,自从?太子姬月薨逝后?,她?便一直在?椒房殿内休养,人虽未涉朝堂,在?前殿打探消息的耳目却?一直都在?。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盘算着推立姬云或姬华为?皇储的事,早在?月前,她?还?给远在?凉州的胞弟姒丰发了信,让他收整好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但凉州毕竟路远,而开景帝一向对兵权管控甚严,整个洛阳城的禁军,包括京畿地区府兵,全部由皇帝本人单独掌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能走武力政变这条路。

在?她?看来?,最好的方?式,还?是通过立储。前几?天她?听闻,开景帝召了几?位重臣议储,似乎是要立姬星。

她?本来?没把那?个病歪歪的次子放在?眼中,前阵子见他病得快死了,还?想着省得脏自己的手?,没想到开景帝病中这样?仓促做了决定。

但是只要未行册封,一切就还?都来?得及,她?这日才派了人,打听遗诏和册封储君的消息。因开景帝总是思绪反复,常会修改诏令,只要册封日子没定,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就算册封日子定了,她?也还?有一步险棋可走:赶在?册封典礼之前除掉姬星。

不料那?人刚走没多久就回来?了,说开景帝晕倒在?了皇极殿内,上下消息严密封锁,御前宫官匆匆去请了梁王和几?位重臣进宫。

她?听闻不禁心下一沉,按照她?先前收到的太医院脉案和起居注来?看,开景帝还?没有病到会随时驾崩的地步,若果然天有不测,在?这个节点上,却?对她?十分不利。

这时,梁王姬星已在?皇极门外?下了步辇,其余几?位重臣也都由掌印宫官宣进了宫中,俱在?前面观风殿候着。

开景帝的最新遗诏,是这日早晨刚刚召几?位政事堂重臣宣的,原本这日午后?该是梁王进宫谢恩,再择日册封太子,不想开景帝竟突然驾崩。

姬星跟着宫官走进皇极殿内,见到外?面正殿中跪了许多太医,走进后?面寝殿,又见这里也跪了一屋子太医,魏王姬婴此刻跪在?榻前,回头见他来?了,登时泪如雨下:“二哥,圣人他……”

这时跪在?姬婴旁边的太医院院判,向姬星行了个大礼:“殿下,圣人已殡天了。”

姬星闻言,踉跄走到榻前跪了下来?,失声痛哭半晌,才回头问那?院判:“昨儿我来?请安,父皇分明气色见好,如何就这样?突然?”

那?院判低头答道:“回殿下,圣人的病,本乃阳虚不能制阴,又被奏疏中不当言语所激,以致急火攻心,气血逆乱,臣等无力回天,甘愿领罪。”

姬星听他这样?说,忙问是什么奏疏,一旁宫官走上来?递给他看,原来?是几?封不赞同册立他为?太子的严词谏诤,于是又伏在?龙榻上哭了一回,才被姬婴劝住:“二哥,舅皇今日已有遗诏,请召观风殿内众臣进殿听宣吧,皇后?娘娘也还?病着,皇极殿就交与二哥,我好往椒房殿将此事说与娘娘知道。”

姬星沉痛地点头说道:“好,有劳妹妹缓缓说之,小心劝慰母后?。”

等姬婴来?到椒房殿时,姒皇后?已换上了朝服,神情?肃穆,对她?说道:“皇极殿事我已知之,扶我过去看一眼罢。”

不多时,姒皇后?在?皇极殿外?下了步辇,姬婴忙走上前搀扶,此时一众朝臣已被宫官领进皇极殿正殿,见姒皇后?进来?了,忙都转身朝外?行礼。

她?扫了众人一眼,只说一句“平身罢”,便往后?殿走去,果然见开景帝遗体?正在?榻上,她?上前看了看,这还?是自姬月去世后?头次见他,已瘦得十分厉害,半晌后?,她?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并不曾掉一滴泪,回身说道:“听闻圣人已有遗诏,就在?正殿宣读吧。”

