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讶然的抬起头，看向对方。
到了这时，他已经隐隐明白，他们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对付琵琶姑娘，只不过在此过程中又意外相中了自己。
可是，自己有什么特殊呢，竟然令这位超然尘世的大师如此惦念？
林东想了想，问道：“大师，你刚才降服妖魔的手段叫什么名堂？”
首座眉梢微扬，笑道：“小施主，你往外界走一走，就会知道，这天下间共有七种修行法门，名为三门四道。我所修行的路，叫做祭巫。”
他所说的外界，就是指比永安镇更广阔的世界，例如稷城。
“三门四道……”
林东呢喃一声，不自禁的想到文道复圣颜回，问道：“大师，可有读书人的修行法门，比如……文道？”
首座低眉，笑道：“小施主，这文道不过是对诗书的雅称，并非修行之路。不过，读书人聪慧，倒是有许多会修行‘三门’中的念师。”
趁着他们闲聊的功夫，阿难走出悬壶堂，给一位位申请入教的人登记。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眉梢生痣的首座背对雨幕，灰色的衣袍衬得这片天地格外的辽阔。
林东陷入思索。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妖魔，却是第一次看见世间有修行者。quya.org 熊猫小说网
此时的他仿佛站在人生的岔路口，答应首座，得到修行法门，但却总觉得丢失了什么，那似乎是“自我”。
而拒绝首座，捡起《箪食经》，相信读书的力量，相信圣贤的智慧，遵循自己的梦想，那便丢了修行。
不，或许，只是短暂的丢失。
林东坦然蹲下身，将帛书捡起，笑道：“大师，多谢抬爱，只是……读书人不信鬼神，只信苍生。”
他，拒绝加入三生教。
首座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他认真的看向林东，却见少年的目光里充满平静。
他嘴唇翕动，终究在胸前画印，轻声说道：“你若哪天改了主意，可以随时来找我。我的名字叫做罗祇。”
林东点头，说道：“打烊了。”
罗祇首座转过身，步入烟雨里，没有任何阻挡，任雨水落在灰袍上。
他的目光扫在外面一位位申请入教的人身上。他们挤在春香苑门里，少了一位，就像少了全部。
林东将帛书小心的垫在怀里，防止它再次跌落，才仔细的检查一遍店铺，将悬壶堂的大门关紧。
早晨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伞。
他拢了拢肩头，将帛书护紧，才低着头冲入昏沉的大雨里。
“首座，他有什么特殊吗？”
阿难望着渐行渐远的少年问道。
罗祇在胸口画印，低语道：“他的身上……有妖魔的气息。”
阿难一惊，紧张的说道：“首座，那您怎么不……杀了他？”
罗祇摆摆手，若有深意的说道：“机缘未到，众生皆苦，不必强求。”
阿难沉默。
今日的机缘，属于琵琶。
……
“俊哥哥，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就只是单纯的喜欢，所以快乐。而爱不同，爱有分量，所以沉重。”
熟悉的声音似乎在雨幕里响起。
林东恍然，仿佛再看见那立在阑干上的姑娘，她说：“我多希望，能一辈子就这样静静的喜欢你。”
不知道为什么，林东忽然觉得内心有点刺痛。天大地下，倍觉寂寥。
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变成妖魔，这里面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就像罗祇在动手时的那声厉喝，妖孽，你怀恨世间，不愿为人……琵琶姑娘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才变为妖魔？
他的眼前出现少女的幻影，有巧笑嫣然，有含情脉脉，有黯然凝望……
“咚咚咚——”
耳畔响起轰隆隆的心脏声。
这在琵琶姑娘化为妖魔的时候，曾经听到过，可是林东突然停步。不对，人怎么可能如此清晰的听到心脏声！
幽暗滂沱的雨幕里，出现耀眼的流火，自天际坠落。林东摇摇头，那流火又消失在视野里，没有出现。
这是幻影……而且越发严重了。
林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像被鼓动的心脏声撞击在脑海里，头痛欲裂，脚步踉跄。
“我这是……怎么了！？”
他捂住脑袋，眼前的青石街再次出现重影，有成片的流火在坠落，燃烧。
对面的鸱尾楼上浮现巨狼的身影，有狼群在仰天对着流火嘶吼。
雨幕在这一刻显得极为遥远。
林东面色煞白，这一幕，何其熟悉……这正是他第一次看见妖魔时的景象，他的心底涌现出难言的悲伤。
“天灾，流火，巨狼，妖兽……这是十三年前的石斛村……”
他想起了村东的月牙井，想起了砍柴的老李头，想起了十字绣鞋的王阿婆……
还有面色严肃的父亲，语气温婉的娘亲……
可是，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这些痛苦的经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将其深埋在心底，可是如今却被今天的妖魔之变全部唤醒。
是妖魔的侵蚀？
还是三生教的力量？
“我读圣贤书，不信鬼神，只信苍生！我……我有颜圣护体！”
林东挣扎着摇头，下意识的伸手摸向怀里，寻求庇护，却见手掌在眼睛里快速变小、变得白皙，宛如孩童。
记忆中的一切，还在演绎。
那手掌不自觉的停顿，掉转方向往下，下方浮现出沾满鲜血的尸体。
鬼使神差一样，他伸手探进那尸体的血液里，从中抓住一枚两指宽的鱼形玉符。
鲜血从符面上滴落，像是有奇异的诱惑，牢牢吸引住五岁稚童的目光。
他好奇的打量，身心沉沦其中，里面似乎有星河流转。
看着看着，外面的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没有了山村，没有了流火，也没有了青石街。
一条条血红色的管道，纵横交错在视野里，“噗通”“噗通”的轰鸣声在天地间响起。
有黏稠的血色海水，从眼前奔涌而过。
玉符静静地立在海水之后，血色桥路中间，上面有无名的花纹，宛如神秘未知的门户。
林东有些疑惑，这个血色、神秘的世界，不属于自己五岁时的记忆。
不，这不是血色的世界！
他再次打量，不由一下子惊醒，看着眼前的一切，异常悚然。
这是……自己的心脏！