姒皇后?说完转身又来?到正殿,见几?位重臣都在?这里,遂走上御阶坐到龙椅上,命人宣读遗诏。

这时御前掌印宫官拿出一卷黄色卷轴,姬星在?最前面跪了下来?,姬婴则跪在?他斜后?方?,其余众臣亦在?她?二人身后?跪了下来?。

只听那?宫官宣读道:“朕以菲德,获嗣祖宗大位,忧劳夙夜,弗克负荷,已有二十五年矣,今疾不复起,盖天命也……皇次子姬星,仁明刚正,德器夙成,宜嗣皇帝位,由左相嬴尚、右相姞凡、中书令姚瑞、魏王姬婴四位顾命大臣共同辅佐,凡国家?重务,皆上白皇太后?,方?可施行……宗室亲王蕃屛任重,谨守封国,着各处总兵安抚军民,勿擅离职守,诏谕中外?,咸使闻之。”

姒皇后?坐在?上首,听到遗诏中那?句“凡国家?重务,皆上白皇太后?,方?可施行”,心中稍稍安定了几?分,又想朝中众臣如今派系各异,姬星这皇位坐不坐得稳,亦未可知,于是她?决定还?是先静观局势,再看情?况定下一步计划。

宣读完遗诏后?,宫中各处开始着手?准备开景帝丧仪,并为?其议定庙号为?英宗,新帝姬星依照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拟定新年号为?“延兴”。

京中的禁军指挥部和宫禁内卫,早在?开景帝卧病前,就提前做好了新一轮换防部署,拱卫京师的神策军、虎贲军和守在?上阳宫的皇帝内卫,号令各军的虎符全部收在?皇极殿内。

在?宫官宣读遗诏当日,就移交给了新帝姬星,所以京城和宫禁内外?,倒都没出什么乱子。

开景帝驾崩十日后?,长乐公主姬云也匆匆从?华州赶了回来?,其时各处大事已定,也已行过了大殓典礼,只等她?回来?见大行皇帝最后?一面。

她?在?灵前哭了一回,随后?被姬星指派负责主持起灵送葬等事,这时中原各省都已收到了丧报,纷纷向新帝发来?告慰请安折子。

身在?凉州的敬山侯姒丰,同时收到了朝中邸报和长姊的密信,令他暂且按兵不动,于是他也装模做样?地在?府衙朝着东方?哭了一通,随后?写了封请安折子递送京中。

十数日后?,朝中又为?大行皇帝出殡下葬,上下忙乱了多日,到新帝姬星服丧已满时,京城已经进入深秋。

这两?日天气不是甚好,白日里也总是灰蒙蒙的,路上风也大,但九月初七吉日已定,姬星还?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举行了登基大典,先完成了祭先皇妣和告庙仪式,随后?在?观风殿召见百官。

现已由皇后?升做太后?的姒羌,这日穿着朝服坐在?龙椅之后?,看着姬星穿着裘冕缓缓走进殿中,只觉得心头一拧,原本应该穿着这裘冕走进来?的是姬月,到头却?便宜了姬星,但她?并未表现出来?,仍然神色庄严地看着众人。

姬婴这日也穿着一件新赶制的绣金蟒袍,站在?观风殿的龙椅右侧,因她?位列四大顾命,却?是唯一没有三省六部职司的宗室。为?此,姬星在?典礼前给了她?一个中书侍卿的职衔,她?到此刻,才算是真正跻身于朝臣之列。

她?站在?龙椅旁边,看着阶下黑压压一片朝臣,不禁回想起当年去柔然和亲的事来?,她?为?回朝花了九年,回来?后?,为?了能有资格站在?这朝堂之上,又花去了五年,而接下来?的路,也不知还?要走上多久。

但是没有关系,她?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这时姬星已经走上御阶坐了下来?,她?微微转头,看着身穿龙袍的新帝,又看了看他身下御座。

她?离那?把龙椅,正如此刻的站位,仅有一步之遥了。

【第二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